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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10-05 11:5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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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季羡林

出版社:浙江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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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牙塔日记:精装珍藏版

象牙塔日记:精装珍藏版试读:

做真实的自己(代序)

在人的一生中,思想感情的变化总是难免的。连寿命比较短的人都无不如此,何况像我这样寿登耄耋的老人!

我们舞笔弄墨的所谓“文人”,这种变化必然表现在文章中。到了老年,如果想出文集的话,怎样来处理这样一些思想感情前后有矛盾,甚至天翻地覆的矛盾的文章呢?这里就有两种办法。在过去,有一些文人,悔其少作,竭力掩盖自己幼年挂屁股帘的形象,尽量删削年轻时的文章,使自己成为一个一生一贯正确、思想感情总是前后一致的人。

我个人不赞成这种做法,认为这有点作伪的嫌疑。我主张,一个人一生是什么样子,年轻时怎样,中年怎样,老年又怎样,都应该如实地表达出来。在某一阶段上,自己的思想感情有了偏颇,甚至错误,绝不应加以掩饰,而应该堂堂正正地承认。这样的文章绝不应任意删削或者干脆抽掉,而应该完整地加以保留,以存真相。

在我的散文和杂文中,我的思想感情前后矛盾的现象,是颇能找出一些来的。比如对中国社会某一个阶段的歌颂,对某一个人的崇拜与歌颂,在写作的当时,我是真诚的;后来感到一点失望,我也是真诚的。这些文章,我都毫不加以删改,统统保留下来。不管现在看起来是多么幼稚,甚至多么荒谬,我都不加掩饰,目的仍然是存真。

像我这样性格的一个人,我是颇有点自知之明的。我离一个社会活动家,是有相当大的距离的。我本来希望像我的老师陈寅恪先生那样,淡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不求闻达,毕生从事学术研究,又绝不是不关心国家大事,绝不是不爱国,那不是中国知识分子的传统。然而阴差阳错,我成了现在这样一个人。应景文章不能不写,写序也推托不掉,“春花秋月何时了,开会知多少”,会也不得不开。事与愿违,尘根难断,自己已垂垂老矣,改弦更张,只有俟诸来生了。卷上清华园日记引言

我从来没有认真地想写什么《自传》。可是也曾想到过:如果写的话,就把一生分为八段,《留德十年》是其中一段,《牛棚杂忆》是其中另一段,这都已写成出版了。如果再写的话,就是清华求学的四年,因为我自己的成长是与清华分不开的。但也只是想了想,并没有真正动笔,一直到了今天。

到了今天,想把已经出过二十四卷的《季羡林文集》继续编纂下去,准备先编四五本。我已经把《学海泛槎》(学术回忆录)交给了江西教育出版社的责任编辑吴明华先生。但此书只有十几万字,如编为一卷,显得太单薄。我于是想到了清华求学的四年。我原来是想动手写的,再写上十几万字,二者凑齐了,可得三十余万字,成为一卷,像个样子了。

我找出了“文革”抄家时被抄走的后来又还回来的日记,把前四本拿了出来,仔细看了看,面生可疑,好像不是出于自己之手。大概七十多年前日记写出来后从未再看过。我虽然携它走遍了半个地球,却是携而不读。今天读起来,才知道,我记日记自1928年起,当时我十七岁,正值日寇占领了济南,我失学家居。到了次年,我考上了山东省立济南高中,日记就中止了。1930年,我高中毕业,到北平来,考入清华大学。入学后前两年,也没有记日记。为什么写日记?我说不出。为什么又停写?我说不出。为什么又提笔开始写?我也说不出。好在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与国家大事无关的事情,就让它成为一笔糊涂账吧。

可是现在却成了问题。我要写回忆清华读书四年的经历,日记却缺了前两年的,成了一只无头的蜻蜓。虽然这两年的事情我还能回忆起来,而且自信还能相当准确,我还没有患上老年痴呆症;可是时间的细节却无从回忆了。这是颇令人感到遗憾的事。

我仔细读了读这两年的日记,觉得比我最近若干年写的日记要好得多。后者仿佛记流水账似的,刻板可厌,间有写自己的感情和感觉的地方,但不是太多。前者却写得丰满,比较生动,心中毫无顾忌,真正是畅所欲言。我有点喜欢上了这一些将近七十年前自己还是一个二十二三岁的毛头小伙子时写的东西。我当时已在全国第一流的文学杂志和报纸上发表了一些散文和书评之类的文章,颇获得几个文坛上名人的青睐。但是,那些东西是写给别人看的,难免在有意无意间有点忸怩作态,有点做作。日记却是写给自己看的,并没有像李越缦写日记时的那些想法。我写日记,有感即发,文不加点,速度极快,从文字上来看,有时难免有披头散发之感,却有一种真情流贯其中,与那种峨冠博带式的文章迥异其趣。我爱上了这些粗糙但却自然无雕饰的东西。

这一爱不打紧,它动摇了我原来的想法。我原来是想用现在的笔,把清华四年求学的经历,连同感情和牢骚,有头有尾地,前后一贯地,精雕细琢地,像《留德十年》和《牛棚杂忆》那样,写成一本十几万字的小册子,算是我的《自传》的又一段。现在我改变了主意,我不想再写了。我想就把我的日记原文奉献给读者,让读者看一看我写文章的另一面。这样会更能加深读者对我的了解,对读者,甚至对我自己都是有好处的。我把我这个想法告诉了李玉洁和吴明华,他们也都表示同意。这更增强了我的信心。

但是,这里又来了问题。在过去,奉献日记有两种做法,一种是把日记全文抄出,像别的书稿那样,交出版社排印出版。把原文中的错字、别字都加以改正,漏掉的则加以补充。换句话说,就是稍稍涂点脂抹点粉,穿着整齐,然后出台亮相。另一种做法是把原文照相影印,错别字无法改,漏掉的字无法填,这就等于赤条条地走上舞台,对作者是有些不利的。我经过反复考虑,决定采用后者,目的是向读者献上一份真诚。至于错别字,我写了一辈子文章,到了今天已经寿登耄耋,一不小心,还会出错。七十年前,写上几个错别字,有什么可怪呢?古人说:“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蚀,人皆见之。”我想做一下“君子”。

可我又想到另外一个问题。当年还没有现在这样的简化字,写的都是繁体,今天的青年读起来恐怕有些困难。但是,我一向认为,今天的青年,如果想提高自己的文化修养,特别是如果想做一点学问的话,则必须能认识繁体字。某人说的“识繁写简”一句话是极有道理的。因为,无论把简化字推广到什么程度,绝不能把中国浩如烟海的古籍都简体化了,那是无法想象的事。读点繁体字的书是事出必要、理有固然的。我的日记在这方面对青年们或许有点帮助的。

以上就是我影印日记的根由。自序

在本书“引言”中,我已经交代清楚,我之所以想出版此书,完全是为了给《季羡林文集》做补充。有没有出单行本的想法呢?朦朦胧胧中似乎闪过这样一个念头,但也只是一闪而过,没有认真去抓。

前几天,清华大学徐林旗先生驾临寒舍,商谈出版拙作的问题。我无意中谈到我的《清华园日记》,不料徐先生竟极感兴趣,愿意帮助出版。我同李玉洁女士商议了一下,觉得这是个极其美妙的办法,立即表示同意。我是清华出身,我的研究工作发轫之地是清华,送我到德国留学的也是清华。回国后半个多世纪以来,自己虽然不在清华工作,但是始终同清华保持着密切的联系。我的《清华园日记》能由清华人帮助出版,还能有比这更恰当的吗?

我这一册日记写于1932—1934年,前后共有两年。当时我在清华读大学三年级和四年级,是一个二十岁刚出头的毛头小伙子。到了今天,我已经活过了九十。有道是“人生七十古来稀”。九十岂易言哉!我的同级活着的大概也不会太多了。即使还能活着,记日记的恐怕也凤毛麟角。俗话说:“物以稀为贵。”那么,我这一册日记,不管多么庸陋,也自有其可贵之处了。

我的日记是写给自己看的,能够出版是当时做梦也没有想到的。我看到什么就写什么,想到什么就记什么,一片天真,毫无谎言。今天研究清华大学的历史,有充足的档案资料,并无困难。但是,七十年前活的清华是什么样子,恐怕是非身历其境者难以说明白的。我自己是身历其境的人,说的又都是实话,这对了解当年的清华是会有极大的帮助的。谨以此书献给我的母校清华大学。

2001年11月23日第一册

我生平一共记过两次日记:这以前是日记的开始,这以后是日记的复活。

我尝想,日记是最具体的生命的痕迹的记录。以后看起来,不但可以在里面找到以前的我的真面目,而且也可以发现我之所以成了现在的我的原因——就因为这点简单的理由,我把以前偶尔冲动而记的日记保存起来,同时后悔为什么不继续下来;我又把日记复活了,希望一直到我非停止记不行的时候。

是的,这些日记实在不成东西,这我比谁都知道得清楚。但是这些日记所占的分量却在我生活史上是再重要没有的了。这以前我不曾记过什么日记,这以后也不曾,却单在这时候来冲动地记了一下,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了。在这期间,五三惨案刚过,我精神是受刺戟[激]萎靡到极致了。又失学一年(生平未曾失过学),在家里蜷伏着。同时,使我最不能忘的(永远不能忘的)是我的H.竟然(经过种种甜蜜的阶段)使我得到der schmerz的真味。我现在想起来仍然心里突突地跳——虽然不成的东西,也终于成了东西了。

一九三二,九,十三,晚九时自记

清华园

以上的这些日记,我始终认为是我生命史中顶有意义的一页。到了无聊到极点的时候,我便取出来看看,使回忆的丝缕牵住了过去的时光,对我,至少对我,是再痛快没有的事了。

一九三三,五,二八

在清华园

时日兵迫城,校内逃避几空。大考延期,百无聊赖。

室外天色阴沉,雷声殷殷。

Resurrection of My Diary

Beginning from August,1932

in Tsing Hua Yuan,Peiping

二十一年 八月二十二日 日记刚复活了,第一天就忘记了去记,真该打!总说一句,现在的生活,可以说是很恬静,而且也很机械(不如说单调)——早晨读点法文、德文。读外国文本来是件苦事情,但在这个时候却不苦。一方面读着,一方面听窗外风在树里面走路的声音,小鸟的叫声……声音无论如何嘈杂,但总是含有诗意的。过午,感到疲倦了,就睡一觉,在曳长的蝉声里蒙眬地爬起来,开始翻译近代的小品文。晚上再读点德国诗,我真想不到再有比这好的生活了。

二十三日

真混蛋,今天又忘记了。

同昨天差不多,仍是做那些事情。

把用不着的棉衣寄到家里去。

晚上长之来访,说刚从城里回来,并且买了许多画片。他接到大千的来信,信上说柏寒有失学的可能。我们同样是经济压迫下的呻吟者,能不悚然吗?长之说,最好多做点东西卖钱,把经济权抓到自己手里。家庭之所以供给我们上学,也〈不〉过像做买卖似的。我们经济能独立,才可以脱离家庭的压迫。我想也是这样。

接到梅城姐的信,说彭家爷爷于八月十五日(我起身来平的第二日)死去了。人生如梦,可叹!

二十四日 星期三 寄璧恒公司十元,订购《歌德全集》。

今天究竟又忘了,这种浑浑的脑筋又有什么办法呢?许久没运动了,今天同岷源去体育馆跑了十五圈。从前一跑二十一圈也不怎样吃力,现在只跑十五圈就感到很大的困难,兴念及此,能不悚然!以后还得运动呵!

晚饭后同岷源到校外绕了个圈子。回屋后译完Robert Lynd的Silence,译这篇短文已经费了我三四天的工夫了。

今天忽然想到买William Blake的诗集,共约一镑十先令,是刊在Rare Books上。

晚九点钟后到长之屋闲谈。我总觉得长之prejudice极大,从对杨丙辰先生的态度看来就很明显了。杨先生是十足的好人,但说他有思想我则不敢相信。

二十五日 以前我老觉得学生生活的高贵,尤其是入了清华,简直有腚上长尾巴的神气,绝不想到毕业后找职业的困难。今年暑假回家,仿佛触到一点现实似的。一方面又受了大千老兄(美国留学生)找职业碰壁的刺戟[激]——忽然醒过来了,这一醒不打紧,却出了一身冷汗。我对学生生活起了反感,因为学生(生活)在学校里求不到学问,出了校门碰壁。我看了这些摇头摆尾的先生,我真觉得可怜呵!

我对学问也起了怀疑,也或者我这种观念是错误的。

现在常浮现到我眼前的幻景是——我在社会上能抢到一只饭碗(不择手段)。我的书斋总得弄得像个样——Easy chairs,玻璃书橱子,成行的洋书,白天办公,晚上看书或翻译。我的书斋或者就在东屋,一面是叔父的。婚姻问题,我以前觉得不可以马虎,现在又觉得可以马虎下去了。

我时常想到故乡里的母亲。(补)早晨的生活同昨天差不多。午饭后访杨丙辰先生,杨先生早已进城了(刚才长之去访他来)。回来后,又忽然想到发奋读德文,并翻译点东西给杨先生去改。第一个想到的是J.Wassermann,但是他的短篇小说太长。于是又读Hölderlin的Ein Wort tiber die lliade,里面有句话:Jeder hat seine eigene Vortrefflichkeit und dabeiseinen eigenen Mangel。午饭前,刚同长之谈杨丙辰、徐志摩,长之说:“杨先生攻击徐志摩是真性的表现,他捧孙毓棠是假的,因为人在高傲的时候,才是真性的表现,并且人都有他的好处和怀[坏]处……”他刚走了,我就读到这一句。我简直有点儿ecstatic了!

杨丙辰攻击志摩,我总觉得有点偏。

杨丙辰——忠诚,热心,说话夸大,肯帮人,没有大小长短等的观念。

阅报见姚锦新(我们系同班女士,钢琴家)出洋,忽然发生了点异样的感觉。

晚访王炳文,请他说替找的宿舍能否一定。

忽然想到翻译Die Entstehung von Also Sprach Zarathustra,是Nietzsche的妹妹Elizabeth Förster Nietzsche作的,据说最能了解他的。岷借去十元。

二十六日 昨天同岷源约今日同往图书馆,找沈先生托往英国购William Blake:Songs of Lnnocence&of Experience(一镑十先令)。今晨往访岷,竟不遇,心中忐忑不安,盖余若决意办某事不达目的,心中总是不安的。刚才岷来找我,我们去找了沈先生,大约二月后书就可以到了。到时,经济或发生困难也未可知,反正不要紧,不必管它。(上午九时)

午饭时遇长之于食堂,他说他借我的《新月》“志摩纪念号”看完了,他做一篇文,分析里面所载的十几篇纪念志摩的文章,大意是骂他们。不过,我对他这举〈动〉,颇不以为然。杨丙辰先生骂徐纯是杨个人的偏见——也可以说是谬见,他并不了解徐。我承认,最少徐在中国新诗的过程上的功绩是不可泯的。长之也承认,他近来对杨先生戴的有色眼镜太厉害了。杨不是坏人,但不能因为这一点,就一切都好。长之不该为他张目,难道为的在《鞭策》上登一篇稿子就这样做吗?

刚吃完饭,长之又来找我谈,谈的仍是徐志摩。他说自徐死后,这些纪念文字都没谈徐在文坛的价值。我想这也难怪,因为纪念徐志摩的这些人都是他的朋友,蓦地一个亲爱的朋友死了,他们在感情上是怎样大的创伤呵!他们的感悼还写不完呢,谈他的价值,是以后的事了。比如,我们一个朋友死了,我们做文章纪念他,这文章登出去,别人一样拿来当艺术品(自然够不上)读,我们这死朋友不必在文坛上或什么坛上有多大价值。长之说,这样还不如印荣哀录或挽联录。这话仍是他的偏见。

后来,他又说,要组织一个德国文学研究会,请杨丙辰做指导。

晚饭后,姜春华君来访,他才从山东回来。谈许久,他说要以后常谈谈。

过午睡了一过午,晚间还是困,真不〈得〉了。

写致遇牧、剑芬信。

理想不管怎样简单,只要肯干,就能成功,“干”能胜过一切困难,一切偏见——这是我读《新月》“志摩纪念号”和任鸿隽译的《爱迪生》起的感想,长之释之曰:干者,生命力强之谓也。

二十七日 今天是孔子的诞日,偶然从长之的谈话里我才知道的。

近几日来,大概因为吃东西太多太杂,总觉得胸口里仿佛有东西梗着似的。今天尤其厉害,弄得一天不舒〈服〉,以后吃东西非要小心不可。这几天来天总是阴沉沉的,今天过午又忽淋淋地下起雨来。我觉得非常寂寞,因为岷源进了城了。我跑阅报室跑了好几趟。内田发表狂谬的演说,汪精卫、张学良演的戏……都引不起我的兴趣。我对所谓报屁股或社会新闻(尤其是《上海报》,最近我才开始看《上海报》)倒很感兴趣。

早晨仍是读法、德文。过午用了一过午的工夫把Don Marquis的《一个守财奴的自传》的序译完。我译东西,无论多短,很少一气译完的,这还是第一次。

晚间,躺在床上看《新月》,听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风在树里走路声。

最近我老感到过得太慢,我希望日子过得快一点,好早叫我看到William Blake的诗。

二十八日 昨天受了一天寂寞的压迫,今天忽然想到进城。一起来,天色仍阴沉沉的,昨天晚上也似乎没断地下着雨。

先到了静轩兄(坐bus)处。吃过了饭(西来顺),就同静轩同访印其。因为我昨天看到今天梅兰芳在开明演《黛玉葬花》,想揩他的油,叫他请我的客。他允了。因为必事先购票,所以我俩两点就开拔往前门外买好了票,时间尚早,乃同往琉璃厂徘徊,以消磨时间。然而时间却越发显得长。

吃晚饭在五点。我不高兴女招待,所以便找没女招待的铺子,然而结果却仍是有。只一个,十五六岁,在生命的重担下做出种种不愿做的举动,真可怜呵!

晚饭完时间仍早,乃同往天桥。到天桥来我还是第一次。各种玩意儿全有,热闹非常,每人都在人生的重压下,戴了面具,做出种种的怪形。真配称一个大的下等社会的exhibition。

戏是晚七点开演,演者有萧长华、尚和玉、王凤卿、程继仙等。因没有买到头排,在后排有时就仿佛看电影似的。但是这是我第一次在北京看旧剧,而北京旧剧又为全国之冠,所以觉得特别好。最末一出是梅的黛玉,配角有姜妙香等。在开台之前,先休息几分钟,黄锦幕落下,开幕时全台焕然一新,平常拉胡琴等皆在台上,台下人皆看得到,我以为不很好,应改良。在梅剧里果然改良了。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仿佛有什么压着似的,在期待梅的出现。我双目注视着右边的门(出门),全球闻名伶界大王就会在那里出现,我真觉得有点奇迹似的。终于,出现了,我的眼一晃,又狠命一睁,到现在我脑里还清清楚楚画着当时的他的像。果然名不虚传,唱音高而清,做功稳而柔,切合身份,亦天才也。我对旧剧是门外汉,我觉着今晚唱得最好的是梅和姜妙香(名小生),我仿佛重[中]了魔似的,我还要再看他的戏呢。

剧后,坐洋车返西城。车经八大胡同,对我又一奇迹也。宿于静轩处。

今天总之是很充实的,很富于变化和刺戟[激]的:天桥第一次去,梅第一次看,八大胡同第一次走,对我无一不是奇迹。是今总之是很充实的。(二十九日晚补记)

二十九日 昨晚一时才睡,今天老早就给同寓念英文的吵起来。

因为北平大今天出榜,静轩只是沉不住气。八点钟我同刘君到中南海北平大校长办公处去看了〈一〉次,还没出,而等候的已大有人在。因为觉得等着太无聊,便到中南海公园去绕了一周,这还是第一次呢。里面果然好,荷花早已过时了,但残留的一朵一朵,红似血,却更有韵致。东边是故宫,耀眼的黄瓦在绿树堆顶上露出来,北边白塔高高地静默地伫立着。

绕了出来,仍没出,只好回去。顺路到美大书屋买了两张画片——Tolstoi大的一张,Beethoven,Rodin小的各一张,里面有石膏的statue,非常好。十二点,我个人又去中南海,榜张出来了,却没有静轩的名。静轩最后的希望完了,他要怎样难过呢?我简直想不出怎样对他说。果然他听了以后,又拍床,又要回家……我只好劝他冷静,拖他到东安市场吃了一顿饭,解解忧。

出市场到印其处等车,四点半回校。

晚访姜春华闲谈。在长之处看到柏寒的信,说大概要休学一年,噫!

晚早睡。(三十日晨补记)

三十日 起得很晚,只读了法文。因为听岷源说,吴雨僧先生有找我们帮他办《大公报·文学副刊》的意思,我冲动地很想试一试。据岷源说,从前浦江清、毕树棠、张荫麟等帮他办,每周一个meeting,讨论下周应登的东西,每人指定看几种外国文学杂〈志〉,把书评和消息译了出来,因为他这个副刊主要的就是要这种材料。想帮他办,第一是没有稿子,因为这刊物偏重theory和叙述方面,不大喜欢创造。我想了半天,才想到从前译过一篇Runo Francke的《从Marlowe到Goethe浮士德传说之演变》,今天正是Goethe百年祭,所以便想拿它当敲门砖,请吴先生看一看。于是立刻找出来,立刻跑到图书馆,从破烂的架子里(正在粉刷西文部)钻过去,把German Classics第二本找出来,同译稿仔细对了一早晨。吃了饭就抄,一抄抄了一过午,六点半才抄完。给长之看了看,他说我的译文里面没虚字,我实在地怕虚字,尤其是口旁的,尤其是“哟”。

长之说他已经找好了房子了(张文华替他找的),我心里总觉得不痛快,我同他约好,已将一年,而现在撇开我。访王炳文不遇,为房子问题。

晚上仍抄,抄Don Marquis的《一个守财奴的自传》的序,预备投“华北副叶”。

今天早晨,替柏寒打听能不能用津贴,然而我的津贴来了(二十五元),领出来,快哉。

第一次吃广东的什锦月饼,还不坏。

自来对德文就有兴趣,然而干了两年,仍是一塌糊涂,可恨至极,是后每天以两小时作为德文之用。

三十一日 早晨起来仍继续抄Don Marquis,到图书馆查了《大英百科全书》Marquis的传,译了附在文后。Marquis是诗人、剧作家,而所写的东西总有幽默的色彩。即如这一篇,骂犹太人贪财,但是许多人何尝不这样。而且在这里面还能看出来,人们(是)对特有的一件事的沾执(长之说)。

读法文。饭后读德文。

晚上到长之屋里看了看。大千替找的350号房子听说开着门,我去看了看。原来(听娄说)江世煦还在杭州。同工友说好了,又跑了一趟拿一床毯子铺在床上,以防人占。房子问题算放了心了。

我对长之总不满意,某人要对他好,他总捧他,我还是说他prejudice太大。

岷源借五元。寄行健信。

九月一日 寄友忱信,寄《华北日报》副叶稿。(以下二日补记)早晨仍读德、法文。

午饭后,当我正在屋里坐着默思的时候,忽然宿舍办公室来找我。到了那里一看,才〈知〉是我在大楼定的房间又叫人(熊大缜、崔兴亚)占了,我同他交涉了半天,他才又同意允许把东西移出去,还是我住。我回来后,赶快把东〈西〉用洋车搬了一部分去。

略为整理,晚上就睡在那里。

一换地方,心里只是不安全,几乎半夜没睡着,又听到北边的枪声。

晚饭后,访吴宓未遇。

现在同学占房子简直像军阀占地盘一般地热烈。

九月三[二]日 昨晚通宵失眠,起得又特别早,当我推开朝北的窗子的时候,一片蒙〈蒙〉的朝雾,似无却有,似淡却浓,散布开去,一直到极远的地方。而近处的蓊郁绿树却显得〈更〉蓊郁了。在这层雾的上边,露着一片连山的山头,顶是蒙着白雪(塞外)——绿树衬着白雪,你想是什么景色呢?起来后,我仍到二院来,因为我的东西只搬了一部分,想念的书都还在二院。心悬两地,只是坐立不安。在大楼和二院之间来往了三四次,每次去都带一点东西,把Tolstoi像也带去挂上了。

过午接到璧恒公司的信,说钱已收接,已向德国代订Goethe,六星期可到,我非常欢喜。

写致梅城姐信,托Herr王索要目录信。昨晚读了一本《幻灭》,今日又借了达夫《薇葳集》和《莫斯科印象记》来读。

晚访吴宓(同Herr王),室内先有客在。在外等候多时,坐荷花池畔,听鱼跃声,绿叶亭亭,依稀可辨,星光共灯光,飘然似有诗意。

冒险叩门,约以明晚来访。

归眠于大楼。(三日补记)

三日

发梅姐信,要目录信:

Tsing Hua Yuan,Peiping

Sept.2,1932

Maggs Bros

34&35 Conduit Street

London W.

一起就跑到二院。其实也无所事事,不过总有点舍不了似的。洗脸回来,看到岷源留的字,约我去散步,访之同出。到注册部看了看用的书,只近代小说一样就占了四本,小说又有五本,真要命呵。归后又携一部分书返新大楼,顺路在北京图书公司买了本Madame Bovary。

过午我忽然觉得这样两下里跑毫不能念书,于是决心都迁了过来,并且换了张桌子。晚饭后访吴宓,已进城,共访彼三次矣。

晚整理东西,大汗。

听长之说,《大公报·现代思潮》归张崧年接办,改称《世界思潮》,精彩已极,对张的发刊辞,大加捧。彼自今日起定《大公报》。

晚读《莫斯科印象记》。觉得苏俄真是天堂,但吾在中国洋八股先生手里,天堂是早不敢希望的,恐怕比地狱还……罢。(补记四日)

四日 早晨读法文。仍然觉得不安定。

过午,大千来校,同长之往彼屋闲谈,在座者并有熊迪之大少爷等。回屋以后,刘玉衡君来访,言已把东西搬了来。李秀洁、张延举同来。于是跑出大门把他们接进来,先住在二院104号,谈了半天。

晚上一同吃饭。

本来约定同访吴雨生先生,因大千约我替他搬东西,故又急急赶回新楼。在长之屋遇见他,他不搬了,谈了半天。

又到我屋里谈了半天。

九点,约岷源访吴先生,在。从系里的功课谈《文学副刊》,我允许看London Times:Literary Supplement,并把稿子交给他。吴先生说话非常frank,实在令人钦佩。据说,他也非常whimsical&nervous。他屋挂着黄节写的“藤影荷声之馆”,实在确切。阅报见张宗昌在济南被郑金声侄及一陈某刺死,有说不出的感觉。

长之总是有prejudice——王肇裕为例。(补记)

五日 早晨,什么也没读。

帮着大千搬家,累了个不亦乐乎。大千现移至310号与长之斜对门,我们都在三层楼上。午饭与大千同吃。

过午本约与岷源同进城,嗣觉天气太热,延〈迟〉不欲,乃止。同李秀洁等沐浴。

晚饭后,领他们逛了逛。

回屋后长之来访。他拿了他的近作《一只小鸡儿》给我看,到[倒]确能表现出他的意思来。我以前初次看他的诗的时候,我觉得真好,例如《思峻岑》《懈弛》《我思想这个》《深秋的雨》,都是我所极喜欢的。说也怪,当时我觉得,即便与所谓成名的诗人的诗放在一块儿,也不但不会有愧色,而且还要强些。

他现在的诗,我觉得涩化了,同时也深刻化了。《第四十一》(拉甫列涅夫作,曹靖华译)读完了。很好,表现法是新的,里面有种别的书里没有的生命力。

岷借五元。(六日补记)

六日 晨起坐洋车进城,主要就是想买双鞋。先至静轩处,他已搬了家,搬至白庙胡同21号,并得见沛三、连璧、菊岩等。出至琉璃厂,想把Contemporary Novel全买了,却一本也没有,只买了本H.Belloc的First&Last。

至市场吃饭、买鞋,至新月买(替长之)《现代伦理学》,至马神庙景山书社预约郑振铎《中国文学史》。

乘洋车归,遇梁兴义、严懋垣于校门口。回屋后,吕宝东自城内来,亦移来新楼,闲扯至晚饭。

饭后同李秀洁等至大千室闲谈。

读《西游补》(董若雨作,施蛰存校点)。

七日 今天是新同学入校办理手续的第一天,挺胸歪帽不顺眼者颇不乏人。体育馆内大行其Toss,共有十三项之多。

早晨导李秀洁等赴注册部,由八点至十一点始得完毕,可见拥挤之甚。又至医院。午饭归来,一觉黄粱,二时半始醒,盖早晨往来于体育馆注册部者不下三次矣。

午饭前,在大千室与长之谈话,彼以反对Toss未成,颇有意气用事之状!

李等对Toss颇形踌躇,最后乃决心pass毕。缴费注册赴宿舍办公室,一人一抽签,真正其[岂]有此理,争之不可,吵之不可,乃抽。李秀洁住三72(与人对移至55),刘玉衡住三62,张彦超住二67,张延举住63。

晚一梦至十点半。《西游补》读完,我觉得这是非常非常好的一部书,完全以幻想为骨干,利用旧的材料,写来如行云流水,捉摸不定,写幻想至此,叹观止矣。其中卖弄才情,乃文人结习,不足深怪。

八日 早晨读了点法文。

在长之屋遇梁兴义、严懋垣、郭骞云三人,说刚访我未遇。领他们检查身体,一同午餐。

饭后大睡。

Herr施自天津来,伴之赴洗衣房。

晚饭后,领李秀洁等赴大同成衣铺。

在我认识的西洋文学系同班中,我没有一个看得上的。Herr王脾气太神经质,注意的范围极小。Herr施简直是劣根性,这种劣根性今天又大发作。

晚姜春华、大千、长之同来我一屋讨论请求增加津贴名额。

张露薇又同长之来,大骂赵景深。

九日 早晨除了读了点法文以外,可以说什么也没干。我老早就想到阅报室里去,因为我老希望早些看到我的文章登出来。每天带着一颗渴望的心,到阅报室去看自己的文章登出来没有,在一方面说,虽然也是乐趣,但是也真是一种负担呵。

午饭后Herr武来室内送书,他躺在床上看《西游补》,我不好意思去睡,于是伏在桌上哈息连天,真难过啊。好歹他走了,于是一梦黄粱。

晚饭后访李等。在合作社遇梁、严、郭,说刚找我没找到。跟着他们巡视一周,回室又无所事事了。

这几天因学校正是混乱时期,我的心也终日萍似的漂流着。

十日 昨夜,在朦胧的梦里,听唰唰的声音,风呢?雨呢?不管它,又睡去了。

今天起来,果然下了雨了,而且还很大。雨水顺着墙流到窗子上,一滴滴往下滴,溅得满桌子是水。最近多时不下雨,心里也有点望雨,不意移居后的第一次雨,就闹水灾。

水灾没完,接着是饥荒。早晨心里仿佛塞满了云似的,飘飘的,不能读书,看着窗外云气苍茫一片浓翠色的乡园,如有诗意。午饭时候,仍不停。叫工友买面包,又没有,饿了个不亦乐乎!

过午到Herr王处闲扯。

回来坐在窗前,看烟笼着的远树,白云一片片在山腰里飞。雨过了,山色本来是苍翠有点近于黑的,衬上白云,云越显得白,山也越显得黑了。

晚上找Herr施闲扯,遇小左,大扯一气。Herr施劣性大发,没出息。

十一日 (星期)今天晨间天空又下起雨来。

我冒雨到图书馆去看报,我的稿子还没登出,妈的。

又到邮政局去寄袜子(上元街),星期不寄。发致梅姐信。

翻江君书,翻到两本凫公的《人海微澜》,有吴宓序,作得还不坏。今天全部时间都消磨在读这本小说上了。

过午,施、王、武三君来室闲扯,竹杠满天飞,终于谁也没敲着。一同访Winter,碰橡皮钉一枚。

今天早晨功课表出来了,我一共四十二学分。

今天买了本Faust英译本,一元五。

十二日 长之成见之深,无与伦比,每发怪论以自得。今日硬说选英文以陈福田组为最好,张文华及[极]力诋其非,彼无言,言语仍坚持,真没道理。

又言北大选修之自由,予颇不以为然。选修自由有过于清华者乎?北大的确有北大的好处,但也不能盲目地瞎捧。理想是理想,外表上看得尤不可靠,一与现实,就另是一回事了。长之也未必深切了解北大。(晚八时)

早晨就跑到二院,先缴费($16.2),后注册,再选课。我选的是三年德文、两年法文、文艺复兴、中世纪、莎士比亚、现代文学、近代戏曲、西洋小说、四十学分。我还想旁听Ecke的Greek和杨丙辰的Faust。今年一定要大忙一气的。

干了一早晨,头也昏了。吃饭多吃了几个馒头。饭后,梁、严二君来找,严君要转北大,没意见!替梁筹划好了课程。

回来刚要睡觉,江世煦同大千来,江君刚回来。过了一会儿,又要睡觉,Herr崔来,蘑菇了半天。

Herr陈今天来校,我看见他这副神气,我就讨厌。Herr吕也够讨厌的。

今天一过午,心里不安定,不敢〈一〉直待在屋里,恐怕碍(耽搁)江君的事,不能〈不〉出去走走,又没处去。

今晨把袜子寄把[给]秋妹。过午接到叔父的来信,叫送李宅奠仪五元。

十三日 昨晚在床上读茅盾的《宿莽》。

今早起来,只温习了几个法文不规则动字的变化,就到二院去找了梁兴义、严懋垣,又遇到孔庆铃,帮助他们选好了课到主任处缴了,直累得口干舌燥。购Sons&Lovers和Swann's Way。

饭后同施、王二君出校闲逛,买水果数斤来我屋共啖。

浴时逢田德望邀来室一谈。

晚饭后访王、施两次,皆未遇。北京图书公司言五时可有新书到,来往该处数次,皆无人。又往工字厅访杨丙辰先生,尚未来,累了个不〈得〉了。

十四日 今天早上行开学典礼,老早跑到二院,却不到时候。我又折回来取了注册证领借书证。图书馆实行绝对封锁主义,或者对我们也不很便利。

十时举行典礼,首由梅校长致辞,继有Winter、朱自清、郭彬和、萧公权、金岳霖、顾毓琇、燕树棠、〈□□□〉等之演说,使我们知道了许多不知道的事情。Winter说的完全希望(?)敷衍的话,谈到欧洲的经济恐〈慌〉,谈到罗马,谈到Moscow。朱自清也说到经济恐慌,欧洲人简直不知有中国,总以为你是日本人,说了是中国人以后,脸上立刻露出不可形容的神气,真难过。又说到欧洲艺术,说现在欧洲艺术倾向形式方面,比如图画,不管所表示的意思是什么,只看颜色配合得调和与否。郭彬和想给清华灵魂。萧公权面子话,很简单。金岳霖最好。他说他在巴黎看了一剧,描写一病人(象征各国国民),有许多医生围着他看,有的说是心病,有的说是肺病,有的主张“左倾”,有的主张右倾,纷纭莫衷一是。这表示各种学说都是看到现在世界危机而想起的一种救济办法,但也终没办法。他又说在动物园里有各种各样的动物,而猴子偏最小气,最不安静。人偏与猴子有关系,语意含蓄。结论是人类不亡,是无天理。他一看就是个怪物。经济系新请的□某最混(自燕大来的),主张团结以谋出路,简直就是主张结党营私。燕树棠自认是老大哥,连呼小弟弟不止。

饭后便忙着上课,一上法文弄了个乱七八糟,结果是没有教授。再上体育,只有人五枚。三上德文而艾克不至。于是乃走访杨丙辰先生,送我一本《鞭策周刊》,有他从德文译出的Romeo&Juliet。坐了一会儿,长之、露薇继至,杨先生约我们到合作社南号喝咖啡,弄了一桌子月饼。吃完,他又提议到燕京去玩,于是载谈载行到了燕大。一进门第一印象就是秃,但是到了女生宿舍部分却幽雅极了,庭院幽夐,绿叶蔓墙,真是洞天福地。由燕大至蔚秀园,林木深邃,颇有野趣。杨先生赞叹不止,说现在人都提倡接近自然,中国古人早知接近自然了。游至七时,才在黄昏的微光里走回来,东边已经升上月亮,血黄红,如大气球,明天就是中秋节了。

晚上在大千〈处〉遇许振英、老钱。回屋后,鼻涕大流。我一年总有三百六十次感冒,今天却特别厉害,乃蒙头大睡。(以上两节十五日补记)

十五日 今天是旧历的八月十五。早晨跑到一院去旁听Greek,只有一个女生在教室里,我没好意思进去,Ecke也终于没来。上Drama,王文显只说了两句话,说他太忙就走了。过午,杨丙辰的Faust昨天就说不上,我回到屋里一睡,醒了后Pollard的Medieval已上过了。回来读了点法文,吃了晚饭就到武那里一直谈到九点半。

Herr王真没出息,眼光如豆,具女人风。

昨天同杨先生上燕大,走了成府,在一个小庙前面看见一条狗,撒完了尿以后,正〈□〉着腚抓土。我想它的意思(或者是遗传下来的习惯)是想把尿埋了,然而它所抓的土量极少,而方向也不对——这也是形式主义了。

今天一天弄得难过,一方面因功课关系,一方面因心情不好。三年德文只有两人选,明年只有我一个人,倘若不能开班,毕不了业,岂不殆哉。

十六日 今天下了一天雨,弄得满地泥泞。到三院等着去上课,却终无教授。今年现代文学一科弄得简直乱七八糟。好歹Novel,Pollard上课了,Renaissance,Winter也上课了,讲的话很多。过午我去旁听了一班俄文,字母三十二,陈作福(俄人)教授只把字母念了两遍,就写出字来叫别人念,字写得又不大清楚,弄得我头昏眼花。

晚上买了本Shakespeare's Complete Works,四元半。

施、武、王三君来游,十点钟即寝。(前十七日记,后十八日记)

十七日 早起来,上了班法文,Holland泼剌[辣]如故,我还没决定是否选她的,她已经承认我是她的学生了,我只好决意选她的。

课后,到图书馆,今天是第一天借书的日子,挤得很厉害。遇王、施、武三君,我本想检阅杂志,忽然想到可以去趟西山,征求施、武同意后,乃拖王出。赁自行车三辆,王乘洋车往焉。初次颇舒适,过玉泉山后,泥泞载途,车行极其困难。但是,远望云笼山头,树影迷离,真仙境也。到后先休息后进餐,吃时,遇见一个洋人(德国人),他向我说德文,我给他说了两句,手忙足乱。后来知道他能说英文,乃同他说英文。

饭后先到碧云寺,到石塔上一望,平原无际,目尽处唯烟云缭绕而已。塔后长松遮天。在树中我最爱松树,因无论大小,它总不俗,在许多乱杂的树中,只要有一松,即能立刻看见。下塔至水泉院,清泉自石隙出,缓流而下,声潺潺。院内清幽可爱。来碧云寺已两次,皆未来此院,惜哉。

出碧云寺至香山,循山路上,道路苍松成列,泉声时断时闻。上次来香山,竟未闻水声,颇是失望,今次乃闻,或因近来雨多之故欤。至双清别墅,熊希龄住处也。院内布置幽雅,水池一泓,白鹅游其中。又一小水池,满蓄红鱼,林林总总来往不辍,但皆无所谓,与人世何殊,颇有所感。循水池而上,至水源,状如一井而浅,底铺各色石卵,泉由石口出,波光荡漾,衬以石子之五色,迷离恍惚,不知究为何色,颇是佳妙。但究有artificial气,为美中不足。至双清至香山饭店,门前有听法松。下山乘自行车至卧佛寺。这里我还是初次来,金碧辉煌,仿佛刚刷过似的。此寺以卧佛出名,但殿门加锁,出钱始开。佛较想象者为小,但有庄严气,院内有娑罗树一棵,灵种也,折一叶归以作纪念。

出卧佛寺乃归校。

饭后至Herr施屋闲扯,又来我屋闲扯。吕、长之继之,走后已十时半,铃摇后始眠。

十八日 今天是“九一八”的周年纪念日。回想这一年来所经的变化,真有不胜今昔之感。我这一年来感情的起伏也真不轻。但是到了现在,国际情形日趋险恶,人类睁着眼往末路上走,我对国家的观念也淡到零点。

早晨在礼堂举行纪念典礼,这种行[形]式主义的纪念,我也真不高兴去参加。一早晨只坐在图书馆里检阅杂志,作了一篇介绍德国近代小说(Kaiser等)的文坛消息(从Saturday Review of Literature)。过午也在图书馆。

今天一天阴沉沉的,晚上竟下起雨来。半夜叫雨声惊醒了。

十九日 阴,一天只是蒙蒙地似断似续地落着雨。早晨只上了一班法文,大部分时间都用在读俄文上。俄文的确真难,兼之没有课本,陈作福字又写得倍儿不清楚,弄得头晕脑浑,仍弄不清楚。过午上俄文,大瞪其眼。

过午大部分时间仍在读俄文。

到图书馆新阅览室看了看,西洋文学系的assignment倍儿虎。

我译的《Faust传说》,听说是今天给登出来,但是没有,真不痛快。抄文坛消息。

二十日 仍然是一天阴沉沉的。第一班法文,下了班就读俄文。接着又上班。过午第一堂是俄文,瞪的眼比昨天少。俄文有许多字母同英文一样,但是读法却大不相同。所以我虽然拼上命读,仍然是弄混了,结果一个字也记不住。几天来,头都读晕了,真难。

德文艾克来了,决定用Keller的Romeo und Julia auf dem Dorfe。

抄文坛消息,预备明天寄给吴宓。

又下起雨来了。

二十一日 早晨仍然下雨,透过窗子,仍然可以看见蒙蒙的灰云笼住远山近树,但为功课所迫,没那么些闲情逸致。

我以为老叶不上班,他却上了,我没去,不知放了些什么屁。

小说,吴可读说得倍儿快,心稍纵即听不清楚。

俄文没去,因为太费时间。今年课特别重,再加上俄文实在干不了,马马虎虎地干也没意思。

买了一本Chief Modern Poets,老叶的课本,九元七角,据说是学校order的,这价钱是打过七折的,印得非常好。

今天我忽然想到,我真是个书迷了。无论走到什么地方,总想倘若这里有一架书,该多好呢!比如游西山,我就常想到,这样幽美的地方,再有一架书相随,简直是再好没有了。

过午读Keller,生字太多,非加油不行。

日记是在摇曳的烛光里记的。

二十二日 今天一天没工夫,日记是二十三〈日〉补记的。

没有什么可记的事情,虽然是补记。早晨上班,过午仍然上班。因为到注册部去交退课单,看见布告,说请朱子桥〈即朱庆澜〉演讲,我便去听了听。说话声音洪亮,时常杂了许多新名词,但都用得不当。Broken expression,他自以为人家明白了,但人家却须去费力猜——总之,是粗人的演说,是军人的演说。

他讲完了,又是查勉仲演〈讲〉,是学界出身,但说话也断续,无头绪。晚上睡得很早。

二十三日 早晨只是上班,坐得腚都痛了。

过午,第二次Ecke开始进行功课。Keller文章写得不坏。

在下了课回屋的时候,我接到秋妹的一封信。报告了三个消息,一个是小宝死了,据说是中毒死的。这么乖巧的一个小孩儿竟死了,我还有什么话说呢。一个是王妈死了,我真难过,她这坎坷的一生,也尽够她受的了。早年丧夫(秀才),晚年丧子,一生在人家佣工,为何上帝造人竟这样不平等呢?竟这样不客气。自去年我听到她病了回家以后,我只是难过,但仍然希望她不至于死,或者可以再见一面,然而现在绝望了,我真欲哭无泪啊!回想我小的时候,她替我扇蚊子,我有什么好处对她呢?

——王妈死了,一个好人——

自去年因家中多故,又兼“六亲同运”,我仿佛眼前忽然开朗了,仿佛去了一层网似的,我对人生似乎更认识了。

三是报告德华有喜。我简直不知道是喜是悲。一方面我希望这不会是真的,一方面我又希望。I don't know myself whether I am happy or sorry。我的思想时常转到性欲上去,我这时的心情,我个人也不能描写了,我相信,也没有人能够描写的。

晚上杨丙辰先生请客,在座的有巴金(李芾甘),真想不到今天会同他见一面。自我读他的《灭亡》后,就对他很留心。后来听到王岷源谈到他,才知道他是四川人。无论怎样,他是很有希望的一个作家。

吃了个大饱,日记是在摇曳的烛光下记的。

二十四日 星期六早晨上了一班法文,到书库里去检阅了一次。四月以来,这还是第一次,排列的次序也变,手续复杂了,总觉得不方便,大概无论什么事情才开始都有的现象吧。

过午读Keller。

晚上开同乡会,新同乡与旧同乡数目相等,不算很少了。食品丰富。这种会本来没有什么意〈义〉,太形式化了。

明天本打算进城,散会后同遂千到车铺去租车,却已经没了,sorry。

今天听梁兴义〈说〉,颐和园淹死了一个燕大学生,他俩本在昆明湖游泳,但是给水草绊住了脚,于是着了慌,满嘴里大喊“help”。中国普通人哪懂英文,以为他们说着鬼子话玩,岂知就真的淹死了。燕大劣根性,叫你说英文。

二十五日 星期阴沉。本想进城,未赁到自行车,作罢。大部分时间都用在读德文上。德文只是生字太多,倘若都查出来,句子也就懂了。

晚上,到大千屋闲谈,大千令兄在,于是胡扯一气,直到十点又回来读法文,因为明天第一课就是法文,弄得日记也没能记,是星期一补记的。

二十六日 晚上蒙眬地醒来,外面是潇潇的雨声。对床大千正在拼命咬牙,声音吃吃然,初听还听不出是什么声音呢。

本来我星期一只一课,现在七改八改弄得第三年德文也成了今天上,杨丙辰先生Faust也今天上,忙起来了。

早起法文完了,就读德文。到书库去了一趟,看见架上的法文书,如La Fontaine,Flaubert……真是倍儿棒,不禁羡慕之至,弄得一天只是想买善本书。

午饭后仍读德文。

晚上杨先生Faust改至下星期上课。到田德望屋。去看Homeric Grammar,我想买一本。我对希腊文本就有很大的趣味,我老以为希腊文学是人的文学,非学希腊文不行。

二十七日 最近我愈加对长之感到讨厌。昨天他忽然对我说,他要联络同乡,以据得某种权利,而与“南方小子”斗争,真没出息。说实话,以前我一向以他为畏友,不意他的劣根性也极深,主观太深,思想不清楚,对不懂的事情妄加解释,又复任性使气(Toss为例),真是出乎意料呵!

除了上课以外,只是忙着看德文。生字太多了,看来非常费事。

过午看足、篮球挑选手。

晚上仍是读德文。头晕脑涨,开始看Swann's Way。

二十八日 晴今天上叶公超现代诗,人很多,我觉得他讲得还不坏。他在黑板上写了E.E.Cummings的一首诗,非常好,字极少,而给人一个很深的回忆。不过,interpretations可以多到无数,然而这也没关系。我总主张,诗是不可解释,即便叫诗人自己解释也解不出什么东西来,只是似有似无,这么一种幻觉写到纸上而已。据他说,Cummings是Harvard毕业生,有人称他为“最大诗人”,有人骂他。

过午仍读德文。现在德文上课时间一改,(星〈期〉一、星〈期〉三),觉得非常忙迫,不过一礼拜以后便可以松一点。

晚上译法文。

真出乎我意料,我的《守财奴自传序》竟给登出来了,我以为他不给登了哩。

二十九日 今天一天实在没有可记的事情。

早上班,晚上班。

Drama同Shakespeare实在有点儿受不住,坐在那儿简直等于抄写机器。

过午中世纪(Medieval)也够要命的。

Herr王的书来了,其中以Faust为最好,可惜是日本纸,未免太vulgar。R.Browning诗集有美国气。

晚上读Emma三十页,抄Rare Books,预备买两本,我也知道,Rare Books太贵,但是总想买,真奇怪。

三十日 现在上起班来,生活实在觉得太单调。

早晨一早晨班,屁股都坐痛了。

过午检查身体,累了个不亦乐乎,回屋来就大睡其觉,一直到Herr田同Herr陈进来才醒。

晚上也没有什么东西,懒病大发,瞪着眼看桌子,却只是不愿意看书。

十月一日今天只有一班法文,下课后,乘汽车进城,同行者有Herr Chen。先到东安市场看旧书,结果一本也没买,有一本Story of Philosophy,给他四元还不卖。出市场至荫祺处,乃同赴东城找鸿高等,途中午餐炮羊肉。至蚂螂胡同,鸿高东西已移至东颂年胡同六号,房主云尚未回平。乃往六号访贯一,至则贯一未在而梁叔训、森堂在,大谈一阵。据森堂云,鸿高定今日返平,已而鸿高果至,真可谓巧矣。

后又至北大二院景山书社取书(郑著文学史,共六本)。

由北大至白庙胡同访静轩,开门则见一Miss卧榻上,颇不恶,余大惊,连呼sorry不止。盖静轩已移至李阁老胡同,而余不知也,真是一件荒唐事。

乘汽车返校,晚间施、王、武三君来屋闲聊,施发现余之文学史内有错页,乃托彼往换。

二日 星期连日大风,颇觉不适。

早晨随长之到门外买烤白薯。又至民众学校图书馆,已移至楼上学生会办公室。

归读德文Keller。

午饭后仍读Keller,单字太多,非加油不行。

晚预备法文。

焚烛读鲁迅《三闲集》,此老倔强如故,不妥协如故,所谓“左倾”者,实皆他人造谣。

三日 风,阴沉。

国联调查团报告出来了——哼,一纸空文,承认东三省变像[相]独立,中国政府倚靠国联!当头一棒,痛快!

早晨上了一班法文。即读Shakespeare的Love's Labour's Lost,非常难懂。

过午读Keller一直到上班。因Barge头痛,我乃大吃其亏。一译译了两页,confused至极。德文非加油不行。最近我因为有种种的感触,先想到加油德文,又法文,又英文——都得加油了,有时又先想到加油法文,次德文,次英——仍然都得加油。总而言之,三者都加油,同时也还想学Greek。

晚上杨丙辰先生Faust第一次上课,挤了一堂,纵的方面,一、二、三、四年级研究院,横的方面,工程系、心理系,而特别与生物系有缘,该系往听者,以我所知而论共三人。杨先生大发议论,宇宙问题,人天问题,谈锋极健,说来亦生气勃勃——这是以前不知道的,亦能自圆其说,不过我总觉得,rather byintuition,他的思想不健康。

写信家去要四十元。

四日 晴忽然决意想买Robert Browning,共约二百元。今学期储最少二十元,下学期一百元,明年暑假后即可买到。

早晨一早晨班,我最怕Quincy和Urquert,他俩是真要命,今天一班Drama、一班Shakespeare就足够我受的了。

晚上预备德文,头痛脑晕。

五日 我最近不知道为什么喜欢Contemporary Poetry这个Course,但今天老叶讲得确不高明。

紧接着Novel又是要命的课。

下午旁听第三年英文,盖受人诱惑也。Winter教,教的是R.Browning的诗,还不坏。

德文又弄了个一塌糊涂。

今晚饭Herr施请客,共吃肘子一个,颇香,肚皮几乎撑破了。

今天功课多而重,头觉得有点痛,早睡。

六日 早晨上法文,预备错了,急了个不亦乐乎,幸亏只问了一句,也还翻得不坏。Holland,peevish而obstinate,不过还卖力气。

过午上了班Medieval,说下星期四要考。

又觉得没有事做了。长之来谈一过午,说星期六要回济一行。因其父有病(脑膜炎),非常凶,济南医生几乎请遍了,现在虽然危险期已过,但家中来信闪砾[烁]其辞,终不放心,须回家去看看。家中一生病,连带着发生的便是经济问题,与去年我的情形差不多。

晚上看Swann's Way。

今日读《中国新文学的源流》。我总觉得周作人的意见,不以奇特虎[唬]人,中庸而健康。

七日 大风。早晨一早晨班,屁股坐痛了。

午饭后,长之来屋,说他就要回济南。我送他上汽车,黄风大作,沙土扬起来往嘴里钻。

过午头上堂我旁听英文,Winter讲得的确不坏。在图书馆里检阅,想做篇文章寄给吴宓,终于没能找得到。

晚上开级会,到会人数极少,一进门就嚷着吃茶点。所谓讨论会务简直是胡诌八扯。终于茶点吃到了,于是一哄而散,不混蛋者何其少也。

八日 星期六即旧历重九因为明天是星期,后天又放假,所以心情格外觉得轻松。早晨在图书馆检阅杂志,看Masaryk和Lunachasky论Goethe。

饭后同王、武两君到校东永安观去玩,到了才知道王有几个同乡住在那里。殿宇倾圮,庭生蔓草,与王君同乡屋内相比,实相天渊,盖屋内整理异常清洁。据王君说住在那里念书。为什么来这样一个偏僻小村去住,真怪。

过午读叶公超先生指定杂志,不觉对Modern Poetry感到很大的趣味。我想把他指定的都读读,然后作一篇关于Modern Poetry的论文。

晚上仍然读。

九日 早晨本想多在床上躺一会儿,但因昨晚喝豆浆太多,半夜就想撒尿,现在实在不能再忍了,于是乃起来。

到图书馆看Tendency towards pure peotry,昨晚未看完,今完之,并做笔记。

过午看R.Graves的State of Poetry,不得要领。在American Mercury上发现Faust又有Prof.Priest的新译本,乃作一篇小文,拟投文副。

晚上看Emma,写致印其信。看Keller。在图书馆又发现也是American Mercury,U.Sinclair的新作American Outpost,作一文。

十日 今天是国庆日,然而像这样的国庆日也尽够人受的了,政府现通令禁止庆祝,各报也无颜再说什么吉庆话。

早晨作文坛消息两篇,一关于Faust英译本,一关于U.Sinclair近著American Outpost。读Keller。过午读Medieval,文副稿子还没登出来,真急煞人也。访吴宓,只谈几句话。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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