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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9-19 23:39: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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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澳)加思·尼克斯

出版社:天地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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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王国传奇4:阿布霍森

古王国传奇4:阿布霍森试读:

序章

雾气从河面上弥漫开来,白色巨浪一般,与城市上空的烟尘交织、混合在一起,各色流行报纸冠以“烟雾”称号,《考威尔时报》则称之为“毒雾”。散发着恶臭、既寒冷又潮湿的浓雾,就是危险的代名词。最浓的时候,人会窒息,最轻微的咳嗽也会恶化为肺炎。

不过,浓雾最危险之处不在于它的肮脏和致病性,而是它最基本的特点。考威尔的浓雾像一个幔帐、一道面纱,让这城市颇引以为傲的煤气灯都暗淡起来,人们看不清,也听不清。浓雾笼罩之下,街道漆黑一片,所有的声音都变得混沌起来,为谋杀和暴乱设下最好的背景。“雾丝毫没有消散的迹象。”国王塔齐斯顿的贴身保镖丹姆德如是回报。虽然他清楚地知道,浓雾只是单纯的自然现象——工业废气与河流水气混合而产生的,但他言语间还是透着厌恶。在他的家乡——古国,浓雾一般是肆行魔法师用法力造成的。“另外……电话坏了,而且护卫队人手不足,大部分都是新人,没有任何我们熟悉的面孔。陛下,我认为您不应该前往。”

塔齐斯顿站在窗前,透过百叶窗凝视外面。不久前,示威人群中有人用弹弓对着国王的窗子射击。随后,使馆关上了所有的窗户。古[1]国大使馆官邸位于一座有围墙的公园内,离街道有五十码远,在此之前,从未有半块砖头被扔进使馆。

塔齐斯顿多次尝试深入咒契,借此获取力量和魔法。他们身在界[2]墙以南五百英里处,加之天气寒冷无风。只有北风呼啸时,他才能稍微感觉到自己体内的魔法。

塔齐斯顿很清楚,妻子萨布莉尔对魔法的感觉更加微弱。他看了一眼妻子,她一如往常地坐在桌前,写最后一封给老朋友的信——也许是某位杰出的商人,也许是安塞斯蒂尔议会的某位议员。她许以黄金、支援或引见的机会,又或者含蓄地威胁,如果支持克罗里尼,将数以千万的南方难民安置于古国领地,将会有什么后果。

塔齐斯顿还是不习惯萨布莉尔穿安塞斯蒂尔服饰,尤其是今天穿的正装。身着蓝白相间的无袖长裙,胸前戴着阿布霍森银铃,身侧配剑,这才是她应有的装束。而不是现在这样,银色长裙,一边肩上披着轻骑兵皮衣,深黑色的发髻上顶着一顶奇怪的小方帽。她的银色网织手袋里装着一把小型自动手枪,但这绝对替代不了她的剑。

当然,塔齐斯顿今天的衣服也让他不舒服——安塞斯蒂尔硬领衬衫,领带过紧,外套又起不到任何保护作用。任何锋利的刀片要划破他双排扣的细羊毛大衣,就像切黄油一样轻而易举,更不必说子弹了……“是否要我转达您不能前往的歉意,陛下?”丹姆德问。

塔齐斯顿蹙眉,看向萨布莉尔。她曾在安塞斯蒂尔求学,比他更了解这里的人民和统治阶层,因此历来由她负责界墙以南与安塞斯蒂尔的外交事宜。“不,”萨布莉尔说着站起身,干脆利落地用印章封上了最后一封信,“议会今晚将举行会议,克罗里尼很可能在会上提出他的《强制遣送法案》。多弗斯集团可以帮我们投反对票阻止议案通过。所以我们必须出席他今天的露天派对。”“这么大雾,举办露天派对?”塔齐斯顿问。“他们才不管天气如何呢。”萨布莉尔说,“到时候,我们就站成一圈,一边喝绿色的苦艾酒,一边品尝造型优雅的胡萝卜,然后假装度过了极其愉快的时光。”“胡萝卜?”“萨琳说,这在多弗斯家是时尚,跟他老师学的。”萨布莉尔回答。“她对这些倒是很了解。”塔齐斯顿撇撇嘴——不过是冲着胡萝卜和苦艾酒,不是萨琳。萨琳是他们学生时期的老朋友,曾给予他们很大帮助。和二十年前在威沃利学院就读的其他人一样,萨琳目睹了肆行魔法兴起,越过界墙,在安塞斯蒂尔胡作非为的一幕。“我们要去,丹姆德,”萨布莉尔说,“不过有必要执行之前讨论的计划。”“恳请您原谅,阿布霍森夫人。”丹姆德回答,“我不确定计划能保证您的安全,事实上情况可能会更糟。”“但是会更有趣,”萨布莉尔说,“车备好了吗?我去穿上大衣和靴子。”

丹姆德勉强点点头,离开房间。塔齐斯顿从搭在躺椅椅背上的一堆衣服中挑出一件黑色的大衣,耸肩穿上。萨布莉尔则穿上了另一件男士外套,然后坐下来换男士靴子。“丹姆德的担心不无道理,”塔齐斯顿边说边伸手扶起萨布莉尔,“而且雾这么浓。如果在古国,这肯定是有恶意的预谋。”“这雾再自然不过了。”萨布莉尔回答。他们亲密地站在一起,为对方系好围巾,然后轻轻吻过彼此的脸颊。“我同意,可能有人利用浓雾对我们不利。但是,只要多弗斯站在我们这边,塞尔家族置身事外,我们就能建立起一个反对克罗里尼的联盟。”“除非能证明我们并没有拐走他们珍爱的儿子和外甥,否则恐怕很难。”塔齐斯顿低声反驳。不过他的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手枪上,确认两支枪都处于弹夹满弹,击锤放下,保险关闭的状态。“我们应该多了解一下尼古拉斯(尼克)雇的向导。我确信以前听过赫奇这个名字,但绝对不是好事。如果我们在大南路遇到他们就好了。”“相信很快就会收到艾丽米尔的消息。”萨布莉尔边检查自己的手枪边说,“或者萨姆(萨姆斯)会联系我们也说不定。我们必须相信孩子们能准确判断,现在先集中精力处理好眼前的事。”

塔齐斯顿想到孩子们的判断力忍不住苦笑。他递给萨布莉尔一顶带黑色带子的灰色呢帽,和他自己戴的一样。然后取下她头上的小方帽,把头发别在呢帽里面。“准备好了吗?”他问。萨布莉尔系好了腰带。戴上帽子,竖起衣领,围巾堆得高高的,现在他们看起来与丹姆德和其他卫兵没有两样。这也正是他们的计划。

除了两辆重装甲赫德-野兔汽车的司机,外面还有十个卫兵待命。萨布莉尔和塔齐斯顿走到他们中间,与他们挤在一起,即使墙外有敌人窥视,浓雾掩盖下也很难分辨谁是谁。

四人分别坐在两辆汽车的后座上,其余八人站在踏板上。司机早已发动了汽车,排气管排出温热、轻飘的尾气,看起来比浓雾还要淡一些。

在丹姆德信号的指示下,车队出发了。汽车发出一声长鸣,提示门卫把门打开,外面的安塞斯蒂尔警察将示威人群分开。近几天,总是有人群围在使馆门口,他们大部分是克罗里尼的支持者,其中也包括雇来的暴徒和煽动者,都戴着克罗里尼祖国党的红色臂章。

尽管丹姆德很担心,不过警方做得很好。他们把人群分开,两辆车得以快速通过。有人投掷砖块和石头,打在加固的玻璃和装甲钢板上弹开,并没有击中站在踏板上的卫兵。不一会儿,人群就被甩在身后,成了浓雾中一片嘈杂的阴影。“护卫队没有跟上来。”丹姆德说,他站在前车司机旁的踏板上。警方派一支骑警分遣队保护塔齐斯顿和他的王后阿布霍森。到目前为止,他们都算尽忠职守。但这一次,骑警们还在他们的马旁站着观望,没有跟随车队一起。“也许他们把命令搞混了。”司机透过开着的三角窗说,但听起来他自己都不相信。“我们最好改变路线,”丹姆德命令,“左前方,走哈拉尔德街。”

汽车加速超过一辆重载卡车和一辆马车,随后紧急刹车,左转进入宽阔的哈拉尔德街。这是一条比较现代的步行街。街道两旁每隔一段距离就装着煤气灯,使整条街相对明亮些。不过即便如此,浓雾之下,车速仍然不能超过每小时十五英里。“前面有情况!”司机大声报告。丹姆德抬头看了一眼,忍不住咒骂了几句。车灯的强光划破浓雾,他看到一大群人堵住了街道。虽然看不清横幅上的字,但很容易认出是祖国党的示威活动。更糟糕的是,现场没有警察控制他们。目之所及,没有一个蓝盔警官。“停车!后退!”丹姆德说。他向后面的车挥了两下手,意思是“有麻烦”,“撤退!”

两辆车都开始倒退。与此同时,人群向前涌来。之前他们一直沉默,现在开始高喊口号,“外国人滚出去!”“我们的国家!”有人投掷砖块和石头,所幸暂时还砸不到车子。“后退!”丹姆德再次大喊。他拔出手枪,放在腿边。“再快一点!”

后面的车子快退到路的尽头时,他们之前超过的卡车和马车突然横过来挡住了退路。几个蒙面男子从两辆车上跳下来,四散跑开,雾气随之颤动。他们个个带枪。

不出丹姆德所料。

埋伏。“出来! 出来!”他用枪指着武装分子大喊,“开枪!”

他身边的卫兵打开车门做掩护。随后,他们迅速开火,手枪的枪声和新式冲锋枪尖锐的嗒嗒声交织在一起。冲锋枪远比陆军的老式莱文枪更好用。塔齐斯顿的卫兵都不喜欢用枪,但是他们来到界墙以南后一直在练习使用枪械。“不要伤到平民!”塔齐斯顿命令道,“目标是武装分子!”

伏击者可不这么小心翼翼。他们有的躲在车底,有的藏身于邮箱后面,有的趴在低矮的花坛墙外的人行道上,疯狂地射击。

子弹在街上乱飞,防弹车周围更是枪林弹雨。尖叫声、喊声与连续不断的爆裂声、炮火的嗒嗒声,混杂在一起,刺激着耳膜。几分钟前还急切向前涌的人们,此刻都惊恐万分,慌不择路地逃离。

丹姆德冲到蜷伏在第二辆车引擎后面的卫兵身旁。“到河边去。”他大喊,“穿过广场,从华登石梯下去。那里停着两艘船。浓雾里刺客追不上。”“我们可以冲回大使馆!”塔齐斯顿反驳道。“这是早有预谋的,警察已经叛变了,至少大部分叛变了。您必须离开考威尔,离开安塞斯蒂尔!”“不!”萨布莉尔喊道,“我们还没有完成……”

她话没说完,就和塔齐斯顿一同被丹姆德猛地推到一边。丹姆德飞身越过他们,凭着传奇般的敏捷,他一把抓住正朝他们滚来的黑色圆筒,圆筒后面拖着长长的尾烟。

一枚炸弹。

丹姆德抓住炸弹,迅即丢了出去。可惜,他还是不够快。

炸弹在空中爆炸了。烈性炸药和金属碎片立刻夺走了丹姆德的性命。冲击波震碎了半英里内所有的窗户,一百码以内的人被震得耳鸣眼花。真正有破坏性的,是数不清的金属碎片。它们在空气中急速穿梭,从石头或金属上反弹回来,扎进血肉。

爆炸过后,除了煤气灯破碎后气体的燃烧声,一切都沉寂了。浓雾被爆炸激荡开来,周围一片清明。微弱的阳光透过,现场触目惊心。

汽车周围和下面都是尸体,所有的卫兵都倒下了。防弹车的玻璃已经破碎,车内的人倒在了血泊中。

几分钟后,幸存的刺客从他们藏身的矮墙后面爬出来,昂首向前,兴高采烈地相互祝贺。他们扬扬得意地把武器随意地悬在手臂下,或斜挎在肩膀上。

他们旁若无人地谈笑,丝毫没有察觉声音有多大。他们受到强烈的冲击,近乎麻木,思维也近乎停止。但不是因为刚才的爆炸,不是因为每走一步就更加清晰的可怕景象,也不是因为在这样一场惨剧中活下来的侥幸。

真正的冲击是,时隔三百年,考威尔街头再次出现国王和王后同时被杀的一幕——而这一次,是他们所为。【注释】[1] 码,长度单位,1码=0.9144米。[2] 英里,长度单位,1英里=1.609344千米。

第一部

第一章宅邸被围

从考威尔向北大概六百英里,将安塞斯蒂尔和古国分隔开来的界墙另一侧,另一场浓雾正在形成。自界墙往北,古国的魔法开始运行,而安塞斯蒂尔的现代技术则无用武之地。

这场雾与它南方的远亲有所不同。它不是白色的,而是像积雨云一般的深灰色;它不是自然形成的,而是肆行魔法造就的。雾气从远离水源的山顶积聚成形,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暮春午后的燥热本可以将雾气蒸腾殆尽,但这场雾却依然在向四处扩散。

迎着阳光和微风,雾气从山顶开始蔓延,席卷着一路向南向东,[1]细小如枝蔓的卷须,争先恐后地逸出。在从山顶延伸出半里格后,其中一支卷须钻进云里,越过宽阔的瑞特林河,然后在河对岸下沉,如一只蟾蜍般蹲坐于河的东岸,吐出新的雾气。

很快,雾气如同两只手臂,笼罩在瑞特林河的东西两岸。阳光依然照耀着中间的河面。

河流和雾气分别以不同的步调向长崖涌动。河水一路猛冲,越流[2]越急,然后在大瀑布骤然跌落一千多英尺。雾气则缓慢而阴森,越升越高,越来越浓。

在离长崖几码远的地方,雾气戛然而止,但浓度和高度有增无减,威胁着坐落于瀑布边缘的河中小岛,岛上高耸矗立的白墙内是一座带花园的房子。

雾气没有漫过河面,也没有在上升途中向前倾斜。一种无形的力量阻挡了浓雾,保护着岛屿,让明媚的阳光依然照耀在白色的墙壁、美丽的花园和红色的瓦房上。雾是一种武器,但这只是战斗的第一步部署,是围攻的开始。战线已经拉开,府邸周围的攻势已经备好。

河水环绕的小岛上就是阿布霍森的府邸,是历代阿布霍森的家。阿布霍森执掌维护生死边界的大权。他们手握法铃,也使用肆行魔法,但他们既不是役亡师,更不是肆行魔法术士,他们能将擅入生界的死灵送返冥界。

浓雾的制造者很清楚阿布霍森此刻并不在府里,她和她的丈夫,也就是国王,被诱骗到了界墙南侧,很有可能被就地解决。那也是主人计划的一部分。计划早已谋定,只是最近才真正开始执行。

这是个庞大的计划,涉及多个国家,但核心在古国。战争、暗杀和难民都是计划的一部分。一个诡计多端、狡猾难测的头脑操控着一切,他为实现这个计划已等了几个世纪之久。

但是与任何计划一样,这个庞大的计划也不可避免地存在意外和问题。房子里有两个人,一个是被住在瑞特林河源头冰山里的女巫送到南方的年轻女子。那些居住在瑞特林河源头冰山里的女人被世人称为珂睐,她们能从冰中看到遥远的未来,也会极力将现实引向她们期待的方向。这个年轻女子身上穿的红色马甲表明她是二级助理图书馆馆员,也意味着她是出类拔萃的法师。

造雾者见过她,一头黑发,皮肤白皙,肯定不超过二十岁,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而已。在此前一场激烈的战斗中,她听到有人呼喊这个年轻女子的名字。

莉芮尔。

相比之下,还有一个对手要有名得多,尽管目前掌握的情况有些相互矛盾,但他很可能更棘手。那是一个年轻男子,或者说是个大男孩,他的卷发与父亲如出一辙,黑色的眉毛很像母亲,同时还继承了父母的高大身材。他就是国王塔齐斯顿和萨布莉尔的儿子——萨姆斯。

萨姆斯王子应该是阿布霍森的继承人,继承《亡者之书》和七只法铃的力量。但是造雾者目前对此产生了一些怀疑。她已经很老了,很了解这个奇特的家族以及他们位于河中央的宅邸。就在昨晚,她还和萨姆斯战斗了一番,但他战斗的方式并不像阿布霍森,而且他使用咒契魔法的方式也很奇怪,一点都不像皇室成员,也不同于阿布霍森。

萨姆斯和莉芮尔还有两个伙伴——一只脾气糟糕的小白猫和一只颇为友善的黑棕相间的大狗。不过,他们显然不只是动物这么简单,但他们究竟是什么,至今还不清楚。他们很可能是某种被束缚的肆行魔法精灵,效力于阿布霍森和珂睐。关于这只猫的情况还明朗一些,他叫作莫格,某些书籍上记载过,有些关于他的猜测。对于这条狗则完全无迹可寻,她可能才诞生没多久,亦或太古老,任何记录她的书都已化为尘埃。造雾者更倾向于后者。年轻女子和她的猎犬均来自珂睐大图书馆。她们很可能像那座图书馆一样深藏不露,拥有未知的力量。

他们四个联合起来可能是强大的对手,是不可忽视的威胁。但是,造雾者不需要与他们正面交手,当然这也不可能,因为宅邸有魔法和急流的双重庇护。她的任务是确保把他们困在房子里。宅邸被围时其他地方的计划正一步步展开,直到莉芮尔、萨姆和他们的同伴无能为力,无法挽回败局为止。

想到这些,戴面具者克萝尔发出一阵不满的咝咝声,雾气在她头顶翻腾。她生前是个役亡师,从不受命于人。但一招不慎,如今成了为人奴役的亡魂。主人没有让她穿过第九重门。她被召回现世,却不再是活着的生命。她现在是一个死灵,受法铃束缚,被神秘的力量支配。她讨厌听命于人,但别无选择,只能服从。

克萝尔垂下双臂,指尖生出几缕羽毛一般的雾气。她周围全是尸卒,有几百几千具腐烂化脓的尸体。克萝尔并没有把这些腐尸的灵魂带出冥界,但召唤出他们的人赋予她发号施令的权力。她举起一只瘦长的黑影般的手臂指向前方。尸卒叹息着、呻吟着向前行进,冰冷僵硬的关节和断裂的骨头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周围的雾气随之旋动。“西岸至少有二百个尸卒,东岸至少八十个。”萨姆斯说着站直身子,把青铜望远镜转向一旁,“我没看到克萝尔,但我猜她一定就在附近。”

他想起上次见到克萝尔时的情景,不禁打了个冷战,一团邪恶的黑影盘旋在他头顶,她的火焰之剑几乎就要落在他身上。其实这一切就发生在前一天晚上,却恍如隔世。“也可能是其他肆行魔法师制造了雾霭。”莉芮尔说。不过,她也很犹疑,现在的雾和前一晚克萝尔来的时候一样,她能感觉到它们被同样的法力所支配。“雾。”在供观测者坐的高脚凳上巧妙维持平衡的坏狗说。要不是能够说话,并且脖子上戴有咒契符的项圈,她看起来与其他黑棕色的大型混种狗并无两样,而且是那种经常谄笑和摇尾巴的狗,不会经常狂吠或低吼。“我觉得已经浓重到足以称之为雾了。”

坏狗、坏狗的女主人莉芮尔、萨姆斯王子和阿布霍森的猫仆莫格,此刻都在阿布霍森府邸北面塔楼最高层的瞭望台上。

瞭望台的墙壁完全透明,几乎看不到有任何东西支撑。莉芮尔瞥到房顶时不由得感到紧张。墙壁不是玻璃,也不是她所知道的任何材料,这无形中让她更加不安。

但她不想让别人看出她的紧张,所以坏狗刚说完,莉芮尔立刻点头,借以掩盖自己的颤抖。不过她的手还是出卖了她,她把冰凉的手放在狗的脖子上,希望获取一点温暖,也从狗戴着的项圈上的咒契符中得到一点安慰。

已经过了正午,但太阳仍然直射在宅邸、小岛和河面上,两岸雾气浓重,已经形成了几百英尺高的雾墙,但雾气仍在翻腾爬升。

毋庸置疑,浓雾是肆行魔法生成的。它不像自然形成的雾气那样从河面升起,或伴随着下沉的云。它从东西两岸同时涌来,尽管逆风却可以迅速涌动。开始时很稀薄,但每分每秒都在变浓。

还有一点很奇怪,河水在南边长崖处骤然跌落,大瀑布喷溅起阵阵水汽,雾气却没有与水汽混合,而是戛然而止,界限分明。

尸卒紧随浓雾而来。尽管害怕湍急的河水,但他们还是笨拙地沿着河岸往前爬。浓雾深处,有股力量驱使着他们。几乎可以肯定的是,那股力量来自蒙面克萝尔——曾经的役亡师,现在的高阶死灵。克萝尔很可能还保有肆行魔法的掌控能力,同时又在冥界获得了新奇的暗黑能力,莉芮尔认为这两种能力让克萝尔更具危险性。昨天晚上在河岸的战斗中,莉芮尔和坏狗暂时赶走了克萝尔,但那谈不上是胜利。

莉芮尔可以感觉到尸卒的存在和浓雾的魔法本质。虽然阿布霍森的宅邸位于深水湍流中央,为魔法所护,有卫兵把守,但她仍然忍不住颤抖,好像有冰凉的手滑过她的肌肤。

没人对莉芮尔的颤抖投以微词,但她自己十分羞愧,因为大家都盯着她。萨姆、坏狗和莫格,他们安静地等着,好像她要做出智慧的决定或发表高深的见解。莉芮尔突然感到巨大的恐慌。她不习惯主导谈话,更不必说其他任何事情,但她现在是阿布霍森的继承人。萨布莉尔在安塞斯蒂尔期间,莉芮尔就是唯一的阿布霍森,尸卒、浓雾和克萝尔都是她必须面对的问题。而真正的威胁是赫奇和尼古拉斯在红湖挖掘的东西,与那相比,这些都是小麻烦。

莉芮尔心想:我必须假装镇定,必须表现出阿布霍森的样子。如果自己假装得足够好,或许我自己也会相信。“除了步行石阶,还有其他进出宅邸的路吗?”她突然问道,同时转向南面,看着水中通向东西两岸的石阶。莉芮尔想,称它为步行石阶其实不太恰当,跳跃踏石可能更合适,因为它们靠近瀑布边缘,每两块石头之间至少相距六英尺。一旦踏错,河水会立即把人卷走,让人坠落瀑布,然后在下落很长距离后,被飞流直下的河水击碎在崖底。“萨姆?”

萨姆摇摇头。“莫格呢?”

这只小白猫蜷缩在一个蓝色和金色相间的坐垫上。坐垫原本放在瞭望台的凳子上,小白猫一把将它扫到地上,自己舒服地趴在上面。尽管有猫的身形,莫格却并不是一只真正的猫。从他项圈上的咒契符和小法铃——安眠者岚纳——来看,他绝不仅仅是一只会说话的猫。

莫格睁开一只碧绿的眼睛,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项圈上的岚纳叮当作响,莉芮尔和萨姆也不自觉地打了个哈欠。“萨布莉尔带走了纸翼,所以我们没办法飞出去,”他说,“即使我们有纸翼,也必须突破血鸦的包围。我想我们可以乘船,但尸卒会在沿岸穷追不舍。”

莉芮尔望着浓重的雾气形成的高墙,她成为阿布霍森继承者刚两个小时,现在已经有些不知所措了。她唯一的想法是,他们必须逃离宅邸,尽快赶到红湖,找到萨姆的朋友尼古拉斯,阻止他挖出那个被封存于地下深处的东西——不管那是什么。“或许还有个办法。”坏狗开口道。她从凳子上跳下来,在莫格身边转圈,她把脚高高抬起,又重重落下,脚下仿佛是柔软的草坪,而不是冰凉的石头。走着走着,她突然瘫倒在莫格身边的地板上,爪子重重地拍在莫格脑袋附近,说道: “虽然莫格不会喜欢。”“什么办法?”莫格弓着背咝咝地叫着,蜷成一团的身体又缩紧了一些,好像有些不满,“除了步行石阶,乘纸翼飞出去,还有划船,我想不到还有别的办法了——要知道我从宅邸建成就一直住在这里。”“但是,在河道分流,岛屿形成的时候,”坏狗平静地说,“在筑墙者建起高墙前,当第一任阿布霍森的帐篷在如今长着无花果树的地方搭起时,你可不在这儿。”“确实如此,”莫格承认,“但你也不在吧。”

莉芮尔感觉莫格后半句话中带着一丝犹疑,或是怀疑。她认真地盯着坏狗,但她只是用两只前爪挠着自己的鼻子,没有继续说下去。“无论如何,曾经还有一条路。如果它仍然存在,就是在地底深处,而且很可能危险重重。有些人或许会认为跨过步行石阶,杀出尸卒的包围更安全些。“但你不这么认为?”莉芮尔问,“你认为还有别的选择?”

莉芮尔惧怕尸卒,但不至于害怕到不敢面对它们,她只是对自己的新身份还不太适应。也许像萨布莉尔这样的阿布霍森,在法力最强的盛年,可以轻松跨过踏石,放倒克萝尔,击溃影手卒和其他死灵。莉芮尔觉得如果是自己对付它们的话,多半会被击退返回步行石阶,而且很有可能落入河中,最终在瀑布下粉身碎骨。“至少我们应该考虑一下。”坏狗说。她伸展身体,爪子差点儿碰到莫格,然后慢慢站起来打了个哈欠,露出雪白尖锐的牙齿。莉芮尔确定,坏狗的这些动作都是为了惹怒莫格。

莫格只是眯眼看着坏狗。“地下深处?”莫格喵喵叫着,“你说的是我所想的那儿吗?我们绝不能到那里去!”“她早就不在那儿了,”坏狗回答,“当然可能有些东西还在游荡……”“她?”莉芮尔和萨姆斯同时问道。“你们知道玫瑰园里的井吧?”坏狗问。萨姆斯点点头,莉芮尔则努力回忆自己穿过小岛到达宅邸的路上是否曾看到一口井。她依稀记得看到过很多玫瑰,它们的枝蔓爬满离宅邸最近的草坪东侧的花架。“其实可以爬到井下,”坏狗继续说, “虽然井又深又窄,但井下有更深的洞穴,通过洞穴可以到达瀑布底下。然后我们要再次爬上悬崖,但我想我们可以从再西边一点的地方往上爬,绕过克萝尔和她的爪牙。”“井里全是水,”萨姆说,“我们会被淹死的!”“你确定?”坏狗问,“你往井里看过吗?”“嗯……这倒没有,”萨姆说,“井口被盖住了,我记得……”“你说的‘她’是谁?”莉芮尔坚持问道。以往的经验告诉她,坏狗在刻意回避这个问题。“在那里住过的某人,”坏狗回答,“拥有强大而危险能力的某人。井里可能还有些她的残余。”“‘某人’,是什么意思?”莉芮尔严肃地问,“怎么可能有人住在阿布霍森之家的地底深处?”“我从来不去那口井附近的任何地方,”莫格插嘴道,“我记得是卡利尔曾经试图开掘禁地吧。结果呢?命丧地底的黑暗角落,我们又何必再去送命呢?”

莉芮尔看看萨姆,又望望莫格。但她马上后悔了,因为游移的目光暴露了她的怀疑和恐惧。现在她是阿布霍森继承人,必须做出表率。萨姆之前毫不掩饰对冥界和死灵的恐惧,他希望能躲在受到重重保护的家里。但至少此刻他克服了自己的恐惧。如果她不做出表率,萨姆又如何继续坚持下去呢?

莉芮尔是萨姆的姨母,虽然她没有作为姨母的感觉,萨姆也只比她小几岁,但她还是觉得对外甥有一定的责任。“坏狗!”莉芮尔命令道,“坦白回答我,那下面是谁,或者……是什么东西?”“嗯……很难用语言表达,”坏狗边说边摆了摆前爪,“也可能那里根本就没人。如果有的话,我想可以把她称为创立咒契时的残余物,就像我以及很多其他不同形态的东西。如果她或者她的某些部分还在那里,那么,她仍然很危险,一种……原始的危险。当然这是很久以前的情况,都是人们的传言、记录,甚至……想象。”“为什么她会在井下呢?”萨姆斯问,“为什么在阿布霍森之家的地下?”“确切地说,她不在任何地方。”坏狗用一只爪子挠着鼻子,不与任何人对视,“她的一部分投射在这儿,所以如果她还存在于某个地方,那很可能就在这儿。”“莫格?”莉芮尔问,“你能解释一下坏狗的话吗?”

莫格没有回答。他双眼紧闭,在坏狗说话的时候,他已经蜷缩成一团睡着了。“莫格!”莉芮尔又喊他。“他睡了,”坏狗说,“岚纳让他入眠了。”“我觉得他在想睡觉的时候只听岚纳的话,”萨姆说,“希望凯瑞格比他睡得更沉。”“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去看看,”坏狗说,“不过,如果他醒了我们一定会知道。岚纳比撒拉奈斯法力弱一些,但必要时也会把猎物束缚得很紧。凯瑞格的法力依赖于他的追随者,他的能力就是好好利用他们,而这种依赖也有可能让凯瑞格一败涂地。”“什么意思?”莉芮尔问,“我以为他是一个肆行魔法师,现在成了高阶死灵。”“他可不只是个高阶死灵,”坏狗说,“他还有皇室血脉,对他人的控制力根深蒂固。在冥界,凯瑞格在效忠者身上留下烙印,摄取他们的力量为自己所用。如果不是萨布莉尔无意中用一种极为古老的咒语化解了这股力量,凯瑞格很可能获胜。至少,能暂时获胜。”“为什么只是暂时?”萨姆问道,他有些后悔自己提起凯瑞格。“我想他最终也会做你的朋友尼古拉斯现在所做的事情,”坏狗说,“挖出些本应永远深埋地下的东西。”

大家默然无言。“我们在浪费时间。”莉芮尔终于开口说。

她又看向西岸的雾,感觉那里的尸卒远比看到的多,虽然看到的也不少。这些腐烂的尸卒,在雾中徘徊,等待敌人出现。

莉芮尔深吸一口气,下定了决心。“坏狗,如果你认为我们应该走井下的路,那我们就走这条路。但愿我们不会遇到什么残余。说不定,她很友善,我们可以跟她聊天……”“不!”坏狗大声吼道,大家都吓了一跳。莫格甚至都睁开了眼睛,不过看到萨姆望着他,他又立马闭上了眼睛。“怎么了?”莉芮尔问。“如果她在那里,虽然这种可能性不大,你也绝对不要和她说话,”坏狗说,“绝对不能听她说话,也不要以任何方式接触她。”“有人听过她说话,或接触过她吗?”萨姆问道。“那些人过后都死了,”莫格抬头说,“我想也没人活着穿过她的门厅,他们绝对是疯了才那么做。我真想知道在卡利尔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以为你睡着了,”莉芮尔说,“不过,如果我们不打扰她,她应该也不会管我们吧。”“我担心的不是她怀有什么恶意,”莫格说,“我担心的是她会注意到我们,哪怕只是一点点。”“也许我们应该……”萨姆说。“应该怎样?”莫格怪声怪气地问,“乖乖躲在这里吗?”“不是,”萨姆平静地回答,“如果这个女人的声音如此危险,那么也许我们应该准备好耳塞,用蜂蜡或者什么塞住耳朵。”“没用的,”莫格说,“如果她开口说话,你全身的骨头都会听到。如果她唱歌……我们最好祈祷她不要唱歌。”“我们可以避开她,”坏狗说,“相信我的鼻子,我们能找到路。”“卡利尔是谁?”萨姆问道。“卡利尔是第十二任阿布霍森,”莫格回答,“最不值得信任的人。他把我关押了很多年,那口井大概就是那时挖的。卡利尔失踪后,他的孙子放了我,并继承了他祖父的法铃和头衔。我可不想像卡利尔一样,更不想在一口井里遭遇不测。”

莉芮尔突然感觉雾气中有什么变化,不禁打了个冷战。静静潜伏在雾气深处的东西正在移动。她可以感觉到,那是比影手卒更强大的存在,此刻正在浓雾中若隐若现。

克萝尔离宅邸越来越近,差不多已经到了河岸。或者那不是克萝尔,而是一个法力与她相当或者更强的死灵。也许是她在冥界遇到过的那个役亡师——赫奇。他也烧伤了萨姆。透过外套的袖口,萨姆手腕上的疤痕依然清晰可见。

那件外套也很神秘,上面绣着四分之一的皇室塔楼,还有一个数千年不曾出现的纹样,筑墙人用的泥铲。不过改天再细细研究吧,莉芮尔的大脑已经够累了。

萨姆注意到莉芮尔的目光,他扯了扯衣服上的金线,那是用来在亚麻衣料上绣筑墙人标志的。萨姆慢慢注意到,影像做的外套很合心意。首先,它是新的,不是从发霉的衣柜或者放了几百年的洗衣篮里拽出来的。所以他穿这件外套可能是注定的。他是个筑墙人,同时也是王子。不过这意味着什么呢?据萨姆所知,筑墙人已经消失了几千年,他们把自己的血肉之躯也筑进了界墙,筑成了咒契石。

萨姆在想,这是否也将是他的命运。他是否也要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去建造什么东西呢?或者至少会失去这个有血有肉的身躯,变成生命的另一种形式?萨姆想,严格说来,筑墙人并没有死去,而是作为咒契石和界墙活着。他们更像是变形或者说变身了。

当然他并不热衷于这样的变身。不过,望着外面的浓雾,感觉到雾中令人胆寒的死灵,他觉得自己更可能会被杀死。

萨姆又摸了摸胸前的金线,得到些许安慰,对死灵的恐惧也变淡了。他从来不曾盼望成为阿布霍森,筑墙人似乎更有趣,虽然他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而且这能让妹妹艾丽米尔抓狂,也是额外的好处。因为她永远不会相信他压根儿不知道成为筑墙人是什么意思,不是他不愿意而是他没办法跟她解释。

如果他还能再见到艾丽米尔的话。“我们最好赶紧动身。”坏狗说道,莉芮尔和萨姆吓了一跳。莉芮尔刚才一直盯着外面的浓雾,陷入了沉思。“对。”莉芮尔不再看外面。她不止一次希望她现在在珂睐的大图书馆,而不是这里。她曾梦想穿上白色长袍,戴上银白色的月光石冠,成为真正的珂睐之女。但现在这个梦想必须被深埋心中。她现在是阿布霍森,眼前正有一项伟大而沉重的任务等着她。“对,”她重复道,“我们最好赶紧动身,走井下的路出去。”【注释】[1] 里格,长度单位,1里相当于4.8千米。[2] 英尺,长度单位,1英尺=0.3048米。第二章深入井下

做出决定后,他们花了一个多小时准备出逃的行头。莉芮尔发现自己上一次穿盔甲还是在多年前的搏击训练课上,不过这次影像做的盔甲比珂睐学校军械库的锁子甲要轻便许多。盔甲到莉芮尔的膝盖,袖子是长长的燕尾状,由相互重叠的鳞片做成,看不出是什么材质,不过相当轻巧舒适。而且,莉芮尔很庆幸它没有刚上过油的钢铁的味道。

坏狗跟她说鳞片是一种叫作“钶希尼”的陶瓷,用咒契魔法制造的,尽管它比任何金属都要坚固、轻巧,但鳞片本身并没有魔力。它的制作方法早已失传,近千年来再也没有人制出过新的铠甲。莉芮尔抚摸着鳞片,意外地发现自己在想“萨姆可以做出这样的盔甲”,虽然她这想法毫无缘由。

莉芮尔在盔甲外面穿了件绣着金色星星和银色钥匙的外套,法铃带系在外套上。萨姆不情愿地带上了神笛,莉芮尔则把暗镜放在口袋里,她很可能需要用镜子查看往事。

长剑尼希玛,她从珂睐带来的弓和箭袋,还有一个影像准备的轻便小背包,这就是她的全部行装。背包里装了各种必需品,不过她还没来得及看有些什么。

下楼和萨姆、莫格会合前,莉芮尔在房间墙上挂着的高大银色镜子前停了几秒钟,照了照镜子。镜子里的人一点儿也不像一个珂睐的二级助理图书馆馆员。她看到的是一个表情严肃、战士一般的年轻女子。黑色的长发用银色发绳束在脑后,而不是散开来遮掩脸庞。她不再穿着图书馆馆员的马甲,手握的也不是图书馆馆员的短剑,而是长剑尼希玛。但她还不能完全放弃之前的身份。她从马甲松散的线团里抽出一根红色的丝线,在小手指上缠绕了几圈,做成一个圆环。然后把它绑起来,塞进放着暗镜的小袋子里。她可能永远不会再穿上那件马甲了,但马甲的一部分会永远陪着她。

莉芮尔心想,她现在是阿布霍森了,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

作为阿布霍森继承人,新身份和权力最明显的标志就是法铃带。去年冬天,这个法铃带突然出现在阿布霍森宅邸时,萨布莉尔将它给了萨姆。莉芮尔把铃袋一个个松开,用手指慢慢抚过法铃,感受冰凉的银质法铃和桃木铃柄,还有金属和木材中肆行魔法与咒契魔法之间的微妙平衡。莉芮尔小心翼翼,尽量不让法铃发出声音,但即使是手指在法铃边缘的触摸也足以唤起每一个法铃的声音和魔力。

最小的法铃是岚纳,有人称之为安眠者。它的声音像甜蜜的摇篮曲,让听到的人陷入沉睡。

第二只法铃是墨思锐尔——醒灵者。莉芮尔尤为轻柔地触摸它,因为墨思锐尔负责平衡生死。使用得当,铃声会把死灵带回生界,但也会把持铃人送入冥间。

基佰司是第三只法铃——漫步者。它可以给予死者短暂的行动自由,或者让他们到达持铃人指定的地方。然而,它也可能对持铃人有反噬作用,让他们行进到不想去的地方。

第四只法铃名为戴芮姆——演说者。根据《亡者之书》记载,这是一只最具音乐性的法铃,也是最难驾驭的法铃之一。戴芮姆可以让长久沉默的死灵开口讲话,可以揭露秘密,甚至让人具有读心术。它也有役亡师渴望的黑暗力量,可以让伶牙俐齿的人永远闭嘴。

贝尔基是第五只法铃的名字——思想者。贝尔基可以修复在冥界被磨蚀的心灵,恢复死者的思维和记忆,当然也可以消除生者或死者的记忆。役亡师常用它来摧毁敌人的精神,但有时它也会让役亡师自己精神分裂,因为贝尔基喜欢自己的声音,会伺机行使自己的意愿。

第六只法铃是撒拉奈斯,也被称为禁锢者。撒拉奈斯是阿布霍森最喜爱的法铃。它力量强大,值得信赖。撒拉奈斯被用来管束死者,让他们遵循持铃人的愿望和指令。

莉芮尔不愿碰第七只法铃,但忽视最强大的法铃显然不是明智之举,尽管它冰冷可怖。

阿斯塔睿尔——哀恸者。它能将所有听到铃声的人送入冥界。

莉芮尔抽回手指,按顺序检查每个铃袋,然后一一扣好,系带松紧适度,用一只手就可以打开,然后她把法铃带披挂好。现在七只法铃属于她了,她已经继承了阿布霍森的法器。

萨姆正坐在门前的台阶上等她。他穿着相似的盔甲,带着相似的装备,只是没有弓和法铃。“我在军械库里找到了这个,”他说着举起一把剑,倾斜剑身,让莉芮尔看到被刻在上面的咒契符,“这不是一把有名的剑,但被施了咒语,可以杀死死灵。”“总算下来了。”莫格坐在台阶上,尖酸地说。

萨姆没搭理莫格,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纸递给莉芮尔。“这是我让信鹰送到巴赫德林的消息。”

那儿的哨所会把消息送到界墙,然后再一路寄到安塞斯蒂尔。那里的人会……通过一种叫作电报的设备,发给在考威尔的爸爸妈妈,所以消息是用电文写的,没见过电文的人可能会觉得很奇怪。刚从艾丽米尔那儿飞来的鹰,要一两周后才能再送信。除了它,鹰房里还有四只鹰。两只去拜里塞尔给艾丽米尔送信,另外两只去巴赫德林。

莉芮尔低头去看纸上萨姆工整的字迹:

致国王塔齐斯顿和萨布莉尔

安塞斯蒂尔考威尔市古国大使馆

通过信鹰抄送艾丽米尔

宅邸被尸卒和高阶死灵克萝尔围困。赫奇为役亡师。尼克与赫奇一道在湖边挖掘邪灵。我与莉芮尔阿姨及莫格和莉芮尔的咒契狗前往,尽力阻止。请求支援。

萨姆斯于夏至两周前。

莉芮尔觉得信确实写得很奇怪,但讲得通。鉴于信鹰有限的脑容量,即使没有电报机,电文也是比较合适的沟通方式。“希望信鹰能够送到。”莉芮尔说着,把信纸递还给萨姆。浓雾中潜伏着血鸦群,那是一群死灵控制的尸鸟。信鹰要穿过鸦群,也许还有其他危险,然后才能到达巴赫德林和拜里塞尔。“我们不能指望信鹰,”坏狗说,“你们准备好深入井下了吗?”

莉芮尔缓步走下台阶,在红砖路上走了几步。她把背包背上肩,收紧肩带,然后抬头望向晴空。此刻,只剩头顶一小片蓝色,灰白色的雾墙席卷了三面,另一面是瀑布的水汽。“我想我准备好了。”她说。

萨姆也提起背包,没等背上,莫格一跃而上,溜了进去,只露出碧绿的眼睛和一只毛茸茸的白色耳朵。“记住,我是反对走这条路的,”他声明,“如果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或者我可能被打湿的话,要叫醒我。”

还没等大家回答,莫格扭了扭身子,窝进了背包深处,这下连眼睛和那只耳朵也看不到了。“怎么我还要背着他?”萨姆不满地问,“他明明是阿布霍森的仆人。”

这时背包里伸出一只爪子,挠了挠萨姆的后颈。虽然没有划破皮肤,萨姆还是忍不住一缩脖子,咒骂了几句。

坏狗猛地跳起来,前爪搭在背包上。萨姆不禁往前踉跄一步,又骂几句,他听到坏狗说:“莫格,如果你不好好表现,没有人会背你。”“而且你也别想吃到鱼。”萨姆边揉脖子边咕哝。

这些威胁丝毫不起作用,要不然就是莫格已经睡着了。总之他没再伸出爪子,也没再说一些刻薄的话。坏狗从背包上下来,萨姆调整好背肩带,他们沿着砖路出发了。

前门在他们身后关闭。莉芮尔转过头,看到每扇窗户都挤满了影像,数以百计。他们紧紧贴在玻璃上,连帽长袍看起来像某些巨型生物的皮肤,微微发光的手如同无数双眼睛。他们没有挥手,但莉芮尔不安地感到他们是在告别,他们大概觉得这位阿布霍森继承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井距离前门只有三十码,隐藏在纠结缠绕的野玫瑰藤下。莉芮尔和萨姆必须徒手开路,每隔几分钟就要停下来吸吮被刺扎破的手指上的血。莉芮尔觉得那些刺格外细长尖锐,不过她对花所知甚少。珂睐有一座地下花园,也有咒契灯照亮的大型温室,但那主要是用来种蔬菜和水果的,只有一处玫瑰花园。

玫瑰藤被清除后,莉芮尔看到一个橡木做的圆形木盖,直径约八英尺,由其周围一圈淡白色石头牢牢固定。盖子由青铜锁链分别朝四个方向拴住,链条直接嵌入石头,螺栓固定在木头上,所以根本不需要挂锁。

锁定和关闭的咒契符在木头和青铜上流动,阳光下隐约可见。萨姆触摸井盖时,它们突然发出耀眼的光芒。

萨姆把手放在其中一条青铜链上,感受咒契符,并研究咒语。莉芮尔从他肩头看过去,一半以上的符号都不认识。但她听到萨姆喃喃自语地读出那些符号,似乎很熟悉的样子。“能打开吗?”莉芮尔问。她知道几十种开门的咒语,也在珂睐大图书馆用咒语开启过很多不该进入的门。但直觉告诉她,她知道的所有咒语在这儿都一无用处。“应该可以,”萨姆犹豫着回答,“这个咒语不同寻常,有很多我不认识的符号。我猜,应该有两种打开方式。其中一种我一窍不通,另一种的话……”

他声音越来越小,再次触摸链条时,咒契符离开了青铜链,飘过他的皮肤,然后又回到了木板上。“我想应该向链条吹气,或者亲吻链条……只是必须是对的人。咒语说‘我孩子的气息’。不过,我看不出它指的是谁的孩子。或许是指任何阿布霍森的后代?”“试试看,”莉芮尔说,“先吹一口气,万一有用呢。”

萨姆犹疑着,不过还是低下头,深吸一口气,对着链条呼出。

青铜链在呼吸中蒙上一层雾,失去了光泽,咒契符闪烁着移开了。莉芮尔屏住呼吸。萨姆起身慢慢走开,坏狗则走近四处嗅闻。

突然,链条大声作响,大家赶紧跳着退后。一截新的链子从看似坚硬的石头中出来,接着又一截,又一截。链条在地上盘起时发出嗒嗒的声音。几秒钟后,一条长六七英尺的链子落在地上,井盖上露出一角,足以让人抬起井盖。“很好,”坏狗说,“你再来吹一下,主人。”

莉芮尔弯下腰,轻轻地对着下一条链子呼气。起初没有任何变化,她感到一阵深深的不安。要知道,她刚刚成为阿布霍森,身份岌岌可危,很容易受到质疑。

接着,链条结上一层霜,咒契符闪耀着,链接处从石头脱落,发出刺耳的声音。萨姆对着第三根链条呼气,也发出了尖锐的响声。

莉芮尔对着最后一条锁链呼气。在她吸气时,触摸链条的手指感觉到它在颤动,那是咒契符知道解封的时机到来而发生的振动,就像起跑前的运动员紧绷起肌肉。

随着所有链条松动,莉芮尔和萨姆抬起井盖的一角将它滑开。井盖非常重,所以他们没有完全把它挪开,只挪出了一个足够他们背着包爬下去的空间。

莉芮尔原本以为井下会有一种潮湿阴冷的味道,尽管坏狗说过井里没水。但大家闻到的是一种足以盖过玫瑰花香的气味,但不是陈年死水的腐味,而是一种沁人心脾的药草味,莉芮尔从未闻过。“你猜我闻到的是什么?”她问坏狗,因为坏狗的鼻子经常能闻到莉芮尔闻不到、讲不出,甚至想象不到的气味。“你应该闻不到什么,”坏狗回答,“除非你嗅觉最近精进不少。”“不对,”莉芮尔平静地说,“井里有一种很特别的气味,是一种植物或者药草,但我叫不上名来。”

萨姆嗅了嗅,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是烹饪用的一种调料味,”他说,“虽然我不太会做饭,但是,我在王宫的厨房闻到过,应该是烤羔羊肉的时候用到过。”“是迷迭香,”坏狗简短地回答,“还有不凋花的味道,你们可能闻不到。”“忠于爱情,”萨姆的背包里响起低低的声音,“还有永不凋谢的花。现在你还说她不在那儿?”

坏狗没有回答莫格,而是将鼻子探入井下,然后继续往下探,嗅了至少一分钟。当她缩回鼻子时,连打了两个喷嚏,然后晃了晃头。“陈旧的味道,陈旧的咒语,”她说,“气味已经在慢慢变淡了。”

莉芮尔也试探性地闻了闻,坏狗说得对,她现在只能闻到玫瑰的香气了。“有个梯子,”萨姆也望着井下说,他头顶上闪着咒契唤出的光,“跟井口的链子一样是青铜的。不知道为什么看不到井底,也看不到一点水。”“我先下去。”莉芮尔说。萨姆似乎要反对,但还是让开了。莉芮尔不清楚他是因为害怕,还是承认了莉芮尔的家族权威,毕竟她成为他的姨母才不长时间,又或者仅仅因为她现在是阿布霍森继承人。

她向井里望了望,青铜梯子在井口附近闪着微光,然后向下延伸没入黑暗。在珂睐的大图书馆,莉芮尔曾经爬上爬下,穿过很多黑暗危险的隧道。虽然也曾遇到危险,但她那时候天真无邪。如今,她感受到世界上还有更强大和邪恶的力量,厄运似乎随时会降临。围攻宅邸的死灵只是那力量展现出的很小的一部分。她记得珂睐向她展示的景象,红湖附近的坑,以及正在被挖掘的东西所散发的肆行魔法的恶臭。

莉芮尔心想,爬进这口黑暗的井只是一个开始。踏上青铜梯的第一步就是她迈向新身份的第一步,也是她作为阿布霍森的第一步。

她再次抬头看了眼太阳,刻意忽略周围攀升的雾。然后,她跪下来,小心翼翼地进入井里,双脚牢牢地踩在梯子上。

坏狗紧随其后。她把爪子伸长,像短粗的手指一样抓住梯子,比人的手指抓得还牢。每爬几级梯子,她的尾巴就会扫在莉芮尔的脸上,似乎充满激情。如果莉芮尔自己有尾巴,恐怕也不会这么兴奋。

萨姆在最后,他的咒契光仍然闪耀在头顶,莫格则安稳地待在他的背包里。

萨姆的钉靴刚踩在梯子上,井口的链条就突然收紧,发出咔嗒咔嗒的声音。他刚抽出手,井盖就一下子被拖回原位,并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差点砸到萨姆的手。“好吧,我们不可能原路返回了。”萨姆强装乐观地说。“如果能回去的话。”莫格低声说。他的声音很低,很可能没有人听到他的话。不过,萨姆愣了一会儿,坏狗低吼了一声,莉芮尔则继续往下爬。怀着对太阳最后的记忆,他们继续向着地底的黑暗前行。第三章不凋花、迷迭香和眼泪

铜梯一直向下,向下,向下。起初,莉芮尔默数着有多少个梯级,数到九百九十六时,她放弃了。他们继续向下爬。莉芮尔也召出一团咒契光,让其徘徊在她的脚下,与闪在萨姆头顶的那团相互辉映。在两个光团照耀下,铜梯在井壁上投下阴影。莉芮尔看着晃动的影子,恍惚觉得他们像是被困在了梯子上,不停地重复着相同的动作。

这是在一辆需要一直重复,永远无法停止的脚踏车上吧。这种想法不断滋长,她开始相信事实确实如此。突然间,她踩到了石头,而不是青铜梯,咒契光一下跑到她膝盖的位置。

他们已经到达井底。莉芮尔念出一个咒契符,咒契光随着咒语向上升起,盘旋在她头顶。借着光亮,她看到他们身处一个方形洞室内。洞室被从红色厚岩中开凿出来,有点简陋。洞室一端有条通道一直延伸,没入黑暗。通道旁边有个铁桶,里面有些长短不一的木头,木头顶端绑着浸油的破布,看起来像是火把。

莉芮尔向前走了几步,坏狗接着从梯子上跳下来,萨姆紧随其后。“应该就是这条路。”莉芮尔指着前面的通道低声说,她隐约觉得,压低声音会安全些。

坏狗嗅嗅周围的空气,然后点点头。“我是不是应该拿……”莉芮尔说着伸手去拿火把,但手还没碰到,火把就化为了灰烬。莉芮尔受惊后退,差点倒在坏狗身上,坏狗也退了几步,撞到了身后的萨姆。“小心!”萨姆喊道。声音从井壁反射回来,越过莉芮尔传入了隧道深处。

莉芮尔小心翼翼地再次伸手去拿,其他的火把也随即化为尘埃。她的手碰到铁桶,铁桶也变为一堆生锈的碎片。“时间总是不停地流逝啊。”坏狗的话让人捉摸不透。“我们得继续走了。”莉芮尔自言自语地说。他们不需要火把,但如果有火把的话她会稍微安心一点。“越快越好,”坏狗说着再次嗅了嗅空气的味道,“在这儿逗留很危险。”

莉芮尔点点头,边走边犹豫着拔出长剑。长剑出鞘,咒契符在剑刃上燃烧,十分明亮。剑名的标记沿着剑刃涟漪一般往下流动,化为一段铭文,霎时间便消失不见了。莉芮尔来不及确定这段铭文是否与之前她见到的相同,因为那些文字消失的速度太快了。

珂睐见我故我在。铭记筑墙人,铭记我。

无论铭文说的是什么,剑刃的光芒,亦或手中的尼希玛,消除了莉芮尔心头的疑虑。

她听到身后萨姆也拔剑出鞘。莉芮尔继续向前走,萨姆等了几秒钟也跟上,显然是为了避免从背后刺到坏狗或莉芮尔,莉芮尔对他的谨慎深为赞同。

隧道起初的一百步左右是用修整过的石头铺就的,之后便突然变为未加斧凿的岩洞。红色岩石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暗淡的白绿色石头,反射着咒契光,有点刺眼,莉芮尔不由得遮住眼睛。隧道似乎是受外力侵蚀形成,而非人工挖掘而成的,其顶部、底部、墙壁上满是旋涡的痕迹。然而,这一切很古怪,全然不是应有的样子。尽管莉芮尔说不出为什么,但就是感觉很古怪。“这绝不是流水侵蚀而成的,”萨姆说,现在他也压低了声音,“除非不同层面,方向相反的水流同时涌动,而且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岩石。”“我们必须快点!”坏狗说,她声音里的某种东西让莉芮尔加快了脚步,那是莉芮尔从未在坏狗的声音里听到过的焦虑,也或者是恐惧吧。

大家加快脚步,同时避免被绊倒或跌入隐蔽的洞穴。大家在神秘隧道里持续走了大概几英里后,进入了另一个洞穴,同样是反光的石头,其形成原因仍然不得而知。前面有三条隧道,坏狗在三条隧道的入口处仔细嗅探,莉芮尔和萨姆则停下脚步,等候着。

洞穴的角落有一堆东西,莉芮尔原本以为是一堆石头。但当她靠近仔细看时,才发现是一堆年久风化的骨骸,其间夹杂着几块金属片。莉芮尔用鞋尖轻轻踢了一下那一堆骨头,里面有几片银质碎片,一块人类的下颌骨碎片,上面还有一颗完整的牙齿。

莉芮尔弯腰准备仔细查看金属碎片。“别碰!”萨姆急忙低声警告。

莉芮尔停住,手还伸在空中。“为什么?”“我不知道,”萨姆回答,后颈感到一阵凉意,“那应该是法铃的金属碎片,我想最好别碰。”“没错。”莉芮尔起身,身体却不禁战栗。人类的骨头和法铃碎片,他们找到了卡利尔。这究竟是什么地方?为什么坏狗这么久还没确定该走哪条路?

她提出了心里的疑问,这时坏狗也停止了嗅探,右爪指着中间的隧道。“走这条。”她说。但莉芮尔发觉坏狗并不兴奋,声音里也没有十足的把握,甚至她指方向的前爪也在踌躇。如果她是在参加辨向比赛,一定会输。

这条隧道明显比之前经过的隧道宽敞许多,也更高一些。除了空间变大,莉芮尔还感觉到些许异样。起初她不确定是哪里不对劲,后来才察觉周围的空气中寒意渐浓。脚和脚踝周围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什么东西在脚跟周围涌动,从不同方向流过来,但隧道里并没有水。

难道……有水?当莉芮尔直视前方或俯视地面时,她只看得到岩石。但用眼角的余光,她能看到幽暗的水流从他们身后涌来,奔流而过,然后又折返回去,像拍打岸边的波浪,试图把他们拍倒,将他们一路冲回原处。

她由此想到了冥水,心里很是不安。不过,除了渐浓的寒气和余光里河流的影像,她并没有觉得他们在冥界。相反,她所有的感官都分明地告诉她,她一直在现世,尽管是在地下深处一条诡异的隧道里。

这时,她再次闻到迷迭香的味道,还有一种更甜美的气味。与此同时,她胸前的法铃突然在袋子里振动起来。铃舌被皮套固定住,所以发不出声音,但莉芮尔可以感觉到它们在晃动,它们似乎在试图挣脱束缚,获取自由。“法铃!”她倒吸一口冷气,“它们在晃动……我不知道怎么了……”“排笛!”萨姆惊叫。莉芮尔听到排笛发出刺耳的声音,像是在与七只法铃和声,萨姆赶紧堵住气孔。“不!”突然响起一声尖叫。大家一开始没听出是莫格的声音,接着他又喊: “不!”“快跑!”坏狗大声说道。

在喊声和咆哮声中,莉芮尔头顶的咒契光突然暗淡下来,只剩一个微弱的光点。

接着,完全熄灭了。

莉芮尔停住脚步。尼希玛锋刃上的咒契符还有些光芒,但也在消退。她手中的剑怪异地扭动,完全不像是钢铁铸造的,像是有了生命,不再是把剑,而是像鳗鱼般的活物,在她手中扭动、生长。剑柄末端的绿松石变成一只明亮的没有眼睑的眼睛,剑柄的银线则变成一排闪着寒光的牙齿。

莉芮尔闭上眼睛,竭尽全力握紧剑柄,把它插入剑鞘,然后松了口气。接着她睁开眼睛,环视四周,或者说,试图环视四周,因为所有的咒契光都熄灭了,周围一片漆黑,地下深处彻底陷入黑暗之中。

在这片漆黑中,莉芮尔听到了布片撕裂的声音,然后是萨姆的惊叫。“萨姆!”她喊道,“我在这里!坏狗!”

没有回答,但她听到坏狗低声咆哮,紧接着听到轻轻的低笑声。那是一种可怕的、得意的笑,她颈后的汗毛全立了起来。更糟糕的是,笑声听起来有点熟悉。那是莫格扭曲的笑声,听起来更加恶毒。

莉芮尔竭力找寻咒契,试图召唤一点新的咒契光照亮四周,但一无所获。她感觉不到咒契,只感到一种冰冷的恐怖存在。她立刻意识到,那是死亡。除此之外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咒契消失了,或者说她无法召唤了。

得意的笑声激荡耳膜,黑暗迫入骨髓,恐慌在她的心里蔓延。然后,莉芮尔的眼睛在黑暗中注意到一丝微小的变化,她开始能够看到淡淡的灰色,有一瞬间,她觉得周围会亮起来。接着她看到几个指甲大小的火花,发出咝咝的声音,并慢慢变成一束强烈、耀眼的白光。光明到来,肆行魔法散发出的灼烧金属的恶臭,一阵一阵地袭来,莉芮尔每呼吸一次都感觉窒息,恶心欲呕。

借着火光,萨姆出现在莉芮尔身旁,就好像是流过来的。他的背包开着,边缘参差不齐,好像什么东西奋力挣脱弄破的。他的剑安稳在鞘,他双手紧握排笛,手指堵着笛孔。排笛还在振动,发出低沉的嗡嗡声,萨姆拼命想让它停下。莉芮尔则用一只手臂压着法铃带,竭力想让它们安静下来。

坏狗站在那团白光和莉芮尔之间,但她已经不是莉芮尔所熟知的那只狗了。她仍然有着狗的身形,但刻有咒契符的项圈不见了。她似乎更像是个周身由银火勾勒的黑暗生物。坏狗回头看,然后开口。“她在这里!”听起来是坏狗,又不像坏狗。声音穿透莉芮尔的耳膜,引得她下颌一阵刺痛。“莫格被释放了!快跑!”

莉芮尔和萨姆僵在原地,任凭坏狗尖声惊叫。白光闪耀着,发出噼啪声,然后逆时针旋转上升,变成一个纤瘦的人形。

但除了被释放的莫格,还有一束更明亮的光。那束光太过耀眼,莉芮尔闭着眼睛,透过眼睑看到一个女人的形象。她非常高大,令人难以置信,即使在这条很高的隧道里,她都要低着头才行。她伸出手臂,似乎要把莫格、坏狗、莉芮尔和萨姆一网打尽。

一条河在闪着光的女人前面和周围流动。莉芮尔立刻意识到那是冰冷的死亡之河,眼前这个生物把冥水带到了此处。他们不可能渡过冥水,只能被淹没、卷走,被急流带到冥界第一重门内。

他们永远都回不来了。

莉芮尔脑中只剩下几个可怕的念头。

他们这么快就一败涂地。

那些等待他们完成的未竟之事。

一切全完了。

坏狗大喊:“快跑!”她狂吠不止。

吠声中施注了肆行魔法。莉芮尔还没来得及睁眼,更来不及思考,她下意识地转身,用尽全身力气狂奔。她不假思索,不知道会跑到哪里去,只想要逃离深井,逃离宅邸。尽管那束白光已被抛在身后,尽管黑暗中莉芮尔无从分辨自己是否睁着双眼,但她的双脚自然地带着她的身体沿着隧道迂回曲折的道路,向前狂奔。

穿过洞穴、堂室、狭窄的通道,她一直在跑。不知道萨姆是否跟了上来,也不清楚是否有人追上来。她一直跑不是出于恐惧,因为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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