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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9-27 21:28: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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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桑榆

出版社:百花洲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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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零一夜2

一千零一夜2试读:

楔 子

“一千零一夜”留言网能被抢救回来,归功于蒋从忆。

说来可笑,两个将携手走进婚姻殿堂、走向坟墓、以你之姓冠我之名的男女,却并不了解彼此。

这么讲有点儿不公平。

自华沙古堡相遇,蒋从忆对盛可苡是一根头发丝儿都恨不得数出来有多少根,自然将她的爱好、脾性都摸得清清楚楚,然而她给他贴的标签只是:不用猜、好掌控、善良敦厚——

反正和那个人恰恰相反,就好。

殊不知,他竟是计算机专业高才生,并且在华沙市拉了一帮中国留学生创业,办了个互联网站,似乎不错。

当“一千零一夜”留言网莫名遭到攻击,也是蒋从忆反应迅速地保护了原始代码,才使得网站没彻底坍塌。无奈重组以后,之前的数据全被清空,包括那个人的真心话。

真心话?

事实上,盛可苡根本没来得及消化。

当盛可苡热辣辣的眼泪自然而然地涌出来时,堂姐盛杉恰好打来国际长途电话,说盛可苡她爸收拾东西的时候不慎撞到桌角,后脑勺裂了轻微一条小缝。

原本事情不大,伤口已及时处理,医生却建议留院做检查。“血止住了,可盛董事长体内的血小板数量目前急剧流失,怀疑……有败血病的可能。”

接电话时,盛可苡还在古堡内,圣洁的婚纱穿在身上,旁边立着婚礼的男主角。她泛着水花的瞳孔还紧缩着,握手机的手也跟着紧了紧,许久才鼓起勇气问:“根据目前的检查指标,可能性大吗?”“百分之七十。”

手机立时落地。

那日,波澜壮阔的黄昏日暮里,有人盛装出席在机场,引得当地小报热议。

蒋从忆看着报纸上诸如“为爱狂奔”的字句不禁发笑,笑过后,胸口却空荡荡的。

总是这样,她有什么心事,从不会对他讲,遇到什么困难,也不会主动向他求助。可她是盛家唯一的掌上明珠,能有什么事情需要他帮忙呢?

每每心口堵得厉害,他都这样例行安慰自己。

可深陷过红尘的人约莫能体会,其间是有细微区别的,举个简单的例子——

若今日站在她身边的是那个人,兴许,这个女孩做的第一件事是扑进对方的怀抱,将眼泪、鼻涕都弄在他的西装上,直到那人轻轻拍她的后脑勺:“会没事的。”“会没事的。”

候机时,盛可苡随便从免税店里淘了一套简便的T恤、牛仔裤换上,坐在候机舱里时不时掐一掐手背自言自语,叨叨复叨叨地念“咒语”。

而今时过境迁,已无人来对她说上一句“没事的”,那么,她只能自己对自己讲。

在盛可苡上飞机前,蒋从忆还是鼓起勇气给她打了一通电话,佯装没事人地嘘寒问暖了一番后才绕到主题。“那你还……回来吗?”

他的一句话,迎来无休无止的沉默。

直到广播开始用浓重的欧美口音播报英文登机信息,盛可苡才微微垂了眼睛:“如果现在对你道歉的话,我就真的是个浑蛋了吧?”

蒋从忆一腔沉重被她说得轻松了些,“我等你。”

盛可苡喉咙一紧:“可我的确是个女浑蛋……”

那头略一沉默,片刻,传来比方才更笃定的声音:“没关系,我等你。”

接着,不等盛可苡说点什么,他干脆利落地挂断电话。

盛可苡太能感同身受这种感觉了。

生怕被拒绝,生怕下一秒就是永别,于是任何余地都不给对方留的感觉。尽管心中比谁都清楚答案是什么,却还自欺欺人的感觉。

须臾,过往的记忆一幕幕如热浪袭来——“江回……哪怕没未来,也请你抱我,就今天。”

回忆里的人说了什么?

他面色冰冷,瞳孔发寒:“盛可苡,要点脸。”

大学室友曾说:“江回这人吧,说一句能抵他人万句。不管这句话究竟想让你笑,还是让你哭,总之,一针见血。”

那个寒风猎猎、冷雨不停的夜,盛可苡领教了。

二十多年来维持尚好的尊严,她心甘情愿扔到他的脚下,他就真的不吝惜,用力地踩。

盛可苡怕了。

她明白,在她哭成筛子而他无动于衷的那个夜晚,她丢失的不仅是尊严和一段感情,还有头破血流都不怕的勇气。缺失的这点勇气,表面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大不了……唯有再次狭路相逢后,方知其重量。

Chapter-1 “正义”归来

滨城。

飞机航程太长,盛可苡再着急也没抵住睡意来袭,断断续续地做了点梦。

梦中没江回,只有父亲盛维钧的模样,年轻的,不再年轻的,有点小肚腩的……以及她崩溃那夜,他笑笑,将跌倒在地的她不费吹灰之力地抱起来:“二十多岁的大姑娘,怎么摔一跤还哭鼻子?”“爸,这一跤摔得太疼了。”

梦里,她都能感觉到鼻头不是自己的,吊着盛维钧的胳膊一个劲儿地吸着气。

可没走几步,那双强有力的胳膊就松了,失重感来得猝不及防,盛可苡连惊呼都没来得及,就见那张成熟硬朗的面容越来越远。

她不安地睁开眼,飞机即将降落,乘客正陆陆续续地打开遮阳板。

梦的寓意不太好,盛可苡更是心神不宁,下了飞机就往医院跑。

叶氏医院是滨城叶氏家族旗下的,群英荟萃,专门给叶氏员工和高层就诊,医生的薪酬比外边儿自然高得不是一点。盛可苡的母亲叶无心是叶家小千金,奈何在一场地震中早逝,如今叶氏姑爷盛维钧出了岔子,他们自然要给他最好的照料。

不过,也是因为医院太著名,盛可苡才在听见百分之七十的可能性时如临大敌。

他们说的百分之七十的可能性肯定不是随便说说,基本就是百分之百了,以至于去医院的路上,盛可苡就开始强迫自己表现冷静,要看起来像个大人,不要再让盛维钧操心。

叶氏医院。

堂姐盛杉怀了孕,刚两个月,正需要休息,盛可苡赶到时便只看见姐夫在忙前忙后。

对于这位姐夫,她鲜少接触,但听过名号,和叶氏长公子一起打江山,心智手段不比哪位差,如今也算滨城一位举足轻重的人物,所以,血液科主任接待得战战兢兢。

盛可苡匆匆地叫了一声“姐夫”,便忙不迭地询问情况。“叔叔刚做完骨髓穿刺,累着了,正休息,如今就等最终的检查结果。”长身玉立的男子说。

寒暄环节都免了,她轻轻舒了一口气,微微向对方点头致谢:“我姐没问题吧?”“很好。”

接着再没多的言语,他心领神会地将盛可苡往病房领。

仔细想想,盛可苡几乎还没看过盛维钧睡着是什么样子。

不止她,多少儿女恐怕未到至亲生病时,都没观察过他们睡着是什么样子。原来,盛维钧也是那样不堪一击,像个毫无防守能力的小孩子,哪怕他醒着的时候叱咤风云。

盛可苡也累。

她风尘仆仆地赶回来,连贵得吓人的婚纱都随手扔掉了,临时买的机票没商务舱也无所谓,甚至咬牙先在心中认定了最坏的结果,可一见到盛维钧淡然的脸,就镇定了下来。

一时间,她竟只想好好趴在这个给她港湾避雨的男人身旁,求个安稳觉。

她是真的困了,将机票、护照、钥匙、手机之类的杂物统统往病床边一堆,垫着都能睡着。

她醒来时,天光再次大亮,病床上的人已不见踪影。她心一慌,噌地起身,小腿推动椅子脚发出刺耳的声音,乍眼一看,却见床头贴着一张简单的便笺纸,上面有一行龙飞凤舞的字:请入住者注意卫生。“噗。”盛可苡这才发现,自己那堆杂物不知什么时候被盛维钧全归置到了床头柜上。她忍不住笑了,心里的阴霾少了许多,一只手摘下便笺纸,一只手抱起属于自己的东西往病房外蹿。“我爸呢?”她出去逮着一个小护士追问。

整层楼就住着盛维钧一个病人,对方自然知道来者是谁,往花园的方向指:“盛董事长一早晨跑去了。”

盛可苡跑下楼,果然在人工湖边将中年男人截住。

当初她怎么都不想和江回分手,迫不得已,盛维钧只好将她绑上飞机,送去波兰。本以为她会恨他狠心,所幸这丫头不知何时变得理解父母心,不仅没借故发飙,还乖乖地留在了华沙。

可她越懂事,盛维钧越不安,内疚越深。

当年自己作的孽,怎地,怎的要她来还。

盛可苡不知盛维钧此时的内心活动,揪着他壮硕的胳膊就往长椅上拖:“医生说您低烧未退,不知道现在需要休息吗?我要不回来,您是要翻天吧?”

活脱脱的训斥口吻,跟她是大人,他才是小孩儿一般。

盛维钧当过兵,即便现在生着病,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盛可苡那点力气怎能和他比。

但他还是随着她去了,嘴上还自圆其说:“爸爸这不是怕一时没锻炼,以后真抱不动你了吗。”

昨晚,不知怎的,盛可苡一直嘟嘟囔囔说着梦话,这才将他吵醒。

他凑近了仔细听,发现她委委屈屈喊的是:“爸、爸,我摔得好疼,你怎么不抱住我……”他心里一酸,当即无声地给了自己两巴掌。

如果有的事情能改变,他付出什么都愿意,如果能重来的话。

这厢,盛可苡大概猜到飞机上的梦魇没停止,当即闭口,转移话题:“少给自己找借口,不就是想逃掉早晨那顿药?反正我这次回来,您要是不生龙活虎地好起来,我就不打算再回去。若我这次还嫁不出去,估计您这颗掌上明珠啊,还就真砸您手上了。要不要配合医生,你看着办。”

她对他威逼加利诱。“不是你爸我抬杠,就你这不修边幅的样子,嫁得出去才奇怪。”他暗指她不像女孩子,不爱收拾自己。

盛可苡脸一红:“我在外面不是这样的。”

话音刚落,她隐约记起这种话好像还对其他人说过,说的是:“我在家里不是这样的……”

那人毫不留情地揭穿她:“在外面不是这样的,在家里也不是这样的,到底在哪儿才是规规矩矩的?”……

花园里,父女俩原本我一言、你一语地嬉闹着,盛可苡忽然陷入怔忡,好在盛杉适时出现。

那头,盛杉素来敏锐的一双眼刚瞟了瞟盛可苡,她便接收到信息,旋即吩咐一旁的看守护士将盛维钧领回病房:“别再让他跑出来。”

小护士为难极了:“若盛董事长执意……”“那就给我打电话。”

说完,盛可苡唰唰在对方的空白病历本上写下自己的大名,简单大气:盛可苡。

盛可苡。

医生办公室内,一只纤细的手摩挲着那几个娟秀的钢笔字,五指在上面停停又敲敲,最终莞尔一笑,好看的嘴兀自张合:“久仰大名。”

花园。

盛杉是来和盛可苡说事情的。

她说:“你不小了,到了能承担的年龄,我不和你绕弯子。叔父从入院那天起就断断续续地发烧,时好时坏。主治医师说,骨髓穿刺的结果虽没出来,却也八九不离十了。”

有的事情,即便我们做好了应对的心理准备,可要完全消化,还是困难。

盛可苡略咬唇,脸色青了又白,好半晌,才问:“治愈率是多少?”

盛杉:“还不确定。得等化验结果,看是慢性的,还是急性的。”

她茫茫然点头,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了,还是盛杉镇定:“先帮你引见主治医师,以免我中间传话出现偏差。”

结果,说曹操,曹操就到。

盛杉刚拽着心事重重的盛可苡走到电梯口,电梯门就缓缓打开,露出一张气质娴静的脸。

对方的视线率先落在盛杉那儿,紧跟着才佯装不经意地定在盛可苡的脸上。“认识一下吧,陆茯苓,你爸的主治医师。”盛杉毫不忸怩,顺便将盛可苡介绍给对方,还加上一句,“小姑娘急起来脾气可能不大好,多担待。”

陆茯苓双手下意识地揣在白衣口袋中,见盛可苡丝毫没有伸手的意思,她也不卑不亢,微微扯唇。“行,回头我让助理再整理一份病情资料给盛小姐,上面有我的邮箱和电话号码,有问题随时沟通。”

陆茯苓行色匆匆像有事,盛杉不好多留,微微颔首同对方告别,而后斥责斥盛可苡:“你怎么搞的,在国外混久了,连基本的礼仪都扔了?”

盛可苡被训得不痛不痒,没有母亲,从小到大就和这个堂姐亲近。尽管两人相差不过几岁,这个堂姐却和半个妈没区别。

不过,的确如盛杉所言,盛可苡脾气不大好,偶尔连“妈”的话也不见得听。

盛可苡说:“就烦她打量我的目光,怪异得很。”

那目光落在她的身上火辣辣的,不仅有审视,还带着侦查,让人特别不舒服。

盛可苡说完,又警惕地瞧了眼快消失的、穿白衣的身影,却被盛杉一把扯着胳膊拉进电梯:“清高是清高了点儿,可有的气,哪怕是你,也不受不行啊,除非你不介意你爸的治愈几率下降。”“她那么厉害?”盛可苡眼皮一跳,“看起来年纪轻轻的,你说她是主治医师,我还心里打鼓,想着要不要换个人。”“废话,能进这里的有几个是草包?我摸过她的底,那还真是一路开挂上来的。她二十四岁,就被评了亚洲第一血液病研究所的教授职称,从小读的是医学院少年班,《生理卫生》满分,外省市保送京城一流医学院,不久前还入选了国家人才计划。亚洲第二例异体造血干细胞移植成功就是经她的手——”“现在,你还烦她的目光吗?”

盛可苡耸耸肩,咂舌:“其实,忍一忍……还是可以接受的。”

话虽这么说,但莫名地,她对陆茯苓总殷勤不起来。

翌日,盛维钧又开始发低烧,面色苍白,浑身乏力,仿佛昨儿气壮如牛晨跑的男人不是他。

趁着过来查房的时机,陆茯苓将盛可苡请到门外,直言不讳:“盛小姐,盛董事长的化验结果已经出来,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

陆茯苓一边说,一边观察对面人的表情,以为她会崩溃,没想到,她却只习惯性地咬紧嘴唇,顿了下,说道:“OK,我知道了,烦请你们尽快研究出一套可行的治疗方案。”

陆茯苓常年在办公室与实验室待着,已经算女孩子中皮肤白皙的了,盛可苡却更胜一筹。

她到底是从小养尊处优的豌豆公主,一颗米放在她的脸上估计都会被胶原蛋白弹回来,加上一双有神的大眼睛,深深地望向谁,谁就会走火入魔似的。

不过这样深的目光此时不是给陆茯苓的,而是落在墙角,不知在想什么。“如今盛先生体内的红细胞指数很低,只有1.3左右,只能先采取化疗手段,以移植治愈为主。”陆茯苓口吻尽量保持公式化,不让自己再多出其他想法。

盛可苡回神,眼里还是禁不住渐渐有了祈求之色:“听说叶氏医院的造血干细胞库挺大的,配型应该不难?”“理论上来讲,还是会优先采取至亲的骨髓样本。”“那还等什么?抽我的吧。”说着,她转身往外走。

陆茯苓失笑,还真是见风就是雨的性子。

不过,她居然有点儿羡慕,好像这才是二十四岁的人应该有的模样。

不像她,成日需要将一头漂亮的长发扎起,尽量不动声色地让自己看上去稳重,被赞一声高智商,也必须冷静应对,这样,家属才会放心地将重任交给她。

而盛可苡,怎么讲,通身透露着一种狡黠灵透的气场。哪怕她现在深陷烦恼,哪怕她不笑。“怎么了,陆医师?”

该发呆的分明是自己,陆茯苓却主次颠倒发起呆来,盛可苡狐疑满腹狐疑,陆茯苓将插在白衣大褂口袋里的手伸出来:“哦,没事,我在想今天能忙得过来吗。”

这接连三日都是叶氏员工体检的日子。

怪不得,除了盛维钧那一层楼安安静静的,医院其他楼层还时不时有人走来走去。“明日吧,我安排一下,上午采集,尽量下午出结果。目前先给董事长物理退烧,盛小姐快马加鞭地从波兰赶回来,估计也没休息好,调整下心情,吃点东西,才有力气迎接硬仗。”

此言一出,盛可苡就觉得自己小心眼了。

人家招你惹你了,你就拿脸色给别人瞧?思及此,她不期然地冲陆茯苓弯弯眼眉:“谢了。”

对面的人微怔,随即扬唇:“应该的。”

晌午,盛维钧的烧渐渐退了。

男人出了身大汗后总算陷入沉睡,盛可苡才得空去医院食堂吃东西。

这里的食堂被外界传得沸沸扬扬,什么厨师的手艺胜过五星级酒店的大厨,可与米其林三星的大厨相比……实则中规中矩,做的都是中国传统家肴,味道呢,的确不错。

可没吃两口,她余光一瞥,彻底没了胃口。

盛可苡来时挑了个避光的座位,背对食堂大门,无法第一时间发现进来的人,却率先听到一阵玩笑声。“我看啊,整个电科院也只有跟着你才能混口饭吃,是不是,江主管?”

明明那人连他的具体名字都没说出来,却吓得盛可苡一口菜霎时噎住喉咙,头都不敢转就麻溜地往长桌底下缩,见不得人似的。所幸她的位置离门口远,食堂用餐的人也不少,大家没注意到她的动静。

来人的确是江回。

他没什么改变,和谁说话都冷淡着一张脸,唯独头发理得比从前短,看起来成熟干练。

他估计刚抽过血,半挽着的衬衣袖子忘了放下,于是稳重里又带点不修边幅。刀削的轮廓,裁过的鬓,浓眉淡眼,和她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和她梦中的,也一模一样。

盛可苡光是通过缝隙瞄了那么一眼,就鼻子发酸,躲在桌下忍不住抽自己两巴掌,才将酸意都逼回去。“没出息!”她低低地骂。

滨城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她不是没想过,此番回国会再遇见。

然而,盛可苡想象的是,在风和日丽的晴空下,彼此体面,她穿一袭淑女式的长裙,展露他喜欢的女性风采,藏起任性与跋扈。

看见她的改变,他估计内心会微微一惊,而后忍不住问:“过得好吗?”

她就硬着头皮答:“过得去。遇见了一个觉得我跋扈没问题、任性没关系、不懂事也行的男孩子。他向我求婚了,戒指不如我少年时预期的那般大,不过,挺好看。我们的婚礼本来定在春天,可我爸身体出了点问题。等他好起来,就按原计划进行。哦,对了,华沙的春天意想不到地漂亮,有机会,你可以去看看,或者来参加我的婚礼。不过,得提前通知我,请帖准备一张还是两张,否则……”

一番话听起来无懈可击,可旁观者清。

最近她对蒋从忆说过的话,加起来,恐怕都没有这么多。

并且,在烟火气息浓重的食堂看到江回后,盛可苡突然发现,如果他此时发现了她,真的走过来问一句“过得好吗”,她想说的只有两个字:不好。

江回,你离开后,我过得很不好。

刚到华沙的每个夜晚,我狂哭不止,有几次在梦中哭晕过去,差点没醒过来。要不是念着我爸老来无依,生生吊着口气,恐怕那座华丽的古堡将是我最终的葬身之地。但其实,我和你这段感情也并非毫无意义,至少它教会了我,爱情并不是生命的全部。当我被过去伤得体无完肤、满目疮痍时,我才发现,有个男人总在背后给我广袤的包容。他拉着我、拽着我、拖我走出泥沼,明明忙得不行,还三天两头飞来波兰,苦口婆心地劝我开始新生活。

而今,看着躺在病床上的他,我都忍不住想,是不是他那段时间过于操劳才患上这个毛病的?

我不能想,一想就崩溃,怕自己再也站不起来。

所以,江回,你还是别问我好不好。不然,我怕自己会赏你一巴掌。

她想着,秀气的拳头就在长桌下不自觉地攥紧,连带着嘴唇也被咬得青白。而等她再定睛一看,江回那桌人已经不见了。

他做什么都动作迅速,典型的行动派,吃饭也不例外。

以前两人约会,她常常吃到一半就发现他的碗空了,然后在专注地看着各种军事新闻。

听说去年电科院代表中国和波兰达成了战略合作协议,其中有他多少夜以继日的心血不难猜。想来,他现在更是电科院炙手可热的人物了,否则,刚刚那人不会这样开玩笑。

可是,他怎么会到叶氏医院来?

她转念一想,是了,他不仅是电科院的主管,还是叶长公子高薪聘请的科技顾问。“呼。”那人消失,盛可苡长舒一口气,摸索着从长桌底下爬回座位。

堂堂盛家千金不过看了他一眼就狼狈不已,所以,想象中棋逢对手的画面,根本不可能出现。

怀着不知名的怅然放下碗筷时,盛可苡经过江回他们之前吃放的那桌,发现那里遗落了一部手机。

手机样式比较旧了,是某品牌的经典款,如今基本无人使用。曾经她嚷着要“包养”他,给他买大房子、超跑车、新手机,他却道:“房子、跑车请兑现,至于手机,用顺手了,不想换。”

医院食堂。

盛可苡想都未想,就确定那部边框略有磨损的手机是属于江回的。

鬼使神差间,她伸出手,将那部黑色玻璃材质的手机塞进手心,走得飞快。

放下碗筷走过转角,她像即将打开潘多拉的盒子,紧张难耐又幸福不已。

江回的手机设置了密码,却是万年不变的几个数字。数字没什么意义,四个六,简单好记。盛可苡曾企图将密码改成她的生日,后来他又将密码改为四个六,说着解锁起来更快捷,还说:“我习惯了老密码,你改了以后,我总要重复两次才能打开。”

盛可苡被气得决定好几天不理他。

不过,那也只是决定而已。

转角处,盛可苡颤抖着手一试,果然,还是老套的四个六。听见咔嚓的解锁声,她开心至极。

主页面干净清爽,是手机的原生壁纸,一个被咬过一口的苹果,和他的个性一样死板。盛可苡嘁一声,按捺不住好奇心,想看看他的通信录里还有没有自己的联系方式。

姓氏的拼音是字母S开头的,江回认识得不多,盛可苡小心翼翼地点了一下字母“S”,手机屏幕上立马弹出三个名字:盛杉、盛维钧、盛可苡。

见自己还存在于他的通信录,盛可苡并不开心,因为,她早将他删除。

你知道有种人特别狠,就是,他能做到完全忽视你的存在。

你存在于他的通信录,存在于他的QQ好友列表,存在于他的朋友圈……他从不删除任何东西,因为他不怕看见。他也从不会与你联系,因为没有必要。可是,盛可苡却做不到。

每次打开手机,有意无意地滑过那个名字,她的手指都会忍不住哆嗦,一来二去,只有删除这条路才能换来片刻安宁,可他没有。

她的世界还惊涛骇浪,他却已船过无痕。

一气之下,盛可苡恶从胆边生,嘴一噘、眉头一皱,噼里啪啦将通信录里的名字都改了,管他是合作伙伴的、领导的、家人的、自己的,统统乱改一气,想从幼稚的报复里寻求平衡。

她甚至还新增了一个名字——正义使者,用的是自己另一个新手机号码。

当手指滑到“F“区,盛可苡正兴起,忽然看见那里躺着罕见的两个字,脑子突然蒙了。

她眨眨眼,想摒弃女人诡异的第六感,可心头萦绕的直觉越来越强烈,以至于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忽上忽下地飘,没有着落。

然后,她又一想,怎么可能?估计只是认识吧。

盛可苡终于恶作剧完,将手机交给食堂管理人员,并自报家门地喝令对方:“若有人来找,就说你直接在从桌面上捡的,其他半个字不许透露。”“是,盛小姐。”

果然,没一会儿,江回就返身来找,差点和盛可苡正面遇上,多亏她机灵,知道走后门。

他应该是要打电话才发现手机不见的。刚将手机拿过去,他就解锁翻通信录,而后眉心皱出一个“川”字。“确定没人动过手机?”

青年用目光逼视食堂管理员,他是长期和领导打交道的角色,自然练就了强大的气场,使得食堂管理员唾沫直吞,差点要说出真相,好在盛可苡将他的手机号码默记在心,赶紧用自己的新手机发条短信过去,以分散他的注意力。“别忘记今晚的约定。”

江回被分散了注意力,食堂管理员趁机溜走。

盛可苡侥幸逃过一劫想离开,须臾,短信铃声却响起。“不好意思,请问你是?有人恶作剧改了我的通信录。”

她忍不住捂住嘴偷笑,躲在角落回道:“我?我就是正义使者啊!您自己作过什么孽,您心里没点数吗?”

江回步子一顿,看一眼手机,随后偏了偏头。

盛可苡想观察他的表情,却看不见,只发现他往视线盲点的地方去了,于是弯着腰继续费力地瞅着,不料,手机铃声响起。她赶忙按下静音,慌乱间差点跌倒,千钧一发之际,有人扯住她的衣领,将她整个身子都半拎起来。“谢谢啊。”稳住重心,女孩儿回身,笑意僵在脸上。

江回冲她扬了扬手机,表情辨不出悲喜,身高的压制使她几乎无处可逃,立时觉得嘴上跟涂了胶水般,怎么也扯不开。“我猜你现在一定很后悔进行了这个恶作剧。”

盛可苡没想到率先开口的是他。

盛可苡舔舔唇,下意识地往角落缩了一缩,和他保持一段安全距离后才强撑出一个笑:“哈?怎么会,我做过的事,我从不后悔。”那么你呢?她差点也脱口而出。

江回偏了偏头,高耸的鼻梁上方,一双洞穿人心的眼转了转,忽然伸出手。

盛可苡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吓得脑袋一偏,直到眼皮上方传来很细小的咝的一声,她惊痛出声:“我的双眼皮……贴!”

接到消息回国时,她正在试新娘妆,结果太匆忙,什么都没来得及弄,抵达滨城也是倒头就睡。

不过,这眼皮儿贴效果的确杠杠的,好几日了,现在才有脱落的迹象。江回正是发现她睫毛上有一点透明飞、亮亮的东西,以为是什么杂物,顺便帮她扯掉,痛得毫无准备的她跳脚。“江回!你和我有宿仇对不对!”她气冲云霄。

这样的重逢太奇葩,着实消化不了,盛可苡只好捂着辣辣的一只眼睛,欲盖弥彰地打破尴尬。

那头,江回估计也没料到是这样,忍俊不禁,撇了撇嘴,然后正色:“本来就是双眼皮,贴那玩意儿做什么。”“你懂什么,你结过婚吗?新娘妆都是越美越好,谁还嫌眼睛大、眼皮儿多啊?”

语出,她才发现不合适,噤声。

两人就这样尴尬地在食堂台阶处对峙一会儿,直到江回转身朝外走。“有点儿过敏了,去皮肤科开外敷的药吧。”

盛可苡受不了他这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刚要回击“要你管”,那人再次回头。“哦,对了,”江回侧身,口气总算有了细微的差别,带着一点迟疑,还有担心,“我听说,盛……董事长身体抱恙,帮我问好。顺便,你也宽宽心,那位主治医师在国内外都名声大噪,虽然年轻,在她手下完全恢复的病人也不在少数,会没事的。”

会没事的。

她以为,她再也听不见。

盛可苡眨眨眼,晶莹剔透的东西差点泛出,那人这次却彻底离开了。

回到病房,盛可苡还在回味,那一字一句间的关心,有多少出于礼貌、多少出于真心。

不过,他好像也对那位主治医师很了解?

她甩甩头,不愿去想更多的可能性。

江回的确是来医院例行体检的,每年一次。

盛维钧病倒,盛可苡自然要回国,能遇见她,他并不惊讶。不过,她还是那么幼稚,居然修改他的通信录,他真不知该笑还是该气。

时至下班的点儿,他开了车,白色奥迪,很普通的款式,但陆茯苓就是能在众多奥迪里一眼找到他的车。

陆茯苓也开车,车型不像她的外表那样循规蹈矩,一辆银灰色城市越野车。可自从和江回交往后,她就不喜欢开车了。她喜欢坐车,坐在他的副驾驶座上。

大多数女人对副驾驶座多多少少有点情结,她也不例外。

她甚至还常常想江回的副驾驶座坐过多少女人,可她从不开口问。

陆茯苓的聪慧不比盛可苡少,相识一年多,她充分了解了江回的个性。下了决定就固执得如同石头的男子,谁企图去敲碎它,都会碰得头破血流。

或者说,陆茯苓比盛可苡更精明。当年的盛可苡选择硬碰硬,而她不,她怀柔。

此番盛可苡回国,以江回的人品,陆茯苓不会猜疑两人藕断丝连,也对自己的魅力足够自信,会对盛可苡多看几眼,纯属好奇。

她的好奇缘于一枚没有送出去的钻戒。

侧面打听了一下,她才从江回同事的口中得知,它原本属于那个叫盛可苡的姑娘。后来,据说因为盛可苡的任性惹出了不小乱子,以至于江回不堪重负,提出分手,并死不回头。

既然当年他都不回头,如今,更不可能。

医院十九楼。

盛可苡还沉浸在不久前的重逢里。

方才她故意出去溜达,心想万一再遇见,就好好道声谢吧,谢谢他的关心。

毕竟世上痴男怨女那样多,谁规定了他这辈子必须爱她一个?从前她喜欢别人,后来,不也一头栽进他这汪水中。缘分这东西,不讲道理。她答应自己要大度,而面对,才是大度的第一步。

结果,她想遇到的时候,偏偏遇不到。

从病房的窗户看下去正好是停车场,盛可苡撑着下巴发呆,忽然看见一道身影走近一辆白色奥迪。她来了精神,立马趿拉着医院的棉布拖鞋就往下跑。

后来,她想想,其实跑近了也就道声谢,大可不必。

然而,对那个人,那个叫作江回的男子,她一向不管火花或闪电,都勇往直前……

哪怕,灰飞烟灭。

Chapter-2 新欢与时间

整座医院的线条和主人的性格一样锋利,灰、白、银三种主调。

院内花花草草很少,更多的是高大的树,这个季节的梧桐尤其漂亮,入目皆是杏黄。

停车场就掩在两旁大树林立的小道后方护工家属楼的附近。盛可苡为了追上江回,完成她所谓的道谢礼,走了捷径。

或许用跑这个字眼比较恰当。

在大树林立的小道上,盛可苡撞到一个骑着三轮小自行车的小孩儿,约莫是医院某位护工的儿子,三四岁的年纪。对方被吓得差点从自行车上摔下,所幸盛可苡手疾眼快稳住男孩的肩膀,面上的慌张一览无余。“抱歉!”

匆忙颔首向护工示意过,她步子未停。

恰逢此时,不远处的白色奥迪已经传来引擎声,有灰白色的烟腾起来,撩拨着盛可苡的视线。

待白色车身脱颖而出,在宽阔平整的柏油路上完成一个利落的甩尾,她总算跑完“马拉松”,在终点喘气。

多久没如此激进的动力了?盛可苡微叉着腰想。

如果眼前有面镜子,她大概还会感叹一句,多少年没有这样专注期待的眼神。

盛可苡整理了几下面部表情和呼吸,在心中组织完语言,抬腿要走,背后忽然多出一双手在轻轻拍她的肩:“盛小姐。”

她回头,见是盛维钧的主治医师——陆茯苓。

光听盛杉说起这位如何如何了不得,可事关盛维均的性命,盛可苡还是私下差人做过调查。

高中大学时代,盛可苡都是同学口中的“别人家孩子”,即有才有钱还有貌。

然而,在盛杉等人的眼中,盛可苡顶多是“别人家的熊孩子”,自小古灵精怪,破坏能力超强。不过,这陆茯苓倒是与“别人家孩子”的称号相符。术

陆家并非大富大贵的家族,但陆茯苓的一对教授父母在DNA学研究界里还是有点声望,在滨城也排得上名号。

或许受了父母的影响,陆茯苓打小就对医疗方面感兴趣,懂事之后就读的也是医学少年班,怪不得连堂姐盛杉都说她开挂。“去哪儿?”来者问,倒叫盛可苡噎住了。

换下一身医师服的陆茯苓打扮随意,单薄的毛衣加铅笔牛仔裤,又瘦,一米六五左右的个子让她踏着平底鞋也显得匀称好看。唯一出戏的就是,她手上提着的那个保温盒子。

盛可苡初步判断,陆茯苓有严重的洁癖,不喜欢在外用餐,哪怕声名远播的医院食堂也不行。“病房闷,随便走走。”片刻,盛可苡才回道。

趁说话间,她状似无意地瞄了眼停车场上还没离开的白色奥迪,心中一会儿庆幸,一会儿又是理不明白的千头万绪。

盛可苡正思忖,陆茯苓忽而捏着单肩包轻笑:“那不打扰了。”

她礼貌地告别后,也往停车场的方向去,只她走路的姿势比盛可苡有底气得多。

被那股莫须有的自信感染,盛可苡顿在原地,视线不自觉地追随阵,直到她稳稳地女子一停在白色奥迪的车尾处。尾箱咔嗒一声弹开,驾驶座上的人同时下了车,熟稔地接过她手里的保温盒往后备厢放,一切都水到渠成。

须臾,盛可以原先还七上八下的心,立时不上了,直往下坠。

叮叮咚咚,叮叮咚咚。

盛杉这通来电不可谓不恰当。“你爸生病的消息要不要拦截,你给我个准话。”盛杉习惯了直来直往。

盛可苡的目光还落在白色奥迪上,车子已经开始滑动。鬼使神差地,她也抬腿慢慢往那边走:“出什么问题了吗?”“刚刚顺路去你家,打算帮你拾掇几件衣物到医院,收到一堆寄到你这儿的匿名照片,估计是哪家小作坊的记者想趁机敲一笔。我琢磨着,前两年你们鼎盛地皮事件的内鬼还没清出,钉子不拔,迟早成隐患。你姐夫的意思是,如果反其道而行,主动放出消息,说不定内鬼会趁你爸没精力的时候做出大动作,且设个陷阱看他跳。但若是怕消息一出,鼎盛的股票起波动,就他出面去解决照片的事情。”

这头的盛可苡正盯着奥迪的车前镜一动不动,处于半出神的状态,“按姐夫的意思来吧。”

说话间,奥迪车滑行得越来越快。

诡异的是,盛可苡总觉得,那面镜子上不止有自己的视线,还有驾驶座上那个人的。

江回确实一早就看见盛可苡了,从她呼哧呼哧奔跑时,莫名觉得她的目标是自己,以至于他握住方向盘的手一度紧了紧。

那是他参加电子科技学院单招、参加电子科技集团面试、因为一项军工新型材料不合格与将军叫板时都没有过的忐忑与紧张。

明明跑的是盛可苡,他的心却鼓声大作。

他懂它鼓噪的意思。

在那姑娘远去波兰后的许多个日夜,它都企图引诱他去将对方寻回。

可他知道,回头根本不会有未来,只有无边无际的苦海。

镜子里的姑娘捏着手机,定定地望着这边,似乎想确定什么,背挺得直直的。

兴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每当她害怕或者紧张的时刻,就会下意识地做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有底气的样子,实际上内心已然一片散沙。

江回闭了闭眼,一咬牙,踩下油门,终于从另一个方向冲出停车场,镜里的人迅速变成一个点,直至不见。

听见电话里汽车猛地有一阵轰鸣声,盛杉下意识地问:“你没在医院?”“我在医院。我……刚散步到停车场。”

盛杉猛然想起今天是叶氏员工体检的日子,猜测她可能见到了谁,立时也说不出什么。

快挂电话时,盛可苡问:“姐,陆茯苓是不是……他的女朋友?”

这个“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但盛杉似乎根本不知道这茬,否则,怎么可能坦荡荡地介绍她俩认识,当即也是瞠目结舌的,然后想起忙前忙后的都是自家老公,遂偏头质问正在开车的某人:“你说,陆茯苓是谁的女朋友?”

那人佯装一惊,一本正经的语气:“反正不是我的。”

“……”

答案虽然给得模模糊糊,到底是出自那样的人的口,不会随便乱说。盛可苡清楚,这是他们作为旁观者仅剩的善良。

她的眼眶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变得热辣辣的,有汹涌的东西亟待脱缰而出,挺直的腰杆也立时弯曲,像支撑不起那股喷薄的重量。

傍晚醉人的春风中,小男孩还在梧桐大道上骑玩具车,后面跟着护工母亲。

他被盛可苡撞过,对她记忆很深,遂忍不住叠声问:“妈妈,妈?她为妈,姐姐是被我撞疼了吗什么蹲下去,好像还哭了?我都勇敢得没哭哦。”“姐姐哭了吗?不是你的错,可能是跑累了吧?”

真的是跑累了吧。

从来都是她向他靠近,从来都是她为了他一日行千里……

可她也不是没努力去停下过。

到波兰时,她选择相信那句俗话:忘记一段感情最好的方式,是时间与新欢。

只是,当时,盛可苡以为,自己选择的是新欢。直到方才,她才幡然醒悟,选择新欢的是江回,而她选择的,从来都是时间,并且,还没成功。

但是,留给盛可苡伤春悲秋的时间并不多。

一方面盛维钧的病来得快又急,既然集团那边不打算瞒,她必须站出去代替盛维钧做那根脊梁骨。

前几年,她和江回还没闹掰的时候,她打着鼎盛的牌子,自立门户出来开了家原材料研发公司。

最初大家并不看好这位娇弱的小姐,后来她自己争气,顺便借了点江回的东风,拿到上面的红头文件,接下航母新型材料批量制造的单子,给盛维钧狠狠地长了脸,甚至一举斩获当年度滨城青年创业家的称号,以至于鼎盛总部的老董事都渐渐对她刮目相看。

提到这家子公司,其实还有两位合伙人,一位是技术型入股,一位是资助财力的。

技术型入股的是个女子,与江回同系,却比他小一两岁,当年也是与陆茯苓相差无几的天才少女,后来因为意外还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

回国后,盛可苡去探望过,但诸多事情弄得她实在焦头烂额、分身乏术,暂时顾不上了。

至于资助财力的那位……造的孽不少,是该受点惩罚了。有他照料,盛可苡也放心。

目前对盛可苡来讲,最紧要的就是稳定集团老臣们的心,毕竟,偌大的担子,光她一人还挑不起。

那些照片果然是某不入流的小刊小报记者拍的,原想趁机捞一笔,未料对方不受威胁,当即恼羞成怒曝出消息,并添油加醋地将盛维钧的病形容得药石无灵。

面对越演越烈的传闻,盛可苡不否认,也不承认,沉着地拿着盛维钧的印章开董事会,决议了部分紧要事件。刚完事儿,她就收到医院的通知,说盛维钧的病情暂时得到控制,只是骨髓配型一直没成功。

骨髓配型率向来低,连直系亲属亦是如此,所以,病人能否存活,全靠运气。即便盛家家大业大,给得起报酬,看在钱的分上来尝试配型的也不少……

但这堆人加上周边亲朋好友全试过了,都失败,就连盛可苡也不行。“配型第一步就是要通过化疗取得病情完全缓解的状态,至少开头挺好,安心。”蒋从忆时不时打来电话,甚至在网上查阅诸多资料,像模像样地安慰盛可苡。

玉瓷之石,金刚试之。

蒋从忆对盛可苡的真心毋庸置疑,可每每思及此,她反而觉得沉重。

如果他对她的感情也带着将就的成分,说不定这个婚早就结了。如今她不是不愿意,而是不敢,怕辜负他。

因为她被辜负过,因为她懂得撕心裂肺的滋味,所以,她暂时的心狠,其实是出于慈悲。“我完整地解释一下,即便骨髓配型成功,移植也要经过五大关口。”

医院内,陆茯苓习惯性地将手插在白衣口袋中,说话时神情自如:“一,移植前化疗关。二,移植关。三,移植后免疫排异关。四,感染关。五,移植后化疗关。只有依次顺利地通过以上五大关,才算彻底治愈。”

听着那番话,盛可苡右手不自觉地捏成拳,却尽量保持镇定:“如果没理解错误,陆医师的意思是,目前我父亲已经成功渡过第一关,就等着骨髓配对成功进行第二关,对吗?”

陆茯苓不假思索地点点头:“盛董事长的身体底子,没有严重的肝、肾、心等疾病,目前病情也得到了合理的控制,但你们做家属的不能掉以轻心。患者的年龄毕竟突破五十大关,而骨髓移植最好的情况是在四十五周岁以下,前期若不得当,后面都是白搭。”“明白了,谢谢。”

盛杉前来医院看望,顺便做常规产检,嘴上戴着无菌口罩,导致光艳照人的姑娘此刻看过去略显滑稽。陆茯苓临走前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竟不期然地遇上对方的视线,得到一个“出去聊”的眼神示意。

医生办公室。“盛……”“叫我的名字就行。”

陆茯苓不甘示弱,莞尔一笑:“正有此意。”

盛杉禁不住多打量了她一下,暗地里在心中比较,发现她的确比盛可苡那丫头段位高多了。

在她的知识、学识、智商、情商的四重碾压之下,盛可苡能讨到好才有鬼。“我听说陆医师主要从事幕后血液病研究,很少愿意接手临床病为人的case,因不愿过多地和家属打交道。就不知是何缘故吸引了你,竟主动要求担任我伯父的主治医师?”

陆茯苓在窗明几净的办公室内就座,撩起一丝耳发,淡淡地笑:我是不是清楚江回和另位盛小姐的“您不妨直接问过往,打算窃取情报来着?”“你是吗?”“不是。”

高手交锋,高招无形。

盛杉目光微微凌厉了。

许久不曾遇见旗鼓相当的对手,况且还是个小她两岁的丫头,还真有趣。“那究竟什么缘故?我愿闻其详。”

盛杉斜倚在沙发一角,跷着腿,不打算退让的气势。

陆茯苓一边低头整理办公桌上的资料,一边听着那边的动静,半晌才抬头回道:“我说是江回拜托的,你们觉得可信度高吗?”

呵,盛杉心里冷笑。

小丫头片子,和她打迂回战,她当年算计别人的时候,陆茯苓不知在哪儿呢。

对方抛出这句话的用意,主要是想从盛杉的口中试探出盛可苡在江回心中的真正地位。如果她说信,那证明江回的确很在意盛可苡。只有在意,他才会低头求人。如果她说不信,陆茯苓便可稍稍安心。

因为陆茯苓没参与那些过往,号不准脉,亦不想开口问当事人,避免打破某种和谐。“信……还是不信呢……”

盛杉心里的笑溢到了面上,看到陆茯苓表情微怔,再恢复平静。“陆医师身为江主管的女朋友,难道不应该是最清楚那个的吗?不必问我。”

说完,盛杉起身欲走,又一想,陆茯苓毕竟是盛维钧的主治医师,该缓兵的时候还是有必要缓缓,遂多了句嘴:“不过呢,我和江回好歹有点交情,对他多少了解一点,他固执古板得很。但凡他和我妹之间还有一丝可能,他都不会选择新的开始——”“既然他选择了你,就不会轻易辜负。”

陆茯苓清楚自己的小伎俩被看穿了,可盛杉的话确实又给她吃了颗定心丸,当下表情彻底放松:“谢谢。”

看那全副武装的盛杉走到门口,她忍不住在背后加上一句:“盛董事长我既然接手了,就会尽全力,不管他是谁,在我这里都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我的病人。可能作为普通女子,我的心眼儿还不够大,但作为医生,我自认为拥有最严谨的医德。”

盛杉没回头,口罩背后的脸却微微露出一抹赞赏,心头涌起三个字:配得上。

若盛可苡与江回注定无缘,那么,陆茯苓之于江回,配得上。

盛杉出去才发现盛可苡一直就在门外。

盛维钧吃药后睡着了,她守得无聊,用手机刷“一千零一夜”的网站,忽而萌生出借助网络求骨髓的念头。传播率有限,如今是网络大

鼎盛的招牌够大,但线下报纸悬赏毕竟时代,或许能通过网络成功找到骨髓。于是,盛可苡马不停蹄地朝办公室跑来,想问问陆茯苓哪个医学网站最火,她准备到那儿去发帖。

理所当然,盛杉与陆茯苓的对话都入了她的耳。

盛杉从办公室一出来,盛可苡就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双手反撑着椅子,微微侧头对盛杉露出一抹委屈又难看的笑:“姐,我是不是很没用?”

女孩说完又垂下头,静静地打量在地面磨蹭的脚尖:“不该是这样的啊——”“回国前,我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我甚至猜测他可能不再是独身一人,但我以为,站在他身边的人不是我,也只能是顾青子……毕竟,他是为了顾青子才和我闹翻的啊?他说我幼稚,说我不懂事,我性子急,说我们不合适。我花了近两年的时间,去接受他那句不合适,临到头,你告诉我,陆茯苓是个什么鬼?”

盛可苡微微激动,被走近的盛杉摁住肩膀。“别再自欺欺人了。”末了,盛杉残忍地说。

盛可苡哪里是能接受江回和顾青子在一起的?

盛可苡只不过是太了解江回,知道江回和顾青子早已覆水难收,就算形式上结伴,充其量不过是赎罪的举动。

江回儿时无意间伤过顾青子,后来用感情还给她,说得通。

再者,顾青子看起来虽然什么都好,艺术才女,长发飘飘,气质清丽……任何褒义词用在她的身上都不为过,可她也有自卑的地方,就是背上狰狞的伤口和卑微到不堪一提的家庭。

相比起来,盛可苡还是占上风,她漂亮,她成绩好,她不说话,也可以装淑女,还特别自信。

尽管她失去了他,但她最终还有骄傲。

可陆茯苓,什么都好的陆茯苓,将三人之间的平衡打破了。

盛可苡想不出有任何苦衷,让江回必须和陆茯苓在一起。

如果他没有苦衷,那只能因为一件事——喜欢。

那段时间,大街小巷很流行一首歌,盛可苡印象深刻。

其中有段歌词是——

我可以跟在你身后,像影子追着光梦游;

我可以等在这路口,不管你会不会经过。

而陆茯苓的出现,将她余生想要追着江回的影子梦游,将她想要永远等在一个路口的坚持也敲碎了。

还能怎么办呢?

他喜欢陆茯苓。

盛可苡的万念也俱灰。

盛维钧的病情得到短暂的控制,却被折腾得没了精力,成日醒醒睡睡。

有天,他的气息陡然变得微弱,吓了盛可苡一大跳,所幸没一会儿心率就恢复正常。

据说,病魔也怕意志力强的选手,盛维钧早年入过伍,去过恶劣的环境演习,还曾在山洞里放炮弹,可谓铁骨铮铮的汉子。那次意外后,盛可苡不禁想,估计是他太害怕死,死了就真的没人照顾她了。

当然,这样晦气的话,她不敢问,也不愿问,只是隐隐担心着,盛维钧究竟能靠意志力撑过多少次。

若再等不来配型完美的骨髓,恐怕千里之堤也要溃于这场病。

幸好在网络招募放出去一周后,有人打电话到医院进行骨髓配型,并且成功。

手术前,盛可苡亲自见了对方,是个和自己年龄相差无几的女孩儿,说不上多好看,一双眼睛却充满朝气,面对生人也不生怯。

并且,盛可苡承诺的报酬,她也没要,就说看到网络招募上病人的血型和自己的一样,单纯碰碰运气,想做善事。

不知是不是盛可苡多心,她总觉得那姑娘似乎很留意自己,无论说话还是目光的着落点,稍不注意迎过去,就会发现对方似乎在静悄悄地打量她。“无论她什么目的,只要能救我爸,我都愿意付出代价。”事后,她如是对盛杉道。

总不能再冒出一个江回的女朋友来?

只要不是这件事儿,只要能让盛维钧活着,就没什么能打倒她。“无论什么目的?那要是她是你爸在外面的私生女呢?”盛杉睨她。

盛可苡耸耸肩:“那我就大大方方喊声妹。狗血情仇终究不敌救命恩情嘛。”

盛杉下意识地点点头,仿佛总算在她身上捕捉到一丝长大的痕迹,颇为欣慰。

陆茯苓提取了各项血液细胞进行比对,这姑娘的骨髓果真和盛维,就可进钧的骨髓匹配完美。只要定下手术时间行治疗的第二阶段。

偏偏在盛可苡松口气的当头,盛维钧闹幺蛾子了。

他说,上手术台之前,必须看到盛可苡和蒋从忆的结婚证。“手术的成功率也不是百分百,万一中途出岔子,我没醒来,”盛维均下巴上的胡楂又冒出一截,神色极倦,声音压得很低,“从忆那孩子我接触过,是个没心眼儿的,对你也是实打实好。”

盛可苡怔忡,失笑:“爸,您老不老土啊。现在什么年代了,还流行用身体逼婚?”“哪是逼呢?人是你自己选的,恰好通过了你爸这关而已。原本你们的婚礼早应举行,要不是我生的这场病……”“行了,行了,知道老人家一到特定的岁数就还童,要星星,要月亮,跟孩子似的。我自己的事儿,我自己看着办,但绝不是现在。”

盛维钧非常坚持,“不行!”

盛可苡眼睛瞪得圆圆的,盛维钧就跟着摆出更威严的表情:“你要不将结婚证摔到我的面前,就别想我乖乖地上手术台。”

盛可苡哭笑不得:“爸,您当这是笔生意呢,还讨价还价——”“这么说吧。甭管您愿不愿意,届时护士小姐姐给您一针麻药,您就云里雾里分不清东南西北了。怎么,还当自己是在集团里发号施令呢?这笔‘买卖’,您压根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啊。”

说白了,如今的盛维钧只是个生了病的普通男人,就和砧板上的肉没区别,任人宰割。

可盛维钧是谁?他可是人精中的人精,否则,也不可能将鼎盛做得这么大,当即连反驳都懒得,直接差使盛可苡出去,将盛杉留下。

盛可苡不明所以,冲盛杉努努嘴,将信将疑地开门而出。她出去就想听墙脚,没料早得到吩咐的盛家保镖围过来一群,个个神色严肃得紧:“小姐,请跟我们走。”

所以,那日,盛维钧究竟对盛杉说过什么,盛可苡无从得知。

唯一奇怪的是,当两人谈话结束,盛杉从病房出来,摘下口罩,整张脸都雪白雪白的,跟涂了层立邦漆似的。

盛可苡扯扯她的袖子,她方才回神,神情还是愣愣的,动作却又准又恨地将盛可苡一拽,就往电梯的方向走。

她情绪不太对,盛可苡不敢招惹。直到被拽上车,车子轰的一声冲出医院大门,她才大着胆子问了那么一句:“我们……去哪儿?”

此时的盛杉已恢复心智,极严肃地瞄盛可苡一眼,字字珠玑:“回你家。”“回我家干吗,换洗衣裳你已经给我收拾过来了啊。”“回去拿别的。”“什么?”“户口本。”

“……”

到底她是女儿、他是爹,青出于蓝还没有胜于蓝,他策反盛杉来得轻而易举。

盛可苡一听,差点背过气去,口不择言起来:“我爸病糊涂了,你也跟着糊涂了是不是?男婚女嫁凭的是心甘情愿。我承认,打一开始,我的确是想利用蒋从忆忘记江回。但现在,我不想再自私下去。也许将来,我还是会和他结婚,或者对象是别人,但那都只会出于一个原因——我喜欢他。直到我真正喜欢上他,不用你们逼,我自己就披上婚纱。”

她言之凿凿,盛杉却像没听进去,脑子里只幽幽地回荡着盛维钧那句:“可苡自小没母亲,你俩关系近,她喜欢什么都问你,已然将你当作半个妈。这件事儿若不尽快有个收场,难保将来弄到无法收拾的局面。对我,对她,对……打击都是毁灭性的。”

盛杉知道此刻的盛可苡多恼火,但必须有个权威的人来作恶,这个人选除她,没别的。“废话少说,你知道我不喜欢啰唆。”

盛可苡情真意切地讲了一大堆,不料都跟垃圾似的,被盛杉悉数倒出耳朵,彻底将她激怒。

于是,六七十码的速度中,啰嗦居然企图跳车,用行动反抗。

她太了解盛维钧,更领教过盛杉的手段。

盛维钧既然有本事说服盛杉,既然盛杉答应了,就一定会有办法将她绑去民政局,反正出的招数又损又狠。她现在不跳,更待何时。

盛杉看出她想跳车的意图,猛地一下落了锁,岂料她开始徒手砸窗户,才不管这是什么好赖车。

车砸坏了没事儿,就怕伤到手,盛杉情急之下踩了刹车,停在双向车道的中央,听周边经过的交通工具带起一阵阵风。

盛可苡熟悉这辆车的配置,趁其不备倾身去摁下解锁键,风驰电掣地开门跳了下去。她刚跑两步,一辆白色轿车急刹在她的面前。

人倒是没碰到,不过擦到盛可苡的衣角,吓得她趔趄倒地。她侧头一看,发现车型和内饰有点儿眼熟,还没来得及仔细辨认,顾青子惊魂未定地降下窗户,从驾驶座上探出头,讶异地喊:“可苡?”“青”画廊。

见到顾青子,盛可苡也是一怔。

眼角余光瞥到盛杉打开车门跳了出来,盛可苡当即想也未想就坐入副驾驶,模样尤为急切:“开车,谢谢!”

两人一路无话飞驰到“青”画廊,盛可苡没想过自己还会来这里,更没想到还能心平气地和与顾青子面对面地喝一杯咖啡。

咖啡是手工磨的,费了点时间,反正足够顾青子组织好妥帖的语言。“听说你回来了,没想道这么快就遇见。”顾青子递过热气袅袅的杯子,笑笑。

画廊两年前翻新过,被顾青子打理得很好,几乎看不出陈旧的痕迹,画的价格也越标越高,价签上的数字单位是欧元。至于画廊的主还人,她是老样子,几乎没改变,只是头发又长了一点了,黑绸缎般散在肩头和姣好的腰肢。

盛可苡的改变呢?其实也没有。

不过,相较而言,她似乎比顾青子可悲一点。

因为,从后来的谈话中,盛可苡发现顾青子也是知道陆茯苓的存在的。而她好像释然了,无论对江回的执着,还是对过往恩怨的执着,好像都放下了。反正,至少看起来是这样。“陆茯苓啊……”

对面的人声音细细的,垂着头,纤细的手指也贴着杯沿转圈:“没见到她的时候,我以为江回和你分手只是闹着玩。见到她,嗯,我也就彻底死心了。”“这番话说得好像当初他非我不可一样。”“难道不是吗?”顾青子忽然抬头,反问,“当初他为了你,拒绝与我重修旧好,甚至不惜用性命赔偿,也要将干净的感情留给你。那时候,我多羡慕啊,甚至有点儿嫉妒,以至于做了些不好的事情,如今你依然讨厌我,我也不觉得惊讶。但江回这人,过分就过分在,他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是出自全部真心,他想放弃一个人的时候,也是毫无余地,仿佛没有怜悯心。”

盛可苡当然知道他的性格,只是时过境迁,易地而处,她总算能和当日的顾青子感同身受,微微释然。“讨厌一个人太累,我不想那么累,都过去了。”

闻言,顾青子动容,不知道盛可苡说的话是真还是假,盛可苡的道行,她还猜不透,但她很诚实地告诉了盛可苡一件事:“你去波兰后,打来电话的那一夜,我帮江回接的。当时,我的目的是让你误会,我好乘虚而入。如今既然放弃,就没必要藏着掖着。说起来,我和你都是红尘伤心人。是红尘伤心人吗?我在你‘一千零一夜’的网站上看见的形容词,当时就觉得很适合自己,偷偷记过。”

她已经可以把那段情事当作笑谈,盛可苡却还没有,手指忍不住痉挛,后悔着当时没再打一个电话,打两个,打到当事人接为止。

说不定……“不过,你也不用觉得可惜。”看出她的走神,顾青子心领神会,“当时陆茯苓已经存在了,虽然还没有和江回发展为男女朋友,但江回并不排斥她进入自己的私人领域,我也是从那时候决定放弃的。青画廊就在电科院附近,我记得,有一天,下了很大的雨,我借故没带伞跑去他的公寓躲雨,谁承想,陆茯苓也在。那姑娘切菜切割到手,连问都没问一句,就轻车熟路地找到隐蔽的医药盒,翻出创可贴。你知道的,女人和女人之间那种默契,有时候连句话都不需要,只需要一个微表情。”

立时,盛可苡感觉有把刀在割自己千疮百孔的心脏。

她从不羡慕情侣之间拍合照秀恩爱的行为,她最羡慕的,是有人在朋友圈秀日常。

毫无疑问,陆茯苓的举动不仅戳到了顾青子,也戳到了盛可苡。

就那么一下,死穴汩汩流着血。

害怕再待下去还会被凌迟,盛可苡唰地起身:“今天给你添麻烦了,不过,也不打算回馈什么,毕竟前事有因,我们无论如何都无法做朋友,就保持安全距离吧。”

顾青子领教过她的泼辣与直接,并不意外,淡然起身示意:“路上小心。”

等她转头,顾青子那方才还西子捧心般的眼神,莫名变得锋利。

盛可苡关了手机,不打算联系任何人。

可她离开画廊没几步,就头脑风暴了一圈,发现根本没地方可去。

仔细找找,可能还是有的,但她不想,此刻真是觉得累,刚回国就陷入一个讲不出所以然的怪圈。她忽然好想重回小女孩的时光,无忧无虑,想骂人就骂人,想和谁掐架就掐架,反正有盛维钧料理。

想到盛维钧,她思忖片刻,抬腿就往医院方向,有的事逃避也不是办法,她得好好地、正式地和老盛聊聊。

身上没钱没卡,盛可苡是徒步走回医院的,大概是想晚点面对沉重的现实。等她力量消失殆尽,推开病房门时,盛维钧已经又沉沉地睡去。

她长舒一口气,至少还留给自己一段喘息的时间,不用太快掀起另一场战争。

盛可苡屁股一沾椅子就睡意来袭,趴在盛维钧身边酣畅淋漓地做了一场梦。其间,右胳膊酸了,她就换成左胳膊,左胳膊酸了就埋起头。

不知睡了多久,察觉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她微眯着眼睛朝发出动静的方向看过去,发现是盛维钧醒了,他正在一点一点地挪动她胳膊下的杂物。

她还是老毛病,手机、钥匙一通乱扔,硌手也不在乎。经迅速埋住脸

盛维钧不知道她醒了,他侧头时,她已。男人收好东西后,几不可闻地叹口气,随即不动声色地抚摸女孩儿的头顶,轻声轻气地道:“可苡,爸爸会好起来的。我答应过,不会比你先死。我只是,只是不放心……”

须臾,他在旁人无法察觉的地方流了满脸热泪。

当晚,蒋从忆第一次接到盛可苡主动打来的电话。

她回国后,几乎都是他单向联系她。尽管她已经明里暗里示意过许多次,对他只有感激。可她越是表现得恶毒,他越是能感受到,她真正想给予的是善良,从而更加无法放弃。

中国的夜晚,波兰的白日。

蒋从忆和另外家外卖网正签合约,突然看见来电显示,吓大跳,以为盛维钧发生什么意外而盛可苡崩溃。

没料,他接起来,听到对方说的是一个问句:“你还愿意娶我吗?”

蒋从忆拿合约的手一抖,合约悄然滑至地面,他也不甚在意,长睫毛不住地抖,追问:“你说……你说什么?”“我说,蒋从忆,你还愿意娶我吗——”“如果……如果你愿意,周一早上十点,滨城民政局门口,我等你。”

打这通电话时,盛可苡是在病房走廊的尽头,挨着电梯口。

她来回徘徊踌躇许久,才下定决心,不料,刚厚起脸皮开了个头,电梯门叮的一声开了,露出江回的脸。可她嘴里的话已经说出去,收都来不及往回收了。

盛维钧骨髓配型成功,为保不出差错,准备的事宜很多,加上血液研究所那边催实验进度,最近陆茯苓忙得很,几乎每天都在加班熬夜。

这不,江回手中还拎着个女式保温桶,应该是给陆茯苓送饭来了。他高高的身量与小小的保温桶看上去毫不匹配,反正很扎盛可苡的眼,但她终忍住,捏着手机,努力冲他一笑。

江回好似没看见,莫名地拧着眉,从她的身边像风一样经过。

盛可苡一下来了气,叫住他:“江主管,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这个老朋友说的吗?”

那人脚步一顿,却头也不回,直到空空的走廊响起两个字——“祝贺。”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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