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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10-04 14:17: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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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寒川子

出版社:长江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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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谷子的局·卷八

鬼谷子的局·卷八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鬼谷子的局·卷八作者:寒川子排版:KingStar出版社: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时间:2018-03-01ISBN:9787570202607本书由海南寒川影视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第071章秦公制伏狂狷士 张仪纵舌向巴蜀

苏秦回到馆驿,意外看到馆门外面候立一人,一身士子装饰。

苏秦细看,是秦使公孙衍。

苏秦跳下车,长揖:“在下见过大良造!”“呵呵呵,”公孙衍回揖,“不速之客公孙衍见过苏子。”“不速之客也是客哟!”苏秦回他个笑,指向馆门,“此处非待客之地,大良造,请!”

二人携手入厅,分宾主坐定。“哎,苏子呀,”公孙衍凝视苏秦,不无感慨,“咸阳一别,竟就是一年多了!”“是啊,”苏秦亦出一声叹喟,“在咸阳之时,承蒙大良造错爱,在下每每思之,不胜感激哪!”“惭愧,惭愧!”公孙衍连连摇头,“是在下无能,屈待苏子了!”“呵呵呵,”苏秦轻笑几声,“说起这个,在下谢犹不及呢。”“哦?”公孙衍略略一惊,“苏子赴秦历尽委屈,还谢什么?”“谢的正是这个。”苏秦淡淡一笑,“不瞒公孙兄,若是在秦得志,在下就不会反思,也就悟不出合纵之道。”“说起合纵,在下倒有一虑,不知苏子想听否?”“公孙兄请讲。”“苏子倡导合纵,用心良苦,在下叹服。苏子从高处着眼,低处入手,处处可见过人魄力,亦令在下叹服。只是,苏子忽略一事,就是人心不一。在下反复琢磨过苏子的合纵方略,苏子所持无非是势力制衡。苏子反对秦人,是因其以法治众,以力服人。但苏子所为,不也是以势压人吗?”“呵呵呵,”苏秦笑了,“公孙兄误解了。制衡不是压迫。合纵不是以力服人,更不是以势压人,而是以理服人,以力制衡。是以在下所持,只是势力制衡,不是势力压倒。别不是公孙兄在秦待得久了,连词义也辨不明了吧!”“非在下辨不明白,是苏子词不达意呀!”公孙衍回以苦笑。“哦?”苏秦倾身,“在下何处词不达意,敬请公孙兄指点!”“苏子若是只倡导三晋合一,可称制衡大国。听闻苏子近日扩展纵论,致力于六国纵亲,只以一秦为敌,怕就不是制衡了,怎么看都像是以众欺寡、以势凌人啊!”“唉!”苏秦长叹一声,“如果此话由商君之口说出,在下尚可理解。今听公孙兄说出,在下实难……”再出一叹,盯住公孙衍,夸张地摇头。“敢问苏子,区别何在?”公孙衍面子上过不去了。“商君一心在法,一力变法,唯知‘力’字,不知‘理’字与‘制’字,是以由他说出,在下可以理解。公孙兄却不同呀。公孙兄志不在法,更不在恃力凌人。”“在下与苏子不过一面之交,苏子何以得知在下志不在法,更不在恃力凌人呢?”“不久之前,魏王请在下共饮,酒酣之时,论及天下英才,魏王第一个夸的就是公孙兄!听魏王说,公孙兄著有一书,叫‘兴魏十策’,他早晚读之,夜不成寐!只可惜他那儿只有前四策,总是读到兴头戛然而止。在下求问公孙兄大作的要义,魏王一一道来,如数家珍。在下听有半个时辰,未曾听出半句‘力’字,只听出处处均含一个‘理’字。今公孙兄论起合纵,不讲理字,只认力字,在下是以不解!”

许是第一次从一个外来者口中听到魏惠王如此器重自己的理念,公孙衍既震惊,又感慨,埋首良久,抬头,给苏秦一个苦笑,拱手:“在下无知,请苏子讲一讲这个‘理’字!”“这个‘理’字只有一解,就是利害。公孙兄昨日在魏,为魏谋,是以有《兴魏十策》。今日事秦,为秦谋,是以受命使魏,败在下合纵。公孙兄与秦公皆要败纵,是不知纵亲与秦人之间的利害。”“请言利害!”“六国纵亲有百利于秦,而无一害!”苏秦一字一顿。“是吗?”公孙衍给出一个苦笑,“苏子合天下以制孤秦,竟能说是对秦有百利而无一害,这可真叫奇谈!”“呵呵呵,”苏秦笑应道,“公孙兄是假作糊涂了。六国纵亲,是六条心,秦国上下同欲,是一条心。六条心对阵一条心,若是开战,请问公孙兄,哪一方更胜一筹?”“如果六心合一,当然更胜一筹。”“两军阵前,能讲如果吗?”苏秦反问一句,接上方才话头,“六国虽合,却如一盘散沙;秦虽一国,却如一只秤砣。一盘散沙对一只秤砣,孰优孰劣,不消在下去说。再说,秦为四塞之国,山河之固,胜过百万雄兵。莫说六国六心,即使六国协力攻秦,胜负也在伯仲之间,此其一也;秦有六敌,必上下同欲,厉兵秣马,励精图治,除弊兴利,以保持活力,对抗大敌,此其二也。合纵于秦有大利如此,却无一害,难道不是好事吗?”“这……”公孙衍张口结舌。“还有,”苏秦余兴未尽,“合纵旨在制秦,而不是灭秦。在下此前诉求帝策,图谋以秦国之力兼并天下,所幸未付实施,否则,天下或将血流成河,有悖在下初衷。在下今求合纵,旨在建立一个诸侯相安、列国和解、天下共治的全新格局,非以兵刃加天下。六国合纵只是在下谋求的第一步棋,下一步就是与秦对话,寻求天下和解之道。不过,此为远谋,眼下第一步尚未走定,第二步自也无从说起。在下诉诸公孙兄,还望公孙兄体谅。”“唉,”公孙衍长叹一声,抱拳,“苏子远图大义,在下看低了。在下不才,不知能为苏子做点什么?”“辅助秦公,使秦国强大起来。”“哈哈哈哈,”公孙衍先是一怔,继而明白过来,手指苏秦,长笑数声,“好一个苏子,真有你的!”又笑一阵,起身告辞。

苏秦送至门外,拱手笑问:“在下想起一事,甚想请教公孙兄。”

公孙衍顿住步子:“苏子请讲。”“是件私事。”苏秦凑前一步,故作神秘,“敢问公孙兄,那日你去武安君府,都对庞涓说了什么,他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公孙衍也凑前一步,贴近苏秦耳边,语气同样神秘:“在下没说别的,只不过讲了苏兄在列国的威名、合纵的招摇和排场,稍稍有些夸张。”“哈哈哈哈……”二人手指对方,皆笑起来。

秦国使馆位于苏秦的馆驿旁侧,相隔不过百步。

公孙衍回馆坐下,闭目冥思。

公孙衍还没完全想明白,一阵脚步声入内,公子华进来。

公子华瞄他一眼,在他对面站定。“华公子请坐!”公孙衍知道是他,眼睛也没睁,淡淡说道。“谢大良造!”公子华在侍位坐下,“这去见到苏特使否?”

公孙衍心头一凛。方才去见苏秦,他对谁都没讲,且是换了便装,趁夜色潜行过去的,公子华竟然一语道破,看来自己的一切行动,他都了如指掌。“见到了。”公孙衍心里虽惊,面上却是从容,“公子都想知道什么?”“太好了!”许是觉出公孙衍的不悦,公子华小声解释,“方才在下回来,有急事禀报大良造,遍寻不见,后来听说大良造是到苏子的馆驿去了。”“公子有何急事?”“在下得报,庞涓于今日退朝之后到南街访过孙子。”“庞涓?”公孙衍震惊,“他去干什么了?”“详情不知。是白天,为防意外,我们的人不敢过于靠近。不过,”公子华略略一顿,“将晚范厨送餐时,看到孙子的两只眼角皆有泪痕!”“泪痕?”公孙衍喃声重复。“是的。”公子华道,“孙子很少洗脸,尘垢甚厚,若是有泪,很明显的。想是庞涓对他说了什么,伤到他的心了。”“若是此说,”公孙衍缓缓睁眼,盯住公子华,“你要盯紧孙子了。既要小心庞涓加害,又不能让苏秦得手。”“你是说,苏秦要带走孙子?”公子华大吃一惊。“在下去见苏秦,是想劝他放弃纵亲,不想他非但不放弃,反倒要纵亲六国。如果不出所料,苏秦将于近日赴齐结纵。一旦六国纵成,秦国危矣!险关要隘可解一时之急,却非长策,刀兵难免。”

公子华长吸一口气。“就在下所判,鬼谷诸子中,苏秦与庞涓秉性不合,不会走到一块儿。能够与苏秦走到一块的定是孙膑。苏秦既已见过孙膑,就一定晓得他没有疯,也必会设法营救。”“是哩。孙膑不应我们,候的就是苏秦!”公子华应道。“兵不在多,在将。六国有庞涓,已成大害,若是再得孙子,后果就不堪设想了!”“是哩!”公子华面色凝重。“在下这就赶回咸阳复命。公子留下,无论如何,不能让苏秦得手!”“诺!”公子华应过,起身离去。

从赵都邯郸入秦可有三条道,一是入滏口径西行,越过太行山,由韩地北拐入晋阳,由汾水河谷南下,过河水入河西,一是越过太行山后南下,经由韩国上党高地,由魏安邑入河西,还有一个是沿太行山东侧南行,出朝歌、宿胥口,借道魏、韩,沿河水至洛阳,再入崤道、函谷道入秦。山道虽近,却是崎岖,舍人与张仪经过谋议,决定走较为平稳的南线。

贾舍人到市场上选购了四匹壮马,换了一辆更为舒适宜人的新车,采购一批赵、燕名贵药材,如麝香、参茸等物,装满两箱压在车底,载起张仪、香女,不急不缓地驶离邯郸。

就在贾舍人动身后的次日,公子疾的使赵人马也班师回朝,选的正好也是南线,没走几日就已赶上他们。贾舍人假作不识,将车马让于道旁。自此之后,双方或错前或错后,一路无话,却是同行,有时甚至宿于同一客栈。

经过三十余日的长途颠簸,两班人马一前一后,于同一日抵达咸阳。

公子疾直入秦宫,觐见惠文公,将苏秦如何设套羞辱张仪,又如何在张仪走后痛不欲生等情形详细讲了。“唉,”惠文公听毕,大是感慨,长叹一声,“寡人一念之差,痛失苏秦。虽得张仪,不足喜也!”“君兄,”公子疾急道,“据苏子所荐,张仪之才断不在苏子之下。”

惠文公给他一个苦笑:“连苏子自谦之辞,你也信了?”“君兄,”公子疾辩道,“臣弟以为,张仪之才确如苏子所言。别的不说,单是助楚灭越之事,足见一斑。越国百年不振,只在无疆治下崛起,能臣云集,士民乐死,锋芒直逼中原。张仪入楚不足两年,却助楚王一举灭之,此等功业,亘古未有啊!”“疾弟不必多说了!”惠文公武断地摆手打断他,“此人若是大才,就不会在楚受陷,在赵受辱。由此可见:在楚,他不如陈轸;在赵,他不如苏秦。”“这……”公子疾被惠文公搞蒙了,张口结舌,愣怔有顷,跪地叩道,“君兄,往事不可追。苏子已不可得,我不可再失张子啊!”“好了好了,寡人晓得了。”惠文公摆下手,现出不耐烦的语气,“你也起来吧,此番使赵数月,鞍马劳顿,疾弟必也辛苦了,回去将养几日,再来上朝。”

公子疾起身告退。

见他退出,惠文公轻咳一声,内臣闪出。

惠文公头也不抬,低声吩咐:“贾先生若是到了,请他速来!”

内臣疾步出去。

贾舍人将张仪夫妇载至东来街上,在苏秦曾经住过的客栈前停下。

自苏秦走后,公子疾奉旨整顿东来街,将所有私营客栈全部收归官营,运来客栈的老板更是被罚没所有财产,发配商洛山区受苦。竹远亦回终南山,英雄居里的论政坛再也没有举办,东来街生意一落千丈。

改作官营后,运来客栈几易店主,新主人是个离役军士,在河西战中左手被断,因军功晋爵,被官府任命为店主,靠佣金谋生。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张仪一眼就相中了苏秦曾经住过的精致院子。

贾舍人暗生感叹,也自选了一套房舍,一并付过押金。

张仪吩咐小二烧好热水,关牢院门,留香女在浴室洗澡,自与舍人赶至前厅,叫小二安排好酒菜,正欲畅饮,有轺车在门外停下,寻问舍人。

舍人出去,不一会儿急急返回,对张仪苦笑一下,拱手道:“唉,生意上的事,真也烦人。在下……这得出去一下,实在对不住了!”

张仪笑笑,回他一礼:“贾兄尽可去忙,这些酒菜先放这儿,待贾兄回来,你我再畅饮不迟。”

贾舍人别过,搭乘来人的轺车辚辚而去。

张仪呆坐一阵,吩咐小二收去酒菜,回到小院。

香女已经出浴,正在对镜梳头,见他回来,笑问:“贾先生呢?”“出去了。”张仪应一句,坐下,微微闭目。

香女小声道:“贾先生该不会又把我们扔下不管了吧?”

张仪没有睬她。

香女斜他一眼,还要问话,后院响起贾舍人的马嘶声,扑哧笑道:“看我想哪儿去了?先生的车马还在后院里呢。”

贾舍人一夜未归,翌日晨起,才从外面回来,身上酒气尚存,一见面就抱拳一叹:“唉,张子,实在对不住了,昨晚出去原是为了生意,不想遇到关中巨贾,强拉在下饮酒,在下贪吃几盏,竟就回不来了。”

张仪抱拳还礼:“贾兄尽兴就好,在下道贺了。”“呵呵呵,”贾舍人笑出几声,“不瞒张子,这场酒不是白喝的。那巨贾甚是熟悉终南山,在下欲置奇货,没有他不成!真也凑巧,他今日就要进山,在下这得跟他走一遭去。”说着从袖中摸出一只袋子,转对香女,“此番进山,不知多久才能回来,这是三十两足金,夫人暂先拿上。出门在外,不可无钱哪!”

香女迟疑一下,扫张仪一眼,拱手谢道:“此番来秦,一路上吃用净是先生的,这么多钱,我们如何能拿?”

贾舍人硬将钱袋塞到香女手中,笑道:“夫人不拿这钱,难道还想卖剑不成?”

香女红了脸,收下钱袋,躬身谢过。

贾舍人指指后院的车马对张仪道:“朋友来车接我,这车就留给张子了。无论何时烦闷,张子就带嫂夫人城外转转。”

张仪谢过,送舍人出门。果有一辆大车候在门外。舍人上车,挥手作别。

此后数日,张仪一直坐在厅里,怔怔地望着院中的那棵老槐树。当然,张仪并不知道这棵老树上曾经吊死过吴秦,更不知道苏秦当年曾经住在这个院里,也曾像他这样直面这棵老槐树发呆。

香女有些着急。此前,无论是在越国,还是在楚国,张仪往往是人尚未到,全盘计划已盘算好了,脚一踏地,就付诸实施,不是找这个,就是寻那个,忙得不亦乐乎。此番入秦,香女觉得张仪似是变成了另一个人,无精打采,心情压抑,即使笑,也是强挤出来的,并非出自内在的喜悦。

香女知他不愿入秦,但不清楚因由。此时,见他这般难受,香女想劝几句,却又不知如何劝起,灵机一动,扑哧笑道:“夫君,昨晚香女做了个梦,梦到会有一场奇遇。香女想,如果我们一直守在这个院里,奇遇何来?”

张仪抬起头来,看她一眼,起身走出院子,寻到小二,要他备车,又让店家清算店钱,吩咐香女付钱。

香女怔道:“夫君,晚上不回来吗?”

张仪应道:“你不是梦到奇遇了吗?在下这就带你寻去。”

香女晓得,一旦张仪做出决定,就是想明白了,遂付过店钱,跳上车子。

张仪扬鞭催马,驰向东门。

车辆出城,径投洛水方向。

公子疾听闻张仪夫妇出城,原以为是去城外散闷,并未放在心上。当得知二人已经结清店钱,公子疾急了,一面派人尾随,通知边关拦人,一面进宫面奏秦公。

听完公子疾的陈奏,惠文公淡淡一笑,转对内臣:“传旨边关,不必拦他。此人想去哪儿,就让他去哪儿好了!”

内臣应过,转身走出。“君兄?”公子疾目瞪口呆。“瞧你急的。”惠文公瞄他一眼,扑哧笑道,“疾弟放心,你的这个宝贝疙瘩不会离开秦国半步。”

见秦公如此笃定,公子疾越发不解:“为什么?”“因为他已无处可去了。”惠文公从几案上拿出棋局,缓缓摆开,“来来来,我们兄弟许久没有对弈了。”

公子疾无心对弈,却也不敢抗旨,便硬着头皮随手应战,结果在一个时辰内连输两局。惠文公似是棋兴甚浓,不肯罢休,公子疾只好重开棋局。

弈至中局,内臣禀道:“探马回来,果然不出君上所料,张仪夫妇并未前往函谷关,而是拐向洛水方向,应该是奔少梁去了。”

听到“少梁”二字,公子疾恍然大悟,失声叫道:“他是去张邑……祭祖?”“呵呵呵,身子虽来,心却不服哟!”惠文公笑出几声,“不让他回去看看,如何能行?好了,疾弟,这下该上心了。若是再输,看寡人如何罚你!”

公子疾呵呵笑了,不无叹服,两眼盯向棋局,有顷,胸有成竹:“君兄,这一局臣赢定了!”说着摸出一子,“啪”的一声落于枰上。“是寡人赢定了!”惠文公也摸出一子,捏在手中,冲公子疾诡秘一笑,“不过,寡人要想完胜,尚需疾弟帮忙,演出一场小戏。”“小戏?”公子疾急问,“什么小戏?”“呵呵呵,”惠文公“啪”地落下手中棋子,“戏份一到,你就晓得了。”

张仪夫妇晓行夜宿,不急不慌,于第三日赶至少梁地界。

一路上,张仪几乎无话。

越接近张邑,张仪的心情越是沉闷,车速也越来越放缓。香女默默地坐在车中,看着沉重的夫君,心里如压一块石头。

张邑到了。

想到邑中早已没有自己的立足之地,张仪长叹一声,驱车拐向野外,驰向祖坟。

在祖坟的高坡下面,张仪停车,凝望香女,语气郑重:“夫人,我们到了。”

结婚以来,这是张仪第一次如此郑重地尊称她夫人。

香女先是一怔,继而泪出,看向他面对的方向,颤声:“夫君……”

张仪指着前面的高坡:“夫人,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嗯。”香女似也明白过来,点头,“是我们的家。”“夫人说得是,”张仪流出泪来,哽咽,“这儿是我们的家。”伸手扶她下车,轻轻携住,“走吧,夫人,我们回家!”

二人手挽手,一步一步地登上高坡。

坡上郁郁葱葱。

蓦然,张仪一把甩开香女,四顾墓园,目瞪口呆。

整个墓区被人整修一新,周围砌起一圈矮墙,新种许多松柏,更有数百盆菊花,全是盆栽的野菊,摆放得整整齐齐,在这深秋的风里盛开,乍看起来,像是一个野菊园。

更令张仪吃惊的是,每个坟头均立一块比人还高的墓碑,碑前各设一座用整块石头雕刻出来的祭坛,坛上摆着各色祭品和鲜花。

天哪,连祖坟也让秦人占去了!

张仪心里“轰”地一响,不顾一切地扑向父母合葬的坟头。

张仪细审石碑,见碑文上刻的仍旧是他父母的名号。张仪急看其他碑文,每个碑上均是明白无误,即使是张伯坟头,也无一丝错漏。

张仪蒙了,傻傻地站在那儿,忘记了祭拜,也忘记了香女。

倒是香女明白过来,缓缓走到张仪身边,在他父母的坟前屈膝跪下,行叩拜大礼。

张仪这也醒过神来,在香女身边跪下,共同拜过。“爹,娘,”礼毕,张仪喃声诉道,“仪儿不肖,浪荡多年,一无所成地返回家门,未能为先祖增光,为二老争气。仪儿唯一的成就,就是为张门带回一个媳妇。仪儿不肖,媳妇却是贤淑,今日上门拜望双亲,望父母大人在天之灵,佑她幸福!”

香女这才明白,眼前这个坟头下面就是自己的公婆,泣道:“不肖媳妇公孙燕拜见公公、婆婆!”说毕连拜数拜,埋头于地,泣不成声。

张仪陪香女悲泣一阵,带她逐个坟头祭拜,每拜一个,就向她讲述坟中人的故事。最后一个是张伯,张仪讲他如何为他们家效力,如何将他带大,又如何在他家横遭不幸时不离不弃,陪母亲而去。香女听得泪水涟涟,在他坟头又拜数拜,喃喃说道:“夫君,张伯一生,简直就跟荆叔一模一样。”“是的,”张仪点头说道,“张伯也好,荆兄也好,他们都是好人。这个世界上,总是有坏人,可好人更多……”

张仪正自感慨,坡上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似有几人直奔上来。

张仪扭头一看,惊得呆了,因为赶到眼前的不是别个,是小顺儿和小翠!

他们身后跟着两个半大的孩子,大的五六岁,小的两三岁。

双方各怔一时,小顺儿、小翠儿总算醒过神来,跌跌撞撞地扑到跟前,跪地叩首,喜极而泣:“少主人!”两个孩子也跟上来,大的跪下,小的不知发生何事,许是吓傻了,“扑通”一声就地趴下,哇哇哭叫。

张仪这也缓过神来,伸手拉起小顺儿和小翠儿:“真没想到会是你俩,快快快,快起来,本主子有话要问。”

二人起来,小翠儿抱起正在哭的小孩子,一边唬他莫哭,一边拿眼打量香女。

张仪急问小顺儿:“你们……这是怎么回事?何时回来的?”“回禀主人,”小顺儿细细禀道,“那日……那日离开前,张伯认下翠儿做女儿,成全了小人与翠儿的婚事。小人与翠儿无处可去,就到河东,寄住在张伯家里。不久前,吴少爷访到我们,接我们回来了。”“吴少爷?”张仪怔道,“哪个吴少爷?”“就是……就是那年来咱家跟主子比武的那个少梁阔少。主子,吴少爷眼下可真了不得,是少梁令呢!”

张仪指着坟地:“这些都是吴少爷立的?”“是的。”小顺儿点头应道,“吴少爷不但整修了咱家祖坟,还将咱家的房产、地产悉数归还。那个霸占咱家财产的家伙,也让吴少爷治罪了。小人一家这阵儿就住在咱家原来的大院子里,为主人守着家业呢。方才小人听闻一辆车马直驰这儿,并说有二人下车,奔坟地来了。小人问过相貌,觉得像是主人,便急带翠儿与两个崽子赶来探看。”“呵呵呵,”张仪明白过来,长出一口气,“小顺儿、小翠儿,还有两个崽子,来来来,拜见你们的主母!”

小顺儿、小翠儿忙拉两个孩子跪在地上,叩见香女。香女脸色绯红,急拉他们起来。一家人有说有笑地走下土坡,回到家中。

小顺儿吩咐仆从杀猪宰羊,全家犹如过年一般。及至天黑,小翠儿早将他们的寝处准备妥当,张仪就如新婚一般,携香女之手步入新房。

流浪多年,张仪第一次睡在自己家里,睡在自己从小睡大的榻上。这一夜,张仪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放松,睡得特别踏实,一波接一波的鼾声就如远处传来的滚雷一般,震得香女辗转反侧,无可奈何地坐在榻沿,望着张仪四肢展开,将偌大一张床榻几乎全部占去。

是的,这是他的家,是他出生、成长的地方。在旁边守护的,是与他一起玩大、对他忠贞不贰、百依百顺的小顺儿。

翌日晨起,张仪用过早膳,吩咐小顺儿:“备车,随少爷去一趟少梁!”

小顺儿手指院门:“小人早备好了,主人请!”

张仪走至院门,果见驷马之车已经备好。更称他心意的是,小顺儿竟又寻出当年他与吴少爷比试的那个石磙,将其显眼地竖在院中。

张仪看到石磙,呵呵直乐,跨前一步,挽起袖子,两手扣牢磙子两端,大喝一声“起”,石磙已被他两手托起。在众人的喝彩声中,张仪托住石磙围车子转悠一圈,将之轻轻放在车上,拍拍手,对小顺儿笑道:“好小子,还是你想得周全!”

小顺儿嘿嘿几声:“主子的心思,小人早就琢磨透了。”“好好好!去寻几个人来!”“好咧!”小顺儿应过,朝院中轻轻击掌,十几个彪形壮汉从旁边的厢房里鱼贯而出,齐齐站在张仪前面,哈腰候命。

张仪扫他们一眼,满意地点点头,朗声喝道:“走,找那小子比试去!”

张仪与小顺儿在这里惊惊乍乍,看得香女云里雾里,拉住翠儿问道:“翠儿,他们这是要干什么?”

翠儿扫他们一眼:“主母放心,他们是在玩儿戏哩。”“儿戏?”香女越发不解,大睁两眼望着翠儿。“都是些陈年往事,”翠儿笑笑,转对香女,“主母若是想听,奴婢这就说来。”

香女自然想听张仪的旧事,急不可待:“快说。”

翠儿拉上香女,赶往后花园,在那里细述张仪的旧事。

院门外面,小顺儿早已放好乘石(垫脚石),张仪跳上去,小顺儿扬鞭催马,十几个壮汉小跑步跟在车后,一溜人众,不无招摇地直奔少梁。

早有人报知少梁府,吴青亲率府中人众迎出城门数里,一见张仪这副架势,又看到车尾上摆着那只石磙,放声长笑:“哈哈哈哈,好你个张公子,都啥年月了,还记着那档子事儿!”

张仪长揖:“当年之事,是在下失约!今日在下登门,一为失约向吴大人道歉,恳请吴大人责罚;二为履约,恳请吴大人赐教!”“呵呵呵,”吴青回揖一礼,笑道,“张子上门挑战,在下一定应战!只是……”边装模作样地环顾四周,边压低声音,“此处不是用武之地,且请张子随在下到府中小酌一爵,待酒足饭饱,在下寻出一处风水宝地,与张子一决胜负,如何?”

张仪亦笑一声,抱拳道:“客随主便,在下谨听吴公子吩咐!”

二人携手同车,来到少梁府中,摆上酒肴,畅叙别后遭遇。

吴青将河西之战如何惨烈,河西魏民如何遭遇,自己如何揭竿而起,秦公如何明断是非、治理河西等事细述一遍,末了叹道:“唉,在下走到那一步,本是自绝活路,只图死个痛快,不料君上特赦在下,既往不咎不说,还将在下田产财物悉数归还,封在下做了少梁军尉,后又屡屡升迁,数千从属尽皆赦免,待以秦民。”稍顿,再次长叹,“唉,说实在的,在下初时死要面子,不肯做官,觉得有愧于魏室,后来想明白了,咱是臣民,无论谁做主子,臣民永远是臣民。谁让咱活命,咱就应该为谁卖命。至于天下是谁的,跟咱无关。再说,连公孙将军这样的大才,也都投秦了,咱还有何理由死撑面子?”“吴兄所言极是!”张仪点头应道,“在下一直认为秦人残暴,视其为仇,此番入秦,耳闻目睹,方得实情。在下此来,另有一事求问吴兄。”“张兄请讲。”“在下家财,是何时归还的?”

吴青略一思忖,脱口说道:“张兄既问,在下也就如实说了。那年秦公特别颁诏大赦魏民,归还魏民一半财产。强占张兄家财的那个官大夫,却以张兄家中无人为由,拒不归还。两个月前,秦公不知何故,快马急诏在下,要在下迅速归还张兄的另一半家财,修缮祖坟、家庙。在下查问,方才得知崔姓官大夫抗法强霸之事,将之表奏君上,君上震怒,诏令削其职爵,依秦法腰斩于市,其族人尽数为奴。不瞒张兄,在下所做这些,不过是奉诏而已。”

张仪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何事如此?”吴青不解地问。“不瞒吴兄,”张仪微微一笑,拱手说道,“在下此番回来,一是回家看看,二是觐见秦公。只是……在下与秦宫向无瓜葛,没个引荐,不知吴兄肯帮此忙否?”“当然可以。”吴青拍拍胸脯,慨然应下,略顿,压低声音,“看这情势,君上对张兄颇为器重。以张兄之才,若见秦公,必得大用。”

张仪再次拱手:“在下谢了!”

张仪在张邑逗留三日,与吴青一道前往咸阳,进宫谒见。

惠文公闻张仪来,宣其书房觐见。听到脚步声,惠文公步出院门,降阶迎接。

张仪、吴青就地叩见,惠文公也不说话,一手扶起一个,呵呵笑着挽起二人之手,走上台阶,步入客厅。

惠文公在主位坐了,回头见张仪、吴青作势欲拜,忙摆手止住,指向两侧陪位:“坐坐坐,门外不是见过礼了吗?”

张仪、吴青互望一眼,见惠文公如此随和,亦笑起来,各自坐下。

惠文公见二人坐定,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有顷,呵呵笑道:“寡人听过你二人比试的事,怎么样,分出胜负了吗?”

二人皆笑起来。

吴青拱手道:“回禀君上,那是八年前的事,胜负早判了。”“哦?”惠文公大感兴趣,“你们谁胜谁负?”

吴青嘿嘿一笑:“本是张子胜,臣耍滑,勉强扳成平手,实则负了。”“可寡人听说,”惠文公扫了二人一眼,“第一场平手,第二场张子赢,第三场是爱卿胜出,你二人理应战平才是,爱卿为何在此认输呢?”“君上有所不知,”吴青哂然又笑,“三场比试,两场是臣出题,占去先机自不去论,第三场比试是举石磙,那是臣练过八年的,胜之不武,是以认输。”“哦?”惠文公穷追究竟,“既有此说,爱卿当场为何不认输?”“这个,”吴青尴尬一笑,“当年臣少不更事,死撑面子,是以不肯认输。”

惠文公哈哈大笑,看向张仪:“张子输得不冤,人家练过八年呀!”“呵呵呵,”张仪回个笑,“若是论冤,倒是吴兄冤了!”“哦?”惠文公来劲了,倾身过来,“张子说说看,吴青是怎么蒙冤的?”“第一场比试,吴青用的是箭,真功夫,仪用的是弹弓,小儿之戏,兵器上已逊一着。至于第二场,仪摆的是花架子,所斩的那只苍蝇屁股,是仆从事先备下的!”

张仪道出这个底细,莫说是吴青,即使惠文公也是震骇,良久,爆出长笑:“哈哈哈哈……”手指张仪,“好你个张仪呀!”又冲张仪、吴青皆竖拇指,“嗯,二位爱卿都没做错,赛场上的事,不能认输!至于偷奸耍滑,有时也是必要的。当年寡人斗蛐蛐儿,每战必胜,除去实力,寡人也斗过曲曲肠子呢!”

话至此处,惠文公似是忆起当年旧事,忍不住一番大笑,笑毕,信口谈起自己在宫中比赛时如何偷奸耍滑,击败诸公子的事。讲者眉飞色舞,绘声绘色,听者两眼发直,不敢相信那些事情竟然会是一国之君所为。

大半个时辰过去了,惠文公仍旧沉浸在当年的儿戏里,似乎忘记是在召见张仪,甚至完全忽视了张仪的存在,因为好一阵儿,他一眼也未看他,只将注意力集中在吴青身上。

张仪蒙了。

此番觐见,他早已备好数套应对方案,包括如何解析天下大势,如何应对苏秦合纵,如何强大秦国国力,等等。然而,惠文公却在这个当儿兴致勃勃地大谈儿戏,倒是他始料未及的。好在他在鬼谷已经练就强大定力,心里纵使打鼓,面上却无丝毫表露,自始至终两眼微闭,似笑非笑地端坐于席,倾听二人笑谈儿戏之事。

惠文公聊得正起劲,内臣禀报上大夫公子疾求见。

惠文公喜道:“哦,是上大夫呀,宣他觐见!”

公子疾叩见,行过三拜大礼,在吴青下首的陪席坐下。“上大夫来得正好,寡人正要为你引见一位贤才呢!”惠文公指向张仪,“这位就是河西士子张仪,吴青的旧时相识。寡人正与他们畅谈儿时之戏,真叫快意呀!”

公子疾假作不识,上下打量张仪几眼,思忖有顷,挠挠头皮:“敢问张子,可是从赵国邯郸来?”

张仪拱手揖道:“正是。”

公子疾将他又是一番打量,再次问道:“再问张子,可曾去过相国府上?”

张仪知他重提那日尴尬,脸色微红,点头道:“去过。”

公子疾不再迟疑,接着问道:“在下回邯郸时,一路上前后相随的可是张子?”

张仪再次点头:“正是。”“哎哟哟!”公子疾又惊又喜,连连拱手,“我们真是有缘人哪!”“哦?”惠文公假作不解,看看张仪,又看看公子疾,“你们两个……认识?”“回禀君上,”公子疾禀道,“臣此番使赵,在赵国苏相国的府上见过张子,返回时又与张子一路同行,只是……”略顿一下,“同行之际,张子换了衣饰,与在苏相国府上所见判若两人,臣虽觉得似曾相识,却是心里无底,未敢冒昧相认。”

惠文公假作惊奇,盯住张仪:“如此说来,张子认识苏子了?”

惠文公与公子疾演的这出戏显然是专门让张仪看的。惠文公这般刻意问及苏秦,是有意去揭张仪的伤疤。

张仪闷头正想词儿搪塞,公子疾解围,接过话头:“回禀君上,张子与苏相国非但相识,还是同门师兄弟呢!”“哦?”惠文公显得越发惊诧,“张子竟与苏子是同门?”两眼紧盯张仪,似是不敢相信。

张仪无法回避,硬着头皮点点头,嗯出一声。“呵呵呵呵,”惠文公连笑几声,“说来有趣,寡人与苏子也算相识一场了。前年他来咸阳,当街宣扬帝策,要寡人一统天下,寡人见他狂妄,没有用他。不想此人怀恨于心,前去燕、赵、韩、魏等国,弄出个合纵什么的,专与寡人作对。”说罢长叹一声,半是揶揄地摇头复笑,“唉,鬼谷弟子,得罪不起哟!”

张仪听出弦外之音,心中咯噔一沉,正自寻思,公子疾拱手接道:“君上,据臣所知,张子与苏子大不一样!”“哦?”惠文公饶有兴趣地看向公子疾,“爱卿说说,怎么个不一样?”

公子疾侃侃言道:“此番在赵,臣多次听闻苏子论辩,感觉他虽然健谈,却不免言过其实,文过饰非,空谈居多。张子虽然不善言辞,却能一语中的,求真务实。臣听闻楚国灭越,多半是张子之谋。”

尽管此话不合实情,因为那日在相府里,张仪并没多说什么,但张仪听出公子疾是在想方设法为他解脱,面上虽无表现,心中却是感激。“嗯,爱卿所言,寡人也有耳闻。”惠文公点头,转向张仪,拱手,“张子光临偏僻,寡人未能郊迎,失礼之处,望张子宽谅。”

张仪回揖:“仪落难而来,君上不弃,于仪已是大恩。仪家庙祖业,君上不废不说,且又特旨维护,更是隆恩浩荡,仪万死不足以报!”“呵呵呵,张子言重了!”惠文公笑道,“此事不屑提的。张子家住河西,当是寡人子民,张子祖业家庙,寡人自当维持。说到这里,张子此番回来,也算是回家了。张子是大才,寡人幸遇,这就起了贪心,有意请张子随侍左右,早晚指点寡人,还请张子不辞!”

张仪拱手:“仪既为秦民,就是君上子民,君上但有驱使,仪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好!”惠文公转对内臣,“拟旨,封河西郡少梁士子张仪为右庶长,随侍寡人。另赐咸阳城府宅一座,仆役三十人,金三百两,锦缎五十匹。”“臣领旨!”

张仪显然没料到惠文公会当场封官,愣怔有顷,方才起身叩道:“臣谢君上隆恩!”“爱卿平身。”惠文公摆手让他起来,“张爱卿初来乍到,一路劳顿,可先将息数日,寡人另行讨教!”又转对公子疾,“这道旨就发给你了,张爱卿若是休息不好,寡人唯你是问!”

公子疾拱手:“臣领旨!”

张仪依旧寄宿于运来客栈苏秦住过的小院,贾舍人的房子吴青暂住了。

翌日晨起,公子疾早早赶来,引张仪、香女和吴青前往验看惠文公赏赐的宅院。

几辆车马左转右拐,停在一处高门大院前面。众人下车,一个负责交割房产的内吏早已候在府外,揖礼迎接。

几人在内吏的导引下走入府门,但见深宅重舍,庭园山石,奇葩异草,无所不有。其中奢华,比楚国昭阳君的府宅有过之而无不及,看得吴青两眼发直,纵使香女,也大为震撼,樱口大张,倒吸一口冷气。

张仪扭头望向公子疾:“上大夫,别不是弄错了吧?”“呵呵呵,”公子疾笑道,“是君上亲选的,错不了!”“君上亲选?”张仪越发惊讶,“君上赏赐,难道连房舍也要钦定?”“是啊是啊,”公子疾又是一笑,“君上就像一个大管家,凡有关切,事无巨细,必要亲自过问。顺便问一句,张子猜猜看,这处宅院是何来历?”“这要请教上大夫了。”“此宅就是咸阳城里赫赫有名的杜府。杜门累官七世,百年经营,多有积储,从栎阳迁来后,购下这块地皮,大兴土木,花下巨资将杜府建成咸阳城里为数不多的豪门大宅,其奢华远超太傅大人、大良造的府院。后来,杜挚及一批旧党受商君一案牵连,此宅被收归宫室。近几年来,不少人垂涎此宅,其中不乏国戚、公子,君上皆未准允。张子是后来居上了!”公子疾不无感慨道。“这般说来,在下受宠若惊呀。”张仪亦笑起来。

几人在府中巡查一圈,公子疾吩咐宫吏将房契交给香女,又将君上所赐之物逐一交付,这才与吴青起身告辞。

宫吏召集众仆役见过张仪、香女,吩咐他们各执差使去了。

午后申时,宫中使人送来一个御制匾额,上写“右庶长府”。

香女看一会儿匾额,小声念道:“右庶长府?”眉头微皱,看向张仪,“这名字怪怪的,是个什么官儿?”

张仪笑道:“这是秦国官名。秦国变法之后,官爵分为二十级,从第十级左庶长开始,到第十八级大庶长,相当于卿。中间几级分别是,第十一级右庶长,第十二级左更,第十三级中更,第十四级右更,第十五级少良造,第十六级大良造,第十七级驷车庶长,都是卿位。卿下为士、大夫,共有十级,卿上为君为侯,共是两级,侯上才是公。”

香女有些纳闷道:“照此说来,夫君的官阶并不大,何能住上这么好的府宅?”“夫人有所不知,”张仪又笑一声,“按照秦法,在下的官阶已不小了!秦国官爵合一,秦法规定只以军功晋阶,未建军功,除非君上特赐,不能晋阶,因而,迄今为止,卿以上的许多官爵皆是空的。公孙鞅初行变法时仅是左庶长,位居右庶长之下。后因变法有功,君上据功升他为大良造,位列第十六级。若不是河西和商於两战之功,公孙鞅是不能被封为商君的。在下初来乍到,尺寸之功未建,秦公即封右庶长,已是大用。至于这所房子,抑或另有蹊跷……”

香女正要问他是何蹊跷,门人禀报有客求见。张仪初来乍到,并无熟人,不免纳闷,迎出一看,是贾舍人。

张仪迎上前去,拱手揖道:“贾兄……”

贾舍人拱手贺道:“嗬,几日不见,张子竟就发达了!”“什么发达?”张仪笑道,“易得之物,去得也快。”上前携住贾舍人,“贾兄,请!”

二人走进府门,赏会儿院景,贾舍人拱手再贺:“张子有此晋升,可以一展拳脚了。”

望着鳞次栉比的房舍和错落有致的景致,张仪油然叹道:“唉,若说起来,此番得意,皆是贾兄所赐啊!”“呵呵呵,”贾舍人笑道,“张子说笑了。这些全是秦公所赐,在下何敢居功?”“在下是真心的,贾兄不必过谦。”张仪真诚谢道,“若是没有贾兄,在下就不会前往邯郸,就不会横遭羞辱,就不会西进入秦,当然也就不会有此际遇。”提到邯郸,他的牙齿咬得咯咯直响,“苏秦竖子,在下将他视作故知,可他……小人得志,竟然现出那般嘴脸,实让在下……”闷住话头,有顷,一拳擂在柳树上,“贾兄,你瞧好了!此人不是梦想合纵吗?在下定要让他看看,什么叫作梦想!”

贾舍人慢慢敛起笑,望着张仪,发出一声长叹:“唉!”

张仪盯住贾舍人:“贾兄为何兴叹?”“为苏子。”“为他?”张仪大怔,“此话从何说起?”“张子能有今日,若要感谢一人,就该是苏子。”“是该谢他!”张仪冷笑一声,不无怨毒道,“不过,在下不会一下子谢完,在下会慢慢去谢,一点点地去谢,先破去他的合纵,再逼他走投无路,生不如死,再后寻个机缘,当面致谢!”

听到如此狠毒之语,贾舍人再出重重一叹,摇头。

张仪怔了:“贾兄不会是说,在下不该如此待他吧?”“张子如何对待苏子,是张子之事。不过,张子若是愿意倾听,在下可以讲述一段旧事。”“贾兄请讲。”

贾舍人在草地上坐下,将前尘往事,尤其是苏秦如何煞费苦心地逼他入秦等,从头至尾细述一遍,听得张仪呆若木鸡,愣怔半晌,方才如梦初醒,长吸一口气,缓缓呼出:“原来如此!”“唉,”贾舍人轻叹一声,“苏子哪里是想羞你啊?苏子忖知你在楚国或有尴尬,急使在下邀你至赵。苏子又忖知你此生矢志于一统之路,定然不会从他合纵,践行列国共治,而方今天下,能行一统的唯有秦国,张子却与秦国有隙,定然不肯入秦。苏子苦思无计,这才想到当众辱你,逼你入秦。羞辱张子那日,在下就在苏子府中。张子走后,苏子心疼如割,涕泗滂沱,那种悲伤,实让在下心酸。那夜,苏子一宵未睡,就在那听雨阁里,与在下从头忆起你们的旧事,点点滴滴,皆在他的心里。在下可以看出,在这世上,苏子若是只有一个知己,就一定是你张子。”

张仪改坐为跪,埋头于地,泪水如雨水般流下,颤声悲泣:“苏兄……”

贾舍人斜他一眼,接道:“临行之际,苏子再三叮嘱在下不可告诉张子。今见张子如此记恨苏子,在下心实不忍,这才托出实情。如今张子已经得意,在下俗务完结,也要归山了,此来就是向张子辞别的。”“归山?”张仪起初未听明白,继而一怔,再是一惊,忽地坐起,大睁两眼盯住贾舍人,“贾兄欲归何山?”“终南山。”“你不是刚从终南山里回来吗?”“那是骗你的。”贾舍人拱手,不无抱歉道,“对不住张子了。”

一阵惊骇过后,张仪闭目思索,有顷,睁开眼睛,慨然叹道:“唉,想我张仪,自打娘胎里出来,从来都是下套子套人,套过苏秦,套过孙膑,套过庞涓,套过越王,套过楚王……在下自诩聪明,却不承想,一年之内,竟是连连中套啊!”“谁套谁并不重要,”贾舍人淡淡一笑,“张子是从鬼谷里出来的,该当明白这个。”

听闻此话,猛又想到方才的“俗务完结”一语,张仪心头一震,紧盯舍人:“敢问贾兄,究竟何许人也?”

贾舍人缓缓说道:“张子既问,在下不敢有瞒。在下是终南山寒泉子弟子,数年前奉家师之命,出山为秦公物色治国大才。今得张子,在下俗务已结,该当归山复命了。”“终南山寒泉子?”张仪喃喃重复一句,似在竭力回想这个名字。“是的。”贾舍人郑重说道,“家师与鬼谷先生为同门师兄弟,同师于师祖关尹子,张子尊师是在下师伯,我们师出同门!”

与舍人相识数月,张仪始知是同门,免不得又是一番惊愕,慨叹良久,拱手:“云梦山鬼谷先生弟子张仪见过贾师兄。”

贾舍人亦还一揖:“终南山寒泉先生弟子贾舍人见过张师弟。”

所有烟云于片刻间消散。

二人相视,拊掌大笑。

贾舍人前脚刚走,少梁令吴青也来辞行。张仪托他捎信给小顺儿,要他安置好张邑事务,速来咸阳。

数日之后,秦国大良造公孙衍使魏归来,未及回府,直接进宫向惠文公禀报苏秦成功合纵三晋之事。

惠文公似已料到这一结局,淡淡问道:“苏子下一步是何打算?”“去齐国。”“齐国?”惠文公眉头紧皱,盯住公孙衍,“他该去楚国才是。”“待齐人入纵之后,他再去楚国。”

惠文公倒吸一口气:“你是说,苏秦他要合纵六国,只与寡人为敌?”

公孙衍点头。“他不是宣扬合纵三晋吗,何时改为合纵六国了?”“是赴魏之后才改的。这是合纵的软肋,臣正是由此击他,使魏国君臣皆不入纵。想是苏子意识到了,临时更改主张,提出六国纵亲,共制强秦。”“什么共制?他这是灭秦,灭寡人!”惠文公怒不可遏,震几喝道。“君上,”公孙衍小声禀道,“就臣所知,苏子似无此意。”“不是此意,”惠文公余怒未消,手按几案,“他是何意?”“临行之时,臣拜访苏子,与他恳谈。苏子坦言,合纵旨在建立一个诸侯相安、列国共生、天下共治的太平盛世。按照苏子设想:六国有秦可合纵,六国合纵可无争;六国无争,中原可安;中原安定,秦亦不敢动,天下可无争矣。天下皆无争执,诸侯就可平心静气地坐下来,求同存异,寻求共和、共治之道,复归周初周、召二公时的共和盛世。”

惠文公连说数声“迂腐”,从席上跳起,在厅中急踱几个来回,陡然住脚,大声叫道:“来人!”

内臣急进:“臣在!”“速召公子疾、司马错、甘茂入宫议事!”

内臣应过一声,正欲退出,惠文公又补一句:“嗯,还有,叫公叔和右庶长也来!”

内臣退出。

公孙衍略略一怔,小声问道:“请问君上,谁是右庶长?”“张仪,爱卿知道他的。”“张仪?”公孙衍震惊,“他不是在楚国吗?”“这辰光在咸阳。”惠文公应过一句,在主席坐下,两眼微闭,开始冥思。

公孙衍不好再问,也不敢说走,遂正正衣襟,缓缓闭目。

不消半个时辰,公子疾、司马错、甘茂、张仪诸人紧急赶至,唯有前太傅嬴虔腿脚不便,尚在途中。

内臣吩咐诸人在偏殿暂候,亲至宫门迎到嬴虔,方才入殿禀道:“君上,老太傅及诸位大人已至,在门外候见。”

惠文公的怒气已经缓和,脸色复归平静,淡淡说道:“让他们进来吧!”

老太傅打头,诸人鱼贯而入,分别见礼。

惠文公微笑起身,搀起嬴虔,扶至自己身边坐下,又指着其他席位对诸人道:“坐坐坐!”转对内臣,“上茶!”

内臣击掌,旁边转出宫女,分别斟过茶水,躬身退去。“公叔,诸位爱卿,”惠文公端过茶水,轻啜一口,缓缓说道,“方才,公孙爱卿使魏归来,禀说魏国已入纵亲,苏秦已将三晋和燕国合为一体。公孙爱卿还说,苏秦仍不罢休,打算前去齐、楚,欲使山东六国纵亲,共制秦国。”顿住话头,再啜一口。

显然,这是一个超大变故,除公孙衍之外,诸臣皆是一震,面面相觑。

惠文公扫视众臣一眼,神色渐渐严峻:“三晋合纵,已无秦矣,何况是六国?诸位爱卿,眼下大秦已到生死存亡之秋,寡人急召诸位来,是想请大家议个对策。”

许久,谁也没有开口,场面死一般静寂。“公叔,”惠文公转向嬴虔,“您老见多识广,可有妙策?”

自下野之后,秦公很少向他咨询朝政,嬴虔也很少关注朝事。此时见召,且又第一个被问,嬴虔显得颇为局促,两手互搓一阵,口中方才挤出一字:“打!”

众人皆笑起来。

惠文公却没有笑,一本正经地望着他:“请问公叔,打谁?打哪儿?”“打赵人!打晋阳!”

惠文公垂头,陷入沉思,有顷,抬头望着众臣:“数月前寡人传檄伐赵,算是虚晃一枪。公叔之意是来实的,诸位意下如何?”“臣赞同!”司马错接道,“赵人首倡合纵,就该付出代价!臣愿领军令状,不得晋阳,誓不回师!”

惠文公瞥向张仪,见他闭目端坐,嘴角似笑非笑,如泥塑一般,心里已知端底,却不问他,目光扫向公孙衍、公子疾和甘茂:“公叔、司马爱卿皆欲伐赵,你们可有异议?”

甘茂迟疑一下,缓缓说道:“臣以为,若是伐赵晋阳,莫如伐韩宜阳。”

惠文公心里一动,倾身问道:“哦,你说说清楚!”“赵之晋阳四周无山可倚,无险可守,赵人是以高墙深沟,储粮殖民,防备甚严,我无机可乘,屡攻不下。反观宜阳,周围尽是高山险川,韩人自然防备松懈,我有机可乘,若是突袭,或有胜算。再说……”甘茂故意顿住,目视惠文公。“说下去!”惠文公盯住他。“晋阳地方贫瘠,占之无益。近年来,铜不如铁,宜阳素有铁都之称,我若得之,不知可省多少费用!”“臣赞同左更所言。”公孙衍接道,“从大梁回来,臣一路上都在思索此事。合纵虽从赵始,赵却是块硬骨头,啃之不易。魏有庞涓、惠施、朱威等人,眼下亦不宜图。三晋之中,唯有韩国有机可乘。申不害早死,韩侯年事渐高,力不从心。韩室几个公子,皆是平庸,苏秦合纵,韩侯积极响应,盖因于此。魏、韩素来不和,我若伐宜阳,魏或不动。赵人远离宜阳,爱莫能助。我若得宜阳,即可以此要挟韩侯,逼韩侯退纵。只要韩人退纵,苏秦合纵之谋不攻自破。”“嗯,爱卿看得又远一步。”惠文公点头赞许,“得点碎铁是顾眼前,破除合纵才是长远!不过,正如甘爱卿所言,宜阳虽说可伐,但其周围尽是高山险川,更有魏人占据陕、焦、曲沃等邑,我无路可借,如何伐之?”“君上放心,”公孙衍似已胸有成竹,“臣早已琢磨此事。在魏之时,臣访过函崤谷地,从当地猎户口中得知,函谷关东十数里,溯潐水而上,越马首山,可入洛水谷地。此番回来,臣亲去察过,的确可行。另从华山东侧南下,越夸父山、阳华山等,亦可经由洛水谷地,进攻宜阳。”“大良造所言不错,”司马错接道,“夸父山虽然路远,却可走马。不过,这是险路,韩人早有觉察,设有关卡。若是由此进军,只要韩人稍有防备,就会陷入绝地。”

惠文公心头一震,转向公孙衍:“公孙爱卿可曾考虑过这个?”“考虑过。”公孙衍点头,“用兵在奇,在诡,在突然。韩人若有防备,只有一个解释,就是我们准备不周,用兵不奇。”

惠文公闭目思忖,有顷,再次抬头,目光扫向张仪,见他依旧闭目端坐,唯一的不同是,嘴角已不再是似笑非笑,而是带有明显的哂笑。

惠文公微微抱拳,倾身问道:“右庶长意下如何?”

众臣皆将目光投向张仪。

这几日里,张仪赴秦并官拜右庶长的事已如风儿般传遍咸阳,但因张仪从未上朝,即使司马错、公孙衍、嬴虔三人,也是第一次见他,目光里充满好奇。

张仪睁开眼睛,朝惠文公拱手:“君上是问征伐,还是应对合纵?”

惠文公惊道:“两者可有差别?”“当然。”张仪应道,“若问征伐,臣初来乍到,不明情势,不敢妄言。”“如此说来,爱卿已有妙策应对合纵了?”惠文公面现喜色,倾身急问。

张仪摇头:“妙策没有。”“那……爱卿可有对策?”“臣正在考虑。”

张仪绕来绕去,等于说了一堆废话。众臣大失所望,可也觉得好玩,皆笑起来。

此时显然不宜说笑,惠文公咳嗽一声,坐直身子,扫视众臣一眼:“诸位爱卿,今日暂先议至此处,至于是伐赵还是伐韩,待寡人斟酌之后,再与诸位详议。”

众臣尽皆告退。

张仪本以善言闻名,今日却在如此高规格的会议上三缄其口,实出众人意料。出宫门之后,几乎没有人搭理张仪,张仪也未理睬他们,各自乘车回府。

是夜黄昏时分,张仪府前驰来一队宫卫。

张仪闻报,未及出迎,秦公已经健步走进,众卫士亦如竖枪一般站满庭院。

张仪叩见。

惠文公扶起他,分君臣坐了,笑道:“爱卿乔迁,寡人早该上门燎灶,可总有杂务缠身。这辰光稍稍得闲,寡人想起此事,问过内宰,说是燎灶吉日,这就赶来了。”

燎灶也叫祭灶神,是秦地风俗。凡是乔迁新居,总有亲朋好友上门贺喜,各带胙肉、咸鱼等食品,涮锅试灶,大摆宴席。河西本是秦地,张仪又在河西长大,自知这个习俗,遂拱手谢道:“能有君上为臣燎灶,灶神也当知足了。”“呵呵呵,”惠文公笑道,“灶神可是得罪不起哟!”又转对内臣,“献胙肉。”

内臣摆手,几人抬过几个食箩,里面盛满胙肉、美酒等各色食物。

内臣让张仪验过,吩咐仆从抬下,然后与香女、宫中御厨来到厨房,祭祀灶神,准备酒肴。不消一刻,御厨将早已备好的菜肴重新热过,温好酒,内臣吩咐端上,摆满厅堂。

惠文公指着肚子:“寡人既来燎灶,自是腾出空了的。听闻爱卿海量,我们君臣不醉不休。”

内臣挥退仆从,亲自斟酒。

酒过数巡,惠文公似是上了兴致,吩咐将爵换成大碗,连饮数碗,推碗说道:“爱卿果有雅量,连喝这么多,竟如没事人一般。倒是寡人,有点晕了。”

张仪放碗应道:“君上晕亦不晕,臣不晕亦晕。”

惠文公脱口赞道:“好言辞!”思忖有顷,越加赞赏,连连点头,“听人说,美酒能醒神,喝到佳处,心里就如明镜一般。爱卿说出此话,看来是喝到佳处了。”

张仪顺口接道:“君上圣断,臣的确是喝到佳处了。”“呵呵呵,”惠文公笑出几声,“爱卿既然喝到佳处,白日所虑之事,当也虑好了。”“回禀君上,臣已虑好。”“好!寡人这也刚好喝到佳处,正可一听。”“臣想到一个口诀,或可应对合纵。”“是何口诀?”

张仪微闭双眼,似在背书:“连横强秦,正名拓土,声东击西,远交近攻。”

惠文公沉思有顷,抬头问道:“这口诀有些艰涩,寡人愚痴,望爱卿详解。”

张仪睁眼:“敢问君上何处不明?”“爱卿这第一句是纲,后三句是目。苏秦合纵,爱卿应以连横,当是妙对。强秦既是根本,也是寡人意志所在。后面三句,从理上来讲,寡人也还明白,只是具体实施,寡人尚未想通,请爱卿教寡人。”“君上过谦了。”张仪拱手应道,“臣以为,所谓正名,就是南面称孤。自孟津之会后,局势大变,天下进入并王时代。眼下山东列国,宋、中山凑趣不提,单说六个大国,魏、楚、齐三国皆已是王,苏秦合纵若成,必将是六国相王。山东六国相王,秦仍为公国,在名分上会逊人一头,虽得道义,却失气势。”“拓土呢?六国若是纷争,寡人或可乱中取利,有所蚕食。六国若是纵成,牵一发而动全身,叫寡人如何拓土?”“蚕食不成,可以鲸吞。”“鲸吞?”惠文公大睁两眼,紧盯张仪,身子微微前倾,“鲸吞何处?”“巴、蜀。”

惠文公长吸一口气,再次闭目。“君上,”张仪缓缓说道,“方今天下,堪与君上争锋的,不是三晋,不是燕国,而是齐、楚。齐远隔三晋,鞭长莫及,不为眼下急务。楚却不同。楚已得吴、越,下一步必图巴、蜀。巴、蜀方圆不下两千里,物产丰饶,民众数十万,风俗纯朴,毫不逊色于吴、越。巴、蜀为楚上水,得巴、蜀则得楚,得楚则得天下。再说,这块肥肉,君上若不图之,亦必为楚所得。楚国原本广大,已得吴越,若是再得巴、蜀,君上莫说是出关争雄,即使想偏安关中,恐怕亦不可得。”“嗯,”惠文公点头,“这当是爱卿口诀中的击西了。声东呢?”“攻韩。”“攻韩?”惠文公先是一怔,继而连连点头,“嗯,爱卿妙计!还有最后一句,远交近攻,爱卿可有解释?”“远交燕国以制齐,近攻三晋得实利。不过,臣以为,此是后话。当务之急是声东击西,抢占巴、蜀。”

惠文公凝视张仪,赞道:“张子给出的四句口诀,高屋建瓴,切实可行,甚合寡人心意。正名一事,苏子也曾提过,让寡人否决了。张子今日复提,可见英雄所见略同。不过,此事甚大,尚容寡人斟酌。远交燕国,寡人原曾有过考虑。寡人长女行将成人,寡人有意在其及笄礼后,嫁给燕国太子,缔结姻亲。近闻燕国太子心术不正,寡人有些犹疑,经张子这么一说,此事可以定下。至于西图巴、蜀,寡人存心久矣。眼下机缘已至,可以考虑。巴、蜀内情,司马错清楚,我们大可听听他是如何说的。”转对内臣,“召司马错,让他速来右庶长府,有酒吃。”

内臣应过,匆匆去了。

惠文公当场拍板,又如此明断,显然早有所谋,且其谋与自己所想完全吻合。张仪甚为叹服,起身叩道:“君上真乃贤君矣,张仪赴秦迟了!”“呵呵呵,”惠文公连笑数声,起身扶起他,“能得贤臣,方是贤君。诗曰,‘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张子之才,寡人心仪已久,今日天遂我愿,快矣哉!来来来,趁司马爱卿未至,我们再喝几碗!”

二人又饮一时,司马错赶至。

听说征蜀,司马错眉开眼笑,搓手呵呵傻笑几声:“臣早就候着这一日哩。君上,得蜀则得楚,得楚则得天下!”“司马爱卿,”惠文公笑道,“你这两句,前面一句等于没说,后面一句,张爱卿方才已经说过了,你是温剩饭。”“哦?”司马错吃一大惊,转望张仪,“这么说,是英雄所见略同了。”“这一句话,方才君上也说过了。”张仪接道。“好好好,”司马错又是一怔,“在下什么也不说了!”顺手端过一碗酒,咕噜咕噜一气饮下,逗得在场诸人皆笑起来。

司马错喝完,拿过酒坛又要倒酒,惠文公笑道:“司马爱卿,你要闭口不说,我们可就听不成故事了。”“什么故事?”“巴、蜀呀!听说那儿风光无限,别有洞天,我们都想听听呢!”

司马错嘿嘿笑起来:“说起巴、蜀,臣就不温剩饭了!”

大家皆笑起来,一边喝酒,一边细听司马错讲述巴、蜀情势,尤其讲了近年在巴、蜀、苴、楚之间的利害、矛盾和冲突。

三人聊到天色大亮,雄鸡啼晓,秦公显然累了,打个哈欠,缓缓说道:“两位爱卿,眼下巴、蜀内争,均向寡人求助,倒是天赐良机。征伐巴、蜀一事,就这么定下。至于如何征伐,就由两位爱卿谋议,拟出一个万全之策,奏报寡人。此事务要绝密,万不可走漏风声。待会儿上朝,我们只议征伐宜阳。”

二人齐叩:“臣领旨!”

当日上朝,惠文公果然与众臣廷议伐韩,当廷决断,封公孙衍为主将,甘茂为副将,兴兵十万征伐宜阳。由于宜阳是山地,惠文公同时诏令三军演习山地战,同时要公孙衍再拟一篇伐韩檄文,传檄列国。

惠文公的决断让公孙衍大惑不解。伐韩宜阳,重在奇兵天降,一定要不宣而战。惠文公要求传檄列国,就等于是公开宣布不伐。再说,用甘茂做副将也让他不解。虽说甘茂因生铁贸易而熟知宜阳,但这绝不能构成他做副将的理由。甘茂一直掌管府库,不熟悉三军,如何能做副将?征伐宜阳绝不能离开司马错!

然而,君上诏命,又不敢不从。公孙衍闷闷回至府中,闭门苦思一日,仍旧吃不透秦公真意。

翌日晨起,甘茂求见。

甘茂与库房、辎重连打数年交道,正自憋屈时得任副将,可谓是志得意满,心花怒放,受命后一宵未睡,彻夜赶出一个伐韩方略,早晨起来,即向主将公孙衍禀报。

公孙衍心中狐疑,却也不敢轻言,尤其是不能对甘茂轻言。甘茂倘若得知君上并不伐韩,必心灰意冷,从而动摇军心,有拂上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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