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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9-21 12:0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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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刁斗

出版社:黑龙江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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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是怎样制造出来的

爱情是怎样制造出来的试读:

爱情是怎样制造出来的

作者:刁斗排版:skip出版社:黑龙江人民出版社出版时间:2002-04-01ISBN:7207052839本书由天津中作华文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爱情是怎样制造出来的一

辛希娅常说,我俩之间这是畸形的爰情。

对她的说法我不以为然。爰情就是爱情,什么叫畸形呢,不畸形的爱情该什么样?我不知道怎样的爱情才不畸形,自然没法判断我俩的爱情如何畸形。事实上,尽管爱情这字眼像香烟一样,也时常挂在我的嘴边,但对它,我已越来越说不清楚。不过我不能说出我真实的心态,不能承认我是一个爱情的怀疑论者、虚无主义者,我怕辛希娅不高兴,怕她伤心。每逢辛希娅说我俩的爱情畸形时,我只能说,关键是爱情,畸不畸形并不重要。

我和辛希娅,不是夫妻,但偶尔同居,平均每月在一起三四次吧。我们分别是有固定期限的“留守先生”与“留守女士”:我的“留守”生活将于半年后结束,辛希娅的“留守”还要持续一年。我们的区别在于,半年后,我妻子莺莺将完成在澳大利亚墨尔本的公派进修任务,让我在沈阳家中结束“留守”;而辛希娅则要在沈阳拿到哲学硕士学位证书后,到德国慕尼黑她丈夫陆逊那里去宣告“留守”结束。

本来辛希娅可以不当“留守女士”,或随时结束“留守”生活,她丈夫陆逊说,我说,许多认识她的人都说,你非要个沈阳的硕士文凭有屁用呀,到了德国,还不就是一张废纸;你早到慕尼黑早点拿个德国文凭多好。辛希娅热爱德国,超过了热爱美英法日,她认为德国是哲学的产床。她放弃了那些能带她去美英法日的小伙子而选择陆逊,不能说与陆逊能圆她德国梦没有关系。但那么急于融人日耳曼文化的辛希娅,在成了德意志的修补公民后,却又留恋起了家乡故土,她对我们劝她赶紧“胜利大逃亡”的那些说法非常愤慨。你们完全实用化和功利化了,她说,我拿一张中国的文凭,至少是个珍贵的纪念吧,毕竟沈阳给了我今生的事业所爱——哲学。她用流行歌曲轻薄的语体谈论她那交响乐般庄严的专业。显然,她的“留守”是自找的。

辛希婭已有六年“哲龄”,本科四年研究生两年,而且表示,她这辈子的专业定向就是哲学研究,不会再变了D没人能理解,像她这样一个天真浪漫多愁善感的女孩子,怎么会钟情于乏味的哲学——至少我觉得它是门乏味的学问。说起来,若单从一些外在的现象看辛希娅,看她的天真浪漫,看她的多愁善感,看她清澈的目光和单纯的微笑,谁都不会怀疑她学的专业是琼瑶小说。但没人能改变她的专业趣味,所有关心她的人,所有目光混浊微笑嗳昧的人能做的,只是退而求其次地帮助她树立更为规范的专业形象。比如我,一般以如下内容帮助她指导她:知道吗心肝——心肝是辛希娅的乳名昵称,许多熟人都这么叫她;但她说,她在心里所接纳的可以这么称呼她的男人,只有三个,她爸陆逊再加个我——知道吗心肝,有大人物早给哲学下过定义,什么是哲学,哲学就是明白学。可像你,天真浪漫多愁善感,这跟明白学的本义相去太远;明白的本义是什么,看穿看透不动声色呀,怀疑防范刀枪不入呀,虚情假意……辛希娅比较信我的话。在她看来,她那做小官吏的父母思想落伍,她那当工程师的丈夫观念保守,只有我,悟人感世算有些深度。

不过以我悟人感世的经验,我看得出来,辛希娅即使不信我,也什么都懂,她知道,不管学哲学专业还是别的专业,叫个人,就应该洞若观火宠辱不惊,甚至老谋深算冷酷无情,这是活得明白的基本保证。可在许多问题上,懂是一回事做是又一回事,辛希娅就是个理论的巨人行动的矮子。谈玄说理时她想得挺好也说得挺好,一箭中的呀,剥笋抽丝呀,透过现象看本质呀,全会,哪都不差;但一面对具体事情,尤其是面对爰情友谊之类蛊惑人心的东西,她立刻就原形毕露本色尽现了,又成了那个琼瑶笔下的无菌女孩,一点也不哲学。

有天早上,是礼拜日,我俩都想在被窝多懒一会,就背靠背地躺着读书。我读的什么我已忘了,我只记得,那天辛希读的是《进化的假说》,是她那专业里,一个十九世纪英国人赫伯特·斯宾塞的学术著作。也不知书中哪句话触动了她,我正全神贯注人于我的书呢,她忽然翻身把我搂住,问我为什么许多哲学家的爱情生活都那么苍白。“你说,是不上帝在惩罚哲学家呀?”

她又来了。

我看书不愿被人打扰,我干什么都不愿被人打扰,这辛希婭知道。记得我俩刚好上时,她就敏锐地指出,我的婚姻之所以亮起红灯,逼得莺莺快四十的人了舍家弃子地跑墨尔本去与我分居,就因为我缺少与人合作的能力。生活是合作的产物,爱情是生活中最重要的合作项目,她以哲学的方式说,合作能力强的人才会获得高质量的生活并拥有美满的爰情。辛希娅说的对,我是不喜欢与人合作,比如和莺莺,只有做爱时我才与她合作,这让她已经心灰意冷。当初莺鸾没心灰意冷时,她要求我,除了做爱,在教育我们共同的儿子刁民时也能与她有所合作,我也同意。可每回她讲完道理一递来眼色,意思是该我上阵了,我就皱着眉头说,现在这学校,哪是教书育人的乐园呀,纯粹是惩罚虐待的集中营……喜得刁民说爸,还是你理解我的苦哇,气得莺莺说滚,以后孩子不用你管。果然,她去墨尔本前,几乎按曰按时地,把她不在沈阳这十八个月里监护习民的任务都交给了我爸我妈,就差没要求我十八个月里不见刁民了。而这期间,她的包裹信函和国际长途,一率直达我爸我妈家;有时我俩非说话不可,都是事先由我妈充当接线员的角色,通知我莺莺某日某时来电话,到时候了,我去我爸我妈家接听。辛希哑把这理解为我和莺莺的婚姻亮起了红灯,也有道理。但这只是事情的一面,事情的另一面,比我年轻十五岁的辛希娅恐怕无法理解。为什么与她合作我一般表现较好呢,而且,她应该想到,与莺莺恋爱时,刚结婚时,有了刁民的前几年,我也还是善于合作的。问题的关键在于,多美妙的合作持续久了,也会让人乏味腻歪,即使是最微小的要求,也会成为最蛮横的打扰。假设真有爱情这玩艺,在婚姻之内也好,在婚姻之外也罢,倒是把合作降低到一个较低的限度时,才更容易一路绿灯。比如像现在我和莺莺这样,比如像现在我和辛希娅这样。“你呀,又看三国掉眼泪了。”

我意识到了辛希娅在打扰我,可我对她的打扰却能欣然接受,这就是在一个较低的限度上实行合作的好处。我没皱眉头,不仅没皱,还心甘情愿地去迎合配合,也转过身来,也搂住她。这也是辛希娅认为我不再爱莺莺而只爰她的一条理由。当她打扰了我,也知道她的行为对我构成了打扰,但我却没皱眉头而容忍了她时,她就会由衷地感慨:你对我真好,那么有耐心;可你为什么不能对莺莺也这样呢?辛希娅希望所有的婚姻都和和美美,有她想像的那种爱情,所以了解了我与莺鸾合作中的一些矛盾后,总批评我。但我知道,我对辛希娅打扰的容忍,与爱情无关,只与半年和一年这两个时间期限有关。什么事情都是这样,有期能使人心平气和,无期则让人烦躁难安。至于辛希娅说我不“爱”莺莺了而只“爱”她,还建议我能像她一视同仁地爱我与陆逊那样,也不分薄厚地爰她和莺莺,我则认为,那只是她在经验欠缺条件下的局限性说法,不足为训。她与陆逊虽然是夫妻,可他们共同生活的时间,都没有她与我在一起的时间多,从严格意义上讲,他们的婚姻尚未开始。“三国是镜子呀,为什么不能为它掉眼泪。”辛希娅说得一本正经。

这就是说,此时在讨论有关哲学家问题的辛希娅,其实是不哲学的,我又该帮她树立更为规范的专业形象了。但我现在在看我的书,我不想一本正经地参与讨论,我希望用非一本正经把她的打扰降低到最低限度。“你这么说当然也不错,”我的起始句要一本正经,“但你得注意,你看到的镜子并不完整,它是残缺的。像萨特,像海德格尔,就一点不苍白吧,当然还有你,也是哲学家吗,至少是未来的哲学家,可爱情生活都色彩斑斓了。”辛希娅常说她比我更有文学潜质,理由是她更懂爱情。她认为哲学家爱情生活苍白,大概也是和文学家比较的结果。“别吃醋呀。”果然辛希娅不一本正经了,她的恋爱经历的确比我丰富。我二十五岁开始恋爱,恋爱时间一年,恋爱对象一个,就是我妻子莺莺;而她十五岁开始恋爱,恋爱时间八年,不算她二十三岁时嫁的丈夫陆逊,光她辞掉的恋爰对象就有六个之多。“我的理由可比你充分,”辛希娅对我这第八个与她有过肌肤之亲的男人说,“你比如叔本华,比如福柯,比如维特根斯坦,从来就没有过爱情;尼采倒是爱一回莎乐美,可也就几个月,莎乐美对他还三心二意。”

我说:“别硬往一块扯。福柯维特根斯坦都是同性恋,难道异性恋是爱情同性恋就不是?叔本华也逛过妓院追过女人,在威尼斯,为个意大利的伯爵妇人,都放弃了与拜伦结识的机会。尼采就更甭说了,不光爱过莎乐美,还是花街柳巷的常客呢,折磨他一辈子的梅毒就是他从妓女身上传染的。”

辛希娅不屑地说:“嫖妓也算爱情?”

我卡壳了,我不知道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即使嫖妓也算,你看看斯宾塞,”辛希娅拍拍手里那本《进化的假说》说,“他活了八十多岁,也不是同性恋,可至死都纯洁得像个孩子,连你的同行乔治·艾略特主动向他求爱都被他拒绝了。要我说,肯定是上帝剔除了哲学家的爱情腺体……”“还有这种男人?”我动了好奇心。我的同行乔治·艾略特是十九世纪的英国才女,进人小说领域之前,曾对宗教哲学广有兴趣,要是和斯宾塞结成连理,倒也珠联璧合,声匹名配。可这斯宾塞何以……我去拿辛希娅手里的《进化的假说》。“那我倒要看看他如此牛逼为哪般,居然瞧不起我师姐……”“这上没有,”辛希娅说这是他理论著作,他私生活,我是从他传上看的。哎,你要有兴趣,下周我给你带来。”“好好,只要不是同性恋,我倒要见识见识那不需要女人的男人什么模样。”“是爱情。”“行,见识见识不需要爱情的男人。”二

他们是在那个名为“异性相吸”的聊天室认识的,她的名字是“女硕士24”,他的名字是“有感而发”。

在“有感而发”出现之前,至少有十个人一拥而上地和她搭话:小妹妹你那么大的学问是不长得丑呀?/我是博士,是性生活婚外恋方便的博士?/你好,能聊吗?我喜欢有才学的女士。/亲爱的,给我当老师好吗,咱们共同做性学实验……像每次来这种成人话题聊天室一样,她照例没反应,不回答,只看分屏框里别人打给她的话和屏幕上别人与别人放肆的公聊。不过,没反应不回答并不就证明她讨厌它们,不习惯那些野性勃勃的下流话和机巧活泼的俏皮嗑;不,听它们看它们都没关系,她只是没勇气说它们写它们。现在就是这样,面对它们,她不时会被逗笑,会脸红,甚至

身体

会出现某种反应。但她恪守自己的上网纪律:非节假日不参与聊天。

是“有感而发”的出现让她违纪了。“有感而发”并不是什么特殊的名字,不足以让人眼前一亮,它刚进入她分屏框时,她也没想搭理他。她来“异性相吸”,只想看个十分八分的,这时十分八分已经过去,她都要下网了。可她之所以后来接受了“有感而发”,一来因为“有感而发”发的是“连发子弹”,而她又要下网了,觉得这天虽然不是节假日,但“有感而发”的交流愿望那么强烈,若一句话不说就离开,似乎不够礼貌;再一个,“有感而发”这名字也不像“寻找出墙杏”、“让你爽”、“又粗又长”以及诸如此类的名字那么过分,她打个招呼再离开,应该说不算背弃她自定的上网守则。“有感而发”的“连发子弹”是这样射过来的:“你好,一个只有学士学位的男人向你问候……/为什么不说话?也许我们能聊得来……/我长你十岁,我自信我在好几个专业里都有硕士水平……/我是学中文的,喜欢文学艺术哲学……”

也许“有感而发”的哲学击中了她要害,她几乎下意识地回了“你好”,然后又就他对她所学专业的询问,回了“哲学”。“谢谢你的回复,我们谈点什么?柏拉图还是苏格拉底,孔孟还是老庄?”“随便……我要下了。”“别,再呆会吧,时间还早。”“我得看书了。”“也许我就是本书。其实每个人都是本书。”“那,你说吧。”“你的专业是西方哲学还是中国哲学?古典哲学还是现代哲学?”“我不想说得太具体。”“对不起,我尽量少发问。”“谢谢。你,会对对子吗?”“对对联吗?我——可以试试。”“烟因火成乃烟火成因”“这考试……”“换一个?”“别,媚眉女画即媚女画眉”“太棒了!”“烟因火成乃烟火成因,媚眉女画即媚女画眉。这工吗?”“我也不知道,但真的挺好。”“再出一个。”

他们就这样聊了挺长时间,约一小时。一方巧妙地逐步发问,一方被动地了解对方和介绍自己,最后分手时,他们对对方的基本情况便都有了大致了解他,男,三十四岁,住大连,已婚,有个女儿,某政府机关公务员,身高一米七八,体重七十三公斤;她,女,二十四岁,未婚,住沈阳,某高校哲学硕士在读研究生,身高一米六六,体重五十二公斤。“把你的伊妹儿或电话留给我好吗?”“对不起,我不能……”“那我把手机号告诉你好吗?”“很抱歉,我不能挂。”“没关系,那明天这时候,还在这‘异性相吸’见。”“看情况吧。”“别,我们聊得这么好,多难得呀。”“是的,我尽量。”“我希望你珍惜,我肯定值得你跟我聊。”“好的。”“我叫单冬青,能告诉我你名字吗?”“我叫,辛希娅。”“好的。明晚见辛希娅。认识你我非常高兴。”“我也是。”“祝你好梦。”“me too。”

“88”

“88”三

辛希娅平常住校,偶尔回家,回爸妈家,她自己没家。在住校和回家的间隙里,她一般一周至十天来我家一次,一次住一两个晚上。她两次来我家的间隔时间最短不少于六天,在我家留宿的时间最多不超过三十六小时。我俩以这样一种不松不紧的频率交往,倒不在于她学业繁忙或爸妈约束,而在于我对那种若即若离交往方式的喜欢和接受。辛希娅学业不忙,爸妈也不约束,我们若想一周在一起住七个晚上,也做得到,但我不想把我们变成准夫妻,为此,在我们认识之初,我对我们的交往频率就有意识地做了控制。开始时辛希娅对我的理智甚为不满,她不明白我为什么总要对她的到来推三推四,她甚至怀疑我还有别的女人。后来她就理解我了。她看出我是真喜欢她,但即使真喜欢,我也不愿多受打扰,这是我的合作原则。进而,她又习惯了我的方式并且也喜欢上了我的方式。

这天辛希娅来我家时,带来了厚厚的《斯宾塞传》D她说图书馆的这本书只有三册,都借出去了,现在这本,是她求一个自己有这本书的同学现从家里取来借她的,她要求我一定小心点看。这又是辛希飯性格中那个不哲学部分的-本色表现了。她总是这样,有时候,很大的很重要的事会忘得干干净净,而很小的很无所谓的事却能办得认认真真。上回言及斯宾塞时,我不过顺嘴说说要了解一下那一辈子不近女色的英国男人是怎么回事,辛希娅就认真上了,费尽周章地将《斯宾塞传》借了来。其实我没时间操心斯宾塞,即使有时间,我对压抑感官的人也向无好感。可她把书带来了,我能不看吗?趁辛希娅在厨房做饭,我草草翻了几页这本厚书,觉得行文琐碎,内容枯燥,就放下了,只等着赶紧吃饭赶紧上床赶紧与辛希娅合作。转天辛希娅回了学校,《斯宾塞传》留在了我家,我连续几天总与它照面,却又读不进去,就觉得挺对不住辛希娅的。后来,为了辛希娅再来时我能对她有个交代,从周三晚上起,我放下手头正写的东西,找出我书架上的两本《乔治·艾略特传》,两相比对着读了起来。既然艾略特喜欢过斯宾塞,那我了解艾略特也就等于间接了解斯宾塞了。

我手头的两本艾略特传,分别出版于二十世纪的三十年代和八十年代,一个作者是英国的男教授,另一个作者是美国的女作家。他们在书中都提斯宾塞了,但前者仅说斯宾塞和艾略特都来自英格兰中部地区,算老乡吧,是一对好朋友,斯宾塞极为推崇艾略特翻译的德语著作《基督教的本质》和《耶酥传》;后者倒提及了艾略特曾向斯宾塞求婚的事,不过只有寥寥数语,是没有详细描写的客观报道。两书涉及斯宾塞的文字,加在一起不足两页。

我把两本合在一起近六百页的艾略特传匆匆浏览一遍,又接着去写我该写的东西,辛希娅再来时,我忙得说话都没空,自然与她合作的时间也只能推迟。我让她先睡,我说我没准要熬个通宵。幸好我手头的事情做得挺顺,没用通宵,我就关掉电脑离开书房了。看看表已凌晨三点,为了别惊扰辛希娅,我蹑手蹑脚地走路,小心翼翼地洗漱,开卧室门时都不敢喘气。可我多余了,卧室的床头灯依然亮着,辛希娅坐在床上,正倚枕披衣蜷着身子看书呢。她听到门响抬了下头,我看到,灯光照耀下她泪眼婆娑。“怎么了心肝?”我以为她怪我冷落了她。“我这稿子挺急……”“斯宾塞晚年对朋友说,在感情生活上他很满足,他爱过……”辛希娅手里捧着的是她早已读过的《斯宾塞传》,“他这么自欺欺人,恰恰说明了他心里多苦……”

原来是这么回事,她又可怜她同行呢。我过去抱她吻她眼睛。要是别人如此自作多情地杞人忧天,我一定会不闻不问,若必须闻问,也要附带几句冷嘲热讽;可她是辛希娅呀,对辛希哑这个无菌女孩,有时我很难直来直去,一剑封喉,尤其在凌晨三点这样一个时刻。我抱她一会又把她放开,郑重其事地说,斯宾塞没有自欺欺人,他不仅执着地爰过,也得到过别人的爱情,他有资格对自己的感情生活感到满足。我知道我这样说辛希娅会好受一些,她太善良了,她愿意让每个人都能得到她所理解的幸福与快乐。而现在,如果斯宾塞幸福快乐了,我就也能幸福快乐地和辛希娅合作一场,然后美美地一觉睡到中午甚至下午。“唔?”果然,辛希娅眼睛亮了一下,“你怎么知道?”“乔治·艾略特告诉我的。”“瞎编。”辛希娅的情绪又低落下去。“她爱过斯宾塞不假,可斯宾塞不爱她呀;再说了,她很快不就和她的乔治好了吗。”“你还挺了解艾略特呢?”“我不了解她,我是看她跟斯宾塞求过爱,就找来外国名作家辞典看了她条目。”“你不了解就好。”不过这话我没说出声,我说的是,“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呀,你以为爱情只有一种模式吗。”“那他们什么模式?”“精神模式。”“精神模式?具体点。”“睡吧,你知道他们彼此相爱就行了呗。”“不行,你不给我讲我闹心。”

看来我弄巧成拙了,幸福快乐的合作与美美的睡眠并未因我的敷衍而立刻到来。我忙换一种策略嘻皮笑脸地说,心肝,我想和你合作了,咱先爱咱的呗,管那两个英国佬爱不爱的干吗。可辛希娅说,你要不告诉我他们怎么爰的我就不让你爱。没办法,为了我自己的爱,我只得先告诉她那对她的同行与我的同行是怎么爱的。等我说完,天都亮了,我也困得睁不开眼睛。谁都可以想像,接下来我和辛希娅的合作该多么马虎。

其实我讲给辛希娅的故事没多少内容,斯宾塞艾略特提供给我的材料实在有限。可辛希施是个难缠的角色,我三言两语打发不了她,所以,我东拉西扯构思设计的时间,远远超过了我对实际内容讲述的时间。这样,等我说到辛希ft大体满意时,天就亮了。

我总得先说说艾略特的自然情况吧,生卒年月创作成就之类,好在斯宾塞的情况不必我多嘴,辛希娅了解得比我充分。但是,当时英伦三岛上的社会习俗人文观念我不能忽略呀,我得调动大学时代读十九世纪欧洲小说时的记忆积累,尽量自圆其说地靠拢生活的真实与艺术的真实。我说,原名玛丽·安·伊文思的艾略特,与斯宾塞相识时已年过三十,还未涉足文学领域。那时虽然她已离开农村家乡,在伦敦一家刊物当着编辑,但二十多岁时在考文垂生活时期接受的反基督教的自由思想,使她更感兴趣的是宗教问题。那时候,这个思想活跃性格开朗的女人,不乏高质量的异性朋友,却从未恋爱过也没想过结婚嫁人相夫教子,她始终热衷于那种文化沙龙中的人际交往活动。在文化沙龙里,她虽然身为女性,扮演的却并非附庸风雅的贵妇人角色,她唇枪舌剑起来像男人一样。是在她二十四岁那年,熟悉玛丽小姐的人忽然发现,这个因自己容貌平平而一贯不事修饰的男子气概的姑娘,忽然成了个温和娇媚的美丽女人。当然了,这倒不是她做了整容手术,那时也没有,而是她心里边有了爱情,爱情使她放射出了美丽的气息。许多朋友都注意到了她的变化,但没人知道她这变化因谁而生;只有一个人忽略了她的变化,但这个人正是她如此变化的直接诱因。“是斯宾塞!”辛希娅从被窝里蹦出来,像我猜想中的玛丽一样,周身放射出美丽的气息。只是我不知道,她这气息是因我而生还是因斯宾塞或玛丽而生。“他太麻木了,他眼睛里只有哲学,根本没有女人对他的爱。”

我点了点头。我说,当时斯宾塞已经出版了著名的《进化的假说》,也辞去了著名杂志《经济学家》的编辑工作,正躲在家中潜心著述。但他确实太麻木了,他只认为玛丽小姐是个杰出的思想者,却忘记了她还是女人,并且是个已经爱上他的女人。直到极富个性的玛丽小姐有一天单独找到他,问他想没想过要娶她为妻时,他还不合时宜地联想到一个这样的问题:为什么通常的习惯是男人求婚女人接受而不是相反。是的,这个小艾略特一岁的涉猎广泛的男人,那时也在研究社会学伦理学。显然,斯宾塞没想过与玛丽结婚的问题,这除了他的婚姻态度外,肯定也与伊文思家的姑娘容貌平平有关。但这仍不是最主要的。他欣赏她才华,才华能替代容貌。事实上,斯宾塞对玛丽的拒绝,或者准确地说,他不是拒绝,而是做出犹豫的表示,是他对突如其来的婚姻问题的正常反应。可自尊心极强的玛丽忍受不了这样的反应。她一直以为斯宾塞对她那些亲和的表示是爱情的暗示呢,可居然不是,这让玛丽羞愧交加,甚至让她怒不可遏。她不再给斯宾塞与她进一步探讨这个话题的时间,就屈辱地结束了这场非学术的单独对话。此后他们仍有密切来往,此后木讷的斯宾塞也表达过要与她再进行一次非学术的单独对话的愿望。可思想者玛丽·安·伊文思是个从未恋爱过的女人,她把进一步的交流理解成了进一步的屈辱,她不再给斯宾塞提供单独交谈的机会。可爱情的特性是什么呢,就是越得不到越有强烈的渴望。斯宾塞就是这样,他那独身主义的信念,一夜之间就被玛丽动摇了,他为自己因愚顿迟疑而失去了玛丽失去了爱情后悔不叠。玛丽越不给他机会他越往前靠拢,他由最初被动的接受者变成了积极的进攻者,他希望玛丽能被感化。从此,他这个深居简出的孤僻学者,竟开始频繁出入玛丽出人的那些场合了。

不久之后,斯宾塞陪同他的文学批评家兼政论家朋友乔治·亨利·路易斯到玛丽供职的编辑部做客,让他不可思议的是,几乎闪电般地,玛丽小姐就成了已婚男人路易斯的情妇,这让斯宾塞再次追悔莫及。接下来的情形是,曾最早对夏洛蒂·勃朗特的《简·爱》给予高度评价的路易斯,敏锐地发现了玛丽身上的文学潜质,他鼓励玛丽从事小说写作;而天赋过人的玛丽,也很快即以乔治·艾略特的笔名登上了文坛。“你明白了吧,斯宾塞的性格使他失去了艾略特,但这不能证明他没爱过;艾略特的性格使她放弃了斯宾塞,但她赌气式地给斯宾塞的好朋友当情妇,不也能从另一面证明她多爱斯宾塞吗。爱有时是以伤害的方式来表达的。”辛希娅睡眼朦胧地接受了我这似是而非的观点。四

他们在网上聊过三次以后,开始通话。

第一次聊过后,辛希娅没想聊第二次,也就是说,她没打算在下一天的同一时间再去“异性相吸”与单冬青约会。但第二天,她没管住自己,她又回家了,又上网了。她先进了她的信箱,好像她是为了看信箱才回家的,才上网的。信箱里还真有陆逊的伊妹儿,可她草草看完也就过去了,并没回复,她是退出信箱后看了看表,才去“异性相吸”的。这又好像,因为没什么急事不必回陆逊的伊妹儿,而时间还早,上床了也睡不着觉,她为了打发时间才进聊天室的。进了“异性相吸”,她看到“有感而发”的名字果然在册,这让她心跳加快了速度。以前她没这么干过:与人聊完后,应约再来。以前聊过就聊过了,别人约她,她从不当真,她也从没想过要验证那缔约者是否践约。但这回她来验证了,证实以后还心跳加快了,而且,她还主动与“有感而发”搭话了。只是她没用“女硕士24”的名字。她没取名,她以过客的身份与他说话。“你好,能聊吗?”“你好,我在等个熟人,她是个24岁的小姐。”“对不起。”“是你吗?Xin?”“打扰了,我是27岁的妇人。”“你是哪的?”“青岛。再见。”“对不起,再见。”

这之后辛希娅又呆了十五分钟,十五分钟里,她的心跳平缓下来,随着心跳的平缓,她身体出现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一种酥痒的、柔软的、温热的感觉。她带着异样的感觉下网了,下网后给我挂来电话,让我对她说些爰她的话。我说你怎么了,她说你让我高兴高兴吧,我很烦,我来月经了。我就说了些甜言蜜语。

下一天,辛希娅又回家了,又上网了,又见到“有感而发”的名字了,但她只看一会那名字,连招呼都没打,就下来了。再下一天,她看到“有感而发”后,稍一犹豫,就把自己的过客身份换成了她使用过的那个名字:“女硕士24”。片刻之间,有五六个名字涌到她的分屏栏里与她对话,在那五六个名字中,她能看到的只是“有感而发”。“Xin,是你吗?我是单冬青,我等你好几天了。”“是我,对不起,这几天我学校很忙。”

这天聊完,他们又约了下一次聊天的时间。单冬青的意思是把时间定在次日,而辛希娅把时间定在了两天以后。次日她要来我家,她想不好在我家她会呆一夜还是两夜单冬青最后再三嘱咐她届时一定要来,若忙,只向他打个招呼也行。辛希娅知道她一定会来,但她只说尽量吧。退出聊天室,辛希娅的身体又出现了那种酥痒的、柔软的、温热的感觉,她就带着这种感觉进到信箱里,给陆逊发了封情意绵绵的伊妹儿。

第二天辛希娅来我家只住一夜,由于我的电脑没上网,她为她设计的回家理由是去看看有没有陆逊的伊妹儿,而以前,她与我分手无须理由。其实这天回家后,她根本没进她的信箱,一上网,她就径直去了“异性相吸”聊天室,并且在那里呆了很久。她没看到“有感而发”的名字,她也没改名为“女硕士24”,更没和任何人聊天。这时候,她感觉到的不是缺憾,而是满足。这一天不是她与单冬青约会的日子,单冬青没来十分正常,甚至,由于他没来,她还从中感受到了他对她的某种虚幻的忠诚。下一天,到了他们约会的时间,两个人都如约而至了,在他们依依不舍的交流结束之前,她记下了他的手机号码,同意在他给定的几个说话方便的时间段里,选择一个,和他通话,让彼此都听听对方的声音。她没给他留下电话。

辛希娅在所有的时间段里挂电话都没有不便。首先她父母对她的私生活从不干涉,比如她有时的夜不归宿显然也并非住校,而这时,若恰好有陆逊的越洋电话打过来,她父母不用她嘱咐就会代她撒谎,这说明她父母能理解女儿拥有隐私秘密;另外,她的卧室有家里电话的分机,那分机上有个小小的机关只供她操纵,她在家时,搬动一下机关,那电话就会变成她的个人电话。但她没充分利用她的自由和方便,她把给单冬青挂电话的时间,推到了单冬青指定给她的最后一个挂电话时段;而且,出于隐匿她家电话号码的谨慎考虑,她的电话是跑到小区食杂店用公用电话挂的。“是单冬青吗?”“对。辛希娅?”“是我。”“你到底来电话了,我都急死了,你声音,比我想像的还要好听……”“你,也是……”

单冬青的声音的确好听,不像陆逊那么单薄,不像我那么粗哑,而是那种明快的、磁性的、能让人身体出现酥痒柔软温热感觉的声音。辛希娅在这样的声音中连招架之功都逐步丧失了,二十分钟后,她只能把她家的电话号码告诉了单冬青,她使用公用电话的意义完全被消解了。接下来,辛希娅回家刚坐下,单冬青的电话就挂了进来,这次通话进行了整整一个小时。一小时后,单冬青在确定了他们下一次的通话时间后,在放下电话前,以一种迂回但又固执的方式,向辛希娅所接纳的可以称呼她乳名昵称的第四个男性人选的位置扑了过去:“辛希娅,我说句话你别嫌我过分好吗?暂时的,先仅仅为了称呼方便,从下次通话开始,我不用三个字称呼你了,我要用两个字叫你。”“你叫我小辛好了。”“不,我要叫你,心——肝——”五

辛希娅手里没拿《斯宾塞传》,这迷惑了我,所以当她向我提问时,我做出了一个让自己陷于被动的回答。“你说,”辛希娅说,“男女之间若只有相互的渴望,但没有肉体接触,算不算爱情。”“不算,”我果断地说爰情是两个人共同投入彼此靠拢的活动,所谓柏拉图式爱情根本不存在,那是对单相思的伪装。”我搂着辛希娅说,“没灵的肉叫手淫,没肉的灵叫意淫,爱情必须灵肉结合。唔,得像咱俩这样践我的灵肉爱情。

和辛希娅打交道有个麻烦,或者说和哲学家打交道必然会遇到一个麻烦:他们凡事都想寻根究底深人本质。可谁都知道,生活中,我们每天的所作所为,基本上属于跟着感觉走的无为而治,哪有那么多的本质经得起寻究呀。但本质难觅却又需要,人们就只能自欺欺人,把什么什么都戴上高帽。比如这男女之事,光手淫显然不体面,而光意淫又不过瘾,为了体面过瘾双丰收,就生产出了爱情这顶高帽子。现在的情形就是这样,针对辛希娅的特点,我批发了一大堆爱情高帽放在手边,随时随地送她一顶,以防不测。不测的可能性确实存在,从打她和我好到一起,她对我俩的关系就一直三心二意,她多次表示,她那么爱陆逊可又和我同枕共席,于心不安,她经常建议我们只做精神恋人而放弃肉体欢娱。我需要她和我有肉体欢娱,倒是精神那部分,对我来说可有可无,甚至无比有好。可我不能这么说呀,我只能说,我们灵肉俱在这叫爰情,既然我俩的来往属于爱情来往,那对陆逊也就没什么对起对不起之分了。在辛希娅那里,一般情况下,只要你戴上一顶爱情的帽子,哪怕那是顶畸形的帽子,就杀人放火也都其罪可赦了。

可这一回,我的帽子戴错了地方,我的爱情定义没能自圆其说。“那你怎么说斯宾塞和艾略特之间属于爱情呢?”“这——”她怎么还对那两个英国古董念念不忘呢?我有点理解辛希娅为什么年纪不大恋爱经历却不少了——那跟喜新厌旧见异思迁没有关系。估计在她那里,大部分爱情都经不住质疑,但她又不能不质疑,她需要质疑就像需要想被她问住,若我身上漏洞太多,她的质疑之剑也会戳穿我的。“他们之间吧……的确没有过肉体接触,但又的确存在爱情,这里边呢,是有些复杂原因的……你得允许特例呀,什么事情都有特例这你不反对吧?”“你什么意思?”“比如——机会缘分,道德约束。我这么举例吧,像咱俩爱情这么圆满,你说,是不跟陆逊莺莺都在国外有关?如果他们就在沈阳,在咱身边,咱俩的爱情再伟大,可咱在一起的机会都很少,在一起了也有心理负担,还怎么爱?再有一点呢,是我不认识陆逊你也不认识鸾莺。不认识是什么?不认识就是不存在,这是我对我思故我在的化用。你想想,如果大家都认识,都是朋友,那——像我这种道德感稍差的人,即使陆逊是我朋友,我也能追你;可你呢,你和莺莺若是朋友,恐怕你再爱我也不会接受我追求。对了,现在斯宾塞遇到的情况就是这样:一方面,他都找不到和艾略特单独在一块的机会了,即使艾略特不较劲了心平气和了,他也无从表白;另一方面呢,他深受旧道德约束,既然艾略特已成朋友情人了,他无论如何不能再插一脚,他只能把爱情埋在心底。他为什么一辈子没结婚,其实就为艾略特一句话吗,艾略特求婚受挫离开他时,曾说过这样一句话:如果你和别人结婚,我会死的。也许艾略特是说气话,斯宾塞真结婚了,她也不见得就走绝路D但她这人咬钢嚼铁呀,斯宾塞了解她性格,怕她真走极端。明白了吧,如果斯宾塞不爱她,也就不在乎她死活了;但斯宾塞爱她在乎她呀,哪怕跟死无关,只让她伤心不快,他也不能那么干呀。所以我觉得,斯宾塞那种特殊的爰情,若历史地看和个别地看,是可以不受我前边定义限制规范的。”

要条理化地把这种胡搅蛮缠式的理论表达出来并不容易,我汗都下来了。好在我的逻辑系统和辛希娅的逻辑系统一向范畴不同,我知道她的逻辑系统哪里薄弱,而她即使感觉到我胡搅蛮缠了,也找不准我那逻辑系统的突破口在哪。她对我没有太大的反驳能力。“你这解释……”她疑疑惑惑地说,“那行,就算斯宾塞可他那不单相思吗,那不还是没爱情吗!他这一辈子,就是可怜、悲剧。”“不,不不,”我赶紧进一步胡搅蛮缠,“不是单相思,艾略特也爰他,也一辈子。他俩的特殊只是没上过床,心始终在一个被窝。”“你又粗俗了。”辛希娅不是个虚伪的女人,但她自有她的特点,她的特点是,在性行为上可以放肆,但对性行为的描述不能直白。“怎么不单相思,艾略特和他求了回婚,没成也就过去了,人家和路易斯过得好好的,为了爱情,把名字都改成乔治了,怎么能说她心始终和斯宾塞在一起呢?你不用安慰我,即使上帝没惩罚哲学家全体,也在惩罚斯宾塞这个人,他的不幸,是他自己和你都掩饰不了的。唉,他一辈子只有哲学爱他,没有女人。”“不是这样心肝,你听我讲,先别难过,我忽然感到,在我劝辛希娅别难过时,其实我也是在安抚自己不要难过,也就是说,我已经开始关心斯宾塞这个老鮮夫了。是的,如果斯宾塞,或其他什么人,光有哲学而没有男女,光有男女之外的东西而没有不仅仅包括肉体的男女之间的水乳相融,那确实不幸。我是个爱情的虚无主义者和怀疑论者,我不知道什么叫爰情;可现在,我真希望斯宾塞能有爱情,希望每一个人,包括艾略特路易斯和后文将要出现的克劳斯,包括辛希娅莺莺陆逊,也包括我吧,都有爱情,就按辛希娅所理解的爱情去有,就有那种辛希娅所诠释的爱情。这时我发现,我的眼睛有一点湿润。我赶忙又调动记忆,尤其是发挥想像,向辛希娅——也是向我自己,解释何以斯宾塞艾略特间有特殊的爱情。

毫无疑问,乔治·亨利·路易斯和赫伯特·斯宾塞这两个男人,尽管人品学识都一样出色,但完全属于两种类型。斯宾塞高,路易斯矮;斯宾塞羸弱,路易斯结实;斯宾塞缄默内向腼腆忧郁,路易斯活泼开朗机智幽默;斯宾塞感兴趣的是数学机械哲学进化论伦理学,路易斯喜欢的是文学政治看-画展听音乐以及社会活动……当然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是好朋友。当性格倔强的玛丽投人路易斯怀抱时,不能没有报复斯宾塞的成分;但更主要的,是她在感受路易斯丰饶的爰时,似乎也就感受到了斯宾塞悭吝的爰。残缺的爰情和完整的爰情一样,都离不开虚拟和迁移。玛丽是矛盾的,也是痛苦的。她把自己的笔名取为乔治·艾略特,的确是为了向乔治·亨利·路易斯表达她忠贞不渝的爱情信念,但事实上,她如此改名,更是为了斩断对斯宾塞的留恋与幻想,她不允许自己和一个男人耳鬓厮磨时却想着另一个男人,她希望形式可以影响内容。可让艾略特苦不堪言而又无以解脱的是,无论她怎样努力,她也无法缝合自己撕裂的内心,她必须面对一个这样的事实:那个从内容到形式都与她没有关系的斯宾塞,仍然是她最爰的人。似乎正因为如此,她才没有勇气去对斯宾塞说,你结婚吧,你和谁结婚我也不会死的,我收回以前的……就算恐吓的气话吧。她不能说,她怕她当初的话不是恐吓的气话而是必须实践的誓言,她怕斯宾塞的结婚之日真成为她绝命的死期。可她不想死。为了她的不死而不收回她对斯宾塞蛮横的威胁,在这一点上,她自私了。

我的讲述深深地感动了我自己,小眼睛大鼻子的艾略特,已不仅仅是画像上那个呆板的女人,我触摸到了她精神的质地,性情的棱角,她鲜明的形象在我眼前栩栩如生。我的讲述自然也感动了辛希婭,她说作为女人,她好像能认同艾略特的乖戾骄横了,她一个劲地问我这些内容在哪本传里,她要自己看。我不能说哪本传里也没有这样的内容,我只能说,这些内容就像一些闪光的碎片,混杂在许多与艾略特与斯宾塞与路易斯有关的文字中,我所做出的归纳总结,部分地得之于我的想像推理。“怎么,你要拿想像推理代替事实?”“这很正常心肝,想像推理经常比所谓的事实更真实准确,也更贴近人性。”六“心肝!”

辛希碰一拿起电话,就听到电话里的男声这样叫她。准确地讲,她有些不舒服,大部分男人这样叫她她都不舒服。她知道她这姓氏是个诱饵,是个漏洞,适宜于男人借题发挥地犯酸、发贱、肉麻、套近乎。她倒不特别反对男人与她犯酸发贱肉麻套近乎,她反感的,是大部分男人犯酸发贱肉麻套近乎时都掌握不好分寸,要么轻薄,要么下作,要么不合时宜,带给她的不是愉悦,倒是生理上的厌恶;只有她爸爸陆逊和我这样叫她,她才感到真切自然。过去她的诸位前任男友也这样叫她,她也自然;但不男友了,再叫她,她就觉得不对味了。现在叫她“心肝”的男人是单冬青,是个对她来讲还陌生的男人,她完全有理由对他的称呼表示反感。但她对单冬青的反感没有成立,她自然而然地就默许了单冬青继我之后成为又一个可以这样称呼她的男人。她的理由是,单冬青是个得体的男人,在消除她反感这件事上,他做得举重若轻不留痕迹。“心肝,我在书店买了本书,叫《哲学的困境》,想送给你,你不会认为我是要表示对你专业的不以为然吧?或者借此打击你对哲学的热爱。”“别,你别送我书……”“怎么,你真那么想?”“不是,我不会那么想。”“那你就别拒绝它。你们学校地址我查到了,告诉我直接写哲学系还是有信箱号码。”“我是不希望你送我东西。”“还是怕陷入‘困境’受不了吧?你放心,书我翻了,至少对我相当有启发,我觉得它只能鼓舞你在更广阔的哲学天地里大干一场,你肯定喜欢它……”“不是,我的意思是……”“心肝,窃书都不算偷,赠书自然也不算送礼,你别那么谨慎好不好,我又不是行贿求你批条子。好了,‘困境’的话题到此为止,听我的心肝,咱们说别的。”

单冬青是个善于影响人的人,他能很轻易地把辛希娅带入那个由他控制的世界里。他手段的高明之处在于,他的方式是武断专横的,自我中心的,但他在表现它们时却做得顺理成章,水到渠成,一点也不过分、不惹人反感、不显得强加于人。这样,辛希娅在走上他开辟的谈话路径时,也就自然而然地接受了他语意深长的亲昵称呼:心肝。

他们的电话交流就这样开始了,其交流节奏和交流尺度大抵由单冬青控制,主要是他给辛希娅挂来电话。有时两三天一次,有时一天两三次,一次通话时间最长两小时,最短两分钟。其实单冬青的谈话方式与谈话内容都不新鲜,在经由文学艺术哲学话题的过渡以后,婚姻家庭、情感欲望、生活的乏味枯燥、审美的疲劳机械、爱的产生磨损及至最后的丧失,便成了他的关键词与主题语。对此辛希娅毫不陌生,所有试图让她接受他们称呼她心肝的男人与她交流时,说的差不多都是这些D但单冬青说的最为出色。他能把那些陈词滥调说得自出机抒、别出心裁,他能把那种无可奈何的风趣与一针见血的节制应用得妥帖适度;他善于把暧昧色情的话题说得一本正经,也能通过含沙射影的遣词造句把一本正经的话题处理得暧昧色情——当然他的暧昧色情绝不淫猥下流,一本正经也不矫揉造作。这样的交流是轻松愉快的,既妙趣横生又贴心贴肺,双方都不必有什么负担。辛希姬乐得当个乖巧听客,在需要的时候,她也愿意主动陈述自己的喜怒哀乐,并既是迎合又是启发地、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那样,不时发出那种能让女人愈发小鸟依人能让男人愈发感觉良好的技术性问句:哇?是吗?真的呀?怎么可以这样……现在在单冬青眼里,辛希娅是个和在陆逊眼里大体一样的单色姑娘:良好的家庭环境养成了她向善向美的纯真天性,从少年时代即喜爱的人文科学的熏陶濡染使她追求自由崇尚个性。她现在可以说没男朋友,但曾经谈过两次恋爱,第一次是上大学不久,那个曾让她迷恋不已的男友其实特别平庸,两人好了很短时间就分手了?再一次是考上研究生后,她认识了十全十美的第二任男友,但男友很快去了德国,她不知道他们将有怎样的结局。她和第二任男友有过几次性经历,她爱他,愿意听从他的役使,而对自己的感觉不大介意。她不能断定她对男女之事喜欢还是厌烦。总而言之,她是个内心纯洁但观念开放,行为严谨但思想活跃的女孩子。“心肝,我觉得你不像学哲学的。”“那像学什么的?”“你天真浪漫多愁善感,像学艺术的。”单冬青的发现与所有人对辛希娅的看法没有出入。“当然这可能只是你性格的一个方面,人是多面性的,我现在了解的你……”“你们呀,都对哲学有偏见,好像搞哲学的都是些城府很深冷漠麻木的人。”“对,这是个误区,现在倒是那些搞艺术的更见利忘义诡谲狡诈。”

单冬青对辛希娅表现出极大兴趣,在这场电话恋爱的浪漫游戏里,他不辞辛苦地循循诱导,以使辛希娅成为一个合格的玩伴。他的最终目标当然是性,即使那性只能由语言完成,他也要走向它们,享受它们。他适可而止地层层深入,曲折迂回地直逼腹地,每当他认为辛希娅在他的帮助下又前进了一步时,他的满足感都溢于言表。辛希娅的半推半就恰到好处,她接受单冬青的整个过程,与其说是恋爱的过程,倒不如说是欣赏恋爱的过程,是她在欣赏一个男人如何把她作为一个情窦初开的无知女孩朝成熟老辣的方向引导教练的过程。她既是游戏的参与者也是游戏的旁观者。

比如单冬青讲述与妻子床笫隐情中的快乐与苦恼时,会适时插入这样的问题:“你们在一块时,你喜欢他这样吗?”单冬青指的是辛希娅的第二任恋人。“哎呀,我,你别问……”而这时候,辛希桠则真会脸红若霞这种事哪能——”但她的腔调和气息,又能把向往与排拒同时呈现出来。“别害羞心肝,人都这样,很正常的。比如你……”“别说别说,你太坏了,你再说我不理你了。”“好好我不说。可心肝呀,我是男人,男人都爱说这个你不知道吗?”“我知道。”“那你就让我说呗,我小声点,求你了……”“你呀,你等一下,我得关掉灯……哎,我关了。”“谢谢你心肝,那你告诉我吧,你喜欢吗?”“我,有点……”“太好了心肝,我觉得,我现在,正给你这么……”“哎啊冬青,你让我……”

单冬青是个耐心的老师,辛希娅是个顽皮的学生,但耐心总能战胜顽皮。

渐渐的,辛希娅允许单冬青偶尔与她电话做爱了,但她要求,使用的词汇一定含蓄文雅而不能露骨粗俗。并且,每次电话做爰后,辛希娅照例要娇嗔地责备单冬青几句,说他把形而上的精神之恋变成了形而下的肉体之欲。在这一点上,我认为,辛希娅的做作稍微过分,显得不够诚实,起码是语言思想对感官本能的不诚实。和我在一起时她也常常这样,颠鸾倒凤后,她总问,我对她的需要是精神的需要还是肉体的需要。

这期间,除了单冬青给辛希婭寄过书,他们另一项更为实际的接触内容是:以邮递的方式交换了照片。之所以要进行这样的交流,而舍弃互联网上的图像扫描,单冬青的理由是,网上传递的照片缺乏质感。单冬青先给辛希娅寄来两张照片,一张海边泳装的,一张西服革履的。照片上的他,看上去无可挑剔,比陆逊硬朗,比我英俊,应该说是一表人才。他在请求辛希娅也寄照片给他时,表现得非常宽宏大量:如果你觉得有所不便,我不强求;但你一定要知道,你外表的美丑已不重要,因为在精神上我们是水乳交融的。他的意思是,一个学哲学还读硕士的姑娘也许形象欠佳,尽管他不会介意,可他尊重辛希娅的自我保护。后来他又寄来他和一个女人的合影,他说那女人就是让他爱恨交织的妻子。那也是一个挺不错的女人,但至少外表,绝对没辛希娅妩媚迷人。拒绝送照片给单冬青的辛希娅陷进了单冬青激将法的美丽圈套,也把照片寄了过去,这标志着,她在单冬青的引领下,或者说她诱着单冬青引领着她,已一步步走到了这场浪漫剧的舞台中央。寄出照片后,她带有回击挑战味道地委婉暗示单冬青,哲学并不和丑女划等号。单冬青接到她照片后,在第一时间就挂来了电话,称辛希娅是个完美的女人。“我爱你心肝!”他说,“我现在语言极度贫乏,我只能一千遍一万遍地说我爱你……”七

现在,每次和辛希娅在一起时,不用她提醒,我都会主动去编撰那个显然挺背时的爱情故事。是的,这故事未免背时,但它能帮人重新找回一些丢失的东西,那些我们都曾有过的、但已被我们弃如蔽屐的、神秘而又微妙的东西。我拿出当年做学位论文时的热情,津津有味地沉潜到往昔的时光中和异域的风情里。幸好我手头的藏书五花八门,要不然,我没准真会跑图书馆去查文献呢。

我说,为了更好地把握我们主人公的思想行为,性格特征,我们有必要进一步了解那个大名鼎鼎的维多利亚时代,至少要了解它的某一部分。在那个时代,一方面妇女备受尊重,另一方面却可以花几英镑就买到一个还是处女身的小姑娘;一方面大兴土木建筑教堂,清心寡欲深受推崇,另一方面流莺野鸡又比比皆是,在伦敦,每六十座房屋就有一座妓院;一方面,每一座布道坛、每一家报纸的社论、每一次名流的公开演讲,都喋喋不休地宣传婚姻神圣、婚前贞操,另一方面,不管皇室王储达官显贵还是乡绅财主知识分子,许多人都有着暧昧甚至淫乱的私生活_

我说,现在想想,任何时代与任何社会的伪善和卑鄙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既玩弄女性又要把女性归之于万恶之源。男人在妻子之外再有情妇,似乎天经地义,无人指责,哪怕那妻子是恶魔而情妇是天使,只要妻子为主情妇为辅,只要在社交场合陪同男人的是妻子而不是情妇,一切就能相安无事。可掉过来,如果情妇为主妻子为辅了,如果在社交场合陪同男人的是情妇而不是妻子,那么这情妇便会成为众矢之的。艾略特遇到的情况就是这样,作为一个“不名誉的女人'她面对的压力巨大无比,她受到了整个伦敦“上流”社交界“体面”人士的白眼与排挤,许多朋友都与她断绝了往来,连她姐姐弟弟也不理她了。在伦敦,在英格兰,她成了千夫所指的淫女荡妇。她笔端书写着她的家乡故土,但她和路易斯,更多的时候却要背井离乡,旅居国外。

我说,由于宗教的原因,路易斯虽然与艾略特生活在一起,却不能与原来的妻子离婚,并且不论走到哪里,还都要寄钱回去,以供养他妻子及多年里他妻子和别人私通生下的几个孩子。对此艾略特毫无怨言,她把这视为她离经叛道的必然代价;让她始终愤愤不平的,倒是过去的那些亲朋好友,他们的势利和虚伪让她深恶痛绝。在她和路易斯游历法、德、西、意等国的数年时间里,除了写作与出版的需要,她坚持不与任何旧识通信,她还要求路易斯也这样做,她不介意泼洗澡水时也倒掉孩子。但是,斯宾塞却受到了例外对待,这个与两位乔治的文学活动没任何关系的哲学家,经常能收到流徙途中的路易斯寄自佛罗伦萨或那不勒斯、马德里或巴塞罗那、法兰克福或柏林、巴黎或马赛的明信片。斯宾塞迂腐却不愚蠢,从明信片的字里行间他能感觉得到,那是艾略特假路易斯之手,在情不自禁地向他通报她的往来行踪、身体状况、情绪心态。

我说,艾略特的坚强与勇敢表现在所有方面。亲戚朋友的误解,社会舆论的中伤,文学圈子的喜怒无常与见风使舵,相当一段时间里经济的拮据与疾病的折磨,对她来说都算不了什么,只要有路易斯的爱,只要有源源不绝的灵感指引着她的小说写作,她的生活就能充实快乐。是的,这两条她一项不少。路斯爰她,甚至都骄纵她;而她的写作,更是如有神助般地顺畅和富有冲击力,短短几年以后,乔治·艾略特这个在大部分人眼里是男是女都搞不清楚的作家的名字,就成了出版商和读者共同追逐的对象。但即使这样,艾略特仍会感觉到某种遗憾与缺失,那种隐隐笼罩着她的遗憾与缺失,她既难于启齿也无法言明。可她究竟憾什么缺什么呢?这个巨大的问号在她脑袋里日日旋转,一转就转了十五年。

我说,十五年的时间不能算短,十五年里,艾略特用她的勤奋和天赋战胜了保守的大不列颠,征服了开放的欧洲大陆,痛快淋漓地嘲弄了时代和社会的寡廉鲜耻与伪善不公。伦敦社交圈早像个骚首弄姿的婊子那样为她敞开了大门,昔日她求贷都无门的金钱也流水一样滚滚而来了,那些“体面”的贵族与命妇、艺术家与科学家、社会名流与内阁成员,似乎忘记了这时的艾略特并未改变她已婚男人情妇的“卑贱”身份,趋之若鹜地拜倒在两位乔治的门下,以和他们握手言欢过为荣,以和他们同桌共饮过为贵。可在艾略特那里,那种深切的遗憾与缺失,却十五年里与她朝夕相伴,好像飞跃着的只是她的表层生活,而她的内在情感,仍然停留在十五年前。直到有一天,一个叫约翰·克劳斯的三十岁的小伙子出现在她这五十岁的妇人面前,她才真正意识到她憾什么缺什么,或者,她才有勇气承认在路易斯的爱情与优秀作品的问世之外,她还憾什么缺什么。

我说,约翰·克劳斯是路易斯五十二岁生日那天出现的,在他出现之前,他名字已先期出现在了艾略特的脑海里,他是她的一个崇拜者。但艾略特的脑海并未给这个名字留出太多的位置,这时候,她的崇拜者多得就像她别墅外边密密的雏菊和金凤花一样繁盛,她怎么有精力去一一关注呢。她之所以能接受克劳斯的求见,只是为了一段往昔的友谊。往昔她客居罗马时,蒙羞受辱,一文不名,可一位同样在罗马旅游的女同胞却给了她安慰。那位妇人对她的理解和友善使她深受感动,她们就此成了朋友,还是在那时,她就知道了那位妇人有个叫约翰的儿子正在公学读书。如今,当年的公学学生约翰·克劳斯早已是个广有资历的锒行职员了,他这会,就是刚刚从美洲新大陆回到国内。这个见过世面的年轻人,这个喜欢但丁的文学爱好者,一回国就强烈要求拜访母亲的旧友、自己的崇拜者、在大西洋彼岸也颇有文名的艾略特夫人。

我说,克劳斯羞涩地站到艾略特面前时,如果艾略特不是一个经历过风雨的女性而只是那时代里一个装腔作势的贵妇,她没准会昏过去的,至少昏厥半分钟吧,那是当时挺时髦的情绪表演。当然艾略特没有昏厥,甚至除了礼貌,她都没有太动声色,她惟一不得体的表现是,只问了句你好而没叫一声对方的名字,这是因为,她怕她脱口而出的是赫伯特而不是约翰。是的,约翰·克劳斯太像赫伯特·斯宾塞了,如今三十岁的克劳斯和当年三十三岁的斯宾塞简直如出一辙,当年三十四岁的玛丽渴望嫁给的那个人,此时复活了。“我知道了,”辛希娅兴奋地叫,“克劳斯是斯宾塞的私生子。”“唔?”我没想到辛希娅会冒出这么个念头,我呆住了。“如果斯宾塞爰艾略特但又不能接受她的爰,这就说明他有隐私。我想呀,他一定是在剑桥预备班毕业后,回到家乡做辅导教师时,少年荒唐,和克劳斯他妈妈……对,那时十七八岁的他,就在克劳斯家做辅导教师,他学生是克劳斯的哥哥或姐姐……”“就不能是他当铁路工程师时?”“那时候,也不是不能,可是,那他们年龄就对不上了,他比克劳斯大十九岁。”

辛希娅的乱点鸳鸯谱给了我启示,如果让克劳斯成为斯宾塞的私生子,倒真能大大强化这个情感故事的戏剧性呢。可是,那就实在太离谱了,我并没有过分离谱的思想准备,若沿着辛希娅的构思往下走,恐怕我会找不到路的。毕竟这是真实的虚构,不是虚构的真实。“可惜呀,这是纪实,我不能想当然地给斯宾塞硬安个子嗣。”“就是吗,人家斯宾塞多纯洁呀,怎么能有孩子。”辛希娅改口了。“怎么说话呢?按你这逻辑有孩子的就都肮脏污秽?”“不是,我意思是……”“好了听我的吧。”

我对我要讲述的故事,都急不可待了。我的艾略特,我的斯宾塞,他们真的已经跟我结下了不解之缘,此时若不许我想像他们编织他们,我都会觉得脑子发空,思想发木,血流发堵。

我说,自从克劳斯出现以后,艾略特就不再催促路易斯给斯宾塞写明信片和定期看望斯宾塞了,因为现在她已经拥有了“斯宾塞”。

我说,艾略特是个小说家,是个感性的人,她爰了斯宾塞这么多年,但爱的一直是个空壳。她希望和斯宾塞有文字的交流,但不能,她只能借路易斯之手向斯宾塞问候,然后从斯宾塞回复给路易斯的信中感受斯宾塞;她希望单独和斯宾塞促膝攀谈携手漫步,可这更不可能,足不出户的斯宾塞是个隐士,他要写作《心理学原理》,他要写作《伦理学原理》,他要写作《社会学原理》,他没有空闲来两位乔治热闹的沙龙,他只能接受路易斯的偶尔拜访,况且,即使艾略特有机会见到斯宾塞,他们也不能单独的促膝攀谈携手漫步呀;她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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