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刻拍案惊奇(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9-26 15:52:06

点击下载

作者:陆人龙

出版社:华夏出版社有限公司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三刻拍案惊奇

三刻拍案惊奇试读:

图书在版编目(CIP)数据

三刻拍案惊奇/(明)陆人龙著.—北京:华夏出版社,2013.8(中国古典文学名著丛书)

ISBN 978-7-5080-7724-6

Ⅰ.①三… Ⅱ.①陆… Ⅲ.①话本小说—中国—明代 Ⅳ.①1242.3

中国版本图书馆CIP数据核字(2013)第153870号

三刻拍案惊奇

作  者 [明]陆人龙 著

责任编辑 唐永平 韩平 许婷 倪友葵

出版发行 华夏出版社

经  销 新华书店

印  刷 北京建筑工业印刷厂南厂

装  订 三河市万龙印装有限公司

版  次 2013年8月北京第1版

     2013年10月北京第1次印刷

开  本 880×1230 1/32开

印  张 12.875

字  数 288千字

定  价 12.00元

华夏出版社 地址:北京市东直门外香河园北里4号 邮编:100028

      网址:www.hxph.com.cn  电话:(010)64663331(转)

若发现本版图书有印装质量问题,请与我社营销中心联系调换。第一回 烈士不背君 贞女不辱父不兢叹南风,徒抒捧日功。坚心诚似铁,浩气欲成虹。令誉千年在,家园一夕空。[1]九嶷遗二女,双袖湿啼红。

大凡忠臣难做,只是一个身家念重。一时激烈,也便视死如归,一想到举家戮辱,女哭儿啼,这个光景难当。故毕竟要父子相信,像许副使逵,他在山东乐陵做知县时,流贼刘六、刘七作反,南北直隶、山东、河南、湖广府州县官,或死或逃,只有他出兵破贼,超升佥事,后转江西副使。值宁王谋反,逼胁各官从顺,他抗议不从,道:“天无二日,民无二王。”解下腰间金带打去,众寡不敌,为宁王所擒,临死时也不肯屈膝。此时他父亲在河南,听得说江西宁王作乱,杀了一个都堂、一个副使。他父亲道:“这毕竟是我儿子!”就开丧受吊,人还不肯信他。不期过了几时,凶报到来,果然是他死节。又如他同时死的,是孙都堂燧。他几次上本,说宁王有反谋,都为宁王缴截去了。到了六月十三日,宁王反谋已露。欲待除他,兵马单弱,禁不得他势大;欲待从他,有亏臣节。终夜彷徨,在衙中走了一夜。到五更,大声道:“这断不可从!”此时他已将家眷打发回家,止剩得一个公子、一个老仆在衙内。孙都堂走到他房里道:“你们好睡,我走了一夜,你知道么?”公子道:“知道。”孙都堂道:“你知道些甚么?”公子道:“为宁王的事。”孙都堂道:“这事当仔么?”公子道:“我已听见你说不从了,你若从时,我们也不顾你先去。”孙都堂却也将头点了一点。早间进去,毕竟不从,与许副使同死。忠义之名,传于万古。[2]

若像靖难之时,胡学士广与解学士缙,同约死国。及到国破君亡,解学士着人来看胡学士光景,只见胡学士在那厢问:“曾喂猪么?”看的人来回覆,解学士笑道:“一个猪舍不得,舍得性命?”两个都不死。后来,解学士得罪,身死锦衣卫狱。妻子安置金齿。胡学士有个女儿,已许解学士的儿子。因他远戍,便就离亲,逼女改嫁。其女不从,割耳自誓,终久归了解家。这便是有好女无好父。又像李副都士实,平日与宁王交好,到将反时来召他,他便恐负从逆的名,欲寻自尽。他儿女贪图富贵,守他不许。他后边做了个逆党,身受诛戮,累及子孙。这便是有了不肖子孙,就有不好父母。谁似靖难时,臣死忠,子死孝,妻死夫?又有这一班好人,如方文学孝孺,不肯草诏,至断舌受剐。其妻先自缢死。王修撰叔英的妻女、黄侍中观的妻女,都自溺全节。曾凤韶御史,夫妻同刎。王良廉使,夫妻同焚。胡[3]闰少卿,身死极刑。其女发教坊司,二十年毁刑垩面,终为处女。真个是有是父、有是子。但中更有铁尚书,挺挺雪中松柏。他两个女儿,莹莹水里荷花。终动圣主之怜,为一时杰出。

话说这铁尚书名铉,河南邓州人。父亲唤做仲名,母亲胡氏,生这铁铉。他为人玮梧卓荦,慷慨自许,善弓马,习韬略。太祖时,自国子监监生,除授左军都督府断事。皇侄孙靖江王守谦,他封国在云南,恣为不法,笞辱官府,擅杀平民,强占人田宅、子女。召至京勘问,各官都畏缩不敢问,他却据法诘问,拟行削职。洪武爷见他不苛不枉,断事精明,赐他字教做“鼎石”。后来升作山东参政。他爱惜百姓,礼貌士子。地方有灾伤,即便设处赈济。锄抑强暴,不令他虐害小民。生员有亲丧,毕竟捐俸周给。时尝督率生儒,做文会、讲会。会中看得一个济阳学秀才,姓高名贤宁,青年好学,文字都是锦心绣肠,又带铜肝铁胆。闻他未娶,便捐俸,着济阳学教官王省为他寻亲[4]事。不料其年高贤宁父死丁忧,此事遂已。铁参政却又助银与营丧葬。在任年余,军民乐业。恰遇建文君即位,覃恩封了父母,铁参政制了冠带,率领两个儿子福童、寿安,两个女儿孟瑶、仲瑛,恭贺父母。只见那铁仲名受了道:“我受此荣封,也是天恩。但我老朽不能报国,若你能不负朝廷,我享此封诰也是不愧的。”铁参政道:“敢不如命。”本日家宴不题。

荏苒半年,正值靖难兵起,朝廷差长兴侯耿炳文领兵征讨,着他管理四十万大军粮草。他陆路车马搬运,水路船只装载,催趱召买。民也不嫌劳苦,兵马又不缺乏。后来长兴侯战败,兵粮散失。朝廷又差曹国公李景隆,督兵六十万进征。他又多方措置,支给粮草。又道济南要地,雇请民夫,将济南城池筑得异常坚固,挑得异常深阔。不料李景隆累次战败,在白沟大为永乐爷所破。

此时铁参政正随军督粮,也只得南奔。到临邑地方,遇着赞画旧同僚、五军断事高巍,两个相向大哭。时正端午,两个无心赏午,止计议整理兵马,固守济南。正到济南,与守城参将盛庸三人,打点城守事务。方完,李景隆早已逃来,靖难兵早已把城围得铁桶相似。铁参政便与盛参将背城大战,预将喷筒裹作人形,缚在马上,战酣之时,[5]点了火药,赶入北兵阵中。又将神机铳、佛狼机随火势施放,大败北兵。永乐爷大恼,在城外筑起高坝,引济水浸灌城中。铁参政却募善游水的人,暗在水中撬坍堤岸,水反灌入北兵营里。永乐爷越恼,即杀了那失事将官,重新筑坝灌城,弄得城中家家有水,户户心慌。那铁参政与盛参将、高断事分地守御,意气不挠。但水浸日久,不免坍颓,铁参政定下一计,教城上插了降旗,分差老弱的人到北营,说力尽情愿投降,却于瓮城内掘下陷坑,城上堆了大石,兵士伏于墙边,高悬闸板。只要引永乐爷进城,放下闸板,前有陷坑矢石,后又有闸板,不死也便活捉了。曹国公道:“奉旨不许杀害,似此恐有伤误。”[6]铁参政道:“阃外之事,专之可也。”议定。只见成祖因见累年战争,止得北平一城,今喜济南城降,得了一个要害地方,又得这干文武官吏兵民,不胜忻喜,便轻骑张着羽盖,进城受降。刚到城下,早是前驱将士多下陷坑。成祖见了,即策马跑回。城头上铁参政袍袖一举,刀斧齐下,恰似雷响一声,闸板闸下。喜成祖马快,已是回缰,打不着。反是这一惊,马直撺起,没命似直跑过吊桥。城上铁参政叫“放箭”,桥下伏兵又起。成祖几乎不保,那进得瓮城这干将士,已自都死在坑内了。正是:不能附翼游天汉,赢得横尸入地中。

成祖大恼,分付将士负土填了城河,架云梯攻城。谁知铁参政知道,预备撑竿,云梯将近城时,撑竿在城垛内撑出,使他不得近城。一边火器乱发,把云梯烧毁,兵士跌下,都至死伤。成祖怒极道:“不破此城,不擒此贼,誓不回军!”北将又置攻车,自远推来城上,所到砖石坍落。铁参政预张布幔当他,车遇布就住,不得破城。北将又差军士顶牛皮抵上矢石,在下挖城。铁参政又将铁索悬铁炮,在上碎之。相持数月,北军乃做大炮,把大石藏在炮内,向着城打来,城多崩陷。铁参政计竭,却写“太祖高皇帝神牌”挂在崩处,北兵见了,无可奈何,只得射书进城招降。

其时高贤宁闻济南被围,来城中赴义,也写一篇《周公辅成王论》[7],射出城去。大意道:“不敢以功高而有藐孺子之心,不敢以尊属有轻天子之意。爵禄可捐,寄以居东之身,待感于风雷;兄弟可诛,不怀无将之心,擅兴夫斨斧。诚不贪一时之富贵,灭千古之君臣。”成祖见了,却也鉴赏他文词。

此时师已老,人心懈弛。铁参政又募死士,乘风雨之夕,多带大炮,来北营左侧施放,扰乱他营中。后来,北兵习做常事,不来防备。他又纵兵砍入营,杀伤将士。北兵军师姚广孝在军中道:“且回军。”铁参政在城上遥见北军无意攻城,料他必回,忙拣选军士,准备器械粮食,乘他回军,便开门同盛总兵一齐杀出,大败北兵。直追到德州,取了德州城池。朝廷论功,封盛总兵为历城侯、充平燕将军。铁参政升山东左布政使,再转兵部尚书,参赞军务。召还李景隆。

盛总兵与铁尚书自督兵北讨,十二月与北兵会在东昌府地方。盛总兵与铁尚书先杀牛酿酒,大开筵席犒将士,到酒酣,痛哭,劝将士戮力报国,无不感动。战时盛总兵与铁尚书分做两翼,屯在城下,以逸待劳。只见燕兵来冲左翼,盛总兵抵死相杀。燕兵不能攻入,复冲中军,被铁尚书指挥两翼,环绕过来。成祖被围数重,铁尚书传令“拿得燕王有重赏”,众军尽皆奋勇砍杀。北将指挥张玉力护成祖,左右突围,身带数十箭,刀枪砍伤数指,身死阵中。真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燕兵退回北平。三月,又在夹河大战。盛总兵督领众将庄得等,戮力杀死了燕将谭渊,军声大振。不料角战之时,自辰至未,胜负未定。忽然风起东北,飞沙走石,尘埃涨天。南兵逆风,咫尺不辨,立身不住。北兵却乘风大呼纵击,盛总兵与铁尚书俱不能抵敌,退保德州。后来北兵深入,盛总兵又回兵徐州战守。铁尚书虽在济南,飞书各将士要攻北平,要截他粮草,并没一人来应他。径至金川失守,天下都归了成祖。当时文武都各归附,铁尚书还要固守济南,以图兴复,争奈人心渐已涣散,铁尚书全家反被这些贪功的拿解进京。

高秀才此时知道,道:“铁公为国戮力最深,触怒已极,毕竟全家不免,须得委曲救全得他一个子嗣,也不负他平日赏识我一场。”弃了家,扮做个逃难穷民,先到淮安地方,在驿中得他几个钱,与他做夫。等了十来日,只见铁尚书全家已来,他也不敢露头面,只暗中将他小公子认定。夜间巡逻时,在后边放上一把火,趁人嚷乱时,领了他十二岁小公子去了。这边救灭火,查点人时,却不见了这个小孩子。大家道“想是烧死了”,去寻时,又不见骨殖。有的又解说道:“骨头嫩,想都烧化了。”铁尚书道:“左右也是死数,不必寻他。”这两位小姐也便哭泣一场。管解的就朦胧说中途烧死,止将铁尚书父母并长子二女,一行解京。

却说高秀才把这小公子抱了便跑走了,这公子不知甚事,只见走了六七里,到一个旷野之地,放下道:“铁公子,我便是高贤宁,是你令尊门生。你父亲被拿至京,必然不免,还恐延及公子。我所以私自领你逃走,延你铁家一脉。”铁公子道:“这虽是你好情,但我如今虽生,向何处投奔?不若与父亲姐姊死做一处到好。”高秀才道:“不是这样说,如今你去同死,也不见你的孝处,何如苟全性命,不绝你家宗嗣,也时常把一碗羹饭祭祖宗、父母,使铁氏有后,岂不是好!”铁公子哭了一场,两个同行,认做了兄弟。公子道:“哥哥,我虽亏你苟全,但不知我父亲、祖父母、兄姐此去何如?怎得一消息?”高秀才道:“我意原盗了你出来,次后便到京看你父亲。因一时要得一个安顿你身子人家,急切没有,故未得去。”公子道:“这却何难?就这边有人家,我便在他家佣工,你自可脱身去了。”高秀才道:“只是你怎吃得这苦。”两个计议,就在山阳地方寻一个人家。

行来行去,天晚来到一所村庄:朗朗数株榆柳,疏疏几树桑麻。低低小屋两三间,半瓦半茅;矮矮土墙四五尺,不泥不粉。两扇柴门扃落日,一声村犬吠黄昏。两个正待望门借宿,只见呀一声门响,里面走出一个老人家,手里拿着一把瓦壶儿,想待要村中沽酒的。高秀才不免向前相唤一声道:“老人家拜揖,小人兄弟是山东人,因北兵来,有几间破屋儿都被烧毁,家都被掳掠去了,止剩得个兄弟,要往南京去投亲,天晚求在这厢胡乱借宿一宵。”只见那个老人道:“可怜是个异乡避难的人,只是南京又打破了,怕没找你亲戚处哩!”高秀才道:“正是。只是家已破了,回不得了,且方便寻个所在,寄下这兄弟,自己单身去看一[8]看再处。”老人道:“家下无人,止有一个儿子,佥去从军,在峨嵋山大战死了。如今止一个老妻、一个小女儿,做不出好饭来吃。若要借宿,谁顶着房儿走?便在里面宿一宵。”两个到了里边,坐了半晌,只见那老儿回来,就暖了那瓶酒,拿了两碟腌葱腌萝卜,放在桌上,也就来同坐了。两边闲说,各道了姓名。这老子姓金名贤。高秀才道:“且喜小人也姓金,叫做金宁,这兄弟叫做金安。你老人家年纪高大?既没了令郎,也过房一个伏侍你老景才是。”老人道:“谁似得亲生的来!”高秀才道:“便雇也雇一个儿。”老人道:“那得闲钱。”说罢,看铁公子道:“好一个小官儿,甚是娇嫩,怎吃得这风霜!”高秀才道:“正是,也无可奈何,还不曾丢书本儿哩!”老人道:“也读书?适才听得客官说,要寄下他往南京看个消息,真么?”高秀才道:“是真的。”老人道:“寒家虽有两亩田,都雇客作耕种,只要时常送送饭儿,家中关闭门户。客官不若留下他在舍下,替就老夫这些用儿,便在这里吃些家常粥饭,待客官回来再处,何如?只是出不起雇工钱。”高秀才道:“谁要老人家钱?便就在这里伏侍老人家终身罢。”只见老人家又拿些晚粥出来吃了,送他一间小房歇下。高秀才对铁公子道:“兄弟,幸得你有安身之处了。此去令尊如有不幸,我务必收他骸骨,还打听令祖父母、令兄令姊消息来覆你,时日难定,你可放心在此。不可做出公子态度,又不可说出你的根因惹祸。”一个说,一个哭,过了一夜。次早高秀才起来,只见那老人道:“你两人商量的通么?”高秀才道:“只是累你老人家。”便叫铁公子出来,请妈妈相见,拜了道:“这小子还未大知人事,要老奶奶教道他。”老妈妈道:“咱没个儿,便做儿看待,客官放心。”高秀才又吃了早饭,作谢起身,又分付了铁公子才去。正是:已嗟骨肉如萍梗,又向天涯话别离。高秀才别了铁公子,星夜进京。

此时铁尚书已是先到,向北立不跪。成祖责问他在济南府用计图害,几至杀身。铁尚书道:“若使当日计成,何有今日!甚恨天不祚耳!”要他一见面,不肯。先割了鼻,大骂不止。成祖着剐在都市,父亲仲名安置海南,子福童戍金齿,二女发教坊司。正是:名义千钧重,身家一羽轻。红颜嗟薄命,白发泣孤征。[9]

高秀才闻此消息,径来收他骸骨,不料被地方拿了,五城奏闻。成祖问:“你甚人?敢来收葬罪人骸骨!”高秀才道:“贤宁济阳学生员,曾蒙铁铉赏拔,今闻其死,念有一日之知,窃谓陛下自诛罪人,臣自葬知己,不谓地方遽行擒捉。”成祖道:“你不是做《周公辅成王论》的济阳学生员高贤宁么?”高秀才应道:“是。”成祖道:“好个大胆秀才!你是书生,不是用事官员,与奸党不同。作《论》是讽我息兵,有爱国恤民的意思,可授给事中。”高秀才道:“贤宁自被擒受惊,得患怔忡,不堪任职。”成祖道:“不妨,你且调理好了任职。”出朝,有个朋友姓纪名纲,现任锦衣指挥,见他拿在朝中时,为他吃了一惊。见圣上与官不受,特来见他,说:“上意不可测,不从恐致招祸。”高秀才道:“君以军旅发身,我是个书生,已曾食廪[10],于义不可。君念友谊,可为我周旋。”他又去送别铁尚书父母、儿子,人晓得成祖前日不难为他,也不来管。又过了几时,圣上问起,得纪指挥说果病怔忡,圣上就不强他。他也不复学,只往来山阳、南京,看他姊妹消息不题。[11]

话说铁小姐,圣旨发落教坊。此时大使出了收管,发与乐户崔[12]仁,取了领状,领到家中。那龟婆见了,真好一对女子,正是:蓬岛分来连理枝,妖红媚白压当时。愁低湘水暮山碧,泪界梨花早露垂。幽梦不随巫峡雨,贞心直傲柏松姿。闲来屈指谁能似,二女含颦在九嶷。那虔婆满心欢喜道:“好造化,从天掉下这一对美人来,我家一生一世吃不了。”叫丫鬟收拾下一所房子,却是三间小厅,两壁厢做了他姊妹卧房,中间做了客座。房里摆列着锦衾绣帐、名画古炉、琵琶弦管,天井内摆列些盆鱼异草、修竹奇花。先好待他一待,后边要他输心依他。只见他两姊妹一到房中,小小姐见了道:“姐姐,这岂是我你安身之地。”大小姐道:“妹妹,自古道慷慨杀身易,从容就死难。发我教坊,正要辱我们祖父,我偏在秽污之地,竟不受辱,教他君命也不奈何我,却不反与祖父争气!”两个便将艳丽衣服、乐器玩物都堆在一房,姊妹两个同在一房,穿了些缟素衣服,又在客座中间立一纸牌,上写:明忠臣兵部尚书铁府君灵位[13]两个早晚痛哭不食。那虔婆得知,吃了一惊,对龟子道:“这两个[14]女人,生得十分娇媚,我待寻个舍钱姐夫,与他梳栊,又得几百金。到后来再寻个二姐夫,也可得百十两。不料他把一个爹的灵位立在中间,人见了岂不恶厌!又早晚这样哭,哭坏了,却也装不架子起,骗得人钱。”龟子道:“他须是个小姐性儿,你可慢慢搓挪他。”那虔婆只得到那厢去安慰他,相叫了道:“二位小姐,可怜你老爷是个忠臣受枉,连累了二位,落在我们门户人家。但死者不可复生,二位且省些愁烦,随乡入乡,图些快乐,不要苦坏身子。”那二位小姐只不做声。后边又时常着些妓女,打扮得十分艳丽,来与他闲话,说些风情。有时说道:“某人财主,惯舍得钱,前日做多少衣服与我,今日又打金簪金镯,倒也得他光辉。”有时道:“某人标致,极会帮衬,极好德性,好不温存,真个是风流子弟,接着这样人也不枉了。”又时直切到他身上道:“似我这嘴脸,尚且有人怜惜,有人出钱,若像小姐这样人品,又好骨气,这些子弟怕不挥金如土,百般奉承!”小姐只是不睬,十分听不得时,也便作色走了开去。

延捱了数月,虔婆急了,来见道:“二位在我这厢,真是有屈,只是皇帝发到这厢,习弦子箫管歌唱,供应官府,招接这六馆监生、各省客商,如今只是啼哭,并不留人,学些弹唱。皇帝知道,也要难为我们,小姐也当不个抗违圣旨罪名起。”小姐道:“我们忠臣之女,断不失节!况在丧中,也不理音乐!便圣上知道难为我,我们得一死,见父母地下,正是快乐处。”虔婆道:“虽只如此,你们既落教坊,谁来信你贞节!便要这等守志,我教坊中也没闲饭养你!朝廷给发我家,便是我家人,教训凭我,莫要鲜的不吃吃腌的!”大声发付去了。两小姐好不怨苦。他后边也只是粗茶淡饭,也不着人伏侍,[15]要他们自去搬送。又常常将这些丫头起水叫骂道:“贱丫头,贱淫[16]妇,我教坊里守甚节!不肯招人,倒教我们饭与你吃!”或时又将丫头们剥得赤条的,将皮鞭毒打道:“奴才,我打你不得?你不识抬举,不依教训,自讨下贱!”明白做个榜样来逼迫。铁小姐只是在灵前痛哭,虔婆又道:“这是个乐地,嚎甚么!”奚落年余,要行打骂,亏的龟子道:“看他两个执性,是打骂不动的,若还一逼,或是死了。圣上一时要人,怎生答应?况且他父亲同僚亲友还有人,知道我们难为他,要来计较也当不起。还劝他的是。若劝不转,他不过吃得我碗饭,也不破多少钱讨他,也只索罢了。”虔婆也只得耐了火性。

两年多,只得又向他说:“二位在我这教坊已三年了,孝也满了,不肯失身,我也难强。只是我门户人家,日趁日吃,就是二位日逐衣食,教我也供不来。不若暂出见客,得他怜助,也可相帮我们些,不辜负我们在此伏侍你一场。或者来往官员,有怜你守节苦情,奏闻圣上,怜放出得教坊,也是有的事。不然老死在这厢,谁人与你说情!”果然两小姐见他这三年伏侍,也过意不去,道:“若要我们见[17]客,这断不能,只我们三年在此累你,也曾做下些针指,你可将去货卖,偿你供给。”他两个每日起早睡晚,并做女工。又曾做些诗词,尝有人传他的《四时词》:翠眉慵画鬓如蓬,羞见桃花露小红。遥想故园花鸟地,也应芳草日成丛。满径飞花欲尽春,飘扬一似客中身。何时得逐天风去,离却桃源第一津。柳梢莺老绿阴繁,暑逼纱窗试素纨。每笑翠筠辜劲节,强涂剩粉倚朱栏。亭亭不带浮沉骨,莹洁时坚不染心。独立波间神更静,无情蜂蝶莫相侵。泪浥容偏淡,愁深色减妍。好将孤劲质,独傲雪霜天。霜空星淡月轮孤,字乱长天破雁雏。只影不知何处落,数声哀怨入苇芦。轻风簌簌碎芭蕉,绕砌蛩声倍寂寥。归梦不成天未晓,半窗残月冷花梢。强把丝桐诉怨情,天寒指冷不成声。更饶泪作江水落,滴处金徽相向明。如絮云头剪不开,扣窗急雪逐风来。愁心相对浑无奈,乱拨寒炉欲烬灰。

当时他两姊妹虽不炫才,外边却也纷纷说他才貌,王孙公子那一个不羡慕他,便是千金也不惜。有一个不识势的公子,他父亲是礼部[18]尚书,倚着教坊是他辖下,定要见他,鸨儿再三回覆不肯。只见一[19]个帮闲上舍白庆道:“你这婆子不知事体,似我这公子,一表人才,他见了料必动情招接。你再三拦阻,要搭架子,起大钱么?这休[20]想!”只见这公子也便发恶道:“这婆子可恶,拿与大使,先拶他一拶!”这鸨儿惊得不做声,一起径赶进去,排门而入。此时他姊妹正在那边做针指,见一个先蓦进来:玄纻巾垂玉结,白纱袜衬红鞋。薄罗衫子称身裁,行处水沉烟霭。未许[21]文章领袖,却多风月襟怀。朱颜绿鬓好乔才,不下潘安丰采。侧边陪着一个:矮巾笼头八寸,短袍离地尺三。旧绸新染作天蓝,帮衬许多模样。  [22]两手紧拳如缚,双肩高耸成山。俗谭信口极腌臜,道是在行白想。那白监生见了,便拍手道:“妙!妙!真是娥皇、女英。”那公子便一眼钉个死,口也开不得。这些家人见了,也有咬指头的,也有喝采的。大小姐红了脸,便往房里躲。小小姐坐着不动身,道:“你们不得啰唣!”白监生道:“这是本司院里,何妨?”小姐道:“这虽是本司院,但我们不是本司院里这一辈人!”白监生道:“知道你是尚书小姐,特寻一个尚书公子相配。”小小姐道:“休得胡说!便圣上也没奈何我,说甚公子!”白监生道:“你看这一表人才,也配得你过,不要做腔。做了几遍腔,人就老了。”小小姐听了大恼,便立起身也走向房中,把门扑地关上,道:“不识得人的蠢材,敢这等无礼!”这些家人听了,却待发作,那白监生便来兜收道:“管家,这事使不得势的。下次若来,他再如此,挦他的毛,送他到礼部,拶上一拶,尿都拶他的出来!”却好鸨儿又来,撮撮哄哄,出了门去。那小姐对妹子道:“我两人忍死在此,只为祖父母与兄弟远戍南北,欲图一见,不期在此遭人轻薄,不如一死,以得清白。”小小姐道:“不遇盘根错节,何以别利器!正要令人见我们不为繁华引诱,不受[23][24]威势迫胁,如何做匹妇小谅?如这狂且再来,妹当手刃之,也见轰烈。姐姐不必介意。”正说之间,鸨儿进来道:“适才是礼部大堂公子,极有钱势,小姐若肯屈从,得除教坊的名也未可知。如何却恼了他去?日后恐怕贻祸老身。”铁小姐道:“这也不妨,再来我自身有处。”正是:已拼如石砺贞节,一任狂风拥巨涛。

不隔数日,那公子又来。只见铁小姐正色大声数他道:“我忠臣[25]之女,断不失身!你为大臣之子,不知顾惜父亲官箴、自己行检,强思污人。今日先杀你,然后自刎,悔之晚矣!”那公子欲待涎脸,去陪个不是话进去。只见他已掣刀在手,白监生与这些家人先一哄就走,公子也惊得面色皆青,转身飞跑。又被门槛绊了一交,跌得嘴青脸肿。似此名声一出,那个敢来,三三两两都把他来做笑话,称诵两小姐好处。又况这时尚遵洪武爷旧制,教坊建立十四楼,教做:来宾 重译 清江 石城 鹤鸣 醉仙乐民 集贤 讴歌 鼓腹 轻烟 淡粉梅妍 柳翠许官员在彼饮酒,门悬本官牙牌,尊卑相避,故院中多有官来,得知此事。

也是天怜烈女,与他机会。一日成祖御文华殿,锦衣卫指挥纪纲已得宠,站在侧边,偶然问起:“前发奸臣子女,在锦衣卫、浣衣局、教坊司各处,也还有存的么?也尽心服役,不敢有怨言么?”纪纲道:“谁敢怨圣上。”成祖道:“在教坊的,也一般与人歇宿么?”纪纲道:“与人歇宿的固多,闻道还有不肯失身的。”成祖道:“有这等贞洁女子,却也可怜,卿可为我查来。”纪纲承旨回到私衙,只见人报高秀才来见,这高秀才就是高贤宁。他先时将铁尚书伏法与子女父母遣谪,报与铁小公子,不胜悲痛。因金老爱惜他,要他在身边作子,故铁公子就留在山阳,高秀才就在近村处个蒙馆,时来照顾。后边公子念及祖父母年高,说:“父亲既没,不能奉养,我须一往海南省视,以了我子孙之事。”金老苦留不定,高秀才因伴他到南京分手,来访两小姐消息,因便来见纪指挥。纪指挥忙教请进相见。见了,叙寒温,纪指挥说自己得宠,圣上尝向他询问外间事务,命他缉访事件。因说起承命查访教坊内女子事,高秀才便叹息道:“这干都是忠臣,杀他一身够了,何必辱及他子女,使缙绅之女为人淫污,殊是可痛!今圣上有怜惜之意,足下何不因风吹火,已失身的罢了,未失身的为[26]他保全,也是阴骘。”纪指挥道:“我且据实奏上,若有机括,也为他方便。”因留高秀才酌酒,又留他宿在家中。

次日,纪指挥自家到坊中查问,有铁家二小姐、胡少卿小姐,尚不失身。纪指挥俱教来,因问他怎不招人,小姐含泪道:“不欲失身以辱父母。”其时胡少卿女故意髡发跣足,以烟煤污面,自毁面目。铁氏小姐虽不妆饰,却也任其天然颜色,光艳动人。纪指挥道:“似你这样容貌,若不事人,也辜负了你。三人也晓得做甚诗么?”胡小姐推道不会,铁小姐道:“也晓得些,只是如今也无心做他。”纪指挥道:“你试一作。”只见小小姐口占一首呈上,道:教坊脂粉污铅华,一片闲心对落花。旧曲听来犹有恨,故园归去已无家。云鬟半挽临妆镜,雨泪空流湿绛纱。[27]今日相逢白司马,尊前重与诉琵琶。[28]

纪指挥看了,称赞道:“好才!不下薛涛!”因安慰了一番。回家与高秀才说及这几位贞节,高秀才因备说铁尚书之忠,要他救脱这二女。纪指挥也点头应承。第二日早朝具奏,因呈上所做诗。成祖看了道:“有这等才貌,不肯失身,却也不愧忠臣之女。卿可择三个士人配与他罢!”纪指挥得旨,到家又与高秀才对酌。因问高秀才道:[29]“兄别来许久,已生有令郎么?”高秀才道:“我无家似张俭,并不娶妻。”纪指挥道:“这样我有一头媒,为足下做了罢。这女子我亲见来,才貌双绝,尽堪配足下。”高秀才道:“流落之人,无意及此。”纪指挥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亲又不要费半分财礼,我自择日与足下成亲罢。”因自到院中宣了圣谕,着教坊与他除名,因说圣上赐他与士人成婚。铁小姐道:“不愿。”纪指挥道:“女生有家,也是令先公地下之意,况小姐若不配亲,依倚何人?况我为你已寻下一人,是你先公赏识的秀才,他为收你先公骸骨,几乎被刑,也是义士。下官当为小姐备妆奁成婚。”大小姐又辞,小小姐道:“既是上意,又尊官主裁,姐姐可依命。”大小姐道:“骨肉飘零,止存二人,若我出嫁,妹妹何依?细思之有未妥耳。不如妹妹与我同适此人,庶日后始终得同。”纪指挥道:“当日娥皇、女英,曾嫁一个大舜,甚妙!甚妙!”纪指挥就为高秀才租了一所房屋成亲。高秀才又道与铁尚书有师生之谊,不可。纪指挥道:“足下曾言,铁公曾赠公婚资,因守制不娶。他既肯赠婚,若在一女,应自不惜,兄勿辞。”遂择日成了亲,用费都出纪指挥。

三日,纪指挥来贺。高秀才便请二小姐相见,纪指挥道:“高先生豪士,二小姐贞女,今日配偶,可云奇事,曾有诗纪其盛么?”高秀才道:“没有。”纪指挥道:“小姐多有才,一定有的。”再三请教,小姐乃又作一诗奉呈:骨肉凋残产业荒,一身何忍去归娼。泪垂玉筯辞官舍,步敛金莲入教坊。览镜幸无倾国色,向人休学倚门妆。[30]春来雨露深如海,嫁得刘郎胜阮郎。纪指挥不胜称赏去了。铁小姐因问高秀才道:“观君之意,定不求仕[31]进了。既不求仕,岂可在此辇毂之下!且纪指挥虽是下贤,闻他骄恣,后必有祸。君岂可作处堂燕雀!倘故园尚未荒芜,何不同君归耕?”高秀才道:“数日来我正有话要对二小姐讲,前尊君被执赴京,驿舍失火,此时我挈令弟逃窜,欲延铁氏一脉。今令弟寄迹山阳,年已长成,固执要往海南探祖父母,归时于此相会,带令先尊骸骨归葬,故此羁迟耳。”小姐道:“向知足下冒死收先君遗骸,不意复脱舍弟,全我宗祀,我姊妹从君尚难酬德。但不知舍弟何时得来?”高秀才道:“再停数月,一定有消息了。”

过了数月,恰好铁公子回来,暗访教坊消息,道因他守贞不屈,已得恩赦归一秀才。他又寻访,却是高秀才。径走到高家,却好遇着高秀才,便邀进里边,与姊妹相见,不觉痛哭。问及祖父母,道已身故,将他骨殖焚毁,安置小匣,藏在竹笼里带回。两小姐将来供在中堂,哭奠了。又在卞忠贞墓侧取了铁尚书骸骨,要回邓州。高秀才道:“二位小姐虽经放免,公子尚未蒙赦,未可还乡。公子在山阳,金老[32]待你有情,不若且往依之。我彼处曾有小馆,还可安身。”高秀才就别了纪指挥,说要归原籍。纪指挥又赠了些盘缠,四个一齐归到山阳。金老见了大喜,也微微知他行径。他女儿年已及笄,苦死要与铁公子,高秀才与二位小姐也相劝毕了姻。就于金老宅后空地上筑一坟,安葬祖父母及铁尚书骸骨。高秀才也只邻近居住,两家烟火相望,往来甚密。

向后年余,铁公子因金老已故,代他城中纳粮,在店中买饭吃。只见一个行路的,也在那边买饭吃。两个同坐,那人不转眼把公子窥视,公子不知甚,却也动心,问道:“兄仙乡何处?”那人道:“小可邓州人,先父铁尚书,因忠被祸,小弟也充军。今天恩大赦,得命还乡,打这边过。”铁公子知道是自己哥子了,故意问道:“家还有甚人?”那人道:“先有一弟,中途火焚了,两个妹子发教坊司,前去望他,道已蒙恩赦配人去了。我也无依,只得往旧家寻个居止。”铁公子道:“兄这等便是铁尚书长公子了,他令爱现在此处,兄要一见么?”那人道:“怎不要见!”铁公子道:“这等待小弟引兄同往。”铁公子就为他还了饭钱,与他到高秀才家,引他见了姐姐,又弟兄相认了。姊妹们哭了又哭,说了又说,都谢高秀才始终周旋,救出小公子,[33]又收遗骸,又在纪指挥前方便两小姐出教坊,真是个程婴再现。

后边大公子往邓州时,宗姓逃徙已绝,田产大半籍没在官,尚有些未籍的,已为人隐占。无亲可依,无田可种,只得复回山阳。小公子因将金老所遗田让与哥哥,又为他娶了亲,两个耕种为事。后来小公子生有二子,高秀才道不可泯没了金老之义,把他幼子承了金姓,延他一脉。金老夫妇坟与铁尚书坟并列,教子孙彼此互相祭祀。至今山阳有金铁二氏,实出一源。

总之天不欲使忠臣斩其祀,故生出一个高秀才;又不欲忠臣污其名,又生这二女。故当时不独颂铁尚书之忠,又且颂二女之烈。有二女之烈,又显得尚书之忠有以刑家,谁知中间又得高秀才维持调护!忠臣、烈女、义士,真可鼎足,真可并垂不朽。尝作《古风》咏之:[34]蚩尤南指兵戈起,义旗靡处鼓声死。[35]铮铮铁汉据齐鲁,只手欲回天步圮。皇天不祚可奈何,泪洒长淮增素波。刎头断舌良所乐,寸心一任鼎镬磨。[36]山阳义士胆如斗,存孤试展经纶手。忠骸忍见犬彘饱,抗言竟获天恩宥。宗祊一线喜重续,贞姬又藉不终辱。纯忠奇烈世所钦,维持岂可忘高叔。拈彩笔,发幽独,热血纷纷染简牍。写尽英雄不朽心,普天尽把芳规勖。[1]九嶷句——此句用娥皇、女英故事。相传尧将两个女儿送给舜为妻。后舜殁于九嶷山,二女哭于湘江,洒泪染竹。[2]靖难——明建文帝用齐泰、黄子澄之谋,削夺诸藩。燕王朱棣反,起兵清君侧,号日靖难。后朱棣即帝位,即永乐帝。[3]教坊司——朝廷养训女乐的官署,教以俗乐,供岁时晏享演唱。闲时亦可接待士子,如艺妓。[4]丁忧——遭父母丧亡为丁忧。旧制士逢丁忧要在家守丧三年,不做官,不婚娶,不应考。[5]神机铳、佛狼机——仿西洋制造的火药枪、炮。[6]阃(kǔn)外——指统兵在外。阃,谓国门。[7]《周公辅成王论》——文取西周初年周公旦与成王故事。周公为成王之叔,辅弼成王,不存借越之心。燕王朱棣与建文君亦为叔侄,故引此以劝喻。[8]佥——通“签”,谓官府签书征丁。[9]五城——即五城兵马司的省称。明制北京城设中、东、西、南、北五城兵马指挥司。[10]食廪——明制府州县学生员由官府供应廪米,故食廪即谓进学。这里食廪是指已食建文之廪,不当再为永乐之官。[11]大使——主管教坊司的事务官。[12]龟婆——指教坊司乐户的鸨母。[13]龟子——指乐户的家主人。[14]梳栊——妓女首次接客的隐语。[15]起水——掀起是非波澜之意。[16]——同“挣”。[17]针指——女红针线。[18]鸨儿——妓院的鸨母,或指招呼客人的妓女。[19]上舍——旧时太学分上、内、外之舍。此指在上舍读书的学生员。[20]拶(zān)——一种酷刑,用绳联起五根小木棍,套入五指间收紧。[21]潘安——晋潘岳,字安仁,又称潘安。美姿容。[22]白想——科举无望的监生,戏称白想。[23]谅——同“量”。[24]狂日——狂徒。且,同“介”。[25]官箴——为官的名声。[26]阴骘(zhì)——暗中施德于人。[27]今日二句——用白居易诗《琵琶行》典故。白居易曾任青州司马,故称白司马。[28]薛涛——唐代女妓,以音律诗词闻名。[29]张俭——东汉名人,因得罪权宦在外流亡,望门投止。[30]嫁得句——刘郎,取喻东汉刘晨故事。借指漂泊无定的人。阮郎,指贪恋女色的男人,此指出入教坊的士子。[31]辇毂——指天子车驾所至之处。[32]小馆——借寓乡宦家中,教授子弟的处馆。小,谦称。[33]程婴——春秋晋人,为保护忠臣赵氏遗孤,以己子代死,后又养孤儿成人。[34]蚩尤——传说黄帝时叛臣,与黄帝战。此喻燕王朱棣。[35]铮铮铁汉——指铁铉。[36]山阳义士——指高贤宁。第二回 千金不易父仇 一死曲伸国法长铗频弹,飞动处,寒铓流雪。肯匣中,徒作龙吟,有冤茹咽。怨骨沉沉应欲朽。凶徒落落犹同列。猛沉吟,怒气满胸中,难摧灭。妻虽少,心冰冽。子虽稚,宗堪接。读书何事,饮羞抱觖。碎击髑颅飞血雨。快然笑释生平结。便膏身,铁钺亦何辞,生非窃。《满江红》

做人子,当父母疾病之时,求医问卜,甚至割股,要求他生。及到身死,哀哭号踊,尚且有终天之恨。若是被人杀害,此心当如何悲愤,自然当拼一生向上司控告。只是近来官府糊涂的多,有钱的便可[1]使钱,外边央一个名色分上,里边或是书吏,或是门子、贴肉揌[2],买了问官。有势的又可使势,或央求上司分付,或央同年故旧关说,劫制问官。又买不怕打、不怕夹的泼皮做硬证,上呼下应,厚贿[3]那仵作,重伤报轻伤。在那有人心问官,还葫芦提搁起,留与后人。没人心的,反要坐诬。以此誓死报亲仇的,已是吃了许多苦,那没用的,被旁人掇哄,也便把父母换钱,得他些银子,还了帐。只有那有志气的,他直行其是,不向有司乞怜。当父亲被害时,岂不难挺剑刃仇?但我身殉父危,想老母无依,后嗣无人,是我一家赔他一身。若控有司,或者官不如我意,不如当饮忍时饮忍,当激烈时激烈。只要[4]得报亲仇,不必论时先后,是大经纬人。

话说浙江金华府,有个武义县,这县是山县,民性犷悍,故招集兵士,多于此处。凡有争竞,便聚族相杀。便是自家族中争竞,也毕竟会合亲枝党羽斗殴。本县有个王家,也是一个大族。一个王良,少年也曾读书,不就,就做田庄。生有一个儿子,叫做世名,生得眉清目秀,性格聪明,在外附学读书,十二岁便会做文字,到十七岁,府县俱前取,但道间不录,未得进学。父亲甚是喜他,期他大成。其年,他的住屋原是祖遗,侄子王俊是长房,居左,他在右,中间都是合用。王俊有了两分村钱,要行起造,因是合的,不能。常叫族长王道来说,与他价钱,要他相让。王良道:“一般都是王家子孙,他买产我卖产,岂不令人笑话!幸家中略可过活,我且苦守。”后边又央人来说愿将产换,王良毕竟不肯,成了仇。

自古私己的常是齐整,公众的便易坍损,各人自管了各人得分的房屋,当中的用则有人用,修却没人修。王俊暴发财主,甚要修饰体面,如何看得过?只得买了木料,叫些匠人,将右首拆造。拆时同梁合柱,将中间古老房屋震坍了。王良此时看见道:“这房子须不是你一个的,仔么把来弄坍了?”王俊道:“这二三百年房子,你不修,[5]我不修,自然要坍。关我甚事!”只见泥水定磉,早已是间半开间。他是有意弄坍,预先造下了。王良见了,不胜大怒,道:“这畜生恁般欺人,怎见那半间是你的,你便自做主,况且又多尺余,如今坍的要你造还。”王俊道:“你有力量自造,怎我造赔你?”你一声,我一句,争竞不了。那王良便先动手,劈脸一掌。这王俊是个粗牛,怎生宁耐?便是一头把王良撞上一交。王良气得紧,爬起便拾一根折木椽来打王俊。王俊也便扯一根木梢道:“老入娘贼,故意魇魅我。”也打来,来得快些,早把王良右肩一下。王良疼了一闪,早把手中木椽落下。王俊得手一连几木梢,先是胁下两下,后来头上一下,早晕在地。他家人并他妻来看,只见头破肩折,已是恹恹待尽。连忙学中叫王世名来,王良止挣得一声道:“儿,此仇必报。”早已气绝。正是:第宅依然在,微躯不可留。空因尺寸土,尚气结冤仇。

此时世名母子捧着王良尸首,跌天撞地痛哭,指着王俊名儿哭骂。王俊也不敢应,躲在家中。一班助兴的,便劝道:“小官人不必哭,得到县间去告,不怕不偿命的。”王俊听得慌了,忙去请了族中族长王道、一个叫做王度、村中一个惯处事的单邦、屠利、魏拱一干人来,要他兜收。王道道:“小官,这事差了,叔父可是打得的,如今敌拳身死,偿命说不过的。”魏拱道:“若是这样说,也不必请你来了,还是你与他做主和一和。”王度道:“一个人活活打死,随你甚人,忍不过,怎止得他?”屠利道:“当今之世,惟钱而已。偿命也无济死者,两边还要费钱,不若多与他些钱财,收拾了罢。”王道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私和人命,天理上难去。”又一个单邦道:“如今论甚天理!有钱者生,无钱者死。若和是两利之道,若王大官不肯依,我们出钱,这便是钱财性命,性命卵袋。我们凭他。”王俊道:“一凭列位。”单邦道:“这等若是王小官不肯,我自有话说。同去,同去。”一把扯了王道、王度,屠、魏两个随了来。

到王世名家,只见母子正在痛哭,见了王道一干,正待告诉,单邦道:“不消说得,我们亲眼见的。只是闻得你两家要兴讼,故来一说。”王世名母亲道:“我正要告他,他有甚兴讼?”单邦笑道:“他有话,道因屋坍压死,你图赖他,阖家去将他打抢。”王世名道:“这一尺天、一尺地,人是活活打死的,怎说得这话!”便痛哭起来。魏拱道:“这原是诳之以理之所有,若差官来相验,房子坍是真。如今假人命常事,人死先打抢一番,官府都知道的。”王世名母[6]亲道:“有这等没天理的,拼老性命结织他!”屠利道:“不要慌,如今亏得二位族长,道天理上去不得,所以我们来处。”王世名道:“正是二位公公,极公道的。”单邦道:“是公道的。七老八十,大热天,也没这气力为你府县前走。如今我们商议,你们母子去告,先得一个坐视不救的罪名了。又要盘缠使费,告时他央了人情,争是压死。仵作处用了钱,报做压死伤,你岂不坐诬?”王世名道:“有证见?”屠利道:“你这小官官,有分上反道是硬证,谁扯直腿替你夹?便是你二位族尊,也不肯。况且到那检验时,如今初死还好,天色热,不久溃烂,就要剔骨检,筋肉尽行割去,你道惨不惨?”世名听到此,两泪交流。魏拱见他,晓得他可以此动,道:“不检不偿,也不止一次,还要蒸骨检哩。”母子二人听得哭得满地滚去,眼睁睁止看这两个族长。

不期他两人听了这片歪语,气得声都不做。单邦道:“如今我们[7]计议,一边折命,一边折钱,不若叫你从重断送,七七做,八八敲,再处些银子,养赡你母子,省得使在衙门中。与你们不是与别人,你们母子出头露面去告一场,也不知官何如,不若做个人情。让他们不是让别人,不然贫不与富斗,命又不偿得,你母子还被他拖死了。”这片话,他母亲女流,先是矬了。王世名先是个恐零落父亲尸骸,也便持疑。屠利道:“你两老人家也做一声,依我只是银子好。”王道道:“父母之仇,也难强你不报的。”魏拱道:“又来撒。”王道道:“只你们母子也要自度力量,怕没有打官司家事、打官司手段。”王度道:“自古饶人不是痴,你也自做主意。”屠利道:“官司断不劝你打。”魏拱道:“命断偿不成,只是和为贵。”单邦道:“和不可强他,只是未到官,两个老人家做得主,是可为得你,还可多处些,到[8]官烧埋有限。”

世名母亲听了,便叫世名到房中计议。世名道:“这仇是必报的。”母亲道:“这等不要和了。”世名道:“且与他和再处。”世名便走出来道:“论起王俊,亲殴杀我父亲,毕竟告他个人亡家破方了。只是我父亡母老,我若出去打官司,家中何人奉养?又要累各位。”魏拱道:“这决定奉随,只家下离县前远,日逐奉扰不当。”世名道:“如今列位分付,我没有个不依的,只凭列位处。父亲我自断送[9],不要他断送。”魏拱道:“这等才圆活,不要他断送,更有志气。”屠利道:“若不要他断送,等他多出些钱与你罢。”单邦道:“一言已定,去,去,去!”一齐起身到王俊家来。屠利道:“原没个不爱钱的。”魏拱道:“也亏得单老爹这一片话头。”单邦道:“你帮衬也不低。”只有王道心里暗转:“这小官枉了读书,父亲被人打死,便甘心和了?”坐定,王俊慌忙出来道:“如何?”魏拱道:“他甚是不肯。”王俊道:“这等待要去告?”屠利道:“亏单公再三解劝,如今十有八就了。”屠利道:“只是要大破钞。”王俊道:“如今二位伯祖如何张主?”王道道:“我手掌也是肉,手心也是肉,难主持。但凭列位。”魏拱道:“这单老爹出题目。”单邦道:“还是族尊,依我少打不倒,五十两助丧,三十亩田供他子母。”屠利道:“处得极当,处得极当。”王俊道:“来不得。”王度道:“你落水要命,上岸要钱,没一二百金官司?”魏拱道:“王大郎,不要不识俏!这些不够打发仵作差使钱。”屠利笑道:“这是单老爹主意,还不知他意下何如?”王俊只得拿出三十两银子、二十两首饰,就写一纸卖田文书。单邦又道:“这事要做得老,这银子与契都放在族长处。一位与屠爱[10][11]泉去签田写租契,一位与魏趋之去帮扶王小官人落材烧化,然后交付银产。”王道道:“他有坟地,如何肯烧?只他妻子自行收殓,便无后患了。”魏拱道:“单兄,足下同往王小官处去何如?”单邦道:“这边里递也要调停,不然动了飞呈,又是一番事了。”果然分头去做。

王道与魏拱到王世名家,世名原无心在得财,也竟应了。王道道:“有这样小官!再说两句,也可与你多增几两银子。”魏拱也心里[12]道:“这是见财慌的。”世名自将己赀,将父亲从厚收殓。两个族长交了银产,单邦收拾里邻,竟开了许多天窗。后边王俊捐出百金,谢他们一干。单邦得了四十两,魏、屠也各得银十五两,王道与王度不收。乡里间便都道只要有钱,阿叔也可打杀的,也都笑王世名柔懦。不知王世名他将银子与契俱封了,上边写得明白,交与母亲收执。私自画一轴父亲的神像,侧边画着自己形容,带着刀站立随了。三年之间,宁可衣粗食淡,到没银子时,宁可解当,并不动王俊一毫银子。每年收租,都把来变了价封了,上边写某年某人还租几石,卖价几两,一一交与母亲:痛切思亲瘦骨岩,几回清泪染青衫。奇冤苦是藏金积,幽恨权同片纸缄。

武义一带地方,打铁颇多。一日赴馆,往一铁店门前过,只听得[13],两个人大六月立在火炉边打铁,王世名去看道:“有刀么?”道:“有打起的厨刀。”世名道:“不是。”铁匠道:“可是腰刀?”世名看了看道:“太长,要带得在身边的匕首。”铁匠道:“甚么匕首,可是解手刀?”递过一把,世名嫌钝。铁匠道:“这等打一把纯钢的。”论定了价钱,与了他几分作定,铁匠果然为他打一把好刀:莹色冷冷傲雪霜,剸犀截象有奇铓。[14]何须拂拭华阴土,牛头时看起异光。

世名拿来把玩,快利之极。找了银子。叫他上边凿“报仇”二字。铁匠道:“这是尊号么?”世名道:“你只为我凿上去罢了。”铁匠道:“写不出,官人写我凿罢。”世名便将来楷楷的写上两个字。铁匠依样凿了,又讨了两分酒钱。

世名就带在身边,不与母亲知道,闲时拿出来看玩道:“刀,刀,不知何时是你建功的时节?是我吐气的时节?我定要拿住此贼,碎砍他头颅,方使我父亲瞑目泉下。”在馆中读书,空时便把古来忠孝格言楷写了带在身边,时常讽咏,每每泪下。那同窗轻薄的道:“父亲吃人打死,得些财物便了,成甚么孝!枉读了书!”只有他的先生卢玉成,每夕听他读那格言,或时悲歌凄惋,或时奋迅激昂。每[15]日早起,见他目间时有泪痕,道此子有深情,非忘亲的。到了服阕,适值宗师按临,府县取送,道间与进了。王俊听得,心下惊慌,便送[16]银三两与他做蓝衫,他也收来封了。有个本县财主,一来见他新进,人品整齐,二来可以借他遮盖门户,要来赘他。他不敢轻离母亲,那边竟嫁与他。王俊也有厚赠,他也收了。荏苒年余,不觉生下一子。到了弥月,晚间,其妻的抱在手中,他把儿子头上摸了摸道:“好了,我如今后嗣已有,便死也不怕绝血食了。”其妻把他看了看道:“怎说这样不吉利话?”他已瞒了母亲,暗暗的把刀藏在袜筒内,要杀王俊。

这是正月十二,王俊正在单邦家吃酒,吃得烂醉回,踉踉跄跄。将近到家,只听得一声道:“王俊,还我父亲命来。”王俊一惊,酒早没了,睁开醉眼,却见王世名立在面前,手拿着一把刀,两只脚竟不能移动,只叫:“贤弟,凭你要多少,只饶我性命罢。”王世名道:“胡说,有杀人不偿命的么!”就劈头一刀砍去,王俊一闪,早一个之字。王世名便乘势一推按在地,把刀就勒。王俊把脚睁得两睁,只见醉后的人,血如泉涌。王世名又复上几刀,眼见得王俊不得活了,正是:幸假金钱逃国法,竟随霜刃丧黄泉。

此时世名便在村中叫道:“王俊杀我父亲,我如今已杀他报仇,列位可随我明日赴官正法。”村中听得,只见老少男女一齐赶来,早见王俊头颅劈碎,死在血中,行凶刀插在身旁,王世名立在那里。屠利赶来看了道:“爷呀,早知终久死在他手里,不如省了这百来两银子。”单邦也带着酒走来,道:“这小官造次,再央我们讲一讲,等他再送些银子,怎便做出这事?”世名道:“谁要他银子?可同到舍下。”到得家中,母、妻听得世名杀了人,也吃了一惊。王道、王度也到,王道道:“一报还他一报,只迟死得六年。”王度道:“若他主这意六年,也亏他耐心。”世名早从房中将向来银拿出,一封五十两,是买和银。又十余小封,都是六年中收的租息,并王俊送的银子。又有一张呈子。上写道:金华府武义县生员王世名首为除凶报父事:兽兄王俊逞强占产,嗔父王良不从,于万历六年五月毒殴身死,挜银买和。族长王道等证。经今六年,情实不甘。于今月  日,是某亲手杀死,刀仗现存,理甘伏法。为此上呈。当面拿出来,于空处填了日时。王道道:“他已一向办定报仇的了,我们散去,明日同去出首。”众人趑趄不肯就去,世名道:“我原拼一死殉父,断[17]不逃去,贻累母亲。”又有几个捏破屁里递道:“只是小心些,就在府上借宿罢。”当晚王世名已安慰母亲,分付了妻子,教他好供奉母亲,养育儿子。

次日绝早,世名叫妻子煮饭,与众人吃了,同到县中,早已哄动一城。知县姓陈,坐了堂,世名与众人递上呈子,并将刀仗放在案前。陈知县看了,道:“你当日收他银子,如今又杀他,恐有别情。”世名道:“前日与和,原非本心,只因身幼母老,无人奉养,故此隐忍。所付银两,并历年租银,俱各封识不动。只待娶妻,可以奉母,然后行世名之志。今志已行,一死不惜!”陈知县再叫亲族里邻,说来都是一般。陈知县道:“这是孝子,我这里不监禁你,只暂在宾馆中待我与你申请。其余干连,暂放宁家。”就连夜为他申详守巡二道,把前后事俱入申中。守巡俱批金华汪知县会问。那汪知县闻他这光景,也甚怜他,当时叫他上去,问他有什么讲。世名道:“世名复何言?今事已毕,只欠一死!”汪知县道:“我如今且检你父亲的尸,若有伤,可以不死。”世名道:“世名能刃王俊于今日,怎不能恕王俊于当日?忍痛六年始发,只为不忍伤残父尸,今只以世名抵命,也不须得检。若台台怜念,乞放归田里,拜父辞母,抚子嘱妻,绝吭柩前,献尸台下。”汪知县道:“我检尸正是为你,若不见你父亲尸伤,谁信你报仇?”遂便写一审单申府道:审得王世名,宿抱父冤,潜怀壮志。强颜与仇同室,矢志终不共天。封买和之资,不遗锱铢;铸报仇之刃,悬之绘像。就理恐残父尸,即死虑绝亲后。岁序屡迁,刚肠愈烈。及甫生男一岁,谓可从父九原。遂挥刃于仇人,甘投身于法吏。验父若果有伤,擅杀应从末减。但世名誓不毁父尸以求生,唯求即父柩而死。一检世名且自尽,是世名不检固死,检亦死也。捐生慷慨,既难卒保其身,而就义从容,是宜曲成其志。合无放归田里,听其自裁。通申府、道,若是府、道有一个有力量,道王俊买和有金,则杀叔有据,不待检矣。杀人者死,夫亦何辞?第不死于官,而死于世名,恐孝子有心,朝廷无法矣。若听其自裁,不几以俊一身,易世名父子与!拟罪以伸法,末减以原情。这等汪知县也不消拘把检尸做世名生路了,上司也只依拟。汪知县便把他放去,又分付道:“你且去,我还到县来,你且慢死,我毕竟要全你。仔么苦惜那已枯之骨,不免你有用之身?”世名道:“死断不惜,尸断不愿检。”汪知县看了他,又叹息道:“浮生有涯,令名无已。”世名听了,又正色道:“这岂图名,理该如此!”汪知县也不差人管押他。

他自到家,母亲见了哭道:“儿,我不知道你怀这意,你若有甚蹉跌,叫我如何?”世名道:“儿子这身是父生的,今日还为父死,虽不得奉养母亲,也得见父地下,母亲不要痛我。”其妻也在侧边哭,世名道:“你也莫哭,只是善事婆婆,以代我奉养。好看儿子,以延我宗嗣。我死也瞑目了。”去见陈知县,知县仍旧留他在宾馆,分付人好好看待,不要令他寻自尽。

只见过了几日,汪知县来了。满城这些仗义的,并他本村的里邻,都去迎接,道:“王俊杀叔是实,世名报仇也是理之当然。”要求汪县尊保全这孝子。汪县尊已申了上司,见上司没个原免他的意思,唯有检验,可以为他出脱,只得又去取他父亲尸棺。世名听了,把头乱撞道:“他们只要保全我的性命,苦要残我父亲的骸骨。我一死,可以全我父了。”那看守的因陈知县分付,死命抱住,不能得死。到了[18]次日,通学秀才都衣巾簇拥着世名,来见汪县尊,道:“王俊杀叔去今六年,当日行贿之人尚在,可一鞠而得,何必残遗骸、致残孝子!况且王俊可银产偿叔父之死,今世名亦可返其银产,以偿族兄之死。今日世名,还祈太宗师玉全。”汪县尊道:“今日之验,正以全之。”此时适值棺至,世名望见,便以头触阶石,喷血如雨,地都溅得火赤的。众秀才见了,抱的抱,扯的扯,一齐都哭起来。衙役与看的人,无不下泪。两县尊也不觉为之泣下。低徊往事只生悲,欲语凄凄双泪垂。一死自甘伸国法,忍教亲体受凌夷。

众秀才又为他讲,汪县尊叫把棺木发回。孝子晕了半日方苏,又到滩边看棺木上船,又恸哭了一番,仍至两县尊前就死。两县尊叫人扶起,又着医生医治。两个县尊商议,要自见司道面讲,免他检尸,以延他的生,再为题请,以免他的死。孝子道:“这也非法,非法无君。我只办了一死,便不消这两县尊为我周旋委婉。”回到馆中,便[19]就绝食,勺水不肯入口。这些亲族与同袍,都来开讲道:“如今你父仇已报了,你的志已遂了,如今县尊百计要为你求生,这是他的好意,原不是你要苟全,何妨留这身报国?”世名道:“我断不要人怜,断不负杀人之名,以立于天壤间。”原是把头磕破的,又加连日不吃,就不觉身体恹恹。这日忽然对着探望的亲友,长笑一声,俯首而逝,殁在馆中。死之刻云雾昏惨,迅风折木,雷雨大作。两县令着他家中领尸,只见天色开霁,远近来看的、送的云一般相似。到家他妻子开丧受吊,他妻子也守节,策励孤子成名。当时在武义,连浙东一路,便是村夫牧竖,莫不晓得个王秀才是王孝子。只是有识的道:“古来为父报仇,多有从未减的,况以王秀才之柔刚并用,必能有济[20]于世。若使以一戍全之,孝子必生,生必有效于国。在王秀才,为孝子,又可为忠臣,而国家亦收人才之用。即其死,良可为国家人才惜耳!”故吴县张孝廉凤翼高其谊,为立传。孝廉曰:杀人者死,律也。人命是虚,行财是实,亦律也。彼买和契赃具在,可以坐俊杀叔之罪,可以挽世名抵命之条,何必检厥父尸,以伤孝子之心哉!盖当事诸君子,急于念孝子,反乱其方寸,而虑不及此哉?抑天意不惜孝子,一死以达其志,以彰其孝哉?[1]分上——用钱打通关系,疏通人情。[2]贴肉揌(sāi)——指关系密切的滕妾使女。[3]葫芦——囫囵。[4]经纬人——谓有心计者。[5]定磉(sǎng)——房屋立柱。[6]结织——抓住不放。[7]七七做,八八敲——意思是十成已去七八,事已做到七八分了。[8]烧埋——此指由官府断给的安葬费。[9]断送——送葬。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下载完整电子书


相关推荐

最新文章


© 2020 txtepub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