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药(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10-05 02:44:25

点击下载

作者:潘习龙

出版社: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假药

假药试读:

引子

医生大抵爱吃药品回扣。上上下下一起吃,酷似人民公社大食堂,但吃法却很有讲究,吃相也不尽相同。我们不妨把这些医生分分类——

大熊猫医生。大熊猫医生为人正直,不轻易接受现金回扣。但作为医生,他们总得用药,只要用药就给医药代表创造了效益,医药代表自然要表示感谢。但他们又不肯接受现金,医药代表只好请“大熊猫”吃饭、旅游,或送礼物,如笔记本电脑之类。某大学附属医院就有一位大熊猫主任,他只接受药企给他们实验室赞助的设备,个人不收取好处。此人号称“全省最干净的医生”。大熊猫医生数量极少,堪称稀有,估计与中国大熊猫的数量相当吧。有人问,有没有连礼品都不要的医生呢?答案是否定的。历史上曾经有过,现在已经绝迹了,他们的名字叫“恐龙”。“恐龙”还为人类留下了恐龙蛋化石——《大医精诚》,遗憾的是这个过期的恐龙蛋已经无法孵化出小恐龙了。

大白兔医生。大白兔医生能够以病人为中心,按照病人的经济实力、疾病需求合理用药。但对于医药代表送上来的回扣,他们还是理直气壮地收下了。理由是:“药品招标价又不是我定的,中间的利润空间我不拿,病人也得不到实惠,反而让医药代表得到了好处。”“大白兔”完全能被社会所接受,算得上“良医”。常言道“兔子不吃窝边草”,但世界上哪有不吃窝边草的兔子呢?如果一只兔子连窝边草都不吃,却跑到很远的地方去吃草,只能说明这只兔子的智商有问题。卫道士们也别骂他们没医德,毕竟大白兔也是食草动物,更何况草料每天都在涨价!

大灰狼医生。大灰狼医生见到病人一进诊室,眼珠子就贼溜溜地转,根据病人的经济实力,来决定痛宰病人的方案。如果他给病人开这个药,病人说不想要;给病人开那个药,病人又说钱不够。大灰狼就不耐烦了,把笔一扔:“你什么药都不吃,还找我干什么呢?”其实“大灰狼”开出的都是高回扣药,绝对不是《国家基本药品目录》上的药,“目录”这个菜单上都是清一色的素菜,大灰狼天生就是吃荤的。大灰狼的眼中没有病人,只有一堆堆移动的肉。

这是一个充满动物传奇的世界。在高楼林立的人类森林里,弱肉强食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回扣问题和制假现象像魔鬼的两条腿,行走于神州大地的各个行业、各个环节、各个细胞。有一官半职的、有一定资源的、有一定技术的,很多都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医药代表同样分为大灰狼、大白兔、大熊猫。本书人物钱忠利、张铁军、小媛、小梅、范莉等人,分别属于……

狗屁医学院

洋洋淀医学院门前是休闲公园,休闲公园前面是湖泊。

六月天,晴转多云,湖水平静,湖面上印着两个人影。从倒影的轮廓看,便知道是一男一女。男的人高马大,女的矮小肥胖。

大学期间,人高马大是男生最大的资本,矮小肥胖的女生要拿下这个庞然大物,没有几招绝活绝对不成。

男生疑惑地问:“我们真的就这么分手啊?”

女生胆怯地回答:“很抱歉,我妈妈托了很多关系才让我进了省城医院。你现在连工作都没有找到,家里人反对也在情理之中。”

男生理直气壮地说:“虽然我没有找到工作,但我爱你,这就足够了!”

女生无奈地回答:“家里人是很现实的。爱能换来大米吗?”

男生动情地说:“当初是你追我的。很客观地说,我现在不是爱你,而是爱爱情,我珍惜初恋。”

女生面无表情地回答:“是的,当初我爱你人高马大的外表,但现在才明白,人高马大也不能炖肉吃。”

男生声嘶力竭地质问:“咱们不是对着湖水许诺过海枯石烂吗?”

女生心如止水地回答:“的确许诺过,但海枯不了,石也烂不了,爱也长不了。”“这谈的是什么狗屁恋爱啊!”“狗屁”两个字是这位男生的口头禅。在他的心目中,“狗屁”两个字可以替代一切语言和一切无法用语言表达的语言。

说话之间,男生顺势搬起了地上的一块石头。女生担心失控的男生做出不理智的行为,赶紧后退几步。男生并没有用石头砸向女生,只是狠狠地砸到了水泥地上。随着一声闷响,石头反弹后落到了男生的脚上。“哎哟!”男生赶紧弯腰捂住了脚。

曾几何时,这对男女吵架的时候,理亏的一方往往就是通过这种苦肉计赢得另一方的谅解。但今天有些例外,女生并没过去安抚男生,而是扭头跑进了洋洋淀医学院……

这对男女——洋洋淀医学院98届毕业生。男生,农民的儿子,名叫钱忠利;女生,官员的女儿,名字无从考证——这等平庸的女孩,就像呼伦贝尔草原上的一只小肥羊,记住她的名字是一件无聊透顶的事情。

钱忠利,高大魁梧,皮肤黝黑,肌肉发达。眼睛大而深陷,目光灼人,其形状像探照灯,其功能像X光机。河北省洋淀县钱家庄人氏。一家五口,父亲钱老六,母亲钱大妈,哥哥钱忠厚,妹妹钱忠星。兄妹三人都考取了大学。钱忠厚考入了北京的BJ大学——一所被中国人神化了的大学。钱忠星上了广州的ZS大学——中国校园最美的大学。可怜的钱忠利,仅仅上了本地的一所医学院——洋洋淀医学院。这所狗屁学校是由洋洋淀卫校改装过来的,医学院要读五年,不仅多蹲了一年,而且就业前景还狗屁糟糕——学医真是个吃亏不讨好的活儿。

大学期间,钱忠利的主要精力都花在恋爱、运动、娱乐上,虽然脑袋里没有装进去多少知识,但练就了一副强健的体魄。事实上,他想学习也没有那个条件。医学院需要优秀的教师、上等的实验室、红火的附属医院,这样才能培养出合格的医学生。这所缺胳膊少腿的医学院在这几方面几乎都是空白,几幅人体解剖图是仅有的一点教具。学生学基础课就像听天书,学临床课就像听评书。在这儿学了几年,不用说当名医,自己胳膊腿上的几块骨头都没有捏明白就稀里糊涂地毕业了。医学院院长在毕业典礼上自豪地宣称:“我们培养出来的学生个个体格强健,这才是医学院最大的资本。”

每次想起这句话,钱忠利就咬牙切齿地骂上一句:“狗屁!”

钱忠利没有了女朋友,也没找到工作。他从省城找到县城,从大医院找到小医院,摸到手上的都是一堵堵冰冷的墙,始终没有摸到门。他也求助过钱忠厚,“神仙”哥哥完全不食人间烟火,没有任何社会关系,爱莫能助。钱忠利索性将被褥和书本统统卖给了收破烂的,换来两斤桃酥,打道回府。

钱忠利走出校门口的时候,仍然不忘把手头的硬币扔进流浪汉的瓷碗里——这是钱忠利五年来养成的习惯,每次外出购物剩下的硬币就扔给这个流浪汉。钱忠利之所以对这个流浪汉这么好,是因为他觉得这个流浪汉身上的某种气质特别像他哥。高考试卷像盘古手中的那把大斧,把他们劈成了高材生与流浪汉的差别。因此,钱忠利不知不觉对流浪汉有了一份亲情。钱忠利对流浪汉说:“流浪诗人,我也要去流浪了,后会有期!”——鉴于流浪汉自诩为诗人,学生们都习惯叫他“流浪诗人”。“毕业了?祝你好运!在你离校之前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钱忠利好奇地把耳朵凑了过去。

流浪诗人附在钱忠利的耳边低声说:“我是李太白转世,现在世界上只剩下一个伟大诗人,这个人就是我。”

钱忠利苦笑着说:“这算什么秘密啊!你不是在学校广场上喊过一万遍了吗?”

流浪诗人算得上洋洋淀医学院最出名的人物,比院长和校门口保安的名气还要大。他常常敲着瓷碗在广场上高歌或朗诵他的诗歌。后来有人发现他的嗓门特别大,学校有球类比赛的时候,便有人出钱雇请他当啦啦队。他助威的球队多半能赢球,有人感慨他的杀伤力能够顶上一名主力队员。有男生出钱请他写情诗,听说用他的诗向女孩求爱,多半能成功。总之,他过着一种半乞讨、半工作的生活。

据说,流浪诗人从小聪明过人,小学时就在当地报纸上发表过诗歌。因写诗走火入魔,导致高考屡考不中。父母相继去世之后,他只好回家务农,和弟弟在一起过日子。从此,流浪诗人的诗歌中多了一份忧伤,少了一缕阳光。他的一首诗得罪了某位领导,被强制关进了精神病医院。领导并不是有意诬陷他,领导对“精神病”的理解是:“凡是不按我的意图去思考的人,凡是不照我的要求去说话的人,一律都是精神病。”一年之后放出来时流浪诗人真的有些疯疯癫癫了。在弟弟的责骂、村民的嘲笑、小孩的追打之下,他实在无法创作诗歌,也无处安身,最终迈出了流浪的脚步。

得知儿子的处境,钱老六石狮子般地蹲在门口抽旱烟,钱大妈泥塑般地坐在灶台边抹眼泪。念了五年大学,到头来却换来两斤桃酥,你说这是个啥买卖呀?

村头的喇叭里正唱着京剧,咿呀了老半天也没憋出几个狗屁,但钱老六就是爱听,听的是那种感觉,正如湖南人遇上了臭干子,东北人看到了酒瓶子。钱老六另一个爱好就是读古书,他认为中国的四大名著应该是《论语》《三字经》《千家诗》《增广贤文》。他说:“没有读过这四本书的人不配做炎黄子孙!”按照钱老六的观点,神州大地上实在找不出几个炎黄子孙了。

钱老六把自己的两个爱好做了完美的结合,他常常用京戏的腔调把“四大名著”唱出来。钱大妈对这些似懂非懂,但正是这似懂非懂的感觉,让钱大妈平添了几分对钱老六的敬意。

钱老六把自己读过那么多书却一辈子怀才不遇的尴尬局面归结为命运。“命”,失败者的借口;“运”,成功者的谦词。没想到生逢其时的钱忠利却还是一事无成。钱老六不由自主骂了一句:“医生算什么职业啊?哪怕你做了太医,也赶不上一个七品县令。县令大小是个官,太医最多只能算个高级仆人!”

钱大妈急忙敲打着钱老六的额头,小声说:“嘘——别让孩子听见了!”

钱老六一听这句话,心中更冒火:“让他听见咋啦?我就是要让这个混蛋听听,同样是爹妈养的,忠厚和忠星都飞黄腾达了,唯独他成了孵不出鸡的寡蛋。不知道我钱老六祖上的哪根香没烧到,养出这个不争气的东西!”“您是文化人,不能总这样骂他啊!他刚刚毕业,站稳脚跟也要有个过程。”

钱老六的语气缓和了一些:“始吾于人也,听其言而信其行;今吾于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这个混蛋真让我失望!”

那个年代,政治系、行政管理系就是好专业,因为这些专业可以从政当官。再差也得读个中文、新闻之类的专业,这类专业伸缩性强,进一步可以做官,退一步也可以舞文弄墨。小时候,爷爷给兄妹三人读儿歌时不停地念叨:“小小读书生,黄昏读五更。鸡鸣清早起,心想跳龙门。家无读书子,官从何处来?白马紫金鞍,骑出万人看。问道谁家子,读书人做官!”

医学,算啥狗屁玩意儿?

黑蛋的那条小命

钱忠利没心没肺地提着水桶到井台边冲凉,突然吼上一句“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一群正在玩耍的小鸡被这一声怒吼吓破了胆,失魂落魄地钻进了鸡妈妈的翅膀里……

七月的天气烈日炎炎,钱忠利坐在大树下听村民七嘴八舌地聊天:“黑子一辈子苦命,黑蛋的烫伤重得很啊,多半会落下残疾。”“黑蛋的性命很难保住了,在村卫生室昏迷不醒了。”

黑子是本村的汉子,从小没娘,靠老爹拉扯长大。父子俩相依为命,一辈子没少吃苦,家里一贫如洗,除了光棍两条,要啥没啥。三十五岁时,黑子家的铁树开了花,娶了个媳妇叫菜花。菜花长得五大三粗,奇丑奇黑,属于永远也没法让男人产生邪念的那种女人。黑子从来不嫌菜花长得丑,他多年来教导村里的老媒婆:“只要是个母的,能下崽就行!”年近四十,黑子的愿望终于实现了,儿子黑蛋的降生,续上了他家的香火。大伙认为黑子这辈子的苦日子应该熬到头了。照顾小孩不是菜花的强项,邻居阿婶提醒她要好好照料黑蛋。菜花嘴硬:“你们家的女儿当波斯猫养,我们家的儿子要当狗崽子养!”

阿婶家正好只生了两只“波斯猫”,没有生出“狗崽子”,她听到这句话自然不高兴,当场撕破脸和菜花吵架。阿婶流着泪说:“太伤自尊了!”村民们赶紧劝阿婶,都说菜花不是有意伤害,毕竟她是有口无心的人。你想想,一个有心眼的人会嫁给黑子吗?

粗心的菜花终于惹出了大祸。黑蛋不小心摔倒了,半个身子掉进了滚烫的热水盆里,前臂和手上的皮都烫掉了。菜花没有钱送黑蛋到县医院,只好在村卫生室做治疗……

钱忠利听到这个消息,撒腿跑向村卫生室,他知道黑子在外地打工,菜花一个人照顾黑蛋肯定有困难。

村卫生室开设在村医钱忠贵的家里。钱忠贵没有正规学过医,只是自己在家里看了几本医书,后来又读了一个函授班。所谓函授,就是寄过去一点钱、寄过来几本书的游戏。函授游戏,玩点别的问题都不大,用函授来玩人命,很容易把命玩没了。钱忠贵的老婆是“护士”,她只认识头上和手臂上的两根静脉,其他的东西一概不知,其他东西也确实不关她的事。

钱忠利走进村卫生室,一阵热浪扑面而来,夹杂着汤药味和腐臭味。钱忠利径直走进房间,看见黑蛋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他的手用卫生纸包得严严实实,已经发出了阵阵臭味。只有那微微抖动的嘴唇,还让人看到一点生命的迹象。菜花哭丧着脸坐在旁边,用扇子驱赶着成群的苍蝇。

钱忠利看到这种场景,上前责问钱忠贵:“你算什么狗屁医生啊!怎么能用卫生纸包伤口呢?”

钱忠贵漫不经心地说:“卫生纸难道不卫生吗?碍你啥事啦?”

钱忠利虽然没有任何临床经验,但他凭自己的那一丁点医学知识,就知道钱忠贵枉披了一件白大褂。他疾言厉色地朝钱忠贵吼道:“这哪里是什么治病啊!你完全是在拿黑蛋的性命开玩笑!伤口被你这样包着,用不了几天,手就坏死了!”

钱忠贵耻笑道:“忠利,你别他妈的站着说话不腰疼!你问问菜花,她家里穷得叮当响,你让我拿什么给他治啊?别以为你在那个破学校蹲了几年就有什么能耐!”

钱忠利气得恨不得把钱忠贵的头给拧下来,但现在不是打架的时候,他急冲冲地抱起黑蛋就走。菜花赶忙阻拦说:“哎,哎,你要把黑蛋抱到哪儿去呀?”

钱忠利用毫无商量余地的口吻说:“赶紧找辆手扶拖拉机,送他到县医院!”

菜花犹豫地说:“大兄弟,我也想去县医院,可家里实在没钱啊!”

钱忠利气得直跺脚:“人命关天,救黑蛋要紧,钱算什么狗屁大事呢!”

两个小时以后,钱忠利和菜花带着黑蛋赶到了县医院,急诊科的医生马上进行清创处理。黑蛋在抢救室里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叫声,声音如锥子一样扎向菜花的心尖。世界上有粗心的妈妈,但绝对没有不爱孩子的妈妈。菜花悲痛欲绝,几次想冲进抢救室,都被护士挡了出来。她坐在走廊里扯天拽地地大哭:“黑子你这个混蛋,赶紧回来吧!天要塌了,今后你让我们娘儿俩怎么活哟——”

急诊护士出来找菜花催医疗费:“赶紧去交两千块钱吧。”

菜花叹息道:“这咋办呢?大兄弟,你帮我打听打听,医院哪里有卖血的,我这就卖血去!”

钱忠利眼睛里亮光一闪,随即又黯淡下去,无奈地说:“血值什么狗屁钱啊?再想想别的办法吧!”

菜花急得团团转。看到菜花六神无主的样子,钱忠利也没有了主意。原先大包大揽,真正涉及钱的问题,他也只能跟着菜花团团转了。

正当两个人在医院走廊里表演“二人转”的时候,护士站又飘过来天使般的声音:“黑蛋的家长,再不交费,我们就要停止治疗了。”

钱忠利的那张脸扭曲得像个魔鬼,人生第一次感受到钱还真算一件狗屁大事,他装出镇定的样子安慰道:“菜花姐,你好好照顾黑蛋,我回村里想办法去!”

钱忠利回到家,还没进家门,远远地听见钱老六又在用京腔唱《论语》:“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钱忠利趁钱老六高兴,把黑蛋的病情说了,希望钱老六出点钱解黑蛋的燃眉之急。钱老六一听就气得跳了起来——像是从《论语》中蹦出来的一只跳蚤。他指着钱忠利的鼻子骂道:“混蛋!你别的本事没有,出头逞强算你第一。白白养了你二十多年,老子还等着找你要钱呢!别说老子没有钱,就是有钱,凭什么给菜花啊?小心老子一巴掌把你踢出去!”

钱忠利原本很生气,却被父亲这句话逗乐了,笑着说:“您别用巴掌‘踢’我了,我自己滚出去吧。我找村干部想办法去!”

钱老六没有弄明白儿子为什么发笑,操起扫把朝钱忠利的脑门儿扔过去……钱忠利揉着脑袋走进村支书钱百万家。钱百万说村里也没钱,要是有钱,能让村里人到现在还喝不上自来水吗?钱忠利实在没辙了。

晚上十点多钟,村里纳凉的人渐渐回家休息了,这时村里却突然传来了吵闹声——“黑子家的医疗费用得由你出!”“老子凭什么给黑子家出钱?”“要不是你这个狗屁耽误了病情,黑蛋至于在县医院花那么多钱吗?”“你他娘的别在这里瞎胡闹,小心老子打断你的腿。”“你这个狗屁害死了村里多少人啊!”“我操你妈!你小子怎么血口喷人呢?老子今天打死你这个王八蛋!”

爱看热闹的村民迅速向吵架的方向聚拢,黑影里突然传出了厮打声、棍棒声。村民们赶紧胆怯地往回跑,平静的村子翻起了黑色的波浪。

过了一会儿,打架声平息了。村民们才明白打架的缘由,钱忠利帮黑蛋找钱忠贵索要医药费用。钱忠贵的兄弟们把钱忠利的行为定格为“医闹”,把这个愤青好好地“修理”了一番。

钱忠贵家有兄弟四人——钱忠荣、钱忠华、钱忠富、钱忠贵,号称钱家庄的“四大天王”。没有如狼似虎的兄弟们罩着,这种当村医的美差就轮不到钱忠贵的头上。

钱忠利家出的是文秀才,钱忠贵家出的是武状元。自古以来,舞文的斗不过弄武的,弄武的拳头一举,马上就给你兑现了。毕竟咱们是对内崇尚武斗、对外倡导和平的民族。

反正我是信了

深夜,钱忠利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他惦念着没钱医治的黑蛋,想着六神无主的菜花。如何才能交上医疗费呢?钱忠利怔怔地望着窗户,直到玻璃窗上浓浓的夜色慢慢地变淡,慢慢地褪去。窗外的鸡叫了,阳光又一次洒满了窗台。

钱忠利敲了敲爸妈的房门,想跟爸妈再谈谈,希望能借点钱,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里面传来钱老六的怒吼:“混蛋,给我滚远点,别让老子闹心!”钱大妈好像在劝慰着什么。钱忠利敲门的手软了下去,他看了看在阳光里觅食嬉闹的鸡群——多么快乐的一群家伙!他突然灵机一动,拿着洗脸盆,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没过多久,安静的钱家庄传来了钱忠利敲打脸盆的吆喝声:“各位父老乡亲,黑蛋躺在医院没钱医治,咱们本是同根生,希望大爷大妈、哥哥嫂嫂们奉献一点爱心,钱多钱少随大家……”

村民们都围了上来,看热闹的多,出钱的少。有村民起哄道:“连慈善部门都骗捐款,谁信你的这个破脸盆?”

钱忠利拍着胸脯说:“我不是郭美美,而是顶天立地的钱忠利!”

钱老六听见动静,急匆匆地跑出来,夺过钱忠利手里的盆子,骂道:“你这个混蛋,别丢人现眼了,老钱家再穷,也没有到敲着脸盆乞讨的地步啊!朽木不可雕也!”

钱忠利黝黑的脸上泛起了红光,他瞪着眼问钱老六:“你也是文化人,怎么就这么没素质呢?我要给黑蛋筹钱治病,人心都是肉长的啊!”

听到这句话,钱老六嘴唇哆嗦得像两片干枯的树叶。谁要说钱老六没素质,就等于挖了他家的祖坟,因为他断定他的素质在钱家庄是名列前茅的。他用颤抖的手指着钱忠利骂道:“混蛋,竟然敢跟老子这样说话,看老子今天不打死你!”

爷儿俩在村头打了起来,村里人越聚越多,闹哄哄地一起看热闹。钱百万挤进来厉声喝道:“都给我住手!你们这是干什么呢?你们爷儿俩还嫌丢人不够啊!要打就关在家里打吧!”

钱老六嘴里嘟嘟囔囔地挤出人群,背搭着手,一路恼羞地走了。钱忠利捡起洗脸盆,站在人群当中还不走。钱百万转过脸来说:“忠利,你耍够了没有啊?”

钱忠利迎着钱百万的目光,嘴里突然蹦出一句话:“你是不是共产党员?”

钱百万一愣,疑惑地问:“我是党员,咋啦?”

钱忠利说:“你既然是党员,那你为老百姓当公仆了吗?当老百姓遇到困难的时候,你的狗屁形象跑到哪里去了?”

钱百万拍着胸脯说:“我怎么狗屁形象了?你今天要给大伙说清楚!”

钱忠利质问道:“好,你要我说清楚,我就给你说清楚。黑蛋受伤住院了,你代表村委会去探望过没有?你想办法帮黑蛋一家渡过难关没有?黑子外出打工去了,菜花一个人根本照顾不了小孩,你帮菜花做过啥事?大家评评,究竟是谁丢人现眼?”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钱忠利把声音提高了两度,在场的人都哈哈大笑。

钱百万被钱忠利劈头盖脸地数落着,一张老脸红一阵白一阵地变换着颜色,额头上开始冒汗了。

钱百万张口结舌地说:“我——我——我为群众办好事,就是合格的村干部!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村民们听得哄堂大笑,从此钱家庄村民开口闭口就是这句话。钱百万是钱家庄的皇帝,他的话就是金科玉律,是圣旨,是语录,是红头文件。这句口头禅从钱家庄流传到全中国,成了这片土地上的至理名言。

钱忠利转身对围观的村民说:“人心都是肉长的,黑蛋躺在医院里,眼巴巴地盼救命钱啊!头顶三尺有神明,我们做了些什么,老天爷是看得见的!”

闹哄哄的村民一下子变得沉默了,慢慢地有人递钱了。十块、二十块像一场及时雨掉进了脸盆,甚至还有硬币掉到脸盆里的叮当声。钱百万看到这个场景,灰溜溜地离开了。钱忠利忙着数钱登记,也没顾得上搭理他。后来一只手递过来一沓百元大钞,钱忠利惊讶地抬起头,看到钱老六扭头快步跑开了。钱忠利举着钱,对着钱老六的背影喊道:“大家看见没有?都要向我老爸看齐吧!”钱忠利一清点,整整一千元。

过了一会儿,村头的大喇叭响了,是钱百万的声音:“那个啥——黑子家的小子黑蛋啊,受伤住院了,可是没有钱,医院就不给治了。我希望咱们钱家庄的老少爷们都集点钱,来帮帮黑子一家。咱们少抽一盒烟、少喝一瓶酒,钱不就有了吗?是爷们的,就拿出一点姿态来……”

听到喇叭一响,村头村尾的人像蚂蚁一般陆陆续续地过来了,钱百万和村会计搬来了一张桌子,登记的登记,数钱的数钱,还弄了一张大红纸,誊写捐款人的姓名和金额。

菜花有泪不轻弹,只是没到伤心处。当钱百万代表村民送钱到医院的时候,菜花跪在地上号啕大哭。

村医是规划出来的

BJ大学和QH大学号称是高考学子眼中的“神学院”,钱忠厚自然是钱家庄的“神人”。钱家庄没有哪个家长敢想象自己的孩子能够像钱忠厚那样有出息,村民们也没有看出谁家的孩子有钱忠厚那样的潜质。不用说学问,就是走路、说话、神态也没有哪个小孩酷似钱忠厚——尽管每个孩子都在使劲地模仿。例如,钱忠厚用左手拿筷子,村里的小孩都清一色的左撇子。但家长们又贼心不死地拎着儿子的耳朵骂道:“你这样不努力,将来想给忠厚哥哥舔屁股,别人还嫌你的舌头太粗了。”——听口气,原来每位家长都对自己的儿子抱有一点难以启齿的幻想。村民们每天议论钱忠厚这个“神”将来会如何呼风唤雨,给钱家庄带来福音,给全人类带来福音。钱忠厚本科毕业之后被保送为BJ大学的研究生,村里又掀起了一波“钱忠厚旋风”。

在牵强附会的推测之后,村民们觉得还有一丝希望上BJ大学的只有钱忠星了,理由是钱忠星也是天生的左撇子,不是后天练出来的。钱忠星以大哥为榜样,以二哥为反面教材,高考成绩也处于大哥与二哥之间,终于考取了ZS大学。高考结果出来后,村民们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提到嗓子眼儿的一颗心总算落了回去。当年钱忠厚考取BJ大学时村民们有些高兴,毕竟为钱家庄争光了。如果钱忠星再考取BJ大学,某些村民肯定会急成狂犬病——不能好事都被你钱老六一个人占走了吧!让村民们备感欣慰的是钱忠星录取的仅仅是历史专业,而不是她事先填报的行政管理专业。在村民眼中,历史专业是挖墓地的,一个闺女整天和死人打交道,真是伤风败俗!

有人幸灾乐祸地说:“还不如在地里挖红薯!”

钱忠贵的老婆挖苦道:“等忠星从大学回来,我再也不敢和她说话了。我担心她早已被幽灵吃掉了,变成了幽灵的化身。”

钱忠利指着钱忠贵老婆的鼻子骂道:“你可要看好家里的祖坟,小心被忠星挖掉了。”钱忠利和钱忠贵这对死冤家又少不了一阵厮打。

钱忠星上大学了,钱忠利仍然无所事事。他曾经调侃自己:“大不了就到村里开个医疗室,做一名光荣的赤脚医生!”黑蛋烫伤事件让钱忠利感触很深,这个愣头青果然操办起了当村医的事。

在去往洋淀县卫生局的路上,钱忠利盘算着局长对他的抱负将是何等感动,对他今后的工作将会何等的支持,还会把他树立为全县有志青年的标兵……正当他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县卫生局的招牌便闪现在眼前。

在卫生局大院门口,守门老汉挥着手喝道:“站住!站住!说你呢!低着头往哪儿蹿啊?”

钱忠利真诚地解释:“我想找局长汇报工作。”“有预约吗?”“没有。我不认识局长,局长也不认识我。”“没预约怎么能进呢?你以为这是菜园子门啊?”

在钱忠利的哀求之下,老汉同意帮他给办公室打个电话,对方说这种事情要找医政科。钱忠利恳求老汉放他进去,当面说得清楚一些,老汉摇摇手,懒得回答这种无聊的问题。钱忠利只好哀求老汉再给医政科打个电话。老汉迟疑了一会,慢腾腾地拿起了话筒,动作缓慢得像卡带的盗版光碟——傲慢的老汉就是盗版的局长他爹!医政科说,要先和村干部商量,做好本村的卫生区域规划,然后再到镇上审批盖章,最后才到卫生局医政科来申请。

钱忠利没有见到卫生局长,也没有碰上医政科长,只是在传达室打了两个狗屁电话就完事了。钱忠利真是有力无处使,对着卫生局门前的电线杆狠狠地踢了两脚,梦游般地回家了。

钱忠利想找村长钱华强好好谈谈村卫生规划,给这小子好好地上一课。他相信这小子一定会请他上座,上烟敬茶,感动得泪流成河!——大学生当村医,一定会成为当地的爆炸性新闻。

他来到了钱华强家门口,没有门卫把守,直接进去了。华强家的狐狸精老婆正站在镜子前对着自己抛媚眼。钱忠利说明来意,她娇滴滴地说:“哎呀,华强到镇上上班去了,要找他就晚上来嘛。”钱华强是钱忠利小学时的同学,当年这小子走进教室呆得像傻子,走出教室精得像兔子,初中没毕业就做电工学徒了。他现在承包一些装修工程,赚钱不少,号称是钱家庄的首富,自然有当村长、供养狐狸精老婆的资本。晚上,钱忠利又找了过来,对钱华强谈起了他的崇高理想。

钱华强一脸儿纳闷:“你读了这么多年的大学,为什么不到省城医院挣大钱?当村医能抓几个钱啊?可能还不如打工妹。”钱华强这样说,事实上表现出了谦虚。他心里在想,和俺钱华强比,差远啦!

钱忠利语气中透着无限的真诚:“挣钱是次要的,我一定要给村民带来健康保障,这是我们新一代钱家庄人的责任。”

钱华强拍着钱忠利的肩膀说:“有志气!像你这样有献身精神的人真的不多了!但这件事情我当不了家,你去找村支书吧。”

钱忠利从钱华强家里出来,直奔钱百万家。钱百万正俯卧在客厅的凉席上,让老婆给他按摩挠痒。曾几何时,他哪敢让老婆大人挠痒啊?他老婆是镇长的侄女,名门闺秀,把她供着都来不及。自从当上村支书之后,他的确有些腐败了。男人嘛,惯出来的毛病。

钱忠利坐在一旁等着,感觉背上也有些痒了。钱百万舒服够了,慢腾腾地坐起来,摇着芭蕉扇、斜着眼听钱忠利规划他的人生蓝图。钱忠利正说到兴头上的时候,钱百万无情地打断了他的话:“忠利啊,你的想法很好,有理想、有抱负。但按照卫生区域规划,咱们村只能开一家诊室。忠贵在你之前已经开了一家,你和他都是我的侄子,我一碗水要端平。你想再开一家,必须得到县卫生局批准。”

如果钱忠利再绕回到县卫生局,梦想就变成了空想。钱忠利垂头丧气地回到家,饭也不想吃,直接把自己扔到炕上。

钱老六淡淡地瞅着儿子,吧嗒吧嗒抽着旱烟问:“遇到啥麻烦了?给老子说说。”

钱老六听了儿子的叙述之后,长叹一声道:“你小子还不明白吗?钱百万已经拒绝你了。”

钱忠利纳闷地问:“为什么啊?我在村里开诊所,给大伙正儿八经地瞧病,难道还有错吗?”

钱老六用烟杆敲着儿子的脑门儿说:“看样子你挨揍是白挨了,怎么还不开窍呢?咱村里已经开了一家卫生室,再开一家明显多余。即使你开了,忠贵的众兄弟还不撕了你!钱忠华是村里的霸王,钱百万都怕他三分,你能惹得起吗?咱村里,都是凭拳头说话的!”

钱忠利没想到钱百万当了几年村支书,居然还懂了一点领导的艺术,跟他打起了太极拳。他气恼地说:“我就是不信这个邪!‘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我倒要看看忠贵兄弟敢把我怎样!”

钱老六无奈地摇着头说:“你最好给我放老实点,别他妈的喝了二两烧酒,就以为自己是武松。我实话告诉你,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钱忠利真不明白,公众每天都在叫嚷“看病难、看病贵”,但大批大批的医学生都失业。如果是真的难,就让他们当医生啊!更准确地说,是医生找病人难,而不是病人找医生难。

钱忠利往返于县卫生局与村支书家之间,这边让那边规划,那边让这边审批,钱忠利被折腾得晕头转向。不入虎穴,怎能见到虎爷?看来要搞定这件事情,必须见到卫生局长。钱忠利趁看门老汉低头挠痒的间隙溜了进去,敲局长的办公室,没人应。没想到见个狗屁局长,比见美国总统还难!

钱忠利在走廊里来回走动,看到医政科的门虚掩着,敲门进去。一个女孩正埋头看小说,钱忠利向她倾诉开卫生室的战略目标和伟大意义,她连眼皮都懒得抬。钱忠利的声音像吊死鬼一样在空中游荡。过了一会儿,女孩总算开了金口,站起来对钱忠利说:“你先到门外等一下,我上个洗手间马上回来。不见不散哦!”女孩子锁上门离开了。钱忠利的胃口被这泡尿吊起来了,希望这次排污能给谈话带来一点转机。钱忠利翘首以盼,女孩子迟迟没有出现,他再次感受到被女孩调戏的滋味。她就是到天涯海角去撒尿也该回来了吧?这么源远流长的尿足以把干旱的洋洋淀浇得洪水泛滥!

天色慢慢暗下来了,女孩始终没有出现。钱忠利无奈地走出了卫生局大院。他又饿又渴又气,实在找不到发泄的地方。他固执地认为,门前的电线杆就是狗屁局长,冲上去狠狠地踹了几脚;那围墙上的野藤就是狗屁女孩,冲上去掐断了几根……

钱忠利终于明白什么叫做“规划”:有门路的人通过规划把自己“规”上去,做龟孙子的被别人给“龟”下来了。发音都是“ɡuī”,结果完全不同,这就是很多领导开口闭口喜欢谈规划的原因。领导说:“这块地的规划是做工业园的。”一句话把很多对这块地有想法的人都给挡回去了。领悟能力强的人一听就明白了,知难而退。听官人讲话,就像听天书,要听出弦外之音。高手不仅要听懂官话,还要能翻译成老百姓听得懂的语言。这句话的弦外之音是:“这块地是留给我的小舅子开厂子用的,你们这些龟孙子就别打主意了。”听不懂官话的人还在那里死磕,自焚啦、上访啦,唉!难怪有一位白痴教授感慨:“百分之九十九的上访户都是白痴。”

当村医是一个何等崇高而又渺茫的理想,就像一个非洲黑小子妄想到美国当总统,还恳请前总统的美女夫人给他做国务卿。

南下广东

钱忠利等待分配工作的消息,足足等了三个月,真的没有了指望。他们这一届分配到县城的医学生有二十人,县人民医院和中医院最多只能接收六人,这六人基本上是这两家医院的职工子女。不用说只要六人,哪怕这两家医院要六十人,仍然轮不上你钱忠利——还没正式上班就敢到卫生局闹事,这种影响和谐的人一定不会吃到好果子!

钱忠利没有找到工作,心里抱怨自己的母校误人子弟。狗屁扩招害死人,有些地方院校真够大胆,一百多名教师,居然招了几万名学生,这就是广种薄收的教育经济。一百多名鸭老板赶几万只鸭子都困难,更何况是教书育人呢?

烂学校的校长不是教育家,而是包工头,他们的嗜好就是贷款盖大楼。校长端着酒杯说:“只要银行敢贷款,多少钱我都敢要!”胆大的大学校长碰上了不要命的银行行长。行长拎着酒缸说:“只要你敢要,我就敢给!”校长与行长斗胆,把教育气球越吹越大。钱忠利的理想就被这两个狗屁给吹破了。

钱忠利不是在家里睡觉,就是在村头的小溪边钓鱼。无聊透顶的时候,钱忠利躺在凉席上,抓一只蚂蚁放在自己的肚皮上,给这个小家伙一个宽广的表演舞台。村民们在他的背后指指点点,心理素质如此之好的钱忠利居然也扛不住了。“忠利啊,你什么时候上班啊?大伙还等着让你瞧病呢!”有村民装出一脸关心的样子。“忠利啊,你读书拿到了毕业证吗?有毕业证国家就应该给分配工作啊!”有村民表现出愤愤不平的样子。“忠利啊,你上大学为什么比别人多读了一年啊?是不是成绩不好留级了?你高中时的成绩就不咋地,大学也该奋起直追啊!”有村民表现出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忠利读了个啥大学啊?还不如华强学个电工。华强早上背着电工包出去,晚上就背着白花花的银子回来。抓钱太厉害了,真是个电老虎!”钱忠贵直接给钱忠利亮了红牌,这次钱忠利没有找钱忠贵打架。

忠利长、忠利短,句句都像软刀子一样刺进钱忠利的心窝。他感觉自己一夜之间变成了众矢之的。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着了,却梦见自己正在高考,竟然一道题都不会做。他只好从口袋里掏小纸条偷看,突然看到监考老师走过来敲课桌。他吓出了一身冷汗,惊醒了。敲打声原来是钱老六敲着烟杆在骂他:“有能耐,到外面去闯闯,别蹲在家里。整天在我的眼前晃来晃去,让老子心烦!”一次高考让钱忠利做了一辈子的噩梦,他不清楚“高考机器”钱忠厚梦见高考时是噩梦还是美梦。

这些天,村民再也没有听到钱忠利唱“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了,那群小鸡感觉缺少了一点什么似的,反而有些不习惯。

酷暑慢慢地消退,门前那棵银杏树上茂密的叶子慢慢地变黄,稀稀疏疏地悄然落下。当深秋的凉风吹落最后一片黄叶的时候,钱忠利终于拿定主意到广东去做医药代表。临行的前一天,他一个人坐在银杏树下沉思着,感觉这辈子第一次这么深沉。脚下一层厚厚的银杏叶,随着秋风轻轻地翻动,似乎也装出沉思的样子。

前些日子有同学来信,说他们班上五十名难兄难弟,最有关系的进了省城大医院,最优秀的进了地区医院,最能钻营的进了县医院,最大胆的做了医药代表……到如今,只剩下最玩世不恭的钱忠利,坐在老房子的银杏树下,盘着腿,望着天,和银杏叶一起沉思默想。

——碧云天,黄叶地,却道天凉好个秋。

毕业临别,睡在上铺的兄弟谢名贤曾经跟钱忠利嘀咕,说俩人一起到广东做医药代表行不行?钱忠利说:“医药代表?狗屁药贩子?”谢名贤郁闷地挠挠头:“算是吧。”钱忠利扑哧一笑:“咱们学了五年临床医学,丢掉专业去卖药,丢不丢人啊?讲大道理,是对不起国家多年的栽培;讲中道理,体现不了人生价值;讲小道理,简直让人看不起,笑掉大牙!”

谢名贤热脸碰到了冷屁股,无奈地说:“现如今,临床医学是一块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

钱忠利嘲讽道:“名贤,你他妈的连说这句话的狗屁资格都没有,因为你根本没有尝过那块鸡肋的味道!”

谢名贤完全能够理解钱忠利——失恋的男人,惹不起的主。但俩人毕竟是厮混了五年的好兄弟,毕业后也常联系。

谢名贤通过同学引荐到了广州,投奔了一位师兄。师兄是八年前被招聘到河北省石头药业集团的,那时进这个药厂工作是很有面子的事情。只有班上品学兼优的少数同学才能进入,让很多人眼红,也造就了不少神奇的校友。到如今,这位师兄已经当上了广东省总经理,谢名贤成了师兄手下的一名医药代表。

谢名贤在师兄的帮助下站稳了脚跟,就迫不及待地给钱忠利写信:如果进不了医院,你可以考虑到广州来做医药代表。信中描绘了广东的繁荣景象,还告诉他深圳与世界接轨了。当年到深圳比今天到美国还要难,是很多人向往的地方。

谢名贤在信中讲到的两件事,让钱忠利有些心动。第一件事是深圳著名风景区——世界之窗,这个景点把世界有名的景观全部集中在一起。多好的创意,多好的风景。景区内的埃菲尔铁塔太壮观了,比法国的那个埃菲尔还要埃菲尔!还有那晚上的演唱会,气势磅礴,是你坐在家里做一万种设想都想象不到的磅礴!第二件事是南海岛上的沙滩。他说海滩上的女孩是如何漂亮,是中国美女的大本营。一大群美女穿着三点式泳装,围着你扭来扭去,你爱怎么看就怎么看。不像班上那几个女生,有几个男生追,还以为自己是白雪公主呢。

这一年,钱忠星刚刚到广州上大学。入校不到几个月,正处于新生躁动期。她极力鼓动钱忠利尽快南下:“不用说赚钱,开开眼界也是值得的。ZS大学的北门紧邻珠江,我晚上到珠江边散步,对面的二沙岛绿树成荫,景色秀丽。游船上灯光辉煌、歌声悠扬……”钱忠星误以为整个广州都像二沙岛一样的美,她根本不清楚广州也有“城中村”。

在大家的鼓动下,钱忠利朝着银杏树狠狠地踢了一脚,嘴里骂道:“什么狗屁世道啊,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对于儿子南下广东的决定,钱老六没啥意见。他只是坐在门槛上一如既往地抽着旱烟,让烟雾缭绕着自己的脸。不管反对也好、赞成也罢,做老子的永远不会在儿子面前放下架子。做妈的就不一样了,她一边干净利索地给儿子收拾行李,一边给儿子训话:“听说那边的坏人很多,抢包的、贩毒的,满街都是,遇到啥事都闭着眼,装着没看见。广东毕竟不是咱钱家庄,懂吗?“听说那边的车很多,大卡车、拖拉机、三轮车啥都有。你过马路时留心点,懂吗?“听说那边的人啊,只认钱不认人。你打小就爱帮助人,心太实,出门在外,要改改,懂吗?”

钱大妈的絮絮叨叨没有止境,只要钱忠利一刻没走出她的视野,她就会讲出无数个“听说”。

听钱大妈这样一讲,听者还以为她是个老广东。事实上,她也没去过广东,就连钱忠星到广州上大学,家人也没舍得花路费送她。所有的“听说”都来源于钱忠星寄来的家书,加上个人的主观想象。钱忠星也没有迈出过几次校门,也是听其他同学说的——这就是“道听途说”的由来。

钱忠利临走的时候,照例去井台边打了一桶水,高高举起,倒在了头上。水顺着身子流下来,在地上流出了一条条的水道道,像大地的眼泪。

钱老六站在不远处看着儿子,表情淡漠。当钱忠利擦干了身子、穿上衣服、拎起行李要走时,他才闷声说了一句:“你娘的话,都听进去了吗?”

钱忠利爽快地回答:“听进去了。”“那好,你走吧!”说完,钱老六低着头,背着手离开了。

钱忠利望着老爸的背影——老爸的脊背明显弯了。等到父亲的躯体像一张弓的时候,子女就变成了离弦的箭,飞得无影无踪。

钱忠利向村头走去。他知道老妈一直挂着那张大慈大悲的脸,盯着他的背影,但他一直没有回头,以此炫耀男子汉的傲气。一直走过了拐弯处,他忽然觉得脸上凉飕飕的,伸手一摸,竟然摸下了一把泪水。

狗屁眼泪,很稠。

老同学接风

钱忠利经过两夜一天的颠簸到了广州。谢名贤到火车站来接他,老同学见面,热情地拥抱了足足两分钟。俩人乘公交车来到了三元里站,谢名贤暂时栖身在这里。钱忠利知道三元里人民抗击英军的历史事件,不由得对这个地方充满了敬意。

进入牌坊之后,钱忠利看见一幢幢低矮破旧的小楼拥挤不堪,和钱忠星描绘的广州大相径庭。他们拐进了一条小巷,又拐进了另一条小巷,小巷无休止地一条连着一条,很窄,窄得只能供两个人通行。

如此深长的小巷子,如果走出一位撑着小花伞的丁香姑娘,那就更加意味深长了……钱忠利没有看到清纯的姑娘,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个发廊。钱忠利问谢名贤:“怎么这么多发廊啊?是不是广州人全部集中在这儿理发啊?”

谢名贤告诉钱忠利:“这些发廊妹根本不会理发,甚至连洗头都不会。那些女孩都是做皮肉生意的小姐。三元里号称是‘广州的鸡窝’。”

钱忠利听后脸腾地红了,但又掩饰不住好奇。经过发廊门前时,他忍不住多瞅一眼,里面的女人一个个浓妆艳抹,穿着低胸罩衣。那个低胸开口开得恰到好处,让人若隐若现地看到那个部位,想象看不到的那些部位——这就是现在很时髦的体验式营销——用眼睛体验,用身体成交。钱忠利顿时感觉身上的三万六千个毛孔里的雄性激素在窜动——窜动也是白窜动,窜不动了自然也就不窜了。

七弯八拐,他们来到了谢名贤的出租屋。这些房子一栋紧邻一栋,中间只有大约五公分的间隙。屋里光线很差,黑黢黢的一片,大白天却比乡下的夜晚还要黑。

出租屋一室一厅,外加卫生间,面积加起来也不过二十平米,可以想象这个套间是何等的迷你和袖珍了。房间里面放了个高低床,还是大学时期的老规矩,钱忠利睡下铺,谢名贤睡上铺。

钱忠利问:“勤劳勇敢的三元里人民还住这种狗屁房子?”

谢名贤笑道:“别忧国忧民了,三元里人民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他们都住进了高档小区,这些自建房是他们出租给打工人群赚外快的。”说着谢名贤还用手指了指马路对面的高档小区——金桂元。

疲劳的钱忠利躺在高低床上美美地睡着了。坐火车硬座的人一定能体会到睡高低床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情。钱忠利一觉醒来就到了夜晚,此时,整个三元里都醒过来了,各色人等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在小巷中懵懵懂懂地挤动。

谢名贤带着钱忠利熟悉这些小巷,告诉他牌坊门前是机场路,直接通往白云机场。机场路上车水马龙,满街都是奔驰、宝马等豪华车。钱忠利站在街边默默地思考,他不敢奢求这些名车,当务之急是找到立足之地。名车在钱忠利的面前缓缓前行,像农村大粪池里蠕动的蛆。他突然莫名其妙地恨上了这些名车,在他的眼中,名车还不如那些白乎乎、胖乎乎、傻乎乎的蛆!

他乡遇故知,谢名贤咬紧牙做出了最高规格的接待。他带钱忠利到大排档吃了一顿海鲜,喝了很多啤酒,说了许多大学时期的典故和对未来创业的美好展望,感到非常尽兴。

十一月,当北方凉风阵阵的时候,广州却还是狗屁闷热。傍晚喝啤酒是一件非常爽快的事情。他们有点醉意了,东倒西歪的,这就是喝酒的最佳境界——“爽歪歪”。

俩人一边走一边唱歌,走到了三元里牌坊路口,谢名贤问道:“旁边有个三元里抗英纪念公园,环境很好。如果你感兴趣,我带你去看看?”“改天吧。坐了三十多个小时的火车,脚有些肿,走不动了。”“那我带你去洗脚,消消肿?”“洗脚?洗啥脚?”“广州有一种休闲活动叫洗脚,服务人员帮你洗脚按摩,脚上穴位多,能够健身祛乏,让你见识见识?”

钱忠利做梦也没有想到世上还会有这样的狗屁职业,听起来真新鲜,想到这个点子的家伙简直比爱因斯坦还聪明。钱忠利高兴地答应了,他开始嗅出了一点广东人的味道——稀里糊涂地赚钱,爽歪歪地花钱。

俩人找到了一家洗脚城。里面的生意特别红火,还要排队叫号,和医院排队挂号差不多。洗脚问题也是民生问题,请有关领导务必关注广东人民的洗脚难、洗脚贵的问题!

女孩子拎着一桶热水过来了,帮钱忠利把脚洗干净后,就开始给他捏脚。女孩子的手刚一碰上去,钱忠利就忍不住笑。别人怕捏脚是因为不受力,钱忠利却是不受痒。谢名贤笑着说道:“怕痒的男人将来肯定怕老婆!”

钱忠利实在是受用不起,但花钱买了时间,女孩子要想办法把时间折腾掉,就只好给钱忠利捏手了。

谢名贤在旁边笑道:“捏脚捏手都一样,广东人就是把猪蹄子叫做‘猪手’。”

钱忠利说:“你别以为自己提前来了几个月,就把我当成了乡巴佬。”

不知是太累,还是女孩捏手的缘故,钱忠利睡得很香,还梦见洗脚城的女孩牵着他的手。

医药代表

钱忠利跟着谢名贤来到了石头药业广州分公司办公室,见到了师兄万新奇总经理。万总在广州待了八年,算得上老广州了。他沉稳大方,握手、让座、泡茶,一条龙服务,娴熟而顺畅。谢名贤恭敬地站着,等钱忠利入座后,就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万总简单地问了几个问题,算作走马观花的面试,然后打电话叫来谢名贤,让他带着钱忠利先熟悉一下市场。谢名贤愉快地答应了,说只要我们兄弟俩在一起,就没有闯不过去的难关!万总笑了笑,挥挥手让他们走了。

钱忠利想,学医的做医药代表,虽然算不上“门对门”,但至少算得上“斜对门”。现在不就是时兴狗屁“交叉学科”吗?据说交叉学科的第一门公共基础课叫做“歪门邪道学”。

钱忠利想到自己学过医,再与医药代表这个职业一交叉,肯定很有专业优势,至少和医生多了一点共同语言。

谢名贤问他上班的感觉如何?钱忠利疑惑地问:“上班?我的办公桌在哪里?我还没上班啊?”

谢名贤笑着说:“你还想要办公桌啊?你以为你是国家干部啊?实话告诉你,我们的办公桌就是医生的诊断桌,我们的办公室就是广州大大小小的医院,你明白吗?”

听到这句话,钱忠利脑子里响起了嗡嗡声,感觉脑袋变成了马蜂窝!

谢名贤告诉钱忠利:“做医药代表就是要像孙悟空那样,让自己变小、再变小,小到能钻进医生的钢笔里,指挥医生去开药。这样老板有钱赚、医生有钱赚、你也有钱赚,大家就共同富裕了。”

钱忠利跟着谢名贤来到一家医院,刚进医院大门,随着一声刺耳的警报响,一辆救护车开了进来,医生、护士抬下一个血肉模糊的人跑进了抢救室。一个农民工模样的家伙要跟进去,立刻被赶了出来。护士说:“病人现在很危险,你们马上交钱去,我们要进行抢救!”

农民工急得原地直打转,嘴里哀求道:“我们身上没有钱。我们一起出来打工,谁知脚手架突然断了,黑子一把把我推开,可黑子他却……呜呜呜呜!”说到这里,魁梧的汉子竟然在护士面前咧嘴大哭起来。

但农民工口里说的黑子着实让钱忠利吃了一惊,他急忙跑上前拉着那农民工问:“你说黑子?是不是河北钱家庄的黑子?”

农民工说:“是河北的啊,哪个庄的就不知道了。就知道他的儿子叫黑蛋,每天都是黑蛋长、黑蛋短的,听说他家里还有一个如花似玉的老婆叫菜花。黑子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只知道拼命干活儿。呜呜呜呜……”

钱忠利心里一惊,赶紧冲过去说:“你别光顾着哭啊,你们工头呢?让他赶紧来交钱啊!”

农民工无奈地说:“工头早就跑得没影了!”

钱忠利转身对护士说:“救死扶伤是医务人员应尽的义务,你们现在全力抢救病人。如果出了问题,可别怪咱们农民工闹事!”

护士并不怕钱忠利的威胁,冷笑着说:“你们打工仔不容易,我们打工妹更不容易。人,我们先救着;钱,你们赶紧交。希望你们也理解我们的苦衷……”

谢名贤过来拉着钱忠利要离开。钱忠利挣脱开来,继续对护士吼道:“你们算什么狗屁医院啊?没有钱就让病人等死吗?”

护士平静地说:“我不收钱,这个药由谁掏钱?医院规定,谁没收回医疗费就扣谁的工资,我家里也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啊!”

谢名贤小声提醒钱忠利:“我理解你的心情,可你好好想想,人家工头都跑了,你在这里充什么大尾巴狼?注意到没有,当你和护士吵架的时候,那个农民工已经准备开溜了。他一跑,看你怎么脱身?”

经谢名贤一提醒,钱忠利果然看到农民工开始朝着医院大门口磨蹭,钱忠利冲过去厉声叫道:“你这个狗屁往哪里跑?给我回来!”

农民工期期艾艾地说:“我要回去找工头,让他来交钱。”

钱忠利对着农民工吼道:“你不是说工头跑了吗?你赶紧回来照顾黑子,黑子救了你的命,你还想溜,这算什么狗屁良心啊?”

这时,几个保安过来了。客客气气地将钱忠利和农民工请到一间屋子里喝茶,又催促他们打电话,赶紧找人送钱来。钱忠利明白医院是害怕他们把病人扔在这里不管,所以就把他们软禁起来了。但保安又倒茶又递烟的,哪里也挑不出毛病来。看样子这类事情发生得多了,医院对付逃款的家属倒是很有经验。

过了一会儿,一个保安进来把钱忠利喊了出去。门外站着谢名贤,他拽着钱忠利就走,一边走一边数落:“你不能少管一点闲事吗?怎么还改不了这种江湖义气的脾气呢?别人遇到这样的事都躲得远远的,唯恐惹上麻烦。你老兄倒好,大老远出来打工,偏偏抢着往身上拽。你是不是脑子里进水了?”

钱忠利辩解道:“黑子遇到了难事,难道不应该伸手相助吗?”

谢名贤向钱忠利求饶道:“现在这世道,各人自扫门前雪。我的祖宗,你知道我胆小,你再别给我惹事了。”

钱忠利愤怒地说:“各人自扫门前雪?如果急救室里躺着的是我,你帮不帮我?你会不会见死不救?”“忠利,你别和我抬杠了,我现在郑重地跟你说,我们来医院是推销药品的,不是来学雷锋的!如果不是我赔着小心送给保安两盒烟,你小子现在还被人家扣着呢!我们现在是工作时间,如果你再待一分钟,我就算你脱岗!”

谢名贤说完转身就走。钱忠利站在原地望着谢名贤的背影,发热的头脑渐渐地冷静下来,急忙大踏步地跟了上去。

临近中午,谢名贤和钱忠利从医院药剂科里走了出来,脸上露着笑容。药剂科主任是个痛快人,说能不能进药主要看你们的表现了。谢名贤当场就表现了一下,塞给他一个信封。

出来以后,谢名贤说信封里装的是鱼食。看到钱忠利诧异的目光,谢名贤淡淡地说:“钓鱼不是要挂鱼饵吗?钓人嘛,最好的饵料就是钱喽!”

钱忠利瞪着眼睛问:“送他们钱,咱们不是赔了吗?”“赔?”谢名贤笑着说,“咱们这是吃小亏占大便宜。你想想如果不喂他们,哪个医院会用你的药?做咱们这一行,讲究的就是双赢。”

说话间,他们又来到了抢救室门前,看到那个农民工正捏着一张收费单急得团团转。钱忠利拿过收费单一看,三千多块钱的医疗费用。钱忠利不顾谢名贤的阻拦,气冲冲地冲进了护士站,质问什么药这么贵,几个小时下来要这么多钱?

护士露出一脸的淑女相。她不屑于接钱忠利的话茬,只是刷刷地打出了药品清单,一抬手亮出了“明码实价”。

钱忠利一看就恼了,里面赫然也有石头药业的药品,非常便宜的针剂,到了医院竟然翻了十多倍!他把单子摔给护士,大喊道:“你们这些骗子!几块钱一支的抗生素,居然卖到了几十块钱!”

谢名贤冲上去,拖着钱忠利跑出了医院。这时,谢名贤的手机响了,万总让他带钱忠利马上回公司。

万总对钱忠利说:“药剂科主任刚才给我打电话了,说你在医院闹事,要中断和我们的业务关系。看在咱们师兄弟一场,我不难为你,请你离开吧。”

钱忠利知道自己闯了大祸,他和谢名贤一起走出了办公室,说:“名贤,实在抱歉,让你的业绩也受到了连累,我真是有些犯浑了。”

谢名贤狠狠地给了钱忠利一拳,说:“你哪里是犯浑,简直是犯病!我在这家医院的业务全被你毁了!”

钱忠利就这样失业了,他又回到医院急诊科,想看看黑子,但黑子已经转走了。在去往出租屋的路上,一转眼下起了大雨,南方的天气说变就变。钱忠利跑到路边芭蕉树下避雨,狗屁芭蕉叶长得很大,但完全挡不住狗屁雨。

几分钟的工夫,钱忠利变成了落汤鸡;十几分钟之后,钱忠利变成了落水狗。

性病医生

钱忠利每天读《广州市场报》上的招聘广告。有一个民营医疗集团招聘医生,钱忠利把简历寄过去,对方很快回复录用了。钱忠利信心满满地到医疗集团去工作,结果工作地点只是三元里的一个小诊所。

原来,一个老板开了几家诊所,套上一张唬人的狼皮——“集团”。但无论大医院还是小医院,只要能解决老百姓的疾苦,就是好医院。老板开出的待遇也有吸引力,底薪两千元,每用一支抗生素提成三十元,一个月能赚到五千多块钱,这个数在钱忠利的眼中算得上上流社会的收入了。

钱忠利上班之后才知道这个诊所只看一种病——性病。钱忠利过去在医学院时从来没有听说过性病,老师也不懂性病,这种病是个新鲜事物。老板指定了一位四十多岁的陈教授指导他。他终于明白了,只要皮肤上的问题,例如,长个小疖子之类,都叫性病。医生处方上永远也是那个抗生素,另外加上1号或2号外用消毒水。1号消毒水用到十天之后再换成2号消毒水,这些消毒水是由护士负责给病人涂抹的,病人不得带出诊所,号称是祖传秘方,天机不可泄露。

他们每天见到最多的是屁股上有白色半圆印迹的病人。钱忠利心想,这可能是患病率最高的一种性病了。有些病人试探性地问陈教授:“大夫,我也没有不良性行为,为什么会染上性病呢?”

陈教授诡秘地说:“现在的性病是防不胜防啊,比如你住过酒店吧,用过酒店的毛巾吧,上过公共游泳池吧,这些都有可能染上性病。甚至有人坐了公共汽车上的椅子也患上了性病。你也不用回家对老婆解释了,黄泥巴掉到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悄悄治好了,了事吧。”

看到病人远去的身影,钱忠利一脸的疑惑。陈教授意味深长地说:“看病首先是看人,然后才是瞧病。小伙子,好好琢磨着吧!”说完,端起报纸,潜心研究股票去了。

周末,钱忠利还专门到广州天河购书中心买了一本比较权威的性病方面的书籍,如饥似渴地读了一遍,但一直没有找到哪种性病会在屁股上出现白色的半圆。白色的半圆像一个白色的问号印在钱忠利的脑海里,他多方求证也没有得出结论,陈教授却又守口如瓶。但治疗效果还是非常显著,基本上治疗十多天,花上三千多块钱就治好了。有些病人感激涕零,给陈教授送来了“医者仁心”的锦旗。

钱忠利虚心而又心虚地当上了性病医生,一转眼,在诊所工作了两三个月。一个周末,谢名贤邀请钱忠利、钱忠星聚一聚,有一位和钱忠利关系要好的护士正好轮休,也是河北人,钱忠利邀请这位老乡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下载完整电子书


相关推荐

最新文章


© 2020 txtepub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