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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9-20 12:1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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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嘉男

出版社:知识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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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劳

尘劳试读:

安详之道

1在跟老蒲结婚的第十五年的一天早晨,万芬突然又想起了《婚姻规则》中的最后一条,可内容已经模糊了,知道是针对什么而言的,具体条文却说不清了。算起来,整整五年没有想这码事了。是时,老蒲的儿子——小蒲,刚下火车,又上汽车,正在归家的路上,还有半个小时就要进家门了。万芬和老蒲,正吵得冒烟。事后万芬真想扇自己的嘴巴,好事做了,功德却叫这张嘴给败坏了,还惹得老蒲跳起脚来。可事情从头捋一捋,她认为争吵的责任,还在老蒲。对即将面对的生活,万芬满是愁闷。她准备努力去适应,去调整,要在心里腾一个地方,容纳小蒲。她一大早就起来练瑜伽。一向爱睡懒觉的老蒲,也早早起来,因为儿子要回来了,有点兴奋。他站在一旁,看万芬双膝跪地,身体后弯,两手放在脚后跟上,他笑嘻嘻地说:“哈哈,儿子回来了,我又活了。”万芬本来还能挺一会儿的,听到这话,提早收身,向前匍匐下去,两手在垫子上努力向前伸,可是,已经无法体会胸部、肩肘肌肉和筋脉的抻拉感了,因为心里又郁闷起来。结束骆驼式,她开始做起重机式,两膝跪在大臂上,两脚悬空收起,这需要专注、臂力还有平衡的能力。她可以坚持一分钟,却听老蒲又说,儿子回来,先在家住上半年再说。万芬终于无法保持平衡了,猛地,她双脚落地,嘴里喷出火来。“你们是一对不讲信誉的父子!”原来老蒲答应,小蒲回来工作,不住家里,租个地方住。老蒲拉着脸说:“现在房租贵,工资低,怎么去租房?再说,没有自己的空间,不行。”“家里就有空间吗?”“你们家这个来住,那个来住,自己的儿子怎么就不能住?”“那是一回事吗?”万芬坐在瑜伽垫上,看着自己的脚生气。最近一两年,老家的父亲、弟弟、妹妹,陆续来投奔她,都在这五十几平的小房子住过,但那都是临时的,而小蒲作为老蒲的儿子回来,一旦住下来,那很可能是遥遥无期的。她了解小蒲,他对父亲的依赖,简直令人费解。她平时也用玩笑的口吻对老蒲说过,我这辈子,算栽在你们姓蒲的这俩人手里了。对这两个人,起先她是充满希望的,可随着老蒲的逐渐老去和小蒲的长大成人,一个仍是碌碌无为,日子含混;另一个老大不小了,仍是脱不了手。她越来越失望,多少陈芝麻烂谷子,都在眼前飘起来,飞舞着,搅得她头晕,找不到自己,更对自己的人生不满起来。她冲口而出:“如果不是学佛,我早就去自杀了。”老蒲跳起来:“什么?你想自杀?至于吗?就为这事你就要自杀?孩子现在遇到困难,怎么就不能帮帮他?”“我怎么不帮他,不帮他,我会给他找工作吗?会让他回来吗?你还想不想让我带他去上班了?”“不用,不去了!”老蒲一屁股坐在客厅的桌前,把电话也拿了过去,却一直在犹豫着,没有打。“你根本就不明白我,我能因为这事自杀吗?我是因为自己这辈子过得很失败,我讨厌自己!”万芬喊叫了一句,哭了。但她及时地想起,一会儿还要带小蒲去给那家单位的领导看看,两眼红肿着怎么见人呀!她的哭声戛然而止,显得刚才的哭假模假式的,老蒲肯定不能充分感受到她的哀伤。但也顾不了这个了,再说小蒲也差不多到了,她收起瑜伽垫,坐在电脑前,打开了电脑。防盗门响了一下,她知道老蒲去路边接儿子去了。她一边看着网上的新闻,一边在想,等会儿小蒲进门,她该摆一副什么样的脸色?她不会虚的那一套,心里正乌云翻滚,难啊!也就五六分钟的样子,蒲氏父子进门了。万芬听到了响动,但满腹的阴云压得她想站也站不起来,她只好装作没听见,眼睛仍盯在屏幕上。小蒲走到书房门口:“妈,我回来了。”口气是勉力而为的那种。万芬只得抬起头,把被悲伤拖长的脸急剧地向两边拉,挤出一点笑。“回来了?挺快的。快去洗个澡。”她装作很忙,眼睛又盯在屏幕上。小蒲去洗澡,老蒲去准备早餐,万芬仍在电脑前坐着。要不是老蒲跟她吵架,她也会笑吟吟地站在门口迎接小蒲的。这个早晨,会是一个欢乐祥和的早晨,至少是平静安宁的。可事情一下子来了个急转弯儿,小蒲不会以为她不欢迎他回来吧?万芬感到窝囊,一颗好心,做了好事,却得罪了人,自己还窝了一肚子火。自己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呀!她这半辈子,的确一直在与自杀倾向做斗争,一切都是那么不如意,她经常觉得自己活得没有价值。要不是一年前,在网上看到一个老法师的佛学讲座,多少有些醒悟,开始参究佛学,明白了人为什么不能自杀,否则她还会在这个问题上打转。小蒲一向能磨蹭,老蒲一个劲儿地催,所以,小蒲历史上第一次,很快出了洗手间,坐下来吃早饭。万芬也不得不坐在桌前,面对小蒲了。这个二十五岁的大小伙子,身条儿也就是个初中生,饭量却特别大,也不知都吃哪儿去了。事情来得太突然。女友裴琳珠有天晚上约万芬散步的时候,说起年轻人找工作难的问题,裴琳珠提到某事业单位工资太低,不然就让老蒲的儿子去干,她的好朋友在那儿负责。那天晚上,万芬回到家没有跟老蒲说起这事,她知道,老蒲正为小蒲的着落暗自上火。毕业这一年,小蒲找不到工作,老蒲叫他在一个外地朋友的公司里混,小蒲早就待够了。万芬早就跟老蒲说过,小蒲毕业后要在外地找工作,家里住不开,她受不了一个懒散没出息又没有眼色的大小伙子在狭小的家里晃。但是万芬若无其事地睡了一夜,第二天早晨,老蒲又为小蒲的事叹息的时候,她还是绷不住了。这一年,她读了几部佛经,也时常上网,看一些佛学讲座,心里宽敞多了,早已为小蒲腾出了地方,她只是希望小蒲在外面多受些锻炼,要是找到出路,不必回来依赖父母,不是更好吗?愿望是终于破灭了呀。老蒲当然希望小蒲回来,裴琳珠的那个朋友办事麻利,小蒲就这样很快回到父母的翅膀底下了。万芬喝着老蒲从楼下小摊上买来的小米粥,做出平静的样子,配合老蒲,给了小蒲许多的叮咛。迟钝的小蒲,没有看出父母刚吵过架。准备出门的时候,万芬让他带上简历,他竟然没有。万芬心里又火起,忍不住说了一句:“毕业这么长时间了,这么重要的事还没准备!”小蒲的脸色立刻沉下来。小蒲就是这样,从来就说不得。出了家门,在楼下走了没几步,万芬忽然想起忘带手机了,她反身回来,老蒲已来到楼道里,伸手将手机递给她。她明白,老蒲一直站在窗口,看着她和小蒲呢。她一声不吭,接过手机,扭身就走。万芬自己也奇怪,她跟小蒲一起走着的时候,就如同亲生母子,感到自己尽了一项伟大的责任,她并不恨这个不更事的小子。但老蒲就不一样了,一切的根都在他身上,他本可以把事情处理好,可他太奇怪了,就是不肯多教育一下儿子,就是不懂万芬的心理。她恨他!2谁都没想到,事情能快到这个地步,裴琳珠那个朋友带小蒲去见过上司,紧接着就送小蒲到营业大厅里,正式上班了。交接工作的人,马上教小蒲电脑工作的程序,万芬不敢打扰,不放心地走了。这小子坐了两天的车,没休息,可别出娄子啊。家里静静的,万芬坐下来,喘口气,被中断的恶劣情绪,像是一场暂时被麻醉的疼痛,又恢复了猖獗。她胸口堵得厉害,有什么东西在涌动着,寻找出口,那就只能是眼睛、鼻子和嘴巴了。她抽了一张餐巾纸,悲声喷薄而出,深切而富有冲击力,眼睛和鼻子立刻被伤感的分泌物占领了。从前被时间埋掉的怨恨,又钻出尘埃,毒蛇一样咬噬着她的心。她反复想着老蒲的那句话:儿子回来了,我又活了。这让她周身发冷。难道小蒲不在家的这几年,他是死的吗?他的嘻嘻哈哈是装样子吗?她想,老蒲的前生,一定是小蒲的儿子,缘分未尽,这辈子又互换角色,粘在一起了。他们干什么都喜欢聚在一起,小蒲的一切事,老蒲都要大包大揽,弄得小蒲老大的人了,还像个十四五岁的孩子,什么都不会。万芬以前老觉得小蒲是碍事的第三者,现在她明白,自己是他们的第三者,父子俩过日子就行了,老蒲干吗又要结婚呢?就像多年前老蒲准备再婚的时候,还在上小学的小蒲劝父亲,爸,你为什么非得结婚呢?咱俩过不是挺好吗?老蒲说,他是男人,他需要女人。是啊,他需要女人,从老家来到这个城市,遇到了她这个傻女人,真是他的运气。当时,万芬刚刚结束了一段短暂痛苦的婚姻。她喜欢他的活泼洒脱,还有宽容乐观。她没有在意他有个儿子,因为她打定主意,这辈子不要孩子。这辈子,她最怕的事,就是承担责任。她在五六岁的时候,就开始洗碗、抱柴、看孩子。家里的玻璃让邻居的孩子打碎了,弟弟妹妹的手指玩菜刀不小心伤了,母亲都要抓她暴打一顿,她被过早背负的责任吓怕了,对责任这码事,她甚至是痛恨。她跟老蒲结婚的时候,两人都很穷,她认为,不要孩子,正是一种负责任的做法。一个人过得好不好,父母至少有一半的责任,父辈们只凭生理本能,生了一大堆孩子,却不能给孩子一个很好的成长环境,绝不能说是负责的表现。她也不想让这个家庭变得那么复杂,她打定主意,与老蒲把小蒲培养成人就好。可小蒲那时已经十一二岁了,已经形成了自己的人格,外力无法入侵了。也就是说,万芬跟老蒲就过了一年快乐的日子,就是小蒲还没有来的那一年。休假的时候,两人不是去爬山,就是去看海,一起做饭,一起散步,万芬逐渐淡忘了先前的痛苦。一年后,分了房子,老蒲回老家,把小蒲接来了。万芬万没想到:烦恼,也来了。她和老蒲一年总要吵上几次,当然都是因为他舍不得教育小蒲。小蒲不坏,不会故意跟她找茬,不会跟父亲搬弄是非,可是小蒲不懂礼貌,懒惰,自私,吃饭挑剔,酷爱看电视。高考的头一天晚上还在看,老蒲任由着他,结果只考上一个专科学校。万芬不是不讲理,不过是要求老蒲教育小蒲,要做与自己年龄相称的事,要完善自己,要努力,将来要自立。可她和老蒲什么都能说通,就是说到孩子的时候,永远不通,他的儿子永远对,再差也优秀。万芬的烦恼随着小蒲的长大,越来越难以承受。她原以为自己很伟大,但渐渐体悟到,这种反自然的事,做起来是多么难,自己受累不怕,受委屈才真要命。心被反复地切割,她当初的善良,都演变成恚恨了。烦恼像服刑,万芬的刑期是到小蒲高中毕业上大学。小蒲后来又读了专升本,毕业在外面晃了一年,所以,这五年里,万芬的心,总的说来算是舒展开了。当然,不包括小蒲假期回来又添的那些不快。五年这么快就过去了,想不到小蒲一点志气一点血性都没有,二十多岁了,还要回来,插在父亲和继母中间,毫不顾忌可能造成的后果。万芬最怕的事,还是来了,她终于明白,她钻的是一个无期徒刑的套子。她突然发现,自己现在怎么做都不行了,被卡在一条岩石缝里,掉不下去,也爬不上来。和过去每一次吵架一样,她想出走,想放逐自己,可又实在无处可去。真是难言的悲哀啊。万芬本来有份体面的工作,在一个房产公司里做文秘,可是她厌恶上班,厌恶公司里那些人的勾心斗角,厌恶写那些毫无感情的公文。偏偏来了一个新老总,搞什么竞聘,又是一轮相互倾轧,她一向不喜欢竞争这回事,下决心辞职了。她喜欢读书,喜欢写,在家里做自由撰稿人。可是这样一来,她的空间,就单一而且狭小了,所有这个小空间里发生的事,她都要在这个小空间里承受。这个家,实在是太小,很多东西都已经盛不下了。她想去咖啡厅里坐着,让孤单去对抗悲哀,让他们父子二人回来,猜测她的去向。可最终,万芬放弃了这一想法,那也要花钱的,而且很冤枉。她躺了一个下午后,还是爬起来,下楼去买了菜,做了晚饭。老蒲先回来,她没理他,小蒲回来才开饭。她问了小蒲上班的情况,她的表情正常,甚至还笑过。但是饭后,她一声不吭,带上手机和钥匙,一个人出门,去了不远处的一个小公园。天还大亮的,小公园里已经聚满了人,在吵闹的音乐声中,有一片人在跳五禽操,屈膝钩手,左抓两下,右抓两下。万芬没有停下来看他们,她形神分离,沉默地走着,她又看到有人在健身器械上扭来扭去,有人在打羽毛球,有人坐在凳子或石阶上看热闹。她只是眼睛看到了这些,内心里,仍在咀嚼老蒲给她的苦果,以至于她跟一个人差点撞了个满怀,还在愣神儿。“琳珠?”“这么巧?”裴琳珠笑笑。裴琳珠家也住在附近,平时,她和万芬两人,也经常互相约着,晚上出来散步。一般这样的时候,也是她们互倒精神垃圾的时候。她们并不相互安慰,只是各说各的烦恼,发发牢骚,共同感慨一番。两人找了个僻静处坐下来。“孩子去上班了吧?”“去了,先干着吧。”万芬想了想,还是忍住了,没有说出早晨跟老蒲吵架的事。裴琳珠却开始倒垃圾了。“万芬你知道吗?我昨天晚上有应酬,回家晚了,一进门,老肖坐在沙发上,板个脸,怪我碗也不洗,家也不收拾,我又累又气,跟他吵了两句,他跑到厨房,抱起那些碗,就从窗户扔到楼下了呀!”万芬吃惊:“他怎么这样?太过分了。”裴琳珠和老肖,可是原装夫妻,虽然跋涉到中年,架也没少吵,也曾几次闹到离婚的地步,可老肖在外人眼里,真是老实的好人一个,怎么会这样呢?裴琳珠说:“我后来什么也没说,就去睡觉了,我太累了,我真的无语了。”万芬这下找到了分心的事情做。她以一个冷静的局外人的姿态,替裴琳珠分析老肖的行为因素。最后两人认为,裴琳珠的单位好,事业发达,老肖在一个不景气的企业工作,又忙又累,收入却少,男人那莫名其妙的自尊心,导致他性情封闭古怪。在她们闲聊的间隙,万芬突然想起,那本叫《婚姻规则》的书,正是裴琳珠送给她的。六年前,万芬还在房产公司上班的时候,因为要写公司的年度总结,到销售部要几个统计数字,见办公桌扔着这本书,她顺手拿起来翻了一下。裴琳珠从外面回来,瞥一眼她和书:“想看吗?”万芬反问:“你的?”裴琳珠说:“拿去吧,我看过了,不用还。”两人就此成为好友。那本书后来不知被万芬放在什么地方了,那最后一条规则是什么?内容好像正是针对她的问题而说的。天在不知不觉中,黑了,两人的交谈形式变成叹气,你叹一声,我接一声。突然,万芬的手机响了,是老蒲。他说:“时间不早了,我去接你吧。”万芬生硬地说:“不用。我马上就回去了。”两个女人在公园里走了一段路,分手。万芬的心又回到郁闷的状态。她悠荡着,慢慢地走,一点也不关心身外的事,也没有惧怕哪个角落里,会突然蹿出一个歹徒。快到楼下的时候,小卖店门前的灯影里,老蒲正站着,朝她来的方向望着。万芬瞥了他一眼,没说话,走自己的路,老蒲在她身后,默默地跟着。3早晨,老蒲和小蒲一起上班走了,万芬望着小蒲散在地上的行李,发呆。夜里,她又没有睡好。她和老蒲的卧室,与小蒲的小屋是对门。本来,这套房子是不存在这样一个小屋的,是装修的时候,特意用木板和玻璃隔出来的。小蒲一直睡在里面,小蒲不在家这五年,是偶尔来的客人睡。天热,万芬和老蒲一向是开着门睡觉的,可小蒲也是要开着门睡觉的,他光着膀子,只穿短裤,大喇喇地躺在那里,万芬只好关了卧室门。结果太热了,睡不着。万芬奇怪,十五年前,跟老蒲结婚的时候,两人挤在一张单人床上,照样睡得香,现在的床,虽然只有一米五宽,好歹也是双人床,她却不能忍受同床共枕了,老觉得床小,两人睡着拥挤,再一热,就更睡不着了。她知道,一向擅长睡眠的老蒲,也没睡好。万芬感到,自己脑袋里像灌满了水泥,还没凝固。小蒲的行李,也让她的眼睛像进了沙子。她这半辈子,一直希望有自己的空间,可小时候,是和妹妹们住一间屋,挤一张床,根本伸不开腰身;上大学住的是七八个人的集体宿舍,吵吵嚷嚷的;结婚后,这个梦想彻底破碎了,现在,又回来一个抢空间的,真叫人绝望。小蒲的小屋,去了床和一个柜子,只有一窄条儿空地了。他的大箱子躺在地上,加上打开的盖子和上学时的书包,以及临时装东西的塑料袋,散乱地摊着,地上就没有空当了。他箱子里的衣物,也乱七八糟的。万芬想收拾一下,却无从下手,觉得还是不要乱动为好。明天是双休日,父子俩都休息,再一起收拾吧,要腾出一个柜子,给小蒲装衣服。万芬有规律的生活乱了,心乱了。她一个字也写不出。坐在书房里,她又想起《婚姻规则》这本书。她来到阳台,这里有个破旧的小柜子,放着一些杂书。她蹲下去一阵翻,到底找到了。过去,她从不懂得婚姻也要什么规则。这是一个美国女人写的,她以专家的理性,为同在屋檐下维持天伦的男女们,列出了四十二条如何相处的规则,最后一条是“二次婚姻的规则”。内容不多,只有两个页码。万芬就想,这说明,二次婚姻不是婚姻的主流,不可能获得最大的关注;还说明,这是个比较麻烦的问题,专家也说不了太多的话。不过,有两页内容总比没有好,暂且当作一根稻草吧。专家根据调查研究分析,三分之二的二次婚姻,都是因为孩子的原因而以失败告终。这美国专家,是一个二次婚姻成功的女人,她给出了一些具体的规则和建议,万芬用目光梳理了一下,归纳起来就是:如果你也带来了前一次婚姻的孩子,不要强迫丈夫同你的孩子之间,建立良好的关系,让它自然发展,顺其自然好了;如果你成了他孩子的继母,那你得小心行事才行,不要告诉丈夫,他该如何做好丈夫的角色,不要强迫自己,同他的孩子建立什么关系,也不要试图替代他们的母亲。还有,即使你们在争吵,也要把饭准备好放到饭桌上,还要同他继续做爱。如果你自己需要关照,那就去找个医疗师看看,和朋友说一说。万芬“啪”地合上书,心里嘀咕:这是个不平等规则,如果女人真的能做到这些,那就不会有三分之二的二次婚姻失败了。实际生活中,二次婚姻的规则就是更加忍耐,多苦多委屈都要活该忍耐,因为你不想再离婚。她记起当年,她以这本书为由,给一家妇女杂志写过一篇稿,遂打开电脑,打开文件夹,找到了那篇文章。其实,她最想写的,是另一个版本的“二次婚姻的规则”,告诉男人们,不要强迫妻子与自己前妻所生的孩子,建立多好的关系,顺其自然好了;不要告诉妻子该如何做好后妈的角色,她无论怎么做,都代替不了原来的母亲;要理解妻子的心理感受,不要让她承受她不该承受的东西……可事实上,男人们根本不看这样的书,《婚姻规则》的作者,也是考虑到这一因素,才把第四十二条规则,写给了女人的吧。再说,男人大都是自私的,他们再婚的时候,大都是找初婚或者再婚不带孩子的,这本身就是一种男女婚配的不平等。在一个再婚家庭中,你能指望男人做什么呢?万芬原以为,像美国那样开放自由的社会,大人也好,孩子也好,对再婚家庭的麻烦是不在意的,原来不是那么回事,这是人类共同的心理问题。原以为美国的男女平等问题,要比我们做得好,原来也是要女人做出努力,来维系婚姻。女人只要一味地奉献牺牲,任劳任怨地做贤妻良母,那么大家就皆大欢喜,可凭什么总是让女人奉献牺牲?就因为女人在性情上,比男人少一些自私?就因为女人以家庭为重?既然这差不多是个世界性的问题,那么改变它,就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女人能做的,还是如何把握自己。万芬在自己的文章里,对二次婚姻给出了这样的规则。首先,尽量不嫁带孩子的男人,哪怕他很有钱,因为后妈生涯中,会有许多琐碎的难以预料的难过时刻。其次,当然,一定要嫁的,那就嫁吧,我们总不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吧,毕竟有不少成功的范例,比如《音乐之声》里的女家庭教师,比如前面说的“二次婚姻规则”里,给出十条建议的那个成功的女人。你也许有驾驭老公和他的孩子的能力,你也许就是那个幸运者。最后,既然嫁了,发生什么,都是正常的,要练就一副绝顶超脱的本领,不要被负面的一切所左右,婚姻不管有几次,都是为了幸福。“不要被负面的一切所左右”,空话!这么多年过去了,写这篇文章的作者自己都没做到,看这篇文章的读者做到了吗?万芬唯一的收获,不过是百来元的稿费而已。她食指狠狠地点着鼠标,关掉电脑,把那本书扔到阳台的一堆废纸壳中,准备当作废品卖掉。这些事做完了,分岔的心又合拢来,重新感受到满屋弥漫的悲哀。万芬在家里到处走着,像走在火舌上,身心都无处安定。她看着小蒲的小屋,看着地上那杂乱的一摊子,心里烦着,躁着,要出走的冲动依然强烈,可又说不清要去哪里。满腹的闷气,这小房子,无论如何装不下,一定要去某个地方。十几年来,很多次这样的时候,她都希望自己能跳上火车,到达什么地方孤身游荡,再给找她找得气急败坏的老蒲,发个短信,说她很好。可她一直没有这么做,经济是一个原因,理性是更重要的原因。现在,她要战胜的仍是老问题——理性。还有,年岁带来的惰性,出走的冲动,比早年弱化了,不足以让她不顾一切。突然,万芬想起了心中一直存有的一个设想——去做钟点工。这个想法,当然不是出于喜欢,她是想看看,别人是怎么生活的,看看陌生人是怎么对待她的。这种短时的出离,倒是很可操作,她仿佛看到一个闪着白光的洞口,能把黑暗宣泄出去。她的负面情绪,有了一个出口。她立刻行动,收拾自己。4万芬不是一个时髦的女人,但通常,她会把自己收拾得很得体。衣服没有贵的,只有对的,发型永远是直顺的中长发,披着,再加一副眼镜,有点学院派风格。为了让自己像一个钟点工,她把头发拢在脑后,用皮套扎上了,穿上五分牛仔裤和白色短袖T恤,晃着一张素脸,出了家门。等公交车的时候,她突然想到,戴着眼镜,不像做粗活的,便摘下来,塞进背包里。这样,万芬看到的街景倒还无碍,但每个人的脸却是模糊的。天阴沉着,天气预报说,第八号台风莫拉克要来了,她不明白,台风以前都叫小姐的名字,现在怎么叫先生的名字了?这个中小城市也免不了要受影响,说是要下中雨呢。她盼着雨快下来,太闷了。就像你往日经常看到修鞋摊子,一旦要修鞋,却拎着鞋子茫然四顾,想不起去哪儿,万芬在等车的时候,也是想得头沉,才想起宝泉路上有个家政服务公司,只坐了十几分钟的车就到了。站在门前,万芬对它的门头可不陌生,她多次路过这里,看在眼里,都会想起自己的设想。但在进门前,她还是犹豫胆怯起来。自己竟沦落到这个地步了吗?这是一项隐秘行动,碰到熟人怎么办?相遇的人会怎么看她呢?门开着,里面的人已经望出来,已经起了疑惑,她只得一狠心,迈步进门。她告诫自己,她与别的女人,没有什么不同,那些女人出于生存的理由走进这里,而她,间接地说,也是因为要更好地生存才走进这里。女人和女人,表面上往往大相径庭,实质上都是一样的。一位大姐接待了万芬。“你想找份什么工作?”原来事情就是这么简单,并没有她事先设想的那些盘问。每一个来找工作的人,都有自己原有的身份,但与这大姐有什么关系呢?“我想做钟点工,做饭洗衣打扫卫生,都行。”万芬没有想过当家教什么的,她只是想做简单的临时的事情。走近了,她才看清大姐的脸,是一张热情有耐性的脸。大姐递给她一张登记表,要留下姓名、年龄、电话什么的,还要身份证复印件。这是万芬没想到的,她找出钱包翻找,幸好身份证就在里面。她照大姐的指点,到斜对面去复印了,回来大姐就对她说:“你今天就能上班吗?有个老太太刚来电话,要个钟点工,不用做饭,只管打扫一次卫生,你去试试?”万芬交了介绍费,记下老太太的电话和住址,直奔老人的家去了。当然要坐十五分钟左右的公交车。她站在车厢里,胡乱地想东想西,觉得这件隐秘的事,有点刺激,没有活儿的时候,她可以在家里写点小文混稿费,中午老蒲和小蒲都不回家,傍晚她做完工回来,仍可以做自己家的晚饭,这样,蒲氏父子就不会发现她做钟点工的事。她为自己拥有这一小小的秘密而兴奋,而感到生活的不同了。一进门,万芬就看出,老太太是个特别挑剔的人,长得跟国产电影《我们俩》中的那个刁蛮的老太太差不多。老太太示意她换拖鞋,这个万芬自然知道,没想到,进厨房的时候,还要再换一双。进卧室的时候,当然还要换一双,万芬干脆不穿拖鞋就进去了,老太太紧盯着她的光脚说:“下次来,你在家先把脚洗干净,穿棉袜子来。”大热的天,穿什么袜子!万芬心里忽地火起,觉得被污辱,被损害了,但还是忍住,没吭声。这辈子,万芬只请过一次钟点工,是她在职场上奔忙的年代,要过年了,没时间打理家里的卫生。她记得来了两个女人,带着工具包,有她们自己的工具,当时,她让她们用的是自家的抹布。今天,她没有任何准备,却并没慌张,果然,老太太也是要求用她自己的抹布。做家务,万芬可是把好手,是从小练出来的。她十一二岁,就开始洗全家人的衣服了,寒暑假,要做全家的饭,甚至担水劈柴这样的重活都做过,所以,有了自己的家后,做什么都得心应手。老太太这点活,不在话下。她先擦了卧室与客厅的地板,又去厨房清理灶台和地面,最后收拾卫生间。她有点自虐似的,使着很大的力气,仿佛这样就能把内心的闷气,统统倒出去。每次跟老蒲吵架后,她也是选择用力做家务活儿来消解怨气的。老蒲回来看到她这样勤劳持家,也就无话可说了,其实她明白,自己有点自虐。老太太一直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电视,这位置,万芬在哪里做活,她都能监视到,虽然她只是偶尔瞟上一眼。最后,万芬觉得她做过的活,应该无可挑剔了,擦干手,站在客厅对老太太说:“阿姨,都收拾好了,您看看吧。”老太太并不动地方,只是瞟一眼万芬,又盯着电视屏幕说:“马桶下水口里面,你擦干净了吗?”万芬呆住:“那里面怎么擦啊?”老太太怒道:“我就知道你没擦,干你们这行的,素质太差!”“那你就另请人吧。”万芬没多说一句话,匆匆穿上鞋就走了。不要再见,刁老太太!万芬边走边给家政公司的大姐打电话,说以后再不会来侍候这个老刁婆。大姐说,你是做工的,就得听雇主的,不要跟他们计较。万芬没有争辩,收起了手机。我不是做工的,我就是要挑剔雇主。在公交车上,她还在想着老太太的话,还有那张无比挑剔的脸。本来是带着郁闷出来的,又加上老太太的无理挑剔,心里又添了一层堵,只是她想起自己的定位时,心里才稍稍敞亮些。再说,不是想过吗,自己与那些做工的女人,并没有什么不同,她也在注意隐藏自己的不同。像老太太这样的顾主,总有人要去忍受。她不想忍受,是觉得自己没这个必要,她可以多走几家,多看看这个世道。晚上,老蒲有饭局,万芬和小蒲一起吃饭。有件事,她一直想不通,小蒲做什么都动作缓慢,吃饭咀嚼的动作却很快,而且吧唧吧唧发着很大的声响,她听着就心烦。虽然她恨老蒲,老蒲此刻在家里,她也不会跟他说话,但她需要他隔在她和小蒲之间,填补因为小蒲的归来造成的气场裂痕。因为小蒲不爱说话,她也在气闷中不愿讲话,桌上是难堪的沉默。小蒲倒是知道洗碗了。当年,他十四五岁的时候,他们教他洗过一次碗,那天,他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哭了。虽然他干这点活,又费水,又费洗洁精,而且还不管炉灶和灶台,万芬也不必计较了。她有点累。空气闷热,这个晚上如何过?万芬找出了被子,到书房打了地铺,她决意要在书房睡一阵子。其实,躲热是一种表象,她的潜意识里,还是想躲老蒲。小蒲回来,客厅就是他的了,因为电视在那,电视从来就是他把持着。在他高中毕业离家前,万芬从没舒服地看过电视,总要为此郁闷。此刻,他又把电视开得山响,倚在沙发上不动了。万芬关了书房的门。回想第四十二条规则,除了“即使吵了架,也要把饭菜准备好端到饭桌上”,别的好几条都做不到,尤其是,她做不到被老蒲伤害了,还能陪他睡觉。最后一条倒是可以参考,如果自己有问题需要解决,找个心理咨询师?她不会的,她不相信心理咨询师那一套。他们可不会免费开导你,况且他们自己本身也有心理疾病,甚至也有自杀的。一个人,依靠怎样的途径,来解决自己的心理问题,可能也是缘分。这一年来,万芬郁闷的时候,她就进入一个佛教网站,看一些文章,跟法师聊上两句,问几个问题,解决自己的疑惑,心就会安定许多。万芬想,自己真是大俗人一个,跟老蒲一吵,心性就大乱了,起了大烦恼,甚至忘记了佛陀的教诲。可是,现在这大乱的心性,乱得她连电脑也无心打开,明知有一盏灯在那里,也无力去奔向那光明。她准备看看书,困了就早点睡。老蒲回来的时候,万芬正坐在地铺上,看《弘一法师李叔同书信集》。这书在她的书架上,摆了好多年了,一直没看。老蒲开门看了看,问:“睡这能行吗?有蚊子咬。”万芬用眼球的一个角儿,瞟一眼老蒲,没有吭声。老蒲悄悄关上了门。这一夜,万芬倒是好睡,虽然早晨起来看到,胳膊腿上有好几个蚊子叮出的红点儿。5大热的天,倒腾柜子,是很令人发憷的事。但必须要做!小蒲回来的第三天,周六,父子俩都休息。早饭一结束,万芬就开始行动了。必须把老蒲放在小屋的衣服清理出来,安置妥当。必须把小蒲睡铺下的柜子,清理出一点地方,装进小蒲的衣服。这比较费事,万芬要跪在地上,身体趴下,才能看清柜子里的情况,热了一身汗。清理出来的旧衣服什么的,要送到楼外面每家一间的小储藏室去,无论什么东西,一旦送到楼下,就很难再想起了,所以,只要有点用处的东西,万芬一般不愿往那里放。现在,那地方,必须当作楼上的一个好房间来用了。所以,万芬拿上储藏室的钥匙,抱了一包旧衣服,下楼去了。回来老蒲告诉她,她的手机有个电话。她抓过一看,是家政公司的大姐打来的。当着蒲氏父子的面,她不好回过去,就开始梳洗打扮,准备出了门再联系。这时,老蒲准备带着小蒲出门了。老蒲说:“我们去看老爷子,你去不去?”老爷子是指万芬的父亲,从老家来,一个人住在租来的车库里。逢年过节的时候,万芬和老蒲会买上东西去看望,但老蒲主动带儿子去,这还是头一次。万芬明白,这是老蒲在向她示好,是特定时期特定环境下的作秀。他本不是那种会挂虑老人的人,他连他自己的父亲,都时常忘记打电话问候,反倒是他的父亲,隔一阵子就给他打电话来。因此,万芬并不为此感动。“不去,我一会儿要出去!”她语气生硬。要在平时,老蒲会随便地问:“干什么去?没事瞎跑什么?”但现在,老蒲只是“哦”了一声,不敢再说什么了。他和小蒲一起走了。万芬舒了口气,家里只她一个人的时候,一切都安静下来,她感到身心的释放,精神也松散开来。老蒲和小蒲在家,家里显得密不透风,她浑身的触角都收着。他们一走,她伸展一下酸麻的神经,感到片刻的享受。可是,家政公司的大姐又来电话了,说又为她找了一户做工的人家。这份工,路途有点远,公交车差不多跑了十站地。万芬来到一个新落成的小区。小区还有一个花园,她却顾不得欣赏里面的花草,心里打着鼓。这户人家的主人怎么样?会如何挑剔她干的活呢?他们住在带电梯的小高层里,生活条件该是不错的了。进电梯,上升,出电梯,按门铃。令万芬惊诧而尴尬的是,来开门的是一个与小蒲差不多大的小伙子,身上只穿一条及膝短裤。“对不起,我可能走错了。”万芬转身要走。小伙子说:“你是钟点工吗?没错,进来吧。”万芬迟迟疑疑进了屋,更加惊诧,因为不大的屋子里,到处是鲜花,芳香浓得令她头晕。她的目光,被那些鲜花温柔的手拉着,带往各个角落。她瞥见卧室里,一个人影从床上起来了。面对这么多的鲜花,她忍不住要说点什么。“你有女朋友吗?这是为女朋友准备的吧?”这就是她的观念。是哪个女孩如此幸福?万芬这辈子,只收到过老蒲一枝玫瑰花,是十五年前,他们还没结婚的时候,那时中国人刚兴过情人节。这时,卧室里走出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万芬惊讶于他的漂亮,皮肤细白,比漂亮女孩还要惹人怜爱。开门的小伙子搂住他说:“这就是。”万芬又吓了一跳,合不拢嘴。原来,自己一不小心,遇上了“断背山”。万芬一边干活,一边极力去看鲜花,捕捉花香。幸好有这些鲜花,不然,她不知道自己如何能在这里待下去。但是,打扫卧室的时候,她还是产生了别扭的感觉。看电影《断背山》的时候,她也为那两个男人的爱情感动过的,也不想对他们有什么偏见,但想起他们的接吻,她还是觉得有点恶心。此刻,床上的两个年轻人,就是毫无顾忌地拥抱在一起,她努力忍着,匆匆打扫完赶快出来。这是谁家的孩子呀,父母知道他们这样,心该碎成什么样子!好在,他们对她的活不挑剔。离开他们,一走出电梯,万芬就把电话打到那大姐的手上。“大姐,你知道吗?他们是同性恋!”不知道以后这大姐又会给她找到一户什么样的人家,她从没像现在这样,离人世间的千奇百怪这么近。快中午了,万芬不想回家,又给裴琳珠打了电话。“中午咱们到哪儿坐坐吧?”裴琳珠说:“我来了客人,你来帮我陪陪吧。”一桌的女人。客人只有两个,一个是什么企业的会计师,前几年刚调到省城去的,这次是陪朋友来度假的。另一个客人,当然就是会计师的朋友了,一个身材略胖、脸色憔悴的女人。还有一位,也是来陪客的,是裴琳珠在本地新认识的,万芬也跟着叫她项姐。这项姐,白净红润的脸,一直笑眯眯坐在那里,沉静、安详、不说话,问她什么,才说一句,绝不多说。万芬顿生好感,特别是,她觉得项姐那张脸,叫人亲近,叫人心里欢喜。会计师的话比较多,她的朋友也很活络,颇显几分豪气,她们给大家敬酒,干了好几杯啤酒。万芬有点心不在焉,这样的饭局,大家都是没话找话说,谁也不了解谁,尽量挑虚话好话说,有点累。万芬敬酒时说了几句话,再没怎么说,她喝可乐,跟喝白水的项姐碰过一次杯。裴琳珠让项姐说几句话,项姐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不管遇到什么情况,一定要保持安详,安详才会幸福。”万芬记住了这话。大家散后,裴琳珠和万芬同行了一段路。这回,她们可以说知心话了。她问裴琳珠:“你和老肖没事了吧?”“他就那样的人,能有什么改变?”裴琳珠叹口气。万芬说:“平时看你穿着时髦,工作风光,又赚了些钱,谁知道你过得也这样苦啊,这世上真是没有一个人可羡慕。”“你说对了,万芬,每个人都有自己难念的经,就拿刚才饭桌上的人来说,你知道吗?那个会计师,嫁给一个带孩子的男人,男人带的是女孩,两个女的争夺一个男人,你想那日子,够熬的吧?前两年,都把那女孩送上大学了,还是不行,她只好离了,调走了。”“真是的,白累了那么多年。”万芬想起那女人打扮时髦的样子。“再说她那个胖乎乎的朋友吧,”裴琳珠继续说,“她老公下岗多年,自己干也没挣到钱,性格又像木头似的,她老嫌老公没本事,死看不上他,没想到,最近,她老公跟一个有钱的女人,说是高中时的同学,一起开了个公司,坚决要跟她离婚,她却不想离了,闹得要死要活的。这不,朋友拉她出来散散心。”“哦,是这样啊,这对她来说,是难以接受。”万芬说,“我看那个项姐,日子肯定过得舒服吧,你看她的脸。”“项姐?”裴琳珠提高了声音,“你知道吗?项姐是中学语文老师,五年前,她女儿正上初中,不好好学习,又早恋,她把孩子狠批了一通,那孩子就离家出走了,她和老公把房子卖了做路费,全国都找遍了,也没找到,至今生死不明。现在,老公也跟她离了。”万芬惊得站住不走了。“天呀……是真的吗?她怎么还能笑眯眯的,好像日子过得很富裕,很幸福?她是不是性格很温和,从不着急上火?”“你错了,听说她以前是个火暴脾气,她老公请朋友到家里吃饭,她和老公吵嘴,都能当着客人的面,把桌子掀了。”“真的吗?那她怎么变成现在这样子的?”“学佛,修行,她现在是居士。”“那她真是了不起,什么时候,我一定找她聊聊。”“过段时间吧,最近她要出门,利用暑假,参加一个弘法活动。”回到家,万芬见老蒲已经下班回来开始做饭了。小蒲正在看电视,对万芬视而不见。如今他依然离不开电视,从此就是白天简单上班,晚上看电视混日子。他还不如他的老子,他老子是凭着个人努力才走出农村,有了现在的工作。万芬瞥一眼小蒲,进卧室躺在了床上。白天的一幕幕,又显现在眼前。这是什么世道啊。这一代的年轻人,要么气走继母,要么离家出走,要么搞同性恋,要么什么也不干,靠父母养着,听说有的还自杀,前两天,电视上的本地新闻还报道过,一个女孩,毒死了自己的母亲。所以,像小蒲这样,回来依赖着父母混日子的,父母还要为此庆幸呢,感谢他没有自杀,没有出走,没有杀死父母。所以,这样来想问题,小蒲还是不错的。可是,不管哪一代人,都有大量的优秀者,为什么不能拿他去跟优秀的人比呢?人们凡事向下比的时候,无非是为一个心理平衡。如今,人们对年轻人的要求,降到了什么份儿上!这不是年轻人的失败,是上一代人的失败。万芬有点头晕,迷迷糊糊,睡着了。6老蒲是不会跟儿子提出到外面租个单间的,小蒲更不会想这事。街上到处都是招租单间的小广告,万芬每次看到,心里都掠过一片阴影。万芬改变不了老蒲,也改变不了小蒲,只有改变自己。要修心,要扩充心量。这天一大早,万芬就坐下来打坐。打坐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气功热那会儿学的,自然没有坚持下来。一年前,她在网上,看到一个著名老法师的访谈,老法师淡定的仪态和智慧的谈吐,让她突然找到了精神归宿,立意学佛,才又想起打坐,也是断断续续的。庸人打坐,其结果是自扰,当你企图控制自己的大脑,却更加明晰地察觉到大脑里的万马奔腾。开始的几分钟,还能勒住几匹马,可没到十分钟,万芬又起了恼恨。如果有大房子,家里会多一个小蒲吗?可是,老蒲似乎从不想这些,也没有任何改变现状的表现。七点多了,老蒲和小蒲还在大睡。每天都是万芬早起,活动一会儿,做好饭,两人才起来。今天她一直待在书房里不出去,她看到他们睡懒觉就来气,就生出诸多的联想,越想越气恼。后来老蒲先起来了,上厕所发现没有卫生纸了,来向万芬要,万芬正烦着,“你自己去柜子里找。”老蒲在客厅的柜子里翻腾一气,又来了,“没有。”万芬烦上加烦,到客厅的柜子拿出一卷纸,不是递,而是扔给老蒲,又回到小书房。这男人本来是平静的,这下子也变了脸,步态生硬地去了卫生间。之后,小蒲也起来了,看看饭菜没有像往日那样摆上桌,也不理会家里的气氛,自己用微波炉热了一碗饭菜,吃了,走了。等老蒲也走了,万芬去厨房一看,各人用过的碗都堆在水槽里,还有一点剩饭剩菜在灶台上,她拿到微波炉里,热了,边吃边想,没有女人把饭菜端上桌,男人也都各自解决了问题,为什么一定要等女人来伺候呢?虽然这样想,万芬还是把水槽里的碗都洗了。她是个爱干净的女人,见不得残败脏乱的事物和场面。然后,她擦干了手,把座机拿到沙发上,打电话给裴琳珠,问项姐回来没有。裴琳珠说:“刚走几天呀,你耐心等着吧。”这时,家政公司的电话又来了,说是青城小区有个雇主,刚搬到一个租住的房子里,要个人下午去收拾屋子,活儿多,给工钱也多。青城小区,万芬想,那是富人居住区,雇主定不一般吧。她要把自己收拾得像样才行。为了干活方便,她依然穿着那条五分牛仔裤,为了像样子,她套了一件短袖长款碎花薄衫,头发像时下流行的那样,在脑后绾一下,俏皮地翘着。万芬发现,自己一下子年轻了,心里有了一些薄亮。想到雇主是刚搬家,想必过日子的东西不全,她找了一个帆布休闲包,装进一条做抹布用的化纤白毛巾,一副胶皮手套,一个钢丝球。果然,雇主的家里乱七八糟。地板落着一层灰,还散着一些纸片和扭结的塑料袋什么的。客厅有电视、沙发和茶几,却显得空荡,没有生活气息。卧室有衣柜,有床,床上有一条毛巾被,胡乱地堆着。厨房呢,灶具和油烟机都沾着厚厚的油垢,几个盘子和碗,在灶台上散放着,显得无精打采。这样混乱的局面,主人却只有一个。一个中年男人。他虽然在家里穿着随便,却彬彬有礼。“对不起,要做的事太多了,不要怕,我会和你一起做。”万芬被这男人吸引了。高个子,白皮肤,大眼睛,稍有点发福,却不臃肿。她不由得问了一句:“我该怎么称呼你?”“我姓莫,是医生。”“哦,莫医生。”“那么你呢?为公平起见,我也要问一下,怎么称呼你?”万芬扑哧一笑:“我姓万。”“这个姓好,万元户,万岁,万寿无疆……”两人都笑起来。万芬庆幸自己,带来了做活的工具,她把包里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戴上塑料手套,准备干活了。莫医生还在带着歉意说:“我刚来,工作忙,这个房子是我租的,有点乱,实在没有时间收拾,今晚要上夜班,所以下午休息,就想找个钟点工来帮忙,平时我自己也能做。”他忽然盯着万芬的眼镜问,“小万,你的眼镜是近视镜吗?”“是啊,你以为,我戴眼镜是为了装样子吗?”万芬这才想起,今天忘记摘下眼镜了。莫医生摇摇头:“你……不像干这一行的。”万芬惊问:“你的根据是什么?”“你戴眼镜,你说‘医生’而不是‘大夫’,你有一种文雅的气质。”“莫医生,看你说的,我就是一个大俗人。”已经以“医生”开了头,她不好改口叫“大夫”了。怕自己暴露得更多,万芬赶快投入劳动。她先到了重灾区——厨房,可她很快发现,这里没有洗涤剂,也没有去污粉,厨柜、灶台和除油烟机上那些油污,根本不接受本色抹布的粗暴擦蹭。她去卫生间找肥皂和洗衣粉,也没有。她只好叫了正在整理床铺的莫医生。“你有没有能去污的东西?”莫医生这才恍然想起:“噢,我忘了。我马上去买。”他反身进了卧室,拿了一张纸片出来。“小万,你帮我看看,还需要买点什么?”纸上写的是:衣挂、洗衣粉、肥皂、去污粉、洗洁精、钢丝球、百洁布、碗筷、油盐酱醋、苕帚、撮子、拖布、拖鞋……万芬微微一笑:“莫医生,你是中医吧?这张购物单,像中药方子,十几味中药呢。”莫医生用诧异的目光,看一眼万芬。“你很特别。”他找出钱包出了门。“你也很特别。”这话万芬是在心里说的。世界上,怎么有这么细心的男人?万芬在卫生间找到一个塑料桶,接了水,先擦起了客厅的玻璃。她的思绪纷飞,可能做医生的,都是心细如发的人吧,要么,他是个外科医生,拿手术刀的?万芬想起,自己中学时的理想,是要当医生的,没实现,也曾想嫁给一个医生,没缘。所以,至今,她对做医生的人,尚存一分好感。窗子擦完了,莫医生也从超市回来了,万芬开始收拾厨房。莫医生说:“不好意思,这是最脏的地方,我来吧。”“不不不,”万芬急忙说,“我是你找来的钟点工,应该做的。再说,这是女人显身手的地方,你们男人做不好。”“是的,女人对付厨房有一套,我懂女人。”莫医生说着,去了卫生间,用新买的拖布开始拖地。“你不会懂的,男人永远不懂女人。男女之间永远说不通。”万芬想到老蒲,同床共枕这么多年,在小蒲的问题上就是难以沟通,一次都不通。他就是不懂她的心理,从来不认为小蒲的事是什么大事,从来不认为她受到过伤害。“是吗?你这个钟点工还怪有想法儿的。”万芬一下子哑了口,她不敢再多说什么了,人要装聪明难,要装傻也难。可是,一男一女,在这所房子里,都不说话,气氛也怪怪的。也怕莫医生对她再问什么,她只好把话题往他身上引。“嘿嘿,我就是爱胡思乱想。莫医生是外科大夫吧?”“我呀,”莫医生开始拖客厅的地板,在万芬的视线中晃着,“我是妇科大夫。”“啊。”万芬吓一跳,停下活儿,看了一眼莫医生,有些微微的尴尬。还说他不懂女人,至少他是懂得女人身体的,里外都了如指掌。为了掩饰自己,万芬问:“听说医学院考试的时候,妇科成绩好的都是男生,是这样吗?”“是,没错。”两人大笑起来。在这样轻松的气氛中,活儿慢慢做完了。万芬要离开的时候,两人不像雇主和钟点工的关系,倒像老朋友了。莫医生要了她的手机号,说以后有活就直接联系。回家的路上,万芬一直在想莫医生这个人,他为什么一个人来这个城市?老家有老婆孩子吧?这些隐私的问题,她当然不会问,但她问过他在哪个医院上班,他说,他开了一家私人诊所。他给她留下上好的印象。她这一下午的心情不错,所以,在家附近的菜市场,她买了一袋子菜,做了好几个菜端上桌。可是,等老蒲和小蒲都回来了,她的心又复归郁闷。老蒲在这样的家庭气氛中,下了班回来,还能吃上现成的饭菜,而且吃得很舒服,心里有些感动呢。所以,晚上临睡的时候,他走进小书房,在万芬的身边,挤了挤,躺下来,说了两句关心的话。一只手,搭在她的腰窝处。万芬背对着他,硬起心肠说:“我想一个人睡。”她把他那只手,拿下去了,用的是中性的态度。年轻的时候,吵过架,哭一场也就没事了。现在不行了,动一次气,投入地哭一回,多少天,五脏六腑都揪着,疲劳着,她一时缓不过来。老蒲默默地躺了一会儿,起来,回卧室去了。7老蒲是个性情温和明亮的人。他一般不挑别人的毛病,对人比较宽容。万芬多次说,老蒲适合学佛,临了往生极乐世界的可能性大。可老蒲不信佛,也不许万芬学佛。这在目前,倒也不影响夫妻的关系。因为老蒲优良的性情,万芬才努力维持着他们婚姻的形式。人们眼中的好婚姻,不在于多么幸福,而在于平稳。但是,事情一涉及到小蒲,老蒲那些优良的品质,便一下子淹没在自私的血缘中。痛苦的万芬,便产生了出轨的幻想,多少次,她想过,如果有个合适的人出现,她宁可这些年的付出白搭上,也会离开蒲氏父子,去过一种新的生活,只要舒心。她有某种隐秘的企盼。这天早晨,小蒲的表现,使她淡下去的烦恼,又千丝万缕地翻涌上来。企盼与幻想,又小鸟一样探出巢穴。早饭后,小蒲坐在沙发上不动。万芬说:“你要迟到了,怎么还不走?”小蒲说:“我在想……要不要请假。”“为什么请假?”“不想去上班,那些人让人头疼。”万芬一下子便郁闷起来。只听小蒲又说:“爸,你帮我请假吧,就说我病了。”万芬实在忍不住了:“你又不是一年级小学生,要家长给请假,你是成年人,这是你自己要解决的事。”一边蹲厕所,一边看书的老蒲,没有应声。小蒲沉着脸,说了句:“算了,我还是去吧。”小蒲走后,老蒲从厕所出来,什么话也没说,换上衣服也走了。现在,小蒲仿佛是一枚炸弹,夫妻俩的语言不敢去碰。当家里的尘埃落定了,万芬又听到了自己的心音。这个家,什么时候才能产生希望?家政公司这两天没有电话来,生意也不总是有的。万芬也不在意了,那种短暂的放逐,那种炎热中的奔走,以及汗水和体力上的消耗,作用也是暂时的、微小的,小蒲的一个不懂事的行为,就会使她的精神状态,回到原点。恰在此时,莫医生来电话了:“小万,你会做饭吗?”万芬说:“我十二岁就开始做一大家人的饭了。”“那你中午能来一趟吗?我想在家请几个客人吃饭。”“没问题,莫医生。”万芬听到自己的声音,有快乐的成分。她愣了一会儿,仿佛不认识自己的心了,但她很快就理解了自己。她不再把自己的形象,压低到一个钟点工的样子,而是照着她平时的习惯,不过分讲究,但也要若隐若现地修饰一下。她化了淡妆,不顾天热,头发披着。当她走出家门,竟然感觉自己像鸟儿出笼一般。莫医生一见到万芬,眼神儿亮了一下,但他很快调整了自己的表情,变得平静和蔼,却保持着一分距离感。万芬却可以尽情地放大眼睛的光亮,因为莫医生家里的卫生,保持得非常干净,令她惊讶。她想,到底是医生,讲究清洁,像蒲氏父子,就又脏又乱,如果不是她勤力地收拾,他们回家都得扒着往里爬。莫医生已经买好了海鲜和蔬菜,都堆在灶台上。他看出万芬的疑惑,便主动说:“我这人,不喜欢去饭店吃饭,还是自家的饭菜,好吃干净。”“我也是。”万芬笑笑。“东西都在这里,怎么做就看你的了,我还要去趟诊所,有个病人在等我。”万芬问:“你请了几个人?”“三个。”莫医生已到了房门口,往厨房这边看了一眼,走了出去。置身在一个陌生人的家里,万芬却是熟悉的感觉,因为她知道这屋子一开始时的样子。她没有急着干活,而是走动起来,各屋去看了一下。没有多大的变化,也就是说,除了那天莫医生采购回来的生活用品,没有多出什么东西。她特别注意了卧室和卫生间,没有一点女人的痕迹。她感觉到一种安适,去厨房干活了。但紧接着,万芬在厨房里胡思乱想起来,手忙,脑子也忙。莫医生这个男人,有没有女人呢?她注意到,他没有像有的孤身在外的男人那样,摆出妻子和孩子的照片,叫人无从判断。转而,她又取笑自己,这男人有没有女人,关你什么事?就算他没有女人,你还能怎么样?突然,万芬的手机,在窗台上响起来,裴琳珠在那边大声问:“小蒲怎么没去上班?”“什么?”万芬仿佛被空气噎住了似的,“他……他早晨正常时间走的呀?”“他单位说他去了,一看人很多,很拥挤,对科长说了句头疼,人就没影儿了。”“有这样的事?”万芬火起。“他没回家吗?你在哪?”“我在……”万芬突然想起了自己的秘密,便含糊地说道,“我在外边办点事。”“你赶快找找吧。”万芬在莫医生的厨房里,傻站了一会儿,又继续干活儿了。她不会去找小蒲,她不能把这里的事随便扔下。她知道,小蒲不会丢,肯定在家里,他没有朋友,跟过去的同学也没有联系,他只知道蹲在家里。他小时候,万芬和老蒲劝他出去找同学玩,他说:“别的家长都不喜欢让孩子出去,你们怎么老往外撵我?”这就是小蒲。中午的时候,莫医生带着几个人回来了。“小万,辛苦了!”他一进门就对着厨房喊。万芬已经把菜洗好,改刀完毕,只等下锅,米饭已经煮在电饭锅里。这会儿,急忙擦干手迎出来,向几个客人问好,并出于早年的职业习惯,大方地跟他们一一握手。莫医生对客人们说:“这是小万,我请来帮忙的。”客人们都用惊奇的目光看着万芬。万芬因为忙和热,脸红扑扑的,显得年轻动人。她笑笑说:“你们坐,我给你们倒茶,菜马上就好。”她早已把餐桌摆在客厅里,泡了一壶绿茶,茶杯都洗好了。她倒茶的时候,感觉到客人的目光,都在她身上扫描。此时此刻,在这些人面前,她这个钟点工,倒是特殊的人了。倒完茶,她就去厨房炒菜,隐约听到一个客人说:“莫所长,这小女子,不像钟点工啊,像个职业女性。”锅里的油热了,菜必须下锅了,嗞嗞啦啦的响声,淹没了客厅里的议论,她没有听到莫医生说什么。万芬先把一个肝尖冷盘和煮好的盐水虾,端上了桌,莫医生他们开始喝起啤酒。她又炒了一个虎皮尖椒,可是被炝得蹲在地上,咳嗽起来。莫医生在那边喊:“小万,你没事吧?”“没事,没事。”加上先前炒好的蒜茸苦瓜,万芬把两盘菜一起端上饭桌。就是这些上菜的间隙,她听出来了,一个客人是莫医生的朋友,另一个是诊所休班的医生,还有一个是新来诊所报到的年轻人。她想莫医生的诊所,可能很大吧。另一个灶眼儿上,炖着蛎子豆腐,也快好了,她又炒了肉片蘑菇。把这两道菜端上去的时候,她听见他们正在谈论某医院一个病人的死亡,并由此引出关于死亡本身的讨论。由听诊器和脑电波仪测出的,叫“肌体死亡”,以神经末端和分子的活动为基准确定的,叫“代谢死亡”。万芬忍不住插话:“死亡有多重意义,一个人死了,亲友和邻居都知道了,就是社会性死亡。”当然,这是她从一本书上看来的。客人的目光,再显惊奇,集束到万芬的身上。莫医生问:“小万,你以前都做过什么工作?”“我是下岗女工。”万芬意识到,自己再不能说什么了,赶快回到厨房。她觉得自己,以这样不诚实的方式,骗取他们的意外尊重,实在是不好意思。她又做了一个西红柿蛋汤,当她端着一钵汤,放到那些菜的中间,莫医生说:“小万,你坐下,跟我们一起喝一杯,聊聊天儿。”客人们也提出同样的要求。万芬连连摆手:“不行,不行,我今天来,是为你们服务的,我什么都不懂,只会胡说八道。”她想逃回厨房,但莫医生拉住了她,她只好说:“那我敬大家一杯酒吧。”她正好口渴了。小蒲的行为,也让她想发泄一番。开了这样一个头,莫医生和客人又轮番敬她酒。万芬能喝一点酒的,但要细水慢流,喝不得急的,像这样,连干五杯,又是空腹,她立即腿软了,头也急晕起来。他们让她坐下吃菜,她说工作还没完,摇摇晃晃要去厨房。莫医生说:“你先休息一会儿。”他扶她坐在沙发上。她困倦起来,眼皮沉重,听到他们的声音,遥远模糊了,最后,什么都不知道了。万芬醒来,已是下午四点多钟,仍歪坐在莫医生的沙发上,屋里静静的。她弹跳起来,各屋都看了。莫医生不在,餐桌和厨房都已收拾干净,没有什么要做的了。莫医生付给她的工钱,就放在她的背包上。她感到羞愧,慌慌张张地逃离了。到了自家楼下,万芬又想起了小蒲,心里又堵塞不畅了。她想跟小蒲来一次总爆发,小蒲今天的行为,实在让她在朋友面前丢尽脸面,一个二十五六岁的人,对工作竟是这样的态度,没有一点责任感,也实在离奇。但在进门前,她忽然又想起项姐那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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