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朝宋]刘义庆
出版社：三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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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说新语试读：
出版说明
南北朝时期，临川王刘义庆广招天下文人雅士，搜集名士的逸闻趣事，经过润色整饰，编撰成书，是为《世说新语》。
此书收录了自汉末至东晋数百年的段子精华，堪称名士显贵们的达人秀场。文辞优美，简朴隽永，可谓篇篇珠玑，是文学中之极品。
世间百态，嬉笑怒骂，妙悟机智，贤达奇葩，尽在其中。
玄心、洞见、妙赏、深情，处处可见。
往往寥寥数语，名士风范便跃然纸上。
正因如此，鲁迅先生称之为“一部名士的教科书”。
本书精选世说新语条目，奉清简好读为第一要义，以最善之本——日本尊经阁文库藏宋本为底本，考校以余嘉锡先生《世说新语笺疏》，博采众家之长，力求臻美。《世说新语》最宜随手翻阅，可不求甚解，随心所欲，心领神会，其乐无穷。故本书没有附带译文，只有必要的注解。毕竟，其中之妙，存乎一心，慢慢回味，定当有所体悟。
德行第一
〇一
①陈仲举言为士则，行为世范，登车揽辔，有澄清天下之志。为②豫章太守，至，便问徐孺子所在，欲先看之。主薄白：“群情欲府③④⑤君先入廨。”陈曰：“武王式商容之闾，席不暇暖。吾之礼贤，有何不可？”
①登车揽辔：指为官上任。
②徐孺子：汉末隐士，有“南州高士”之称。
③群情：大家，众人。府君：古时太守敬称。廨：官署。
④武王式商容之闾：周武王乘车经过贤者商容家门时，行礼致敬，以示尊敬。
⑤席不暇暖：席子尚未坐暖。
〇二
①②③郭林宗至汝南，造袁奉高，车不停轨，鸾不辍轭；诣黄叔④⑤度，乃弥日信宿。人问其故，林宗曰：“叔度汪汪如万顷之陂，澄⑥之不清，扰之不浊，其器深广，难测量也。”
①造：拜访。
②车不停轨，鸾不辍轭：比喻停留的时间短暂。
③诣：前往，拜见。旧时特指拜访尊长。
④弥日信宿：一连住了两夜。
⑤陂：池塘。
⑥器：气度。
〇三
①②③李元礼风格秀整，高自标持，欲以天下名教是非为己任。后进之士有升其堂者，皆以为登龙门。
①风格秀整：风度品德高雅正派。
②高自标持：在道德操守方面对自己期许很高。
③名教：以儒家为核心的传统礼教。
〇四
①②陈太丘诣荀朗陵，贫俭无仆役，乃使元方将车，季方持杖后③从，长文尚小，载著车中。既至，荀使叔慈应门，慈明行酒，余六④⑤⑥龙下食，文若亦小，坐著膝前。于时，太史奏：“真人东行。”
①陈太丘：陈寔，字仲弓，东汉大臣、名士。曾任太丘长，故称。荀朗陵：荀淑，字季和，曹操谋士荀彧之祖父。曾任朗陵侯相，故称。
②元方：陈寔长子陈纪，字元方。将车：驾车。
③叔慈：荀靖,字叔慈，荀淑之子。
④余六龙：荀淑有八子，皆有才名，人称“荀氏八龙”。
⑤太史：掌管国史和天文历法的官员。
⑥真人东行：指贤德之人的活动引发了星象变化。
〇五
①客有问陈季方：“足下家君太丘，有何功德，而荷天下重名？”②季方曰：“吾家君譬如桂树生泰山之阿，上有万仞之高，下有不测之深；上为甘露所沾，下为渊泉所润。当斯之时，桂树焉知泰山之高、渊泉之深？不知有功德与无也！”
①家君：对他人父亲的尊称。
②阿：山脚。
〇六
陈元方子长文，有英才，与季方子孝先各论其父功德，争之不能①决，咨于太丘。太丘曰：“元方难为兄，季方难为弟。”
①元方难为兄，季方难为弟：是说兄弟二人才智不分高下。后世用“元方季方”“难兄难弟”来比喻兄弟才华俱佳。
〇七
荀巨伯远看友人疾，值胡贼攻郡。友人语巨伯曰：“吾今死矣，①子可去！”巨伯曰：“远来相视，子令吾去，败义以求生，岂荀巨伯所行邪！”贼既至，谓巨伯曰：“大军至，一郡尽空。汝何男子，而②敢独止？”巨伯曰：“友人有疾，不忍委之，宁以我身代友人命。”贼相谓曰：“我辈无义之人，而入有义之国。”遂班军而还，一郡并获全。
①相视：看望。
②委：抛弃，离开。
〇八
①②③④华歆遇子弟甚整，虽闲室之内，严若朝典；陈元方兄弟恣⑤柔爱之道，而二门之里，两不失雍熙之轨焉。
①遇：对待。整：严整，严肃。
②闲室：私室，家中。
③朝典：朝廷拜见皇帝的礼仪典制。
④恣：放任。
⑤雍熙：和睦友善的样子。
〇九
管宁、华歆共园中锄菜，见地有片金，管挥锄与瓦石不异，华捉①而掷去之。又尝同席读书，有乘轩冕过门者，宁读如故，歆废书出看。宁割席分坐，曰：“子非吾友也！”
①轩冕：古代高官贵族所乘坐的轩车和冕服。
一〇
①②王朗每以识度推华歆。歆腊日尝集子侄燕饮，王亦学之。有人向张华说此事，张曰：“王之学华，皆是形骸之外，去之所以更远。”
①推：推崇。
②腊日：古代年终祭祀的重要节日，当时有会饮的风俗。燕饮：举行宴会饮酒。燕，同“宴”。
十一
①华歆、王朗俱乘船避难，有一人欲依附，歆辄难之。朗曰：“幸尚宽，何为不可？”后贼追至，王欲舍所携人。歆曰：“本所以疑，②③正为此耳。既已纳其自托，宁可以急相弃邪？”遂携拯如初。世以此定华、王之优劣。
①难：拒绝，刁难。
②自托：把自己的安危托付于人。
③宁：难道，岂。
十二
①王祥事后母朱夫人甚谨。家有一李树，结子殊好，母恒使守之。②时风雨忽至，祥抱树而泣。祥尝在别床眠，母自往暗斫之。值祥私③起，空斫得被。既还，知母憾之不已，因跪前请死。母于是感悟，爱之如己子。
①王祥：字休征，魏晋时人，以孝著称，事迹见卧冰求鲤。
②斫：用刀、斧等砍。
③私起：起床小便。
十三
①②③晋文王称阮嗣宗至慎，每与之言，言皆玄远，未尝臧否人物。
①晋文王：指司马懿次子司马昭。魏时任大将军，专揽朝政，死后谥“文”，故称晋文王。
②玄远：玄妙高远。
③臧否：褒贬，评价。
十四
①王戎云：“与嵇康居二十年，未尝见其喜愠之色。”
①愠：怒，怨恨。
十五
①②王戎、和峤同时遭大丧，俱以孝称。王鸡骨支床，和哭泣备③礼。武帝谓刘仲雄：“卿数省王、和不？闻和哀苦过礼，使人忧之。”仲雄曰：“和峤虽备礼，神气不损；王戎虽不备礼，而哀毁骨④立。臣以和峤生孝，王戎死孝。陛下不应忧峤，而应忧戎。”
①大丧：指父母之丧。
②鸡骨支床：形销骨立，形容十分消瘦。
③省：看望，探望。
④和峤生孝，王戎死孝：生孝，指遵守丧礼、不伤害身体的孝行。死孝，指过分悲哀、几近于死的孝行。
十六
①梁王、赵王，国之近属，贵重当时。裴令公岁请二国租钱数百②万，以恤中表之贫者。或讥之曰：“何以乞物行惠？”裴曰：“损有余，补不足，天之道也。”
①近属：近亲。梁王、赵王均为晋武帝叔父。
②中表：祖父、父亲姐妹的子女称为外表，祖母、母亲兄弟姐妹的子女称为内表，统称“中表”。
十七
①②王戎父浑，有令名，官至凉州刺史。浑薨，所历九郡义故③④，怀其德惠，相率致赙数百万，戎悉不受。
①令名：美名，良好的声誉。
②薨：古代的诸侯、贵族、高官之死称为薨。
③义故：故旧，部下。
④相率：争相。赙：以钱物助人办理丧事。
十八
①刘道真尝为徒，扶风王骏以五百匹布赎之，既而用为从事中郎。当时以为美事。
①徒：囚犯，服劳役的罪人。
十九
①②郗公值永嘉丧乱，在乡里，甚穷馁。乡人以公名德，传共饴③④之。公常携兄子迈及外生周翼二小儿往食。乡人曰：“各自饥困，以君之贤，欲共济君耳，恐不能兼有所存。”公于是独往食，辄含饭⑤着两颊边，还，吐与二儿。后并得存，同过江。郗公亡，翼为剡县，⑥⑦解职归，席苫于公灵床头，心丧终三年。
①永嘉丧乱：晋怀帝永嘉年间，匈奴南侵，攻破洛阳，焚毁全城，史称“永嘉之乱”。
②穷馁：穷苦饥饿。
③传：轮流。饴：同“饲”，给人吃东西。
④外生：外甥。
⑤为：治理，管理。此处指出任剡县县令。
⑥苫：居丧期间睡觉时用的草垫子。
⑦心丧：不穿丧服，在心中服丧。
二〇
①顾荣在洛阳，尝应人请，觉行炙人有欲炙之色，因辍己施焉②。同坐嗤之。荣曰：“岂有终日执之，而不知其味者乎？”后遭乱③渡江，每经危急，常有一人左右己。问其所以，乃受炙人也。
①有欲炙之色：流露出想吃烤肉的神色。
②辍己施焉：停止进食，把烤肉分给烤肉人。
③左右：帮忙，协助。
廿一
①②周镇罢临川郡还都，未及上，住泊青溪渚。王丞相往看之。时夏月，暴雨卒至，舫至狭小，而又大漏，殆无复坐处。王曰：“胡③④威之清，何以过此！”即启，用为吴兴郡。
①罢临川郡还都：被罢免临川郡守之职，返回都城。
②住泊：停泊。
③胡威：字伯虎，晋人，为政清廉。
④即启：立即奏请朝廷。
廿二
①邓攸始避难，于道中弃己子，全弟子。既过江，取一妾，甚宠爱。历年后，讯其所由，妾具说是北人遭乱，忆父母姓名，乃攸之甥也。攸素有德业，言行无玷，闻之哀恨终身，遂不复畜妾。
①全弟子：保全了弟弟之子。
廿三
①②王长豫为人谨顺，事亲尽色养之孝。丞相见长豫辄喜，见敬③④⑤豫辄嗔。长豫与丞相语，恒以慎密为端。丞相还台，及行，未⑥尝不送至车后。恒与曹夫人并当箱箧。长豫亡后，丞相还台，登车⑦后，哭至台门；曹夫人作簏，封而不忍开。
①王长豫：王悦，字长豫，丞相王导长子。
②色养：和颜悦色地侍奉父母。
③敬豫：王恬，字敬豫，王导次子。厌学尚武，放浪不羁。
④端：根本，原则。
⑤台：官署名，此指尚书省。
⑥并当：收拾，整理。
⑦作簏：收拾箱子。
廿四
①庾公乘马有的卢，或语令卖去。庾云：“卖之必有买者，即复②害其主，宁可不安己而移于他人哉？昔孙叔敖杀两头蛇以为后人，③古之美谈，效之，不亦达乎？”
①庾公：庾亮，字元规，好清谈。死后追封太尉。的卢：传说中的凶马，骑之对主人不利。
②孙叔敖：春秋时楚国令尹。孙叔敖小时侯在路上遇见两头蛇，听说看见两头蛇的人必死，就将其打死埋了，以避免加害他人。
③达：通达。
廿五
①阮光禄在剡，曾有好车，借者无不皆给。有人葬母，意欲借而②不敢言。阮后闻之，叹曰：“吾有车，而使人不敢借，何以车为？”遂焚之。
①阮光禄：阮裕，字思旷，阮籍族弟，以德行著称。征为金紫光禄大夫，故称。
②何以车为：车子有什么用？
廿六
①谢奕作剡令，有一老翁犯法，谢以醇酒罚之，乃至过醉而尤未②已。太傅时年七八岁，著青布绔，在兄膝边坐，谏曰：“阿兄，老③④翁可念，何可作此！”奕于是改容，曰：“阿奴，欲放去邪？”遂遣之。
①醇酒：烈酒。
②太傅：指东晋名士谢安，死后追封太傅，故称。
③可念：可怜。
④阿奴：六朝时长称幼、尊称卑的昵称。
廿七
①②谢太傅绝重褚公，常称“褚季野虽不言，而四时之气亦备”。
①绝重：非常看重。褚公：褚裒，字季野。晋穆帝时，率师北伐，兵败，悔恨发病而死。死后赠太傅。
②四时之气：四季的气象。指褚季野虽然不说话，其实内心是有是非褒贬的。
廿八
①②谢公夫人教儿，问太傅：“那得初不见君教儿？”答曰：“我
③常自教儿。”
①谢公：指谢安。夫人是东晋清谈领袖刘惔的妹妹。
②那得：怎么，为何。初不：从不。
③常自：经常。
廿九
①范宣年八岁，后园挑菜，误伤指，大啼。人问：“痛邪？”答②曰：“非为痛，身体发肤，不敢毁伤，是以啼耳。”宣洁行廉约。韩③豫章遗绢百匹，不受。减五十匹，复不受。如是减半，遂至一匹，既终不受。韩后与范同载，就车中裂二丈与范，云：“人宁可使妇无④裈邪？”范笑而受之。
①挑：挖。
②身体发肤，不敢毁伤：《孝经》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③韩豫章：韩伯，字康伯，曾任豫章太守，故称。
④裈：裤子。
三〇
①②王子敬病笃，道家上章，应首过，问子敬：“由来有何异同得③④失？”子敬云：“不觉有余事，唯忆与郗家离婚。”
①道家：道教，也叫“五斗米教”。史载王羲之、王献之父子信奉五斗米教。上章：道士替病人向天帝上奏章，祈求保佑和祛病延年。
②首过：自首过错，忏悔。
③由来：从过去到现在。异同得失：偏义复词，侧重异和失。
④与郗家离婚：王献之原娶郗昙女儿，后离异。
卅一
①②殷仲堪既为荆州，值水俭，食常五椀盘，外无余肴。饭粒脱③④落盘席间，辄拾以啖之。虽欲率物，亦缘其性真素。每语子弟云：⑤⑥“勿以我受任方州，云我豁平昔时意。今吾处之不易，贫者士之常⑦⑧⑨，焉得登枝而捐其本！尔曹其存之。”
①水俭：因水灾而歉收。
②五椀盘：魏晋六朝流行的小型成套餐具，由一个托盘和五只小碗组成。
③率物：为人表率。
④真素：自然质朴。
⑤方州：大州。
⑥豁：忘记，舍弃。
⑦贫者士之常：安于清贫是读书人的本分。
⑧登枝而捐其本：登上高枝而忘了树干，喻身居高位而忘了做人的根本。
⑨尔曹：你们。
卅二
①②初，桓南郡、杨广共说殷荆州，宜夺殷觊南蛮以自树。觊亦③④即晓其旨。尝因行散，率尔去下舍，便不复还，内外无预知者。⑤⑥意色萧然，远同鬭生之无愠。时论以此多之。
①桓南郡：桓玄，字敬道，小名灵宝，桓温少子，袭封南郡公，故称。杨广：字德度，官至南蛮校尉、淮南太守。殷荆州：殷仲堪，曾任荆州刺史，故称。
②殷觊：字伯道，殷仲堪堂兄，时任南蛮校尉。自树：建立自己的势力范围。
③行散：魏晋时期，士大夫好服五石散，服散后身体发热，神经兴奋，需外出散步发散药性，称为行散。
④率尔：迅速的样子。下舍：官员在官府附近的馆舍。
⑤鬭生：鬭榖於莵，即春秋时楚国令尹子文，他三为令尹无喜色，三罢无愠色。
⑥多：赞扬。
卅三
①②王仆射在江州，为殷、桓所逐，奔窜豫章，存亡未测。王绥③④在都，既忧戚在貌，居处饮食，每事有降。时人谓为“试守孝子”⑤。
①王仆射：王愉，字茂和，官至尚书仆射，故称。
②为殷、桓所逐：被殷仲堪、桓玄驱逐。公元398年，桓玄、殷仲堪谋反，王愉逃往临川。
③王绥：字彦猷，王愉之子，官至荆州刺史。
④降：节制。
⑤试守孝子：古代官吏未正式任命之前的试用叫“试守”，相当于见习。王绥在父亲生死未卜时就做出居丧的样子，所以被戏称为“试守孝子”。
卅四
①桓南郡既破殷荆州，收殷将佐十许人，咨议罗企生亦在焉。桓素待企生厚，将有所戮，先遣人语云：“若谢我，当释罪。”企生答曰：“为殷荆州吏，今荆州奔亡，存亡未判，我何颜谢桓公？”既出②③市，桓又遣人问：“欲何言？”答曰：“昔晋文王杀嵇康，而嵇绍④为晋忠臣。从公乞一弟以养老母。”桓亦如言宥之。桓先曾以一羔⑤裘与企生母胡，胡时在豫章，企生问至，即日焚裘。
①收：逮捕。
②出市：到达刑场。
③稽绍：嵇康之子。八王之乱时，为保卫晋惠帝遇难。
④宥：释放，赦免。
⑤问：指被杀的消息。
卅五
①②王恭从会稽还，王大看之。见其坐六尺簟，因语恭：“卿东来，③故应有此物，可以一领及我。”恭无言。大去后，既举所坐者送④之。既无余席，便坐荐上。后大闻之，甚惊，曰：“吾本谓卿多，⑤⑥故求耳。”对曰：“丈人不悉恭，恭作人无长物。”
①王大：王忱，字元达，小名佛大，人称阿大，为王恭的同族叔父，官至荆州刺史。
②簟：竹席。
③可以一领及我：可送一床（竹席）给我。
④荐：草垫。
⑤丈人：对年长者的敬称。
⑥长物：多余的东西。
卅六
①吴郡陈遗，家至孝。母好食铛底焦饭。遗作郡主簿，恒装一囊，②③每煮食，辄贮录焦饭，归以遗母。后值孙恩贼出吴郡，袁府君即④日便征。遗已聚敛得数斗焦饭，未展归家，遂带以从军。战于沪渎，败。军人溃散，逃走山泽，皆多饿死，遗独以焦饭得活。时人以为纯孝之报也。
①铛：一种平底锅。焦饭：锅巴。
②贮录：贮存，收藏。
③孙恩：晋安帝时，孙恩起兵，后来战败，投水而死。
④未展：来不及。
卅七
①②吴道助、附子兄弟，居在丹阳郡。后遭母童夫人艰，朝夕哭③④⑤临。及缌绖，宾客吊省，号踊哀绝，路人为之落泪。韩康伯时为丹阳尹，母殷在郡，每闻二吴之哭，辄为凄恻，语康伯曰：“汝若⑥为选官，当好料理此人。”康伯亦甚相知。韩后果为吏部尚书。大⑦吴不免哀制，小吴遂大贵达。
①吴道助、附子：指吴坦之、吴隐之兄弟。吴坦之，字处靖，小字道助。吴隐之，字处默，小名附子，官至广州刺史。
②艰：古代指父母丧事，亦称丁忧。
③哭临：到灵前哀悼死者的仪式。
④缌绖：缌，细麻布，多用来做丧服。绖，丧服中的麻制带子。合称则指披麻戴孝。
⑤号踊：顿足而哭。
⑥料理：照顾。
⑦不免哀制：过度哀伤而死。
言语第二
〇一
①②边文礼见袁奉高，失次序。奉高曰：“昔尧聘许由，面无怍色③④⑤。先生何为颠倒衣裳？”文礼答曰：“明府初临，尧德未彰，是以贱民颠倒衣裳耳。”
①失次序：举止失措。
②尧聘许由：尧想让位给隐士许由，许由不肯接受，认为这污染了自己的耳朵，临池洗耳。后来，许由一直隐居箕山，直到去世。
③怍色：惭愧的神色。
④颠倒衣裳：语出《诗经·齐风》：“东方未明，颠倒衣裳。颠之倒之，自公招之。”形容举止慌乱，有失常态。
⑤明府：汉魏时称太守为明府或府君。〇二①
徐孺子年九岁，尝月下戏。人语之曰：“若令月中无物，当极明邪？”徐曰：“不然。譬如人眼中有瞳子，无此必不明。”
①月中无物：神话传说月亮中有嫦娥、玉兔、桂树等物。〇三①
孔文举年十岁，随父到洛。时李元礼有盛名，为司隶校尉。诣②门者，皆隽才清称及中表亲戚乃通。文举至门，谓吏曰：“我是李府君亲。”既通，前坐。元礼问曰：“君与仆有何亲？”对曰：“昔先③④君仲尼与君先人伯阳有师资之尊，是仆与君弈世为通好也。”元礼及客莫不奇之。太中大夫陈韪后至，人以其语语之，韪曰：“小时了⑤⑥了，大未必佳。”文举曰：“想君小时，必当了了。”韪大踧踖。
①孔文举：孔融，字文举，后被曹操杀害。
②通：通报，通知。家里来客，先由下人通报。
③有师资之尊：伯阳，即老子，老子姓李名耳，字伯阳。史载孔子曾向老子请教礼制的问题，故称“有师资之尊”。
④弈世：累世。通好：通家之好。
⑤了了：聪明伶俐。
⑥踧踖：局促不安的样子。〇四①②
孔融被收，中外惶怖。时融儿大者九岁，小者八岁，二儿故③④琢钉戏，了无遽容。融谓使者曰：“冀罪止于身，二儿可得全不？”⑤儿徐进曰：“大人岂见覆巢之下，复有完卵乎？”寻亦收至。
①收：逮捕，拘押。
②中外：朝廷内外。
③故：依旧，仍然。琢钉戏：一种儿童游戏，又名剟刀子。
④了无遽容：完全没有惊恐的神色。
⑤寻：不久。〇五①②
颍川太守髡陈仲弓。客有问元方：“府君何如？”元方曰：“高明之君也。”“足下家君何如？”曰：“忠臣孝子也。”客曰：“《易》称：‘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同心之言，其臭如兰。’何有高明之君，而刑忠臣孝子者乎？”元方曰：“足下言何其谬也！故不相③答。”客曰：“足下但因伛为恭而不能答。”元方曰：“昔高宗放孝子④⑤⑥孝己，尹吉甫放孝子伯奇，董仲舒放孝子符起。唯此三君，高明之君；唯此三子，忠臣孝子。”客惭而退。
①髡：古代剃掉头发的刑罚。陈仲弓：陈寔，字仲弓。
②元方：陈纪，字元方，东汉官员，与父亲陈寔和弟弟陈谌并称为“三君”。
③因伛为恭：因为驼背就假装恭敬，以掩饰身体缺陷。
④孝己：商朝高宗武丁之子，高宗受后妻谗言迷惑，将其放逐。
⑤伯奇：周朝大臣尹吉甫的儿子，被后母诬陷，遭父亲放逐。
⑥符起:汉朝名臣董仲舒放逐儿子符起一事，并无相关记载。〇六
荀慈明与汝南袁阆相见，问颍川人士，慈明先及诸兄。阆笑曰：“士但可因亲旧而已乎？”慈明曰：“足下相难，依据者何因？”阆曰：①②“方问国士而及诸兄，是以尤之耳。”慈明曰：“昔者祁奚内举不失其子，外举不失其仇，以为至公。公旦《文王》之诗，不论尧、舜之③④德而颂文、武者，亲亲之义也。《春秋》之义，内其国而外诸夏。⑤且不爱其亲而爱他人者，不为悖德乎？”
①尤：责怪。
②祁奚：字黄羊，春秋时晋国大臣，曾先后推举杀父仇人解狐和自己的儿子祁午为官，为人称道。
③亲亲之义：亲近亲族是仁义的根本。《礼记·中庸》：“仁者，人也，亲亲为大。”
④内其国而外诸夏：亲近自己的国家，疏远其他诸侯国。
⑤不爱其亲而爱他人者，不为悖德乎：《孝经·圣治章》：“故不爱其亲而爱他人者，谓之悖德；不敬其亲而敬他人者，谓之悖理。”荀慈明引经据典，为自己辩解。〇七①②
祢衡被魏武谪为鼓吏，正月半试鼓，衡扬枹为《渔阳掺挝》，
③④渊渊有金石声，四坐为之改容。孔融曰：“祢衡罪同胥靡，不能发⑤明王之梦。”魏武惭而赦之。
①魏武：指魏武帝曹操。
②枹：鼓槌。
③渊渊：形容鼓声深沉。《诗经·小雅》载：“伐鼓渊渊。”
④胥靡：古代服劳役的奴隶或刑徒。此指傅说。传说殷高宗武丁梦见天赐贤人，便绘像寻找，结果找到正在服劳役的傅说，用为大臣，实现了殷商中兴。
⑤发：激发。〇八①
钟毓、钟会少有令誉，年十三，魏文帝闻之，语其父钟繇曰：“可令二子来。”于是敕见。毓面有汗，帝曰：“卿面何以汗？”毓对曰：“战战惶惶，汗出如浆。”复问会：“卿何以不汗？”对曰：“战战栗栗，汗不敢出。”
①令誉：美名，声誉。〇九
钟毓兄弟小时，值父昼寝，因共偷服药酒。其父时觉，且托寐以观之。毓拜而后饮，会饮而不拜。既而问毓何以拜，毓曰：“酒以成①礼，不敢不拜。”又问会何以不拜，会曰：“偷本非礼，所以不拜。”
①酒以成礼：喝酒要遵守礼仪。一〇①
魏明帝为外祖母筑馆于甄氏，既成，自行视，谓左右曰：“馆②当以何为名？”侍中缪袭曰：“陛下圣思齐于哲王，罔极过于曾、③④闵。此馆之兴，情钟舅氏，宜以‘渭阳’为名。”
①魏明帝：曹丕之子曹睿。甄氏：魏明帝之母，曹操平袁绍，曹丕纳于邺，有宠，生明帝和东乡公主。后被废，赐死。筑馆于甄氏：即明帝在舅舅家建馆舍。
②圣思：指帝王的想法。哲王：贤明的君主。
③罔极：喻父母之恩或子女至孝。曾、闵：指孔子弟子曾子和闵子骞，以孝著称。
④渭阳：渭水的北边。《诗经·秦风·渭阳》：“我送舅氏，曰至渭阳。”据说此诗是春秋时秦康公在送别舅舅晋文公重耳时，为怀念母亲所作。后以“渭阳”表示外甥对舅舅的情意。十一
司马景王东征，取上党李喜以为从事中郎。因问喜曰：“昔先公①②辟君不就，今孤召君，何以来？”喜对曰：“先公以礼见待，故得③以礼进退；明公以法见绳，喜畏法而至耳。”
①先公：指司马景王司马师的父亲司马懿。辟：征召。
②孤：王侯自称。
③绳：约束，整治。十二①②③④
晋武帝始登阼，探策得一。王者世数，系此多少。帝既不悦，群臣失色，莫能有言者。侍中裴楷进曰：“臣闻天得一以清，地⑤得一以宁，侯王得一以为天下贞。”帝悦，群臣叹服。
①登阼：皇帝登基。
②探策：抽签占卜。
③世数：皇位传承的代数。
④系：取决于。
⑤“臣闻”三句：出自《老子》：“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万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为天下贞。”十三①
满奋畏风。在晋武帝坐，北窗作琉璃扇屏风，实密似疏，奋有②难色。帝笑之，奋答曰：“臣犹吴牛，见月而喘。”
①满奋：字武秋，曾任尚书令，据说他很胖，有皮肤病，所以怕风。
②吴牛：江淮一带的牛。吴牛怕热，看见月亮，以为是太阳，便开始喘气。十四
诸葛靓在吴，于朝堂大会。孙皓问：“卿字仲思，为何所思？”对曰：“在家思孝，事君思忠，朋友思信，如斯而已。”十五
蔡洪赴洛，洛中人问曰：“幕府初开，群公辟命，求英奇于仄陋①②③，采贤隽于岩穴。君吴楚之士，亡国之余，有何异才而应斯④举？”蔡答曰：“夜光之珠，不必出于孟津之河；盈握之璧，不必采于昆仑之山。大禹生于东夷，文王生于西羌。圣贤所出，何必常处。⑤⑥昔武王伐纣，迁顽民于洛邑，得无诸君是其苗裔乎？”
①仄陋：指出身卑微。
②岩穴：山洞。古代隐士多住在山里，所以以岩穴指代隐士。
③亡国之余：亡国遗民。蔡洪为吴人，吴为魏灭，故有此说。
④夜光之珠：也叫随珠。传说隋侯出行，救了一条伤蛇，后来蛇衔着明珠来报答他。
⑤顽民：商朝遗民中不愿意顺从周朝统治的人。
⑥得无：莫非，大概。苗裔：后裔，后代。十六①②③
乐令女适大将军成都王颖，王兄长沙王执权于洛，遂构兵相图。长沙王亲近小人，远外君子，凡在朝者，人怀危惧。乐令既处朝望，加有婚亲，群小谗于长沙。长沙尝问乐令，乐令神色自若，徐答曰：“岂以五男易一女？”由是释然，无复疑虑。
①乐令：乐广，字彦辅，西晋名士。因曾任尚书令，被后人称为“乐令”。适：女子出嫁。成都王颖：司马颖，字章度，晋武帝司马炎之子，封成都王。
②长沙王：司马乂，字士度，晋武帝司马炎的第六子，封长沙王，拜抚军将军，在京师洛阳执掌朝政，后与成都王交战，兵败被杀。
③构兵：起兵，交战。十七①
陆机诣王武子，武子前置数斛羊酪，指以示陆曰：“卿江东何②③以敌此？”陆云：“有千里莼羹，但未下盐豉耳。”
①陆机：字士衡，吴郡人，著名文学家，曾任平原内史，亦称“陆平原”。王武子：王济，字武子，太原晋阳人，司徒王浑次子，文词俊茂，名于当世，娶常山公主，与姐夫和峤及裴楷齐名。
②千里：千里湖，在今天江苏溧阳附近。莼羹：用莼菜做的汤，为吴地风味名菜。
③但未下盐豉耳：莼菜最宜盐豉，陆机的言外之意是，放了盐豉的莼羹远胜羊酪。十八①②
崔正熊诣都郡，都郡将姓陈，问正熊：“君去崔杼几世？”答③曰：“民去崔杼，如明府之去陈恒。”
①都郡将：集郡太守、都督本郡军事于一身的长官。
②去：距离。崔杼：春秋时齐国大夫，曾弑国君齐庄公。弑君在古代是永留恶名的耻辱。齐国史官秉笔直书，崔杼杀之；史官的弟弟接任，依然直书，崔杼无可奈何，只好听之任之。郡守以姓氏调侃崔正熊。
③陈恒：春秋时齐国大夫，曾弑国君齐简公。十九①②
元帝始过江，谓顾骠骑曰：“寄人国土，心常怀惭。”荣跪对③④曰：“臣闻王者以天下为家，是以耿、亳无定处，九鼎迁洛邑，愿陛下勿以迁都为念。”
①元帝：晋元帝司马睿，东晋第一位皇帝，庙号中宗。
②顾骠骑：顾荣，死后赠骠骑将军，故称。
③耿、亳：商朝多次迁都，耿、亳曾是殷商的都城。
④九鼎：国家重器，王权的象征。二〇①
过江诸人，每至美日，辄相邀新亭，藉卉饮宴。周侯中坐而叹②③曰：“风景不殊，正自有山河之异！”皆相视流泪。唯王丞相愀然④变色曰：“当共戮力王室，克复神州，何至作楚囚相对！”
①藉卉：坐在草地上。
②正自：只是。
③王丞相：王导，字茂弘，东晋名臣，小名阿龙，东晋奠基人之一。
④楚囚：指处境窘迫却无计可施之人。廿一①②
顾司空未知名，诣王丞相。丞相小极，对之疲睡。顾思所以
③④叩会之，因谓同坐曰：“昔每闻元公道公协赞中宗，保全江表。体⑤⑥小不安，令人喘息。”丞相因觉，谓顾曰：“此子珪璋特达，机警有锋。”
①顾司空：顾和，字君孝，顾荣族人，死后赠司空，故称。
②小极：身体有些疲乏。
③叩会：拜见交谈。
④元公：顾荣，谥号“元”，故称元公。
⑤喘息：呼吸急促。形容焦急不安。
⑥珪璋特达：比喻人才出众。珪璋：古代帝王诸侯在典礼或者朝会时所持的玉器。古代以玉器象征美德和聪明。廿二①②③
刘琨虽隔阂寇戎，志存本朝。谓温峤曰：“班彪识刘氏之复④兴，马援知汉光之可辅。今晋祚虽衰，天命未改。吾欲立功于河北，⑤使卿延誉于江南。子其行乎？”温曰：“峤虽不敏，才非昔人，明公以桓、文之姿，建匡立之功，岂敢辞命！”
①刘琨：字越石，西晋末年为并州刺史，晋室东渡后，他率军抗击外敌，志在收复中原。因孤军无援，兵败被杀。隔阂寇戎：被入侵的匈奴、鲜卑阻隔在北方。
②温峤：东晋名臣，当时为刘琨的谋主。后奉命出使江南，拥戴司马睿建立东晋，官至中书令。
③班彪：字叔皮，汉朝史学家和文学家。西汉末年，天下大乱，刘秀在冀州即位，大将军隗嚣拥兵据陇，有逐鹿之心。客居天水的班彪劝隗嚣拥刘兴汉。
④马援：字文渊，辅佐光武帝刘秀复兴汉室。
⑤子其行乎：你是否愿意去呢？廿三①
温峤初为刘琨使来过江。于时，江左营建始尔，纲纪未举。温新至，深有诸虑。既诣王丞相，陈主上幽越、社稷焚灭、山陵夷毁之②酷，有黍离之痛。温忠慨深烈，言与泗俱，丞相亦与之对泣。叙情③既毕，便深自陈结，丞相亦厚相酬纳。既出，欢然言曰：“江左自④有管夷吾，此复何忧！”
①纲纪未举：法度和秩序还没有建立。
②黍离之痛：犬戎攻破镐京，杀死周幽王。平王东迁洛邑，建立东周。周大夫行役到镐京，见到宗庙宫殿都已经毁坏，长满了禾黍，不胜感慨，作《黍离》一诗。后以“黍离之痛”作为感叹国家衰亡的典故。
③酬纳：酬谢接纳。
④管夷吾：即辅佐齐桓公成为霸主的管仲。廿四①②
高座道人不作汉语。或问此意，简文曰：“以简应对之烦。”
①高座道人：西域人，晋永嘉年间到中国，著名僧人。
②简文：东晋简文帝司马昱，字道万，善清谈。廿五①②③
周仆射雍容好仪形。诣王公，初下车，隐数人，王公含笑④⑤看之。既坐，傲然啸咏。王公曰：“卿欲希嵇、阮邪？”答曰：“何敢近舍明公，远希嵇、阮！”
①周仆射：周顗，字伯仁。两晋时期名士，曾任荆州刺史，官至尚书左仆射，故称。
②王公：丞相王导。
③隐：依靠，依凭。出入要人搀扶是当时贵族的习惯。
④啸咏：吟啸，长啸，魏晋人崇尚啸咏。
⑤卿欲希嵇、阮邪：你想追慕嵇康和阮籍吗？廿六①
庾公尝入佛图，见卧佛，曰：“此子疲于津梁。”于时以为名言。
①津梁：桥梁。此处用来比喻佛之普度众生。廿七
挚瞻曾作四郡太守、大将军户曹参军，复出作内史，年始二十九。①尝别王敦，敦谓瞻曰：“卿年未三十，已为万石，亦太早。”瞻曰：②“方于将军，少为太早；比之甘罗，已为太老。”
①万石：汉代以俸禄多少来表示官职等级。太守为两千石，挚瞻曾为四郡太守，现又任内史，相加便为万石。
②甘罗：战国时秦人，十二岁为秦上卿。廿八
梁国杨氏子九岁，甚聪惠。孔君平诣其父，父不在，乃呼儿出。为设果，果有杨梅。孔指以示儿曰：“此是君家果。”儿应声答曰：“未闻孔雀是夫子家禽。”廿九①
谢仁祖年八岁，谢豫章将送客，尔时语已神悟，自参上流。诸②③人咸共叹之曰：“年少，一坐之颜回。”仁祖曰：“坐无尼父，焉别颜回？”
①谢豫章：谢鲲，字幼舆，曾任豫章太守，故称。
②一坐：所有在座的人。颜回：字子渊，孔子最出色的弟子。
③尼父：对孔子的尊称。三〇①②
陶公疾笃，都无献替之言，朝士以为恨。仁祖闻之，曰：“时③④无竖刁，故不贻陶公话言。”时贤以为德音。
①陶公：陶侃，字士行，官至太尉，东晋名臣。
②都无：完全没有。献替之言：向帝王提供好的建议，否定不好的做法。
③竖刁：春秋时期齐桓公宠信的宦官之名。管仲临死前曾告诫齐桓公，不可重用此人。齐桓公不听。结果，管仲死后，竖刁专权乱政，引起齐国大乱。
④贻：留下。话言：指遗嘱。卅一
竺法深在简文坐，刘尹问：“道人何以游朱门？”答曰：“君自见①朱门，贫道如游蓬户。”或云卞令。
①卞令：卞壶，字望之，曾任尚书令，故称。卅二①
孙盛为庾公记室参军，从猎，将其二儿俱行。庾公不知，忽于②猎场见齐庄，时年七八岁，庾谓曰：“君亦复来邪？”应声答曰：③“所谓‘无小无大，从公于迈’。”
①庾公：庾亮，字元规，东晋名士。姿容俊美，善谈玄理。
②齐庄：孙放，字齐庄，孙盛次子，自幼聪慧美善，曾任长沙相。
③无小无大，从公于迈：见《诗经·鲁颂·泮水》。意为官员不分尊卑大小，都跟随君主出行。卅三①
孙齐由、齐庄二人，小时诣庾公。公问：“齐由何字？”答②曰：“字齐由。”公曰：“欲何齐邪？”曰：“齐许由。”“齐庄何字？”答曰：“字齐庄。”公曰：“欲何齐？”曰：“齐庄周。”公曰：③“何不慕仲尼而慕庄周？”对曰：“圣人生知，故难企慕。”庾公大喜小儿对。
①孙齐由：孙潜，字齐田，孙盛长子，曾任豫章太守。
②齐：看齐，等同。
③圣人生知：《论语·季氏》云：“生而知之者，上也；学而知之者，次也。”这里是说孔子是圣人，是生而知之者，所以难以企及。卅四①
张玄之、顾敷是顾和中外孙，皆少而聪惠，和并知之，而常谓②顾胜。亲重偏至，张颇不厌。于时，张年九岁，顾年七岁。和与俱③至寺中，见佛般泥洹像，弟子有泣者，有不泣者。和以问二孙。玄④谓：“被亲故泣，不被亲故不泣。”敷曰：“不然。当由忘情，故不泣；不能忘情，故泣。”
①中外孙：孙子和外孙。
②不厌：不满。
③般泥洹：梵语，意为涅槃、圆寂。
④当：大概。卅五①②
庾法畅造庾太尉，握麈尾至佳。公曰：“此至佳，那得在？”法畅曰：“廉者不求，贪者不与，故得在耳。”
①庾法畅：晋时僧人。
②麈尾：古代用以指点或增饰仪容的工具。六朝时清谈，名士手中多持此物。卅六①
庾稚恭为荆州，以毛扇上武帝，武帝疑是故物。侍中刘劭曰：②③“柏梁云构，工匠先居其下；管弦繁奏，钟、夔先听其音。稚恭上扇，以好不以新。”庾后闻之，曰：“此人宜在帝左右。”
①故物：旧物，用过的东西。
②柏梁：柏梁台，汉武帝时建，故址在陕西西安。云构：形容建筑高大。
③钟：钟子期，春秋时人，精通音乐。夔：舜时乐官。卅七①②③
何骠骑亡后，征褚公入。既至石头，王长史、刘尹同诣④褚。褚曰：“真长，何以处我？”真长顾王曰：“此子能言。”因视⑤王，王曰：“国自有周公。”
①何骠骑：何充，字次道。曾任骠骑将军，故称。
②褚公：东晋名士褚裒，字季野，赠太傅，亦称“褚太傅”。
③王长史：王濛，字仲祖，曾任司徒长史，故称。善谈玄理，与刘惔齐名，享誉当时。刘尹：即刘惔，字真长，东晋清谈家，曾任丹阳尹，故后世称其为“刘尹”。
④何以处我：朝廷将如何安排我？
⑤周公：即姬旦，曾辅佐武王灭商，建立周朝。武王死后，又辅佐年幼的成王，代掌朝政。后以周公喻国家重臣。
卅八
①桓公北征，经金城，见前为琅邪时种柳，皆已十围，慨然曰：“木犹如此，人何以堪！”攀枝执条，泫然流泪。
①桓公：桓温，字元子，官至荆州刺史、征西大将军，权倾一时。谥宣武，亦称“桓宣武”或“桓征西”。
卅九
简文作抚军时，尝与桓宣武俱入朝，更相让在前，宣武不得已而①先之，因曰：“伯也执殳，为王前驱。”简文曰：“所谓‘无小无大，从公于迈’。”
①伯也执殳，为王前驱：见《诗经·卫风·伯兮》。伯，兄弟中年长者。殳：一种兵器。桓温年岁比简文帝大，故有此说。
四〇
顾悦与简文同年，而发早白。简文曰：“卿何以先白？”对曰：“蒲柳之姿，望秋而落；松柏之质，凌霜犹茂。”
四一
①刘尹云：”人想王荆产佳，此想长松下当有清风耳。”
①王荆产：王微，字幼仁，小名荆产。王澄之子。
四二
①②王仲祖闻蛮语不解，茫然曰：“若使介葛卢来朝，故当不昧此语。”
①介葛卢：春秋时介国国君，传说他通兽语。
②故当：一定，肯定。
四三
王右军与谢太傅共登冶城。谢悠然远想，有高世之志。王谓谢曰：①②③“夏禹勤王，手足胼胝；文王旰食，日不暇给。今四郊多垒，宜人人自效。而虚谈废务，浮文妨要，恐非当今所宜。”谢答曰：“秦任商鞅，二世而亡，岂清言致患邪？”
①旰食：天晚了才吃饭。
②日不暇给：事务繁多，时间不够用。
③四郊多垒：指国家不宁，战火四起。
四四
①谢太傅寒雪日内集，与儿女讲论文义。俄而雪骤，公欣然曰：②“白雪纷纷何所似？”兄子胡儿曰：“撒盐空中差可拟。”兄女曰：③“未若柳絮因风起。”公大笑乐。即公大兄无奕女，左将军王凝之妻也。
①内集：家庭聚会。
②胡儿：谢朗，字长度，小名胡儿，谢安侄子。
③无奕女：谢安长兄谢无奕之女谢道韫，有文才。
四五
①王中郎令伏玄度、习凿齿论青、楚人物。临成，以示韩康伯，②康伯都无言。王曰：“何故不言？”韩曰：“无可无不可。”
①王中郎：王坦之，字文度，曾任中书令，领北中郎将，故称。伏玄度：伏滔，字玄度，曾任桓温参军。习凿齿：字彦威，东晋名士，为桓温佐吏。
②无可无不可：见《论语·微子》：“我则异于是，无可无不可。”指既不表示同意，也不表示不同意。
四六
刘尹云：“清风朗月，辄思玄度。”
四七
①支公好鹤，住剡东岇山。有人遗其双鹤，少时翅长欲飞，支意②③惜之，乃铩其翮。鹤轩翥不复能飞，乃反顾翅，垂头，视之如有④懊丧意。林曰：“既有陵霄之姿，何肯为人作耳目近说！”养令翮成，置使飞去。
①支公：支遁，字道林，世称支公，也称林道人、支法师、林公，东晋高僧。精通佛理，有诗文传世。
②铩：摧残，伤残。翮：翅膀。
③轩翥：张开翅膀。
④陵霄之姿：飞入云霄的本领。
四八
①晋武帝每饷山涛恒少，谢太傅以问子弟，车骑答曰：“当由欲者不多，而使与者忘少。”
①车骑：指谢安之侄谢玄，字幼度，赠车骑将军，故称。
四九
①谢胡儿语庾道季：“诸人暮当就卿谈，可坚城垒。”庾曰：“若②③文度来，我以偏师待之；康伯来，济河焚舟。”
①当：将要。
②偏师：非主力部队。
③济河焚舟：出自《左传》，意为渡过黄河便烧掉渡船，决一死战。
五〇
①②③李弘度常叹不被遇。殷扬州知其家贫，问：“君能屈志百里④⑤不？”李答曰：“北门之叹，久已上闻；穷猿奔林，岂暇择木？”遂授剡县。
①遇：知遇，赏识。
②殷扬州：殷浩。曾任扬州刺史，故称。
③百里：古时一个县管辖的地方方圆百里，所以用“百里”指代县或县令。
④北门之叹：见《诗经·卫风·北门》，用来比喻仕宦怀才不遇。
⑤穷：走投无路。
五一
①②孙绰赋《遂初》，筑室畎川，自言见止足之分。斋前种一株松，③④恒自手壅治之。高世远时亦邻居，语孙曰：“松树子非不楚楚可怜，⑤⑥但永无栋梁用耳！”孙曰：“枫柳虽合抱，亦何所施？”
①畎川：山谷间平地。
②止足：《老子》：“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后用止足来表示知止知足，不求名利。分：本分。
③壅：培土。
④松树子：小松树。楚楚可怜：孙绰祖父名楚，晋人重家讳，高世远此句是在调侃孙绰。孙绰的回应也应当含有高世远家讳，但已不可考。
⑤枫柳：一种落叶乔木，木质疏松。
⑥施：使用，用途。
五二
①桓征西治江陵城甚丽，会宾僚出江津望之，云：“若能目此城③②者，有赏。”顾长康时为客，在坐，目曰：“遥望层城，丹楼如霞。”桓即赏以二婢。
①目：品评。
②顾长康：顾恺之，字长康。曾任桓温参军，著名画家。
五三
①②王子敬语王孝伯曰：“羊叔子自复佳耳，然亦何与人事，故不③如铜雀台上妓。”
①自复：确实，固然。
②人事：他人之事。
③铜雀台：楼台名。曹操所建，用于游宴。
五四
顾长康从会稽还，人问山川之美，顾云：“千岩竞秀，万壑争流，草木蒙笼其上，若云兴霞蔚。”
五五
①②简文崩，孝武年十余岁，立，至暝不临。左右启：“依常应临。”帝曰：“哀至则哭，何常之有？”
①暝：日暮。临：哭吊。
②常：按照常规、常礼。
五六
①谢太傅问诸子侄：“子弟亦何预人事，而正欲使其佳？”诸人②莫有言者，车骑答曰：“譬如芝兰玉树，欲使其生于阶庭耳。”
①人事：自己的事。人，此处用以自代。
②芝兰玉树：芝兰，香草名。玉树，传说中的仙树。比喻优秀的人才。
五七
①②道壹道人好整饰音辞，从都下还东山，经吴中。已而会雪下，未甚寒，诸道人问在道所经。壹公曰：“风霜固所不论，乃先集其惨③④⑤澹；郊邑正自飘瞥，林岫便已皓然。”
①道壹道人：东晋高僧，师从竺法汰，亦称“竺道壹”或“壹公”。
②已而会雪下：不久刚好赶上下雪。
③惨澹：暗淡，萧瑟。
④郊邑：乡间和城邑。飘瞥：飞速飘过。
⑤林岫：林木葱茏的山峰。皓然：洁白而光亮的样子。
五八
顾长康拜桓宣武墓，作诗云：“山崩溟海竭，鱼鸟将何依。”人①问之曰：“卿凭重桓乃尔，哭之状其可见乎？”顾曰：“鼻如广莫长②③风，眼如悬河决溜。”或曰：“声如震雷破山，泪如倾河注海。”
①凭重：倚重。乃尔：如此。
②广莫长风：强劲的北风。
③悬河：瀑布。决溜：河堤决口。形容水流很快。
五九
①②范宁作豫章，八日请佛，有板，众僧疑，或欲作答，有小沙③弥在坐末曰：“世尊嘿然，则为许可。”众从其义。
①八日请佛：相传农历四月八日是释迦牟尼诞生日，这一天佛寺要举行诵经、请佛像等活动。
②板：指写在木板上的礼佛文书。
③世尊：佛家对释迦牟尼的尊称。嘿：同“默”。
六〇
①②司马太傅斋中夜坐，于时天月明净，都无纤翳。太傅叹为③佳。谢景重在坐，答曰：“意谓乃不如微云点缀。”太傅因戏谢曰：④“卿居心不静，乃复强欲滓秽太清邪？”
①司马太傅：即司马道子，东晋简文帝之子，官居太傅，执掌朝政，后被桓玄杀害。
②纤翳：细微的遮蔽物。
③谢景重：谢重，字景重。谢朗之子，曾任司马道子长史。
④乃复：竟然。滓秽：玷污。太清：天空。
六一
①②谢景重女适王孝伯儿，二门公甚相爱美。谢为太傅长史，被弹。王即取作长史，带晋陵郡。太傅已构嫌孝伯，不欲使其得谢，还③④取作咨议，外示絷维，而实以乖间之。及孝伯败后，太傅绕东府⑤⑥城行散，僚属悉在南门，要望候拜，时谓谢曰：“王宁异谋，云是卿为其计。”谢曾无惧色，敛笏对曰：“乐彦辅有言：‘岂以五男易一女。’”太傅善其对，因举酒劝之曰：“故自佳，故自佳。”
①适：女子出嫁。
②门公：家中主人，指父亲。爱美：亲敬。
③絷维：《诗经·小雅·白驹》：“皎皎白驹，食我场苗，絷之维之，以永今朝。”絷，绊马足。维，拴马缰。原诗是挽留客人的意思。后用“絷维”表示挽留人才。
④乖间：离间。
⑤要望：迎候。
⑥王宁：王恭，字孝伯，小字阿宁。
六二
①宣武移镇南州，制街衢平直。人谓王东亭曰：“丞相初营建康，无所因承，而制置纡曲，方此为劣。”东亭曰：”此丞相乃所以②为巧。江左地促，不如中国。若使阡陌条畅，则一览而尽，故纡余
③委曲，若不可测。”
①街衢：道路。
②阡陌：本指田间小道，此指道路。
③纡余委曲：曲折迂回的样子。
六三
①②桓玄诣殷荆州，殷在妾房昼眠，左右辞不之通。桓后言及此③④事，殷云：“初不眠，纵有此，岂不有贤贤易色也！”
①殷荆州：殷仲堪。曾任荆州刺史，故称。
②通：通报。
③初不：完全没有。
④贤贤易色：出自《论语·学而》。贤贤，尊敬贤士。易，改换。色，美色。意思是重色轻贤。
六四
①桓玄既篡位，后御床微陷，群臣失色。侍中殷仲文进曰：“当由圣德渊重，厚地所以不能载。”时人善之。
①殷仲文：桓玄姐夫，桓玄谋反后投奔桓玄。后事败被杀。
六五
①②桓玄既篡位，将改置直馆，问左右：“虎贲中郎省应在何处？”③有人答曰：“无省。”当时绝迕旨。问：“何以知无？”答曰：“潘岳④《秋兴赋叙》曰：‘余兼虎贲中郎将，寓直散骑之省。’”玄咨嗟称善。
①改置直馆：改设值班的官舍。
②虎贲中郎：官名，主管宫廷侍卫。省：官署。
③迕旨：违逆圣上旨意。
④寓直：借别的官署办公。散骑：散骑常侍的简称。
六六
①谢灵运好戴曲柄笠，孔隐士谓曰：“卿欲希心高远，何不能遗
②④③曲盖之貌？”谢答曰：“将不畏影者，未能忘怀。”
①希心：追求，仰慕。
②曲盖：古代帝王、高官外出时仪仗中所用的曲柄伞。
③将不：大概，莫非。畏影者：出自《庄子·渔父》。一个人害怕自己的影子，为了摆脱，奔跑不止，结果力竭而死。这里是说真正的高人并不在意外在的东西，讽刺孔隐士并未忘却世俗名利。
政事第三
〇一
①陈仲弓为太丘长，时吏有诈称母病求假。事觉，收之，令吏杀②焉。主簿请付狱，考众奸，仲弓曰：“欺君不忠，病母不孝，不忠不孝，其罪莫大。考求众奸，岂复过此？”
①长：县的行政长官。大县为令，小县为长。
②考众奸：审问更多的罪行。〇二①
陈仲弓为太丘长，有劫贼杀财主，主者捕之。未至发所，道闻②③民有在草不起子者，回车往治之。主簿曰：“贼大，宜先按讨。”仲弓曰：“盗杀财主，何如骨肉相残？”
①主者：指主管缉捕盗贼的官吏。
②在草：分娩。不起子：遗弃孩子。
③按讨：处理惩治。〇三①②③
陈元方年十一时，候袁公。袁公问曰：“贤家君在太丘，远④近称之，何所履行？”元方曰：“老父在太丘，强者绥之以德，弱⑤者抚之以仁，恣其所安，久而益敬。”袁公曰：“孤往者尝为邺令，正行此事。不知卿家君法孤？孤法卿父？”元方曰：“周公、孔子，⑥异世而出，周旋动静，万里如一。周公不师孔子，孔子亦不师周公。”
①陈元方：陈纪，字元方，陈寔之子。
②候：拜访，探望。
③家君：对对方父亲的尊称。
④绥：安抚。
⑤恣：放纵，听任。
⑥周旋：交往。动静：行动举止。〇四①
贺太傅作吴郡，初不出门。吴中诸强族轻之，乃题府门云：“会稽鸡，不能啼。”贺闻，故出行，至门反顾，索笔足之曰：“不可②③啼，杀吴儿。”于是至诸屯邸，检校诸顾、陆役使官兵及藏逋亡，悉以事言上，罪者甚众。陆抗时为江陵都督，故下请孙皓，然后得释。
①贺太傅：贺邵，字兴伯，会稽山阴人，官至太子太傅，故称。
②屯邸：魏晋时豪族地主的庄园。
③顾、陆：顾家和陆家为当时大族，此处代指豪族。逋亡：逃亡。〇五①②
贾充初定律令，与羊祜共咨太傅郑冲。冲曰：“皋陶严明之旨，③④⑤非仆暗懦所探。”羊曰：“上意欲令小加弘润。”冲乃粗下意。
①贾充：字公闾，魏末晋初人，辅佐司马昭执政，在司马氏夺权斗争中起了重要作用。晋武帝时任尚书令，主持制定了《晋律》。
②皋陶：传说舜时制定刑律的大臣。
③暗懦：昏庸懦弱。
④弘润：补充润色。
⑤下意：表达看法，提出意见。〇六①
山司徒前后选，殆周遍百官，举无失才。凡所题目，皆如其言。唯用陆亮，是诏所用，与公意异，争之不从。亮亦寻为贿败。
①题目：品评，评价。〇七①
嵇康被诛后，山公举康子绍为秘书丞。绍咨公出处，公曰：②“为君思之久矣。天地四时，犹有消息，而况人乎？”
①出处：出仕和退隐。
②消息：消长，盛衰变化。〇八①
王安期为东海郡。小吏盗池中鱼，纲纪推之。王曰：“文王之②囿，与众共之。池鱼复何足惜！”
①纲纪：州郡主薄之类的官。推：追究。
②囿：园囿，猎场。〇九①
王安期作东海郡，吏录一犯夜人来。王问：“何处来？”云：②“从师家受书还，不觉日晚。”王曰：“鞭挞宁越以立威名，恐非致③理之本。”使吏送令归家。
①录：逮捕。犯夜：违反宵禁禁令。
②宁越：战国时人，发奋读书，最后做了周威王的老师。这里代指读书人。
③致理：治理。一〇①
成帝在石头，任让在帝前戮侍中钟雅、右卫将军刘超。帝泣曰：“还我侍中。”让不奉诏，遂斩超、雅。事平之后，陶公与让有旧，②③④欲宥之。许柳儿思妣者至佳，诸公欲全之。若全思妣，则不得不为陶全让，于是欲并宥之。事奏，帝曰：“让是杀我侍中者，不可⑤宥！”诸公以少主不可违，并斩二人。
①成帝在石头：晋成帝咸和二年，苏峻联合祖约，举兵反晋。次年攻陷建康，把晋成帝迁到石头城。不久苏峻败死，其弟苏逸自立为主。咸和四年正月，钟雅、刘超密谋救出成帝，被发觉。苏逸派部将任让杀了钟、刘二人。
②宥：赦免，饶恕。
③许柳：字季祖，苏峻起兵反晋时，豫州刺史祖约派许柳率兵与苏峻会合。苏峻攻陷建康后，任许柳为丹阳尹。事败后，许柳被杀。
④全：保全。
⑤少主：晋成帝幼年即位，故有此称。十一①
王丞相拜扬州，宾客数百人并加沾接，人人有悦色。唯有临海②一客姓任及数胡人为未洽，公因便还到过任边，云：“君出，临海③便无复人。”任大喜悦。因过胡人前，弹指云：“兰阇，兰阇。”群胡同笑，四坐并欢。
①沾接：热情招待。
②洽：融洽。
③兰阇：梵语音译，意为没有烦恼。十二①②
陆太尉诣王丞相咨事，过后辄翻异，王公怪其如此。后以问③陆，陆曰：“公长民短，临时不知所言，既后觉其不可耳。”
①陆太尉：陆玩，字士瑶，曾任尚书左仆射、司空，赠太尉。
②翻异：改变先前的说法。
③公长民短：长，尊；短，卑。古人对地方长官自称为“民”，当时王导任扬州刺史，陆玩是吴郡人，属扬州管辖，故自称为“民”。十三①②
丞相末年，略不复省事，正封箓诺之。自叹曰：“人言我愦愦③，后人当思此愦愦。”
①略不复省事：完全不料理政事。
②封箓诺之：签署、圈阅文书。
③愦愦：昏聩，糊涂。十四①②
陶公性检厉，勤于事。作荆州时，敕船官悉录锯木屑，不限③④多少。咸不解此意。后正会，值积雪始晴，听事前除雪后犹湿，于是悉用木屑覆之，都无所妨。官用竹皆令录厚头，积之如山。后桓⑤宣武伐蜀，装船，悉以作钉。又云：尝发所在竹篙，有一官长连根⑥⑦取之，仍当足。乃超两阶用之。
①检厉：认真严肃。
②录：收集。
③正会：农历正月初一集会。
④听事：处理政事的厅堂。除：台阶。
⑤发：征调。
⑥仍当足：用毛竹根当作竹篙的铁足。
⑦超两阶：连升两级。十五
王、刘与林公共看何骠骑，骠骑看文书，不顾之。王谓何曰：①②③④“我今故与林公来相看，望卿摆拨常务，应对玄言，那得方低头看此邪？”何曰：“我不看此，卿等何以得存？”诸人以为佳。
①故：特意。
②摆拨：摆脱，放下。常务：日常事物。
③应对玄言：应答玄妙的学问。
④那得：怎么能。十六①②③
桓公在荆州，全欲以德被江汉，耻以威刑肃物。令史受④⑤⑥杖，正从朱衣上过。桓式年少，从外来，云：“向从阁下过，见⑦令史受杖，上捎云根，下拂地足。”意讥不著。桓公云：“我犹患其重。”
①被：覆盖，遍及。江汉：指荆州地区。
②肃物：威慑百姓。
③令史：掌管文书庶务的低级官吏。
④朱衣：指官服。
⑤桓式：指桓歆，小名式，桓温之子，官至尚书。
⑥阁下：官府衙门前。
⑦云根、地足：云根形容其高，地足形容其低。指施刑时没打到身上。十七①②
简文为相，事动经年，然后得过。桓公甚患其迟，常加劝勉。太宗曰：“一日万机，那得速！”
①经年：经过一年。
②过：完成。十八①②
山遐去东阳，王长史就简文索东阳，云：“承藉猛政，故可以③和静致治。”
①山遐：字彦林，山涛之孙，山简之子，曾任东阳太守，为政严酷。
②承藉：继承，凭借。
③和静致治：以温和清静的方式实现安定清平。十九①②
谢公时，兵厮逋亡，多近窜南塘下诸舫中。或欲求一时搜索，谢公不许，云：“若不容置此辈，何以为京都？”
①兵厮：士兵和仆役。逋亡：逃亡。
②一时：同时。二〇①②
王东亭与张冠军善。王既作吴郡，人问小令曰：“东亭作郡，③④风政何似？”答曰：“不知治化何如，唯与张祖希情好日隆耳。”
①王东亭：王珣，字元琳，封东亭侯，故称。张冠军：张玄之，字祖希，曾任冠军将军，故称。
②小令：指王珣之弟王珉。兄弟两人都曾担任中书令，人称“大、小王令”。
③风政：教化政绩。何似：如何，怎么样。
④唯与张祖希情好日隆耳：吴兴太守张玄之（字祖希）与谢玄并称“南北二玄”，为时人所称美。王珉不方便直接赞美其兄，就用这种说法委婉表达。
文学第四
〇一
①郑玄在马融门下，三年不得相见，高足弟子传授而已。尝算浑②天不合，诸弟子莫能解。或言玄能者，融召令算，一转便决，众咸③骇服。及玄业成辞归，既而融有“礼乐皆东”之叹，恐玄擅名而心④忌焉。玄亦疑有追，乃坐桥下，在水上据屐。融果转式逐之，告左右曰：“玄在土下水上而据木，此必死矣。”遂罢追，玄竟以得免。
①郑玄：字康成，著名经学家。马融：字季长，经学大师。
②浑天：浑天仪，古代观测天体位置的仪器。
③礼乐皆东：指儒家的经典学问被带到了东方。因为郑玄是山东人，马融是陕西人，郑玄在马融的东边，故有此说。
④转式：古代一种占卜方法，通过旋转栻盘以定吉凶。〇二①
郑玄欲注《春秋传》，尚未成，时行与服子慎遇宿客舍。先未相识，服在外车上与人说己注《传》意。玄听之良久，多与己同。玄就车与语曰：“吾久欲注，尚未了。听君向言，多与吾同，今当尽以所注与君。”遂为《服氏注》。
①服子慎：服虔，字子慎，曾任九江太守，东汉经学家。〇三①②
郑玄家奴婢皆读书。尝使一婢，不称旨，将挞之，方自陈说，③玄怒，使人曳著泥中。须臾，复有一婢来，问曰：“胡为乎泥中？”④答曰：“薄言往愬，逢彼之怒。”
①称旨：称心，如意。
②方自：还在，仍然。
③胡为乎泥中：出自《诗经·邶风·式微》。
④薄言往愬，逢彼之怒：出自《诗经·邶风·柏舟》。意思是正要上前申诉，却碰上对方发怒。〇四
服虔既善《春秋》，将为注，欲参考同异，闻崔烈集门生讲传，①遂匿姓名，为烈门人赁作食。每当至讲时，辄窃听户壁间。既知不②能逾己，稍共诸生叙其短长。烈闻，不测何人，然素闻虔名，意疑之。明早往，及未寤，便呼：“子慎！子慎！”虔不觉惊应，遂相与友善。
①户壁间：门墙外。
②稍：渐渐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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