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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9-24 03:17: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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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美)马克·吐温

出版社:中信出版集团股份有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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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姆·索亚历险记

汤姆·索亚历险记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汤姆·索亚历险记作者:[美]马克·吐温排版:KingStar出版社:中信出版集团股份有限公司出版时间:2018-01-01ISBN:9787508679747本书由中信联合云科技有限责任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1贪玩好斗的汤姆“汤姆!”——没人答应。“汤姆!”——还是没人答应。“这孩子究竟上哪儿去了?真搞不懂。汤姆,我在叫你!”

老太太往下拉了拉眼镜,眼睛从镜框上面朝屋里看了一遍;然后又往上推了推眼镜,眼睛从镜框下面朝屋外望了望。她很少或者说从来也不透过镜片去找像一个孩子那么小不丁点儿的东西,眼镜是她的宝贝,是她心中的骄傲。戴眼镜是为了显得有“派头”,而不是为了用它——她就是戴上一对火炉盖也照样能把东西看清楚。她好像独自纳闷了好一阵,然后又开口说话了,虽然不算是粗声大气,但那嗓门儿还是大得连屋里的板凳都能听清楚:“喂,我发誓,我要是抓住你,我就——”

她话还没说完,因为这时她正弯下腰,用扫帚往床底下捅,所以她每捅一下,就需要停下来喘口气。结果,她除了从床底下捅出一只猫,一无所获。“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费心的孩子!”

她朝敞开的房门走去,在门口当中站住,又抬头朝花园里那些西红柿藤和曼陀罗花丛中张望。仍然看不到汤姆的人影。于是,她提高嗓门儿,高得足以让声音传到四面八方的各个角落里去,她高声喊道:“喂……汤姆!”

她身后忽然传来轻微的响动。她猛一转身,正好抓住一个小男孩儿的衣服下摆,这回他可跑不了啦:“好啊!我早就该想到你会躲在那个储藏室里。你躲在那里干什么?”“没干什么。”“没干!瞧瞧你那双手,再瞧瞧你那嘴巴,都成什么样了?”“我不知道,姨妈。”“哼,我可知道。是果酱,一定是果酱。我跟你说过有四十遍了,你要是不肯放过那果酱,我就剥你的皮。把鞭子递给我。”

老太太把鞭子已经抡到半空中了——就要大难临头了。“哎哟!瞧你背后,姨妈!”

老太太猛一转身,紧抓住她的裙子以防不测。就在这一眨眼工夫,那孩子从她手底下跑掉了。他爬上高高的木板栅栏墙,迅速翻过墙去,不见了踪影。

他的波丽姨妈站在那里,一时惊呆了。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声笑出来:“这个该死的小子,我怎么总也不会多个心眼儿?这套把戏他跟我耍过多少回了,我怎么到现在还不会提防他?唉!真可怜,天底下最蠢的就数那些老家伙啦。还是俗话说得好,老狗学不会新把戏。可是天哪!他从来没有一天不换花样的。你怎么能知道这些花招儿他都是怎么想起来的呢?看起来他心里有数,他知道能捉弄我多久而不至于叫我发火。他还知道,只要他能想办法让我分心,或者逗得我发笑,一切都会烟消云散,我就舍不得打他一下子。对这孩子,我没有尽到责任。老天在上,这是大实话。还是《圣经》上说得好啊,舍下了棍子,惯坏了孩子。我作了孽呀,害了我们俩,这个我知道。这孩子真是一肚子坏水。可是天哪!他是我死去的亲姐姐的孩子呀,可怜的小东西,我是下不了狠心去揍他,怎么也不能。每一回我放过他,我的良心都好难受啊;可每回我要是真揍了他,我的心又难受得都要碎了。唉,算了吧,《圣经》上说,人为妇人所生,时光短暂,多有灾难。我琢磨着是这道理。下午他又会逃学,我呢,明天非叫他干活不可,好好惩罚他。要是让他在星期六,在别的孩子都休息的时候干活,可真是难死了,他可是最讨厌干活了。而我无论如何也得对他多少尽点儿责任呀,要不然,我真要把这孩子给宠坏了。”

汤姆果然逃学了,他玩得很开心。他回到家里,正赶上帮助那个黑人男孩儿吉姆把第二天要用的木柴全部锯好,在晚饭前还要把引火柴给劈好——或者说他至少是及时赶上了把他一天的经历讲给吉姆听。而吉姆一边听着,一边把四分之三的活儿都干了。汤姆的弟弟席德(其实是表弟)这时也已经干完了他分内的活儿(把劈柴碎片拾起来)。他是个守规矩的孩子,不会到处惹是生非。

在汤姆一边吃着晚饭,一边伺机偷糖块的时候,波丽姨妈问了他一些用心良苦又切中要害的问题——因为她想通过问话引他上钩,在答话中露出对他自己不利的事情来。像许多心地单纯的人一样,她那喜欢卖弄的虚荣心使她自以为有耍弄阴谋诡计的天分。她喜欢把自己那些最显而易见的小心眼儿当作阴险狡猾的锦囊妙计。她说:“汤姆,学校里挺热的,是不是?”“是的,姨妈。”“热得厉害,是不是?”“是的,姨妈。”“你不是想去游泳吗,汤姆?”

汤姆心里突然一惊——这句话令他很不快,他的疑心翻腾开了。他察言观色,密切注视着波丽姨妈的脸,可是什么也看不出来。于是,他说:“不,姨妈——哦,我不是太想去。”

老太太伸出手来,摸了摸汤姆的衬衣,说:“不过,你现在不太热了。”她心里暗自得意,她已经发现了衬衣是干的,而这一发现并没有暴露出她自己原来的想法。但是,虽然她自鸣得意,汤姆现在也已经摸清了风向,知道了姨妈的真实想法。于是,他决定以攻为守,主动出击:“我们几个人用水龙头往头上冲凉——我的头发还湿着呢,您能看出来吗?”

波丽姨妈顿时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想到自己竟忽略了这个旁证,的确是个失策。接着,她又有了新主意:“汤姆,你要往头上冲凉,不用拆开我给你缝的衬衣领吧,对不对?解开你的衬衣!”

汤姆脸上的愁云一下子烟消云散。他解开外衣。他的衬衣领缝得好好的。“哼!算了吧,我敢肯定你是逃学去游泳了。不过我饶了你,汤姆,我想你是像俗话说的那种被烧了毛的猫——外表差,内心好——暂且饶你这一回。”

她既懊恼又高兴:恼的是她的聪明没能管用;高兴的是汤姆鬼使神差地总算是听话了一回。

不料席德却开口说道:“哦,要是我没记错的话,你给他缝领子用的是白线,可现在他领子上缝的是黑线。”“是啊,我的确是用白线缝的!汤姆!”

不过,汤姆没等她把话说完就跑开了,跑到门口还回头说了一句:“席德,为了今天这事,我要痛揍你一顿。”

等他跑到自以为安全的地方,汤姆检查了一下插在衣领里的两根大针——两根针上都还带着线—— 一根针穿的是白线,另一根是黑线。他说:“要不是席德,她永远也发现不了。真该死!有时候她用白线缝衣服,有时用黑线。我真希望,不管黑白都行,她老是用一种线有多好——这样跟着变来变去,我实在搞不清楚。不过这事儿反正是怨席德,我一定要揍他,好好教训教训他!”

他不是村里的“模范少年”。他对“模范少年”可是看透了——他瞧不起那种人。

不到两分钟,甚至比这时间还要短,他已经忘掉了所有的烦恼。并不是因为他的烦恼对于他来说,不像大人的烦恼对大人来说那么沉重、那么痛苦,而是因为有一个新的、更有趣的事超过了这些烦恼,随着时间的流逝它把烦恼从他头脑中全给赶走了——就像人们总是一遇到新鲜事就跃跃欲试而把倒霉事忘了一样。他的新鲜事就是一种吹口哨的绝招儿,这是他刚从一个黑人那里学来的。他正急着要找个没人打扰的时间来练一练。这种吹口哨的方法很特别:在吹一支曲子的时候,要用舌尖顶住上颚,一下接一下急促地弹出流畅的颤音,像清脆的鸟儿鸣啭一样。读者都是从孩提时代过来的,大概会记得这种吹法。勤奋练习与专心致志使他很快掌握了这一技巧。于是,他沿街一路走去,嘴里吹着这种和谐的鸟鸣,心灵深处则对世界充满了感激之情。他这时的感觉和一个发现了新行星的天文学家相差不多。而且毫无疑问,要论起快乐的强度、深度和纯度,这孩子远比那位天文学家快乐得多。

夏天的黄昏很长。这时天还没黑。突然,汤姆停止了吹口哨。一个陌生人出现在他面前—— 一个比他大一点儿的男孩儿。在圣彼得堡这个可怜又寒碜的小村庄里,一个新来的人,不管是男是女,也不管多大年纪,都是一件引人注目的稀罕事。更何况这个男孩儿穿着体面——在不是礼拜天的日子里他这身穿戴是真够体面的。这简直叫人吃惊。他的帽子很精致,扣得严严实实的蓝布紧身外套也是崭新的,干干净净,同他的裤子一样。他脚上穿着皮鞋——而今天只是礼拜五。他还打着领带,一条鲜亮的绸领带。汤姆和一般的乡下孩子通常在礼拜天去教堂时才会穿着整齐。这个男孩儿身上透着城里人的气派,这真叫汤姆咽不下这口气。汤姆直愣愣地看着这个神气活现的稀罕家伙,他看的时间越长,越是翘起鼻子对那身漂亮衣服假装不在乎,就越是觉得自己的衣衫实在是寒碜。两个孩子谁都不说话。如果有一个先挪动一下脚步,另一个也跟着挪动一下——可都是朝路边挪,两个人在转着圈挪步;他们始终脸对着脸,眼瞪着眼。最后汤姆终于先开口了:“我能揍你一顿!”“你试试看。”“哼,我就是能揍你。”“不,你不能。”“能,我能。”“不,你不能。”“我能。”“你不能。”“能!”“不能!”

停顿了一会儿,两个人都很不舒服。接着汤姆说:“你叫什么?”“这恐怕你管不着吧?”“哼,我就是管得着。”“那你干吗不管呢?”“只要你再多说一句,我就敢管。”“说——说——说!我偏要说,你管呀?”“嘿,你以为你厉害得了不得,对不对?只要我愿意,我背着一只手就能把你打趴下。”“那好啊,你光嘴上说你能,你为什么不打呀?”“你要惹我,我就打。”“噢,是吗——像你这样的人我见得多了。”“好啊!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了不起的人物,是吗?嘿,瞧你那帽子!”“你要是看着这帽子不顺眼,你也得忍着。我谅你也不敢把它打下来,谁敢试一试,谁就得倒霉。”“你吹牛!”“你也是!”“你既想打架又吹牛,可就是不敢动手。”“呸——你滚开!”“听着——你要是再跟我顶嘴,我就用石头砸你脑袋。”“噢,你当然敢喽。”“哼,我就敢。”“哼,那你为什么不干呢?为什么只是嘴里说个不停呢?为什么不干呢?那是因为你害怕。”“我不害怕。”“你怕。”“我不怕。”

又一阵停顿,两人又是怒目相向,侧着身体绕圈。不一会儿,两人肩膀蹭着了肩膀。汤姆说:“你走开!”“你走开!”“我不。”“我也不。”

他们就这样站着,脚都站成了八字形;同时,各自用力推搡对方,眼里充满了仇恨,相互怒视着,谁也占不了上风。这样斗了一阵嘴,两人都浑身发热,满脸通红,终于都松了劲儿,同时又都警惕地看着对方。汤姆说:“你是个胆小鬼,是个狗崽子。我要向我大哥告你的状,他只要动一动小手指头,就能把你揍扁。我就是要叫他揍你。”“我会怕你大哥?我有个大哥,比你大哥还大;再说了,他能把你大哥从那个栅栏墙上扔过去。”(两个大哥都是孩子们想象出来的。)“你胡说。”“你说胡说就是胡说吗?”

汤姆用大脚趾在地上画了一条线,说:“我说你不敢跨过这条线,你要跨过来,我就把你揍得爬不起来。”

那男孩儿抬腿跨了过去,说:“你说你会揍得我爬不起来,现在你揍给我看看。”“你不要挤对我,你还是小心点儿好。”“你说过的话——你为什么又不敢做了?”“好!你拿出两个铜子儿我就敢。”

那个男孩儿从口袋里掏出两枚铜钱,不屑地递了过去。汤姆一把将铜钱打落在地。眨眼间,两个孩子就在土里滚来滚去,像两只猫一样扭成一团。有一分钟左右,两人相互揪着头发和衣服,对准对方的鼻子拳打手抓,每人都是一身泥土一身彩。不一会儿,这场混战分出了眉目,从战斗的尘土中,汤姆现出身来,骑在那个新来的男孩儿身上,挥拳猛揍。“喊‘饶命’!”他喝道。

那男孩儿只顾挣扎着想挣脱。他连哭带喊——主要是出于愤怒。“喊‘饶命’!”—— 一拳一拳还在往下砸。

终于,那男孩儿在哭泣中吐出一声“饶命”。汤姆让他起来,说道:“这回算给你一个教训。下回先睁眼看清楚,你在跟谁玩花招儿。”

那个新来的男孩儿一边拍着身上的土,一边抽抽搭搭地哭,鼻子里不停地喘着粗气走了。他时不时回过身来,晃晃脑袋,威胁说下次做坏事的时候要是叫他逮住,他要如何如何。汤姆对这些话冷笑着,作为回答,趾高气扬地准备走开。谁知他刚转过身去,那男孩儿抓起地上一个石块,朝汤姆扔了过来,正打在他后脖颈上;随后男孩儿转身便逃,跑得简直像羚羊一样快。汤姆紧追着这个偷袭的两面派来到他家门口,算是侦察到了他的住处。然后,他在那大门口守了一阵,喊话叫他的敌人出来。可是敌人只是隔着窗户冲他做鬼脸,坚决谢绝他的邀请。后来,敌人的妈妈露面了,她说汤姆是个恶毒粗俗的坏孩子,命令他走开。于是他就走了,但是他说他打算“伏击”那个男孩儿。

那天晚上,他回到家里已经很晚了。当他小心翼翼地从窗口爬进屋里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好中了姨妈的埋伏。等她看清了这孩子浑身的衣服搞得乱七八糟的情景以后,她本来已经决定,利用星期六放假的时候罚他做苦役。这一下,她的决心就更加坚不可摧了。2了不起的粉刷工

星期六早晨到了,夏天的世界到处鲜亮清新,充满了蓬勃生机。每一颗心灵都有歌声荡漾;如果是年轻人,那歌声便会在唇齿之间飞扬。每一张脸上都喜气洋洋;每个脚步都轻盈有力。刺槐树的花在开放,空气里充满了芬芳的花香。卡迪夫山冈在远处俯瞰着小村庄,它草木葱茏,一片碧绿,它离村庄那么遥远,看上去犹如一片梦幻中的乐土,诱人而安详。

汤姆提着一桶石灰水,拿着一把长刷子,出现在人行道上。他打量了一眼那堵栅栏墙,满心的快乐一下子离他而去,深深的惆怅不觉压上心头。三十码长的木栅栏有九英尺高!在他眼里,生活似乎一下子变得空虚了,而活着也只是一种负担。他叹了口气,将刷子蘸了石灰水,顺着栅栏墙顶上的木板开始刷起来。就这样重复劳作,刷了又蘸,蘸了又刷。等他将那一小条刷白了的木板和那还没刷白的、犹如一望无际的大陆一样的栅栏一比较,他就垂头丧气了,呆呆地坐在了一只保护小树用的木箱上。这时,吉姆手里提着一只铁皮水桶蹦蹦跳跳地从大门里出来,嘴里唱着《布法罗的小姑娘》。从村里的水站打水回家,以前在汤姆眼里一向是件可恶的差事,但是现在看来并非如此。他想起水站那里有他的小伙伴。白种孩子、混血儿以及黑人男孩儿和女孩儿们都在那里排队等水,也在那里休息、交换玩具、吵架斗殴、嬉戏胡闹。他还想起,尽管水站离家不足一百五十码远,可是,吉姆没有一次是在一个小时内回来的;因为这,还得派人去催他。想到这里,汤姆说:“喂,吉姆!我去提水,你来刷一会儿栅栏怎么样?”

吉姆摇摇头说:“不行啊,汤姆少爷。老太太她要我去打水,不许停下来和人闲混。她说她料定汤姆少爷会想办法叫我替他刷栅栏,所以她吩咐我只管管好我自己该干的活儿——她说刷栅栏的事由她来管。”“嘿,别管她说什么,吉姆。她总是这么说话。给我水桶——我一分钟就回来。她无论如何不会知道。”“喔,我不敢,汤姆少爷。老太太她会拧掉我的头,她真会这么干的。”“她!她从来不打人——顶多也就是用她的顶针敲敲你的脑袋,我问你,谁会在乎这个?她说话很凶,可说话又不伤人——不管怎么着,她只要不哭,就不碍事。吉姆,我给你一个弹子。我给你一个雪花石白弹子!”

吉姆开始动摇了。“雪花石弹子,吉姆!这可是呱呱叫的石弹子。”“妈呀!我敢说那可真是了不得的好弹子!不过,汤姆少爷,我还是特怕老太太——”“还有,你要是答应,我让你看看我受伤的大脚指头。”

吉姆到底是个凡夫俗子——这个诱惑对他来说可是太大了。他放下水桶,接过弹子,弯下腰去对着正在解开绷带的大脚指头看得入了迷。可是,眨眼之间,他就拎起水桶,飞快地沿当街跑去,后背上热辣辣的。汤姆也卖力地刷着栅栏,波丽姨妈手里握着一只拖鞋,眼里一副胜利的神情,正转身离开这个地方。

可是汤姆的劲头没有维持多久,他就开始想起原来为今天安排好的高兴事,心中的懊恼一下平添了许多。不久,那些自由的孩子就要走过来了,去做他们各种各样美妙的游戏,看到他不得不受罚干活儿,准会大大地取笑他不可—— 一想到这儿,他心里就像火烧火燎似的。他掏出自己的全部财宝,仔细看了一遍——几个小玩意儿、几个弹子和小破烂。要拿这些跟别人交换干活也许足够了,可是要买得哪怕是半个小时的逍遥自在,只恐怕连一半也不够。于是他把这有限的财产重新放回口袋,打消了用东西收买那些孩子的念头。就在这黑暗绝望的时刻,一条妙计突然涌上心头!那可真是一个了不起的、绝妙的好主意!

他拿起刷子,若无其事地干起活儿来。不一会儿,本·罗杰斯出现在大街上——在所有的孩子当中,汤姆最害怕他的嘲笑。本走起路来连蹦带跳——这足以说明,他心情轻松,兴高采烈。他嘴里正吃着一个苹果,还时不时地发出一声悠长悦耳的吆喝,然后是音调低沉的叮——咚——咚,叮——咚——咚,因为他正在模仿开大汽船。当他走近汤姆时,放慢了速度,站在大街中央,身体使劲儿侧向右船舷,行动笨重、架势十足地掉过头来——因为他在模仿“大密苏里号”汽轮,而且认为自己的地位重要、大权在握。他是船,又是船长,还是引擎钟,三者一体,因此他必须想象自己正站在他自己的顶层甲板上发号施令,同时又要执行这些命令。“停船,先生!丁——零——零!”船头快要驶出航道了,于是他慢下来缓缓地驶向人行道。“停船倒船!丁——零——零!”他双臂伸直,紧贴在自己身体两旁。“倒右舷轮!丁——零——零!呜!呜——呜——哇!呜!”他的右手同时画着大圈子,因为这表示是一只直径四十英尺的轮子。“倒左舷轮!丁——零——零!呜——呜——哇!呜!”左手开始画起圈来。“停右舷轮!丁——零——零!停左舷轮!右舷轮往前!停!让你的外舷轮慢慢转过来!丁——零——零!呜——哇——哇!抛出前缆绳!加快,快!抛——出后缆绳——你在那里干什么!在那船桩上绕一圈!停住手——好,就这样!关发动机,先生!丁——零——零!嘘呼!嘘呼!嘘呼!”(在测试水位旋塞。)

汤姆继续刷他的栅栏——对汽轮毫不理睬。本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说:“嘿!你有难处了,对吧?”

没有答话。汤姆用艺术家的眼光打量着自己最后刷的一下;然后又用刷子轻轻添了一笔,接着又像刚才那样,检查自己著作的结果如何。本走过来和他并排站着。汤姆见了苹果,嘴巴就直流口水,但是他依然坚持不懈地干他的活儿。本说道:“喂,老伙计,你非得干活儿吗?”

汤姆突然转过脸来说道:“噢,是你啊,本!我刚才没注意。”“喂——我要去游泳,我一会儿就去。难道你不想去吗?不过当然啦,你宁愿干活儿——对不对?我想肯定是这样!”

汤姆仔细地打量了那男孩儿一小会儿,说:“你说,什么是干活儿?”“瞧,难道这不是干活儿?”

汤姆继续刷墙,心不在焉地回答道:“啊,可以说它是,也可以说它不是。我所知道的是,这个活儿挺适合汤姆·索亚。”“噢,别来这一套,你不是说你假装喜欢干这个吧?”

那刷子继续来回挥动,“喜欢?啊,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不应该喜欢。难道一个孩子能天天都有机会刷栅栏吗?”

这话不能不叫人对此刮目相看了。本停止嚼他的苹果。汤姆把刷子挥过来划过去——退后几步看看效果——然后在这儿添一下,那儿加一刷子——再品评一下效果——本静静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越看越有兴趣,越看越入神。

一会儿,他忍不住了,对汤姆说:“喂,汤姆,让我来刷几下吧。”

汤姆想了想,几乎像是要答应了。可是他又改变了主意:“不,不行,我估计这不好办,本。你知道,波丽姨妈对这栅栏可是非常挑剔——这儿临街,你知道——不过要是后面的栅栏,我倒不在意,而她也不会在意了。真的,她对这栅栏非常挑剔,得干得十分小心才行。我估计在一千个孩子里,或许两千个孩子里,还不一定能有一个干得合她的心意呢!”“嗯——真是这样吗?嘿,来吧,让我试试。只稍微试一试。要是咱俩换个个儿,我会答应你的,汤姆。”“本,说实话,我倒是乐意;可是波丽姨妈——唉,当初吉姆想干,可是她就是不许;席德想干,她还是不许。好啦,你难道看不出我是多么专心致志吗?如果由你来刷这栅栏,万一出点儿什么——”“噢,别废话,我会和你一样小心的。快让我试试。这么着吧——我把苹果核给你。”“好吧,可是——不,本!不行,我是怕——”“我把苹果全给你!”

汤姆交出了刷子,脸上显得很不情愿,可心里却是欢天喜地的。正当刚才的那只“大密苏里号”汽轮在阳光下挥汗如雨地干活儿的时候,那位“退休的艺术家”却坐在附近树荫底下的一只木桶上,晃荡着双腿,有滋有味地啃着苹果,心里盘算着怎么去宰更多的无辜者。这类货色一点儿不缺,隔不了一会儿总会有男孩子走过来,他们原本是来取笑汤姆的,但是都留下来替他刷栅栏。等到本累得不行了,汤姆就把下一个机会让给比利·希,换得了一只好风筝;当比利累得抬不起胳膊了,这机会又被约翰尼·米勒用一只死耗子加一根能拴着它甩来甩去的线买下了。如此这般,人换了一个又一个,时间过了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这样等到下午过去一半的时候,汤姆已经由早上一个可怜的穷光蛋变成名副其实的腰缠万贯的“富翁”了。除了前边已经提到的之外,他还拥有如下财产:十二颗弹子,一个单簧口琴的一部分,一块可以透光的蓝玻璃瓶碎片,一尊纱管大炮,一把什么也开不了的钥匙,一小段粉笔,一个圆酒瓶的玻璃瓶塞,一个铁皮小兵,两只蝌蚪,六支爆竹,一只独眼小猫,一个铜制门把手,一只狗项圈——可没有狗,一把刀柄,四块橙子皮,还有一个破旧的窗框。

这段时光他过得非常逍遥自在,一切是那么的美好又令人愉快——不断有新的小伙伴加入进来——那道栅栏墙呢,足足被刷了三层石灰水!最后,要不是石灰水用光了,他保管让村里的每个男孩儿都破产。

汤姆心里想:不管怎么样,这终究还不是一个空虚的世界。他虽然还说不清楚,但已经隐约发现了一条人类行为的伟大规则——那就是,如果要让一个大人,或者一个孩子一心想得到某一件东西,只需把这东西弄得看似难以得到就行了。如果他像本书的作者一样,是一位伟大而智慧的哲学家,他这时候就应该认识到:所谓工作,就是一个人不得不干的事;而所谓玩耍,则不是一个人非干不可的事。这就可以帮助他明白,为什么制作假花或者在蹬脚踏车表演是工作;而掷保龄球或者攀登勃朗峰只是一种娱乐。在英国,有钱的绅士乐意在夏天沿着每日有班车的路线赶着四匹马拉的车行驶上二三十英里,因为这一特权使他们反倒花费了好多钱。但是,如果有人因为他们赶车而付给他们工资,使赶车变成了工作,那么他们就会放弃不干。

这孩子对他人生经验中所发生的这些实质变化冥思苦想了好一阵子,然后动身到总部去报告。3获胜的英雄被爱情俘虏了

汤姆坐在波丽姨妈面前,波丽姨妈坐在打开的窗子旁,这是一个位置靠后、非常舒适的房间,既是卧室、早餐室、正餐室又兼做图书室。暖融融的夏日气息,安静宜人的氛围,弥漫飘散的幽幽花香,以及那让人昏昏欲睡的蜜蜂的嗡嗡声都产生了效力,波丽姨妈一边编织毛衣一边不由自主地点起头来——因为伴着她的只有那只猫,此时此刻,就连猫也在她膝盖上睡着了。为了安全起见,她把眼镜架在花白的头发上。她以为汤姆不用说早已溜走了,她抬了抬眼皮,却很奇怪地看到他正以大无畏的气概将自己置于她的绝对掌握之中。过了一会儿,他问:“姨妈,现在我可以去玩会儿了吗?”“什么,这就想去玩儿了?你的活儿干了多少?”“全干完了,姨妈。”“汤姆,别跟我撒谎——我受不了。”“我没撒谎,姨妈,确实全部干完了。”

波丽姨妈对这种空口无凭的话向来信不过。她要走出去亲眼看个明白,只要汤姆的话有两成是真的,她也就心满意足了。当她看见整个栅栏全部刷了,而且不止刷了一遍,还费尽心思地刷了两遍、三遍,而且在贴近地面的地方还添了一条木板,她惊讶得几乎无以言表。她开口道:“啊,我怎么也想不到!没说的,汤姆。只要你用心干,你是很能干的。”

紧接着,她又补充了一句,冲淡了那句赞美的语气:“只是我不得不说,你用心干的时候实在太少了,好了,出去玩儿吧!不过千万要记住,就是玩儿上一星期,也总该有回家的时候。不然,我就用鞭子抽你。”

她心里高兴极了,汤姆竟然把活儿干得如此漂亮,于是她把他拉到储藏室里,挑了一个最好的苹果递给他,同时又给他上了一课,讲人如果不做坏事,而是凭自己的切实努力而获得的报酬会更有价值、更值得体味的道理。就在她引用《圣经》上一句十分贴切的话来结束训导的时候,汤姆顺手“捎带了”一个炸面包圈儿。

然后,他蹦蹦跳跳地出了门,正好看见席德在爬楼梯,那楼梯通往楼上后面的房间。土坷垃近在汤姆手边,眨眼之间,只见土块漫天纷飞,像冰雹一样砸向席德。在波丽姨妈醒过神来赶去搭救席德之前,已经有六个土块击中目标,真是够准的。汤姆轻松翻过栅栏,转眼间踪影不见。大门是有的,可是一般来说,他总是因为时间太紧,没工夫走大门出去。席德曾经提醒过姨妈,说汤姆用黑线代替了原来缝好的白线,使汤姆遭了殃,如今总算是摆平了这件事,汤姆也就心平气和了。

汤姆绕过这一条街,拐进一条泥泞的小巷,转到了姨妈家奶牛棚后面。这样他很快就到达了安全地带,既抓不着他,也没法惩罚他。他加快脚步,朝村里的广场走去。在那里,按照事先约定,有两队“儿童军”要对垒厮杀。汤姆是其中一队的将军;乔·哈波(他的一个知心朋友)是另一队人马的将军。这两位了不起的指挥官不屑于亲自出马交锋——这些冲冲打打的事由那些小喽啰担当更为合适。两人一起坐在一块高地上,通过战地副官传达他们的命令来指挥战斗。经过长时间的艰苦战斗,汤姆的部队大获全胜。接着是清点阵亡人数,交换双方战俘,协商有争议的条款,确定下次交战的日期。之后,两军列队走开,汤姆一人独自回家。

当他走过杰夫·萨切尔的房屋时,看到花园里有个陌生的小姑娘——蓝蓝的眼睛,金黄的头发,扎着两条长辫子,穿一件白色连衣裙和一条绣花长裤,真是个模样可爱的小姑娘。这位刚刚获胜的“将军”竟然不等对方开枪就屈服投降了。那位叫艾米·劳伦斯的姑娘一下子从他的大脑里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一点儿印象都没留下。他原以为他爱她爱得发狂,他把自己的激情当成了爱慕,谁知它只不过是一种无足轻重、转瞬即逝的冲动。他追她用了好几个月,她向他表白也才只有一个星期;他成为世界上最幸福、最自豪的男孩子只不过短短七天;而眼下这一刹那间,她已从他心中彻底消失了,就像一个偶然遇上的路人。

他偷眼望着这位新天使。终于,她也发现了他。然后,他就假装没有意识到她在场似的,用种种孩子气十足的可笑动作来“表现”自己,以赢得她的芳心。他不停地耍着一些滑稽可笑的把戏,可是过了一会儿,在他进行惊险的体操技巧表演的间隙,他用眼角一瞥,却见那小姑娘正朝屋子走去。汤姆赶到栅栏前,斜靠在上面不由得黯然神伤,希望她能再多待一会儿。只见她在台阶上停了停,然后向屋门走去。汤姆眼看她抬腿要跨过门槛,禁不住一声长叹;可是他的脸上马上又光芒四射,因为在她身影消失之前,把一朵紫罗兰抛到了栅栏外。

汤姆奔跑过去,在离那朵花一两英尺远的地方停下脚步,然后用手遮住双眼,朝大街望了望,好像发现了那边有什么新鲜事。很快,他捡起一段麦秸秆放在鼻子上,脑袋一个劲儿向后仰,努力让麦秸秆在鼻子上保持平衡。他摇晃着身体,一点儿一点儿侧身挪向那朵紫罗兰。最后,他的光脚放在了花上,他用灵巧的脚指头夹紧那朵花,单脚着地一蹦一跳地带走了那宝贝,很快消失在了大街拐角处。不过也就只有一分钟——也就是刚刚够他把花别在衣服里边这点儿时间,实际上他是把花别在贴近心口的地方,当然也说不定是贴近肚皮,因为他对解剖学并没有太多研究,而且也不是特别在乎。

现在,他又原路返回,在栅栏前一直待到天黑,一如既往地“表现”自己,可是那姑娘再也没有露面。汤姆想象,她此时正站在一扇窗户后面,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对她大献殷勤,这想法多少还算是给了他一点儿安慰。最后,他一脑袋胡思乱想,很不情愿地回家去了。

晚饭的时候,他始终情绪高涨,姨妈不由得感到奇怪:“这孩子是怎么啦?”他因为朝席德投土块而被狠狠训了一顿,可他好像一点儿也不放在心上。他想在姨妈眼皮底下偷糖吃,手背上因此挨了好几下。他说:“姨妈,席德偷糖时,你可没打他。”“是啊,席德可不像你这么折腾人。我要是不紧盯着你,你就会偷吃个没完。”

一会儿,她进了厨房。席德正因为自己有了豁免权而得意,伸出手去抓糖碗——这多少是想气一气汤姆,这可是他最受不了的。不过,席德的手抓滑了,糖碗掉在了地上,摔碎了。汤姆一下子欣喜若狂。他居然还能管住自己的舌头,一声不吭。他心里想:即使姨妈这会儿进来,也要闭上嘴巴不说话。一定要安安生生地坐着,一直到她开口问是谁闯的祸,那时,他再讲也不迟。世界上最开心的莫过于能亲眼看到原本受宠的宝贝榜样丢人现眼了。老太太终于回来了,看见地上那堆残渣碎片,她的目光从眼镜上方喷射出闪电般愤怒的火焰。汤姆高兴得都快管不住自己了。他心想:“快喽!”谁知一眨眼间,他就趴在了地上!眼看那势大力沉的巴掌高高举起又要扇下来了,汤姆大声喊道:“停下!你打我干什么?是席德打碎的!”

波丽姨妈住了手,不知所措,汤姆盼着她表示过意不去。但是等她再张开口的时候,她只是说:“哼!我想我没打错你!只要我不在眼前,你准保会做出点儿别的胆大妄为的错事来!”

可话一说出口,她就受到了自己良心的责备。她很想说几句和善怜爱的话,可她认为这么一来就会被看作是她承认自己错了,而历来的规矩都是不允许这样的。因此她什么也没说,心情复杂地做她自己的事去了。

汤姆待在角落里一个人生闷气,越想越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他知道姨妈在心里已经向他说对不起了。想到这一点,他又感到知足。他不做任何表示,也不去注意其他任何人。他知道,时不时地有一道哀求的目光透过模糊的泪眼落在他的身上,可他只当是没看见。汤姆想象着自己躺在床上,病得快要死了,姨妈俯下身来哀求他说一句宽恕她的话。可他转过脸去对着墙,至死也不肯说一个字。啊,那时候她会怎么想呢?接着汤姆想象自己死后被人从河里捞上来抱回家,他的头发全湿透了,他痛苦的心灵从此安息。他想象着姨妈大叫着扑到他身上泪如雨下的情景,又想象着她的嘴唇会如何祈求上帝还回她的孩子,她会发誓她从此绝不再随意打骂他了,绝不!而他,却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身体冰冷,脸色苍白,没有任何表示——他是一个受苦受难的小可怜,他的悲伤终于到头了。他极力在梦中调动渲染着他的种种悲伤,这使他情绪越来越激动,他不由得抽泣起来,同时还大口喘息着——他的喉咙简直要噎住了。他泪眼蒙眬,只要稍一眨眼,泪水就会夺眶而出,顺着鼻尖往下流淌。他的痛苦得到这样淋漓尽致的发挥,这对他来说是一种难得的奢华,他绝对不能容忍任何来自凡尘的欢乐或庸俗的愉快来搅扰它。他的痛苦显得太神圣了,任何廉价的快乐都无法与之相比。不巧的是,他表姐玛丽恰在此时手舞足蹈地走进房间。她由于在乡下住了一个礼拜,就好像久别了一年似的,现在重新回到家中,自然显得欢天喜地。她把阳光和歌声一起带进房间,汤姆却因此站起身来,在心里乌云压顶的黑暗中走出房门。

他漫步走去,他要远离那些孩子们经常去的场所,去找一处跟他的心境一致的荒凉地方。大河上的木筏好像向他发着邀请,于是他坐在木筏的外沿上,痴呆呆地望着那冷清而宽广的河面,恨不得自己一下子掉进水里,毫无知觉地被水淹死,也省得再按命运的安排遭灾受罪。他又想起了他怀里的那朵花。他拿出来一看,花已经枯萎了,这更增长了他对幸福的无限惆怅。他想,那个女孩儿要是知道了,会可怜他吗?她会为他哭泣吗?她会指望自己有权利伸出双臂搂住他的脖子安慰他吗?或许,她会像这空洞的世界一样,冷冰冰地扭头离去?这种想象给了他一种具有特殊快感的、强烈的痛苦。于是,他在脑子里翻来覆去地想象这种痛苦,又不断变换角度来做出种种假想,直到他再也没有什么好想的了。他这才站起身来,叹息着在夜幕中从河边离开。

大约九点半或十点钟的时候,他穿过空旷冷清的街道,来到那个尚不知道姓名的心上人的住处。他停住脚步,竖起机敏的耳朵听了一会儿,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只有一根蜡烛的光晕暗淡地映在楼上的一个窗帘上。那位神圣的姑娘是不是就住在那里?他翻过栅栏,蹑手蹑脚穿过花木丛,来到那扇窗户下。他抬起头,定睛久久地仰望着它,情绪越来越激动。后来,他在窗下的地上仰面躺下来,背贴着大地,双手扣在胸前,捧起了那朵可怜的、已经枯萎了的花。他将这样死去——从这冰凉的世界上消失,既没有东西为他遮蔽那无家可归的头颅,也没有朋友为他擦拭额头上死亡的汗珠。当这最后的苦难来临,亦不见可爱的面庞俯身怜惜他的离去。于是,在欢乐的早晨,当她抬眼窗外时,她就会看见他——唉!她会对他可怜的、毫无生气的躯体落下一滴小小的眼泪吗?眼睁睁地看到一个朝气蓬勃的年轻生命遭到如此粗暴的扼杀,过早地被摧残致死,她会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吗?

窗户打开了。一个女仆尖厉的嗓音打破了这神圣的宁静,一大盆水兜头泼下,把仰面躺着的殉难者的活着的遗体浇了个透湿。

这位被呛住了的英雄一下子蹦了起来,打了个喷嚏缓过气来。紧接着便听到类似一种炮弹划过夜空的嗖嗖声,夹杂着一句叽里咕噜的咒骂,随着是一种好像划碎玻璃似的哗啦声,一个小小的模糊不清的身影翻过栅栏,箭一般消失在了黑夜中。

没过多久,汤姆已经脱光衣服上了床。他正借着微弱的蜡烛光察看他湿透的衣服。席德醒了,不过即使他脑子里有过想“含沙射影”地挖苦几句的念头,但他认真地想了想,觉得眼下还是保持安静为好——因为在汤姆的眼神里,他看到了凶险的信号。

汤姆睡了,这就省去了做祷告这种多余的烦恼,席德把他这次缺席记在了心里。4主日学校大出风头

世界一片宁静,太阳升起来了,它照亮了这个平静的村庄,犹如带来了上帝的祝福。吃过早饭,波丽姨妈就领着全家做礼拜。先是祷告,一段段地背诵经文,她还独出心裁地不时添加点儿什么。最后礼拜进行到高潮的时候,她宛如当年摩西登上西奈山顶,吟诵了摩西十诫。

接着,汤姆就像通常说的,硬着头皮咬紧牙关,打算背熟“作为功课应该记住的几节《圣经》原文”。席德几天前就做完了他的功课。汤姆使出浑身气力想背诵五节,他挑的是“登山宝训”这一部分,因为他再也找不到更短的了。半个小时过去了,汤姆对他所学的东西总算有了一个模糊的印象,然而充其量也不过如此,因为他的思绪此时此刻正穿越人类整个思想领域,他手上的小动作更是忙个不停。玛丽拿起他的书要听他背诵,于是,他就在那迷雾中竭力摸索着一条出路,想蒙混过关。“虚心的人——人——”“有——”“是的——有,虚心的人有——有——”“有福——”“有福,虚心的人有福了,因为天——天——”“天国——”“因为天国。虚心的人有福了,因为天国——天国是他们的。哀恸的人有福了,因为他们——他们——”“必——”“因为他们——必——”“必,必——”“因为他们必,必——噢,我不知道他们必什么!”“必得!”“噢,必得!因为他们必得——因为他们必得——呃——呃——必得哀恸——呃——呃——虚心的人——他们——呃——哀恸的人,因为他们必得——呃——必得什么呢?你干吗不告诉我,玛丽?你这么为难我,到底为什么?”“噢,汤姆,你这个可怜的糨糊脑袋,我这不是在和你开玩笑,我才不愿意呢。你必须再去背一背。别灰心,汤姆,你能背下来——如果你背下来了,我就送你一件从来没有过的好东西。现在就去吧,这才是个好孩子。”“好吧!给我什么呀,玛丽?告诉我是什么?”“先别管是什么,汤姆。你知道,我说它好,那就肯定是好东西!”“那当然了,玛丽。好吧,我再用功一次。”

汤姆果然又“用功”了一次,在好奇心和即将到手的好处的双重驱使下,汤姆聚精会神地背书,终于取得了辉煌的成就。玛丽给了他一把崭新的单刃“巴罗刀”。他高兴得浑身上下连五脏六腑都颤抖起来。不错,这把刀是什么东西也切不了,可它是一把地地道道的巴罗刀,这本身就有一种难以想象的气派——西部男孩子居然以为这样的武器可以伪造,谁也猜不出来这种想法是哪里来的,也许永远都无法解开这个谜。汤姆费了好大劲才用这把刀在碗橱上划了些道道儿,正打算对衣柜下手时,却被叫去换衣服上主日学校。

玛丽递给他一铁盆水和一块肥皂。汤姆走到门外,把脸盆放在一条小板凳上,拿起肥皂沾了沾水,又把肥皂放下,然后卷起袖子,把盆里的水轻轻泼在了地上,就进了厨房,在门后的一条毛巾上开始使劲儿擦起脸来。可是玛丽把毛巾拿开了,她说:“你丢不丢人啊,汤姆?你不该这么差劲儿!水还能吃了你?”

汤姆有点儿难为情了。水盆里又重新倒满了水,这一回,他在盆边站了一会儿,鼓足勇气,做了个深呼吸,开始洗起来。不一会儿,他紧闭双眼摸进了厨房,伸着两手找毛巾,作为他洗过脸的光荣证明,肥皂泡和水珠儿还在不停地从脸上往下滴着。可是等他用毛巾擦干后,结果还是不让玛丽满意。因为“干净的疆界”到下巴那儿就到头了,这样使他脸上洗干净的部分看起来像个面具,除此之外的其他部分则是一片没有经过灌溉的黑土地。玛丽将他接管过来,等她停下手之后,汤姆果真显得人模人样,像是她名副其实的兄弟了。脸上没了黑白之分,湿漉漉的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鬓角的鬈发也梳得好看又匀称。(他费力又劳神地将那些鬈发给偷偷弄直了,还抹了油,让鬈发紧贴头皮,因为他认为鬈发使人显得女人气,而他自己的鬈发则使他的生活充满了痛苦。)然后,玛丽又为他取出一套衣服,两年来他只有在星期天才能穿——这套衣服被称作他的“另一套好衣服”——我们由此可知他的家底。他自己穿好以后,玛丽又为他“做了纠正”。她把他那件干干净净的上衣的扣子一直扣到下巴底下,又把他那硕大的衬衣领翻出来摊在肩膀上,还拿刷子浑身上下给他刷了个遍,最后给他戴上一顶花纹草帽。他的仪表大有改观,可他的表情却很不自在。他的心里也一样觉得不舒服,因为穿戴得整整齐齐,浑身上下干干净净,这本身就让他气恼。他一心希望玛丽会忘记给他换鞋,然而,这希望偏偏也破灭了,她照往常的规矩,给他的皮鞋彻底上了一遍油,才交给他。汤姆发脾气了,说他总是被人强迫做所有他不想做的事。可是玛丽对他好言相劝,话说得委婉动听:“求你啦,汤姆——这才是个好孩子。”

于是他嘟囔着把鞋穿上,玛丽很快也收拾停当,三个孩子便一起出发去上主日学校。汤姆对这个地方是满腔仇恨,而席德和玛丽却由衷地喜欢。

主日学校的上课时间是从九点到十点半,然后是教堂做礼拜。两个孩子总是自愿留下来听牧师的布道演讲,汤姆也总是留下来——当然有其他更充分的理由。教堂的高靠背硬座长凳能坐大约三百人,这教堂只是个小而不起眼的建筑物,屋顶上安了个松木板搭的类似木箱一样的东西做尖顶。在门口,汤姆放慢脚步,拦住一个身穿礼拜日盛装的伙伴搭起话来:“喂,比尔,有黄票吗?”“有啊。”“你愿意换什么?”“你愿意给什么?”“一块甘草糖,外加一个鱼钩。”“拿出来瞧瞧。”

汤姆拿了出来。东西令人满意,于是双方财物易手。接着汤姆又用两颗白石弹子换了三张红票,用另一些小玩意儿换得两张蓝票。有别的孩子过来,他就拦上去,又花了十到十五分钟换取各种颜色的票。现在,他走进教堂,跟一群干干净净、叽叽喳喳的男孩儿女孩儿一起挤着,走到了自己的座位前,和他身边最近的一个男孩儿吵了一架。那位严肃而年长的老师对他们进行了干预,然后就转过身去。汤姆借机又扯了一下邻座男孩儿的头发,当那男孩儿掉过头来,却见汤姆正专心致志地读书。不久,他用大头针扎了另一个男孩儿,只是为了听他喊一声“哎哟”,结果又挨了老师一顿训斥。

汤姆那一个班都属于一个类型——坐立不安、吵吵闹闹、调皮捣蛋。等到该背功课的时候,他们没有一个人能把诗句完整地背下来,而总是不断需要别人的提示。不过,他们都熬过去了,而且每人还得到了奖品,就是一种小蓝票子,每张票上都印有一段《圣经》原文,每背诵两节可得一张蓝票。十张蓝票等于一张红票,可以相互交换。十张红票等于一张黄票,哪个学生有十张黄票,校长就会给他一本印制粗糙的《圣经》(在那个东西很便宜的年代价值四十美分)。即使是为了一本多雷插图本《圣经》,我的读者当中,有多少人肯有这份勤奋与专心去死记硬背两千首诗文呢?然而,玛丽用这种方法就已经得到了两本《圣经》,这可是两年孜孜不倦刻苦用功的结果。还有一个德国血统的男孩儿获得过四五本,他有一次一口气接连背诵了三千节。但是他的精神压力太大了,从那天以后,他就比白痴好不了多少了——对学校来说这是个令人痛心的损失,因为每逢重大集会,校长总是要拉那孩子出来在人前“示众炫耀”(这是汤姆的说法)。只有年龄大一点儿的学生才会保留他们的票,长期坚持用那枯燥乏味的用功来赢得一本《圣经》。所以每次这种颁奖都是一件难得的、值得纪念的隆重盛事。得奖的学生在那一天风光无限、引人注目,在场的每一位小学生的心中都会因此燃起新的热情和希望,而且通常能持续两个星期。也许汤姆心里从未渴求过这种奖品,但是毫无疑问,他的整个身心对那种获奖的光荣和体面却是向往已久了。

按照平常的程序,校长站到了讲台前,手里拿着一本合上的赞美诗,他把一根食指插在书页间,要大家安静。当一个主日学校的校长在发表短暂的例行讲话时,手里拿一本赞美诗就像音乐会上一位歌唱家站在台前时必有一张乐谱一样是必不可少的——尽管其中的缘由谁也说不清楚,因为这两类在台上遭罪的人从来不会对那赞美诗或乐谱瞧上一眼。这位校长是个三十五岁的瘦子,留着土黄色的山羊胡和土黄色的短头发。他的衣领直直地立着,领口几乎顶住了他的耳朵;两个衣角尖尖地朝前翻,紧贴着他的嘴角——像一道栅栏一样使他只能往前看,当他需要朝两边看时,就必须把整个身体都转过去。他的下巴托在一个支票大小带有流苏的领结上;他的靴子尖高高地翘着,就像雪橇板的前沿,这是当年很流行的样式——年轻人得有足够的耐心使劲儿把大拇脚趾紧抵在墙上,连续抵上几个小时才能收到这种效果。沃尔特先生态度非常诚恳,内心非常真挚,他对神圣的事物和宗教场所无比虔敬,将它们与凡尘俗事断然分开。因而他在主日学校的讲话,声音里有一种他自己完全没有意识到的特殊语调,这是在平常日子里绝对听不到的。

他就用这种腔调开始讲话了:“听着,孩子们,我想让你们大家都尽量地挺直腰板坐好,全神贯注地听我讲上一两分钟。对,就是这样。好孩子就应该是这个样子。我看见一个小女孩儿正往窗外看——恐怕她以为我在窗外什么地方吧——也许是在哪一棵树上在给那些小鸟讲话吧。(一阵掌声和哧哧的笑声。)我想要告诉你们,看到这么多快乐而纯洁的小脸蛋儿在这样一个地方聚集一堂,学走正道,学做好人,这使我感觉多么高兴啊。”

如此这般,等等。没有必要把讲话的其余内容都记下来。这是一种一成不变的套话,因而我们大家都耳熟能详。

后面三分之一的讲话被搅得一团糟,因为那些坏男孩儿又重燃战火,开始嬉戏打闹。烦躁不安、交头接耳的现象随处可见,就连像席德和玛丽这样意志顽强、拒绝和那些坏孩子搅在一起的立场坚不可摧的人也难免受到了影响。但是,随着沃尔特先生的话音消逝,全场的喧闹声也戛然而止,沃尔特先生讲话结束得到了一阵沉默,以示感激。

接着又是一阵窃窃私语,这很大程度上是由一件多少有些稀罕的事引起的——有客人进来了,萨切尔律师陪同着一位非常虚弱又上了年纪的人,还有一位仪表堂堂、头发铁灰色的中年绅士,以及一位神色端庄的女士,她显然是中年绅士的夫人。那位女士还带着一个女孩儿。汤姆一直坐立不安,心里充满了烦躁和苦闷,良心也备受折磨——他因此不敢和艾米·劳伦斯的眼睛相遇,他不敢承受她那充满爱怜的凝视。可是,当他看到这个新来的人,他的灵魂一下子被幸福的火焰点燃了。他立刻使出全部气力开始自我“表现”——伸手打别的男孩儿一下,拉拉人的头发,扮个鬼脸,总而言之,他在使出在他看来能够吸引女孩子的所有招数,来赢得她的喝彩。他高昂的情绪中只有一点不快——那就是他曾在这位天使的花园里蒙受羞辱的记忆,但这点记忆就像沙滩上的印痕一样,在幸福的惊涛骇浪冲击下早已荡然无存。客人们被请到了最尊贵的席位上,当沃尔特先生的演讲一结束,他就把客人们介绍给全校师生。那个中年人原来是位了不起的人物:居然是本县的法官——总之是这些孩子最敬仰、认为最威严的人物。他们猜不出来他是用什么材料做成的,他们既想听他吼叫,又怕他真的吼起来。他从康斯坦丁堡来,离这儿有十二英里远——也就是说他出过远门,见过世面——他的这双眼睛见过县法院,据说它的屋顶是铁制的。这些想法引起的诚惶诚恐可以从那出奇的肃静和那一排排瞪大了的眼睛上得到证实。这就是萨切尔法官,他们当地萨切尔律师的兄弟。杰夫·萨切尔立刻走上前去,和那位大人物表示亲热,这让全校师生看了都很眼热。他要是听到那些羡慕的交头接耳声,肯定就像聆听到抚慰心灵的美妙音乐一样非常舒服。“吉姆,快看他!他上去啦。嘿,看哪!他要去跟他握手,他握住他的手了。天哪,难道你不希望自己是杰夫吗?”

沃尔特先生通过各种各样的公务活动来“表现”自己,发号施令,做出判断,只要能发现目标,他就到处指挥人不停地干这干那。图书员也忙着“表现”,两条胳臂抱满了书跑前跑后,里外忙活,叫昆虫学家看了比看忙碌的蚂蚁都感兴趣。年轻的女教师们也在“表现”——她们情真意切地俯身靠近刚刚挨打的学生,竖起纤纤玉指警告坏男孩儿,又笑容可掬地轻轻拍抚好孩子。年轻的男教师们“表现”的方式是,用对调皮学生的小声训斥等来显示他们的威严,恰如其分地关注以示他们对守规矩学生的褒奖,大多数教师,无论男女,都在布道台旁的借书处找事做,这些事情往往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做才能完成(表面还要装出一副急不可耐的表情)。小姑娘们也在用各种办法来“表现”,那些男孩子“表现”得更是格外卖力,只见头顶纸团纷飞,空气中挤满了嗡嗡的吵闹声。君临这一切之上的是,那位大人物高高地端坐在台上,面对全屋的人露出庄重威严而又极有分寸的灿烂微笑,他沐浴在自己犹如阳光照耀大地般的光辉中温暖而陶醉,因为他也在“表现”。

现在,只差一件事就能够把沃尔特先生的狂喜推到极点,那就是一个能够把《圣经》作为《圣经》奖品颁发出去、展示一位神童的机会。几个学生手里有一些黄票,但是没有一个是够数的——他已经在几个年级的尖子生中了解过了。此时此刻,如果能使那个德国小家伙神志恢复正常,无论付出多大代价他都心甘情愿。

正在这希望就要破灭的紧要关头,汤姆·索亚走上前来。他拿出九张黄票,九张红票,十张蓝票,申请得到一本《圣经》!这简直是晴空霹雳。沃尔特就是再过十年也不指望这小子会提出申请。但是这一切都没有什么可说的——票证明明白白就在眼前,一张一张货真价实。汤姆因此被请上台与法官和其他显贵并排坐在了一起,这个伟大的消息由校方正式予以宣布。这可是十年来最令人瞠目结舌的消息,它所引起的空前的轰动将这位新英雄提升到了和法官一样显要的地位。男孩儿们个个妒火中烧,但是最痛苦的莫过于那些曾经拿票和汤姆做交易的人了,他们当初为了能买到替汤姆刷栅栏的特权而把自己的小玩意儿给了他,现在他又用这些小玩意儿换走了他们的票,是他们帮助了汤姆,让他出尽了这可恶的风头,他们眼下明白过来,可已经为时太晚。他们痛恨自己,上了这么一个狡猾骗子的当,他简直是草丛里一条诡计多端的毒蛇。

在颁奖给汤姆的时候,校长迸发了此情此景下他最大的激情,但迸发得似乎缺乏真情实感,因为这个可怜家伙的直觉告诉他,这里可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蹊跷。就凭这小子,能记住两千条《圣经》格言,这简直是荒唐——能背上十几条就足够他的脑袋消受了,校长对这一点毫无疑问。艾米·劳伦斯既骄傲又高兴,她想尽办法想让汤姆看到她脸上的表情,可他就是不看。她迷惑不解,然后有点儿心烦意乱,接下去一丝怀疑出现了又消失——又出现。她留心观察,偷偷一瞥使她明白了一切——于是她的心都碎了,她忌妒、愤怒,眼泪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她恨在场的每个人,汤姆尤其可恶,她心里这样想。

汤姆被引见给法官,但是,他舌头打结,呼吸困难,心脏咚咚乱跳——部分原因是面前这位大人物实在太伟大了,但更主要的还是这位大人物是她的父亲。如果是在黑暗中,他情愿匍匐在地,对他顶礼膜拜。法官用手摸了摸汤姆的头,称赞他是个好小伙子,还问他叫什么名字。这孩子结巴着,气喘吁吁,把名字说了出来:“汤姆。”“噢,不,不是汤姆——应该是——”“托马斯。”“啊,这就对了。我想,或许还应该多点儿什么吧。这样很好,可是我敢说,你的名字还有一部分,你会告诉我的,对不对?”“告诉这位先生你的姓氏,托马斯,”沃尔特说,“答话时要称先生,你可不能忘了规矩。”“托马斯·索亚——先生。”“好极了!真是个好孩子,乖孩子。好样的,一个棒小伙子。两千节《圣经》是个大数目—— 一个非常非常大的数目。而你花了那么多的工夫记住它们,你是永远也不会后悔的。因为知识比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东西都珍贵,是它造就了伟人和好人,你自己将来有朝一日也会成为一个伟人和好人的,托马斯。到那时,你会回首往事说:‘这一切都归功于我孩提时代能有宝贵的机会上主日学校,都归功于教我学习的敬爱的老师们,都归功于那位好校长。他鼓励我、督促我,还给了我一本漂亮的《圣经》,一本精美的、雅致的《圣经》,能够永远归我保管,归我所有,这一切都归功于正确的教养!’这就是将来你要说的话,托马斯,给你多少钱都换不走那两千节《圣经》——不,千真万确你肯定不会换的。好啦,你不会介意告诉我和这位女士你所学过的一些东西吧——不,我知道你不会介意的——因为我们为那些爱学习的男孩子感到骄傲。毫无疑问,你一定知道所有十二个门徒的名字了,你能不能告诉我们最早被选定的那两位门徒的名字呢?”

汤姆一直用手拽着一个纽扣,表情很腼腆。这时他脸红了,头也低了下来。沃尔特的心往下一沉。他心想,这孩子连最简单的问题也不可能回答上来——法官为什么偏要问他呢?然而,他又觉得不得不开口插话:“回答这位先生的问题,托马斯——别害怕。”

汤姆仍在犹豫。“我想你会告诉我,”那位女士说,“最早那两位门徒的名字是——”“大卫和歌利亚!”

让我们慈悲为怀,拉下帷幕,别让闹剧再演下去了吧。5铁钳甲虫戏小狗

大约十点半钟,小教堂的破钟开始敲响了,人们很快聚集起来做晨祷。主日学校的孩子们在教堂里分散开,和他们的父母一起坐到了靠背长椅上,这样便于监督。波丽姨妈也来了,汤姆、席德和玛丽都和她坐在一起——汤姆被安置在过道旁,这样能使他尽可能地远离那敞开的窗户以及窗外诱人的夏日景色。过道上走来了一大群人:上了年纪的邮政局长,他以前过着好日子,如今已经落魄;镇长和他的妻子——本地有这么一个镇长,对居民来说和其他东西一样多余;治安法官;道格拉斯寡妇,她漂亮、精明,四十来岁,既慷慨又善良,家境富足,她在小山上的那座宅院是镇上唯一的宫殿般的建筑,逢年过节,那是圣彼得堡最好客、最慷慨大方的地方;还有弯腰驼背、可敬可爱的沃德少校和他太太;里弗森律师,他是一个远道来的新贵;接下来是镇上的头号美人,后面跟了一大群身穿上等细布衣服、头扎丝带,令人为之心醉的年轻姑娘;然后是一起拥进来的镇上所有的年轻职员——他们刚才还都站在门廊里嘬着手杖头,嚼着甘蔗,他们是姑娘们的崇拜者,他们油头粉面、哧哧傻笑着围成一圈人墙,看着姑娘们一个一个活像受夹笞刑一样从他们中间穿过。最后走进来的是那位模范儿童威利·穆弗逊,他精心照料着他的妈妈,好像她是雕花玻璃做的一样。他总是带他妈妈来教堂,所有的母亲都为他骄傲。但所有的男孩儿都恨他,因为他太守规矩了。另外,大人们经常拿他做榜样教训自己。他的白手帕从他上衣口袋里露出一角,每逢星期天他都是如此——还假装是偶然露出来的。汤姆没有手帕,他把有手帕的人看作势利小人。

本教区的人这时候已经全都到齐了,铃声又响了一遍,以提醒那些迟到者和来回乱跑的人,然后一阵庄严的寂静降临教堂,只有旁席上唱诗班里的嬉笑和低语打破这种寂静。唱诗班在整个做礼拜过程中总是嘻嘻傻笑、交头接耳。从前有过一个教堂唱诗班并不是这么没教养,但是我现在已经忘了它是在什么地方了。那是好多年前,我几乎什么也记不起来了,不过我想大概是在外国吧。

牧师把赞美诗发给大家,他津津有味地读了一遍,语调很特别,本地区的人都非常爱听。他的声音从中音阶开始,稳步上升,等读到最高音的那个字时,他特别强调一下,然后突转急下,像从跳板上直跳下来一样——

别人征战为荣誉,热血洒遍沙场,

我岂能安坐花床,被人抬进天堂?

大家都认为他是一位了不起的朗诵家。在教堂的“联欢会”上,他总是被请来朗诵诗歌,当他朗诵结束,妇女们就会举起手来,然后又无可奈何地让手落在膝盖上,转动眼珠,摇摇头,那意思好像说:“这真是妙不可言啊!太美了,真是世间难寻呀。”

唱过赞美诗之后,尊敬的斯普拉格先生就把自己变成了一块广告牌,宣读了一些会议通知、团体事务以及一些其他事情的通知等等。他的那些通知似乎一直要说到世界末日的霹雳响起才肯罢休——这是一种奇怪的习惯,至今仍保留在美国,在这个报纸铺天盖地的时代,甚至在城市里此风依然盛行。事情往往如此,一种传统习俗越是不合理,也就越难摆脱。

现在牧师要做祷告了,这是一篇很好的、内容丰富的祈祷,而且面面俱到。它为教堂祷告,为教堂里的孩子们,为村里其他教堂,为本村,为本县,为本州,为州里的官员,为美国,为美国各教会,为国会,为总统,为政府官员,为在惊涛骇浪的大海上颠簸的可怜的水手,为呻吟在欧洲君主制度和东方专制制度铁蹄下的数百万受压迫者,为那些有了主的光亮和福音却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人,为远在海外岛屿上的异教徒,最后牧师祈求他所要说的话能够获得主的恩宠和庇佑,成为撒播在肥田沃土里的种子,适时开花结果,获得令人感激的好收成。阿门。

场内发出一阵衣服的窸窣声,站着的教徒都坐了下来。本书的主人公可不欣赏这个祷告,他只是在忍受——甚至连忍受也没有做到。在整个祈祷过程中,他始终都不安分,他一直计算着祷告的每一项内容,当然是无意识地这么做——因为他根本没有听,但他对这老一套已经烂熟于心,而牧师只不过是旧调重弹地走过场而已。每当有一点儿新东西加进来,他的全部身心都恨透了它,他认为加进新东西是不公平的,是耍无赖。在祷告做到中间时,一只苍蝇落在了前排椅子的靠背上,它平静地搓着双手,还用两个胳臂抱着脑袋,使劲儿蹭,蹭得好像和身体都快分开了,线一样细的脖子露了出来,看得清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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