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域孤军沉浮记―― 后逃离大陆的两支国民党军队(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10-26 10:4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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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曹学思,屈庆伟

出版社:北方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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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域孤军沉浮记―― 后逃离大陆的两支国民党军队

异域孤军沉浮记―― 后逃离大陆的两支国民党军队试读:

引子:上帝之鞭

公元4世纪末5世纪初,一支神秘的部队,突然从天而降,出现在欧洲大陆。这支有史以来最强大的蛮族军队,凭借他们的弓弦和马蹄,挥鞭掳掠广阔的罗马帝国,一度把罗马帝国和整个欧洲踏在他的铁蹄之下。在短短80年内,这个神秘的帝国的边界就从莱茵河绵延到黑海,又从波罗的海一直深入到巴尔干半岛。

这支军队毁灭了西罗马、东罗马文明,彻底改变了欧洲的历史。恐惧和无奈的西方人认为他们是上帝用来惩罚人类的鞭子,称之为“上帝之鞭”。

这群可怕的人到底是谁?从何而来?他们自称是匈人(Huns),他们的来历在欧洲一直都是个谜,直到18世纪,谜底才被一个法国人揭开:这群匈人就是曾被东汉帝国打败被迫西迁的北匈奴人后裔,这个让欧洲人蒙羞的波澜壮阔的历史传奇人物匈人王阿提拉,即是执鞭者。

这个神秘的匈奴帝国,曾经是亚洲大陆上最强大幅员最辽阔的大帝国,一度纵横驰骋,四处劫掠,成为横亘在东西之间的一支恐怖的破坏文明的力量。后来匈奴帝国在与汉帝国连续的征战中筋疲力尽,走向衰落。从有文字记载的历史开始,东亚的蒙古高原,就是凶猛的游牧部落的故乡,他们是草原文明的缔造者和传承者,他们四处侵略农耕文化的国家,进入农业文明的领地,通过掠夺资源,来延续着自己的存在——他们一批批地从蒙古高原冲出去,征服了许多的亚洲帝国,并且一度成为了半个欧洲的统治者。

他们始终保留着旧有的游牧文化。没有一个匈奴人从事耕耘,没有一个匈奴人会碰一碰犁或者锄头。他们没有固定的家室,乘着大车往来,大车就是他们的居所。他们穿的是麻布衣服,或者野鼠皮制成的衣服,无论在家或外出都是一样。他们的鞋子非常笨重,不利于行走。所以,他们不擅长步战,而喜欢和马在一起。他们的马和匈奴人一样,样子很丑,但很结实。他们能昼夜伏在马背上,在上面做买卖,吃饭喝水,并且还能趴在马脖子上睡觉。

他们是真正的“骑在马背上的民族”。这些游牧民族非常擅长射箭,拥有最灵活机动的骑兵战术。他们会出其不意地出现在耕地边缘,侵袭人畜和抢劫财产,然后在任何还击可能来到之前带着战利品溜走。当他们被追赶时,他们的战术是引诱对方深入大戈壁滩或是草原荒凉之地,以迅雷急雨般的箭矢拦击追兵,直到他们的敌人被拖垮,被饥渴弄得精疲力竭,他们再一举消灭之。他们以凶残闻名于世,所过之处往往留下一片废墟,一地白骨。他们到过欧洲很多地方,在每一个经过的地方,都寸草不生,难以修复。已然安居的蛮族人、阿兰人、哥特人、瑞维人、汪达尔人、法兰克人、勃艮底人,甚至是盎格鲁人、撒克逊人,都被迫离乡背井,被驱赶着在欧洲大陆上四处流窜。多瑙河、莱茵河、南俄草原、匈牙利平原、高加索山、阿尔卑斯山、巴尔干半岛、亚平宁半岛、伊比利亚半岛,到处燃起熊熊的战火。欧洲大陆,从希腊时代以来,似乎从来没有如此的热闹,罗马圣城陷落了,阿奎利亚毁灭了,君士坦丁堡一次次陷入危机,所有的欧洲人都朝不保夕,不能再享受罗马治下的和平。“一种以前没有听说过的人,不知从地球的何处,如高山上的暴风雪般地来临,碰到他们,东西都遭到抢夺破坏。”——马塞林(Marcellinus)当这些矮个的黄种人骑着骏马突然出现时,身材高大的欧洲人方如梦方醒:自己的王国灭亡了。

是匈奴人促成了欧洲历史发展的转折!他们摧枯拉朽般地结束了罗马人的时代。帝国的历史消失了,由各个封建国家组成的西欧多元政治格局开始了,一个几乎延续至今的欧洲国家的主要划分形成了。最后一个匈奴王阿提拉被阴损的罗马人和野蛮的日耳曼人一致地称为“上帝之鞭”,表达了欧洲人的恐惧和无奈。

阿拉堤死后,他的经历被演化作不同的传奇。拉丁人、日耳曼人、冰岛人、匈牙利人,都把他放进本民族的传说里,加以赞颂和歌唱。至今尚有许多欧洲人在为能拥有他的血统而争论不休。

历史总有惊人的相似性,1500年后的一天,又有两支神秘的军队,突然降临在东南亚境内,悄悄地影响并改变着周边国家的历史……

第一章 大逃亡

1.最后一战

【最后一战】

20世纪40年代末的中国。

经过四年的国内革命战争,国民党政权已元气大伤,摇摇欲坠,到1949年5—6月间,中国人民解放军已经夺取了国民党的政治中心都城南京,并且解放了上海、杭州、南昌、武汉、西安等主要城市。中共中央一方面筹备召开新的政治协商会议,将要成立中华人民共和国;一方面指示第一、第二、第三、第四野战军,在1949年下半年,继续向西北、西南、东南、华南进军,全部歼灭中国大陆上的国民党残余军队。

当时在中国大陆上的国民党残余军队,绝大部分猥集在华南和西南。据守广东的是余汉谋集团,据守湖南、广西的是白崇禧集团,据守西南的是胡宗南集团和川、云、贵等省的地方军阀。这几个集团的军队总数还在100万以上,并且形成掎角之势,妄图组织所谓湘粤联防和西南防线,企图建都广州、重庆,继续顽抗。

这些残余的国民党军队虽然还有100万以上,但是,整个国民党的统治已经土崩瓦解,部队军心涣散,士无斗志,根本抵抗不了强大的人民解放军的进攻;在解放军的进攻下,他们准备逃往海南岛或云贵。这样,就会增加以后解放海南岛和云贵地区的困难。必须迅速地歼灭这些残余的敌人。毛泽东等中共领导人在进军的指示中指出,必须采取大迂回动作,插至敌后,先完成包围然后再回打之方针。对西南的作战,又强调指出:非从南面进军,断其退路不可。这个“大迂回、大包围、大歼灭”的作战方针,从后来的战果来看,确实是一个极为英明的决策。如果仅在后面追赶敌人,敌人很大一部分可能会逃至海外或云贵地区继续负隅顽抗。而采取大迂回的作战方针,先切断敌人的逃路,才能全部彻底地消灭这些敌人,免遗后患。

毛泽东等中共领导人精心地制订了整个作战计划:首先以第二野战军第四兵团和第四野战军第十五兵团等部,由江西出广东,争取于10月下半月占领广州,歼灭敌余汉谋集团;然后,在11月,第四兵团由广东进入广西南部,迂回白崇禧集团的右侧背,第四野战军主力则进至柳州、桂林地区,形成对白崇禧集团的大包围,同时,第二野战军主力进入贵州,占领贵阳,既切断白崇禧集团和胡宗南集团的联系,防止两敌逃入云贵,又和在陕南的十八兵团形成对胡宗南集团的大包围;最后,在12月,第四野战军的主力在第四兵团的配合下,歼灭白崇禧集团,第二野战军主力由贵州迂回川南,在第十八兵团的配合下,歼灭胡宗南集团,而第四兵团则在歼灭白崇禧集团以后,再由广西进军云南,解放云南。

余汉谋集团在残余的国民党军队中是较小的一个集团,其正规军有十二、十三、二十一等三个兵团,共约12万人。该集团和白崇禧集团组成了所谓湘粤联防,在湘南衡阳、粤北韶关等地重点布防,以保障两广。第四野战军根据毛泽东拟定的作战计划,决定以十二兵团、十三兵团等部在湘南衡阳、宝庆地区发起衡宝战役,寻歼白崇禧集团一部;同时,以四兵团、十五兵团等部攻占韶关等地,然后直下广州,歼灭余汉谋集团,以便下一步全歼白崇禧集团。

10月初,四野主力开始衡宝战役,围歼白崇禧集团的一部,原在湘粤赣边布防的白崇禧的另一部被迫北调增援。因此,粤北余汉谋的部队变得孤立,所谓湘粤联防被粉碎。当四兵团和十五兵团跨过五岭出现在粤北时,韶关等地的国民党军队即弃城南逃。四兵团和十五兵团即分路追击,直向广州前进,突破了敌人在清远、源潭一线布置防守广州的最后防线。10月14日早,李宗仁乘飞机逃走,14日晚,四兵团和十五兵团进抵广州,十五兵团的部队进入广州市区,提前完成了毛泽东争取于10月下半月占领广州的计划。

当时,余汉谋的三个兵团,除十二、十三两兵团已被歼灭一部外,其主力二十一兵团尚未遭受打击。为防止该部敌军沿西江向西,逃入广西,第四兵团一个军的主力果敢地在两岸还有敌人的情况下,顺北江乘船南下,一夜行进一百六十里,直插广州西面的三水、高要等处,卡住了北江、西江的汇合点,控制了由广州到广西的要道。在占领三水、高要的战斗中,歼灭了敌人的两个师后,第四兵团查明敌二十一兵团等部是在向雷州半岛逃跑,然后逃往海南岛。便以惊人的顽强精神,继续以一天一百五十里以上的行军速度,进行了五天的大追击,终于在24日,在广东南海边上的阳江、阳春地区追上了余汉谋的二十一兵团。经过两天的激烈战斗,逃敌二十一兵团共四万余人全部被歼灭。26日,广东追歼战胜利结束。

四野的主力在衡宝战役中歼灭了白崇禧集团一部,陈兵在湘桂边境;第四兵团和十五兵团在广东作战中,歼灭了余汉谋集团的主力,陈兵在广东西部,形成了能够南北合击白崇禧集团的有利态势。

当时退入广西的白崇禧集团还有一、三、十、十一、十七等五个兵团,余汉谋的十三兵团残部也逃入广西,共约17万人。其逃跑的路线,一是西入云贵,一是南逃海外。四野决定以十三兵团为西路,沿黔桂边境迂回前进,切断敌人逃往云贵的道路;以四兵团和十五兵团的一部分为南路,进入粤桂边境的廉江、茂名、信宜地区,防敌向海南逃窜;以十二兵团等部为中路,首先牵制敌人,便于西路、南路断敌后路;待西路、南路断敌退路后,即由北向南,围歼敌人。这就陷白崇禧集团于天罗地网中了。

11月上旬,西路四野十三兵团迅速前进。四兵团也在10日由阳江地区开进,22日,到达廉江、信宜一线布防。这时,十三兵团已占领金城江,正向百色前进,追歼敌十七兵团;中路十二兵团等部也已开始进攻,解放了桂林。白崇禧看到其退往云贵的道路已被切断,就以其第三、第十一兵团为先头,以第一、第十兵团为后继,在逃向廉江以西的余汉谋的第十三兵团残部配合下,向四野四兵团发动所谓“南线攻势”,以夺路向海南岛逃窜。

从11月25日开始,白崇禧残余部队在轰炸机的配合下,集中兵力,向四兵团的阵地连续发动猛烈而绝望的攻击,拼命夺路。但是,在四野四兵团指战员勇猛顽强的阻击下,白崇禧部的每一次进攻都遭受了重大的伤亡,不得不遗尸而退。27日下午,四兵团开始进行反击,白崇禧部全线溃退。

夺路逃向雷州半岛不成,白崇禧先乘飞机逃往海南岛,命令其部队迅速逃向合浦、钦州,乘船逃命。这时,四野四兵团即沿着粤桂边和广西的海岸,开始猛烈追击,四野主力也分路兼程南下。从11月28日到12月1日,在容县、博白、廉江地区,四兵团配合四野的兄弟部队,追歼了敌第三兵团、第十一兵团和第十三兵团的残部,活捉了敌华中长官公署副长官兼第三兵团司令张淦,控制了合浦;接着又向钦州急进。这时,敌华中长官公署和第一、第十兵团离钦州只有四百里,并且由北向南,有公路和大道;而四野四兵团离钦州还有六百里,并且由东向西,要翻越许多由北而南的山脉和河流,没有大道,小道也崎岖难行。但是四兵团指战员们以惊人的顽强精神,翻山涉水,迅猛急进,从2日到5日,四天前进六百里,在敌长官公署刚到钦州后,其先头部队就赶到了钦州。6日,四兵团以一部围攻钦州,歼灭了敌长官公署;另一部在钦州以北的小董圩、大寺圩地区配合四野主力歼灭了敌第一、第十兵团。接着又以一部分部队分路插入十万大山,寻歼残敌。至此,白崇禧集团被歼灭。

毛泽东在指挥华南和西南的大歼灭战中,曾多次指出不能让白崇禧集团和胡宗南集团退入云南,指出如两敌或两敌之一退入云南,则不仅易于逃向国外,并且由于云南的地理形势,解放军不可能派几个兵团入滇作战,歼敌就要拖延时日。因此,毛泽东十分强调首先夺取贵州,既切断胡、白两集团的联系,又防敌退入云南。第二野战军主力和第四野战军执行了这些指示,使敌人这两大集团都未能退入云南,这就形成了解放云南的有利条件。同时,在我党的领导下,滇桂黔边区纵队经过长期的艰苦斗争,已开创了滇东南、滇西、滇西北、滇南等广大的根据地,武装力量已发展到3万多人,形成了一支巨大的力量。

而对于国民党政权而言,在丧失了大部领土之后,云南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为控制云南,以便在大陆上作最后斗争,蒋介石令第六编练司令部及所属第八军开入云南。9月,第六编练司令兼第八军军长李弥将军率部移驻云南的沾益、曲靖等地,原驻滇东南余程万的第二十六军,拨归第六编练司令部指挥。李弥来时,曾被蒋介石召见过,蒋密嘱道:“云南政局不稳,卢汉(时任云南省主席——编者注)不可靠。西南是反攻的最后根据地。云南地位很重要,要保住通往缅甸的路线。你到云南任职后,把第八军带回昆明,时机成熟就改组卢汉政府,给你当省主席。”为了贯彻蒋介石控制滇缅通道的口谕,李弥作了逃往滇西的准备。他还公然宣称自己同共产党水火不容,“就是打到野人山,也要与共产党周旋到底。”

1949年12月上旬,白崇禧集团被歼,胡宗南集团已陷于解放军二野主力和十八兵团的夹击之中(12月9日胡宗南集团川康将领刘文辉、邓锡侯、潘文华通电起义,20日胡宗南所部迁往西昌;23日胡宗南私自飞往海南三亚,留川所部3个兵团全部战场起义;28日胡宗南在西南军政长官顾祝同劝说下飞回西昌,1950年3月26日解放军逼近西昌机场时,将剩余6万部队的指挥权交给参谋长罗列,自己悄悄飞逃台湾,其残余部队陆续被围歼,胡宗南集团覆灭;5月被国民党监察院以丧师失地致全军覆没弹劾胡宗南,后经周旋免于议处——此为后话,按下不表),12月9日卢汉将军在昆明宣布起义,扣留了李弥、余程万等国民党军将领。为了争取在滇的国民党军参加起义,云南人民临时军政委员会安排李弥等人为委员。蒋介石对云南的和平起义非常气愤,任命原陆军副参谋长汤尧为国民党陆军副总司令,纠集国民党第八军、第二十六军约4万人向昆明反扑。汤尧把指挥部设在曲靖,把第八军和二十六军组建成第八兵团,亲任司令并亲自指挥攻打昆明。国民党把第八兵团看做是其坚守西南大陆的最后一道防线,蒋介石令其据守滇南,目的是策应反攻大陆。陆军部发给进攻昆明的部队大洋十万元,允诺“攻下昆明,准许自由行动三天”,并派飞机支援。为了打击敌第八兵团的这种企图,中共中央军委即令滇桂黔边区纵队结合当地人民,保卫昆明;又令解放贵阳的二野第五兵团(49师)以其一部迅速入滇驰援。卢汉为解除国民党军队对昆明的围困,拟将李弥、余程万放回。李、余也表示出城后,愿说服进攻昆明的国民党军向中共投诚。但二人离昆后,李弥即被蒋介石任命为云南省政府主席,余程万为云南绥靖公署主任。二人与汤尧商议,将部队撒到滇南的蒙自、开远一带,妄图控制滇南,重整军队,卷土重来。

这时这支国民党军队离国境线只有一百多里,并拥有蒙自飞机场,自以为抵抗不成,还可由空中、陆路逃往海南岛、台湾或越南、老挝、缅甸。为在云南最后完成“关门打狗”的作战部署,毛泽东主席、朱德总司令于12月11日致电卢汉,要求他“配合我军消灭一切敢于抵抗的反动军队”。29日,远在苏联访问的毛泽东主席又电告刘少奇:“请告刘邓转知卢汉及云南我军,只可在李弥、余程万之先头阻止其向越、缅前进,不可向其后尾威胁或追击,以免该敌过早退入越南。”

经过广东作战和广西作战,第四兵团在南宁附近作了短期的休整。接到毛泽东的命令后,四兵团党委在南宁召开扩大会议,司令员陈赓将军令三十八军和滇桂黔边纵队第一支队组成左路部队,沿中越边界出河口、金平一线,断敌逃往国外的陆路通道;令十三军为中路部队,日夜兼程,直出蒙自、开远一线,袭占蒙自机场,断敌空中逃路,尔后在友邻部队协同下歼灭汤尧兵团于滇南地区;令滇桂黔边纵队和卢汉起义部队各一部作为右路部队,由昆明南下阻击西逃之敌,配合主力作战。战斗中要求各部队快速前进,大胆迂回,“先兜后歼”,务必将敌全歼于国境线内,免除后患。

兵贵神速。千里奔袭,关键是一个“快”字。解放军四兵团左路部队在三十八军副军长兼一一四师师长刘贤权的率领下,于1949年12月27日由广西田东出发,在滇桂黔边纵队司令员庄田率领的第一支队的配合下,向云南的河口急进。

河口是云南通往越南的咽喉要道,是滇越铁路的边境出口站。关闭南大门,切断国民党军团由陆路逃往越南的道路,必须抢先攻占河口。1950年1月11日凌晨,一一四师341团在浓雾中渡过南溪河,占领边境重镇河口。国民党军队惊恐万状,汤尧急令驻防蒙自的第二十六军派出部队到蔓耗渡口架设浮桥,以便逃跑。341团当即日夜兼程,于1月16日晨攻占蔓耗。蔓耗既克南逃之敌遂窜向红河上游的蛮板渡口。一五一师452团,奉命攻占蛮板渡口。当时,敌26军已在红河上架设了浮桥,并在河东岸配置1个团,以掩护敌主力逃跑。根据敌众我寡的形势,452团决定充分利用雾障,实施突袭。第二天早上,河面大雾迷漫,十步之外不辨人影。尖刀排化装成国民党军队混入了敌军过桥的队伍里。在其策应下,452团迅速占领桥头堡,将敌溃军拦腰斩断,首尾不能相顾。经过两个多小时的激战,歼敌26军主力4000余人,俘26军少将高参。1950年1月18日夜,452团又赶到斗姆阁,抢占了红河上的浮桥,歼敌26军193师副师长邓绍华以下2000余人。红河沿岸各渡口遂被解放军封锁,达到了“关门打狗”的目的。

1950年1月1日,解放军四兵团中路部队在十三军政委刘有光和副军长陈康率领下,只带轻武器和粮食,昼夜兼程向蒙自前进。南宁到蒙自约两千里,要翻越许多大山。担任前卫的三十七师曾屡建战功,素以行动神速著称。他们开始时日行100里、120里,以后逐渐增到150里、180里,最后竟达220里。每天休息时间由6小时、4小时减少到2小时,最后除去吃饭时间,就是走路。结果仅用了半个月就到达了蒙自。1月14日,十三军三十七师进至距蒙自城80里的鸣鹫,发现敌军驻有1个警戒团。为不打草惊蛇,师长周学义命令各团队疾进,利用夜晚包围蒙自机场。然而飞机场却静得如一潭死水,居然没有一丝动静。原来,敌人估计解放军最快也要一个月才能到达,根本没料到远在2000里之外的解放军会如此神速地赶到。更为巧合的是,当夜正值敌第八军第二十六军交接,驻防蒙自的第二十六军接到命令准备第二天坐飞机回台湾,以保存日后反攻大陆的实力,因而放松了警戒。国民党陆军副总司令汤尧,当晚还在蒙自剧院看京戏。趁敌人还在蒙头大睡,一一〇团突然发起攻击。国民党军初时盲目地抵抗,继而四散奔逃。停在机场上的飞机,有的仓皇起飞,有的起飞后一头撞在了高山上,有的刚飞离地面,就被解放军炮火击中,落地爆炸。正在看戏的汤尧,听到外面震耳欲聋的枪炮声,方知大事不妙,在卫兵的护卫下,坐上吉普车驶向城南机场,打算坐飞机溜走。但见机场上空浓烟滚滚,便慌忙调转车头,向西逃窜。汤尧急令二十六军向个旧、红河方向撤退,令第八军和兵团部向建水、元江方向退却,妄图从陆上逃往国外。

1月17日拂晓,三十七师进抵个旧。经过6个多小时的战斗,全歼26军守敌3000余人,切断了敌人从金平南逃的道路。1月19日,国民党第八军二三七师被迫沿红河西窜,企图由阿帮渡河南逃,但渡口已被滇桂黔边纵队封锁。在前有波涛滚滚的红河阻隔,后有十三军团追击的情况下,慌不择路,逃上高耸入云的宜德山。国民党军队将几十驮银元和大烟土沿路撒开,企图引诱解放军停止攻击。解放军踏着白花花的银元,迅速追上逃窜之敌,夜幕降临时,全歼宜德山之敌,俘敌副师长以下1300余人,粉碎了红河一线敌人南逃的幻想。

与此同时,解放军四兵团右路部队由滇桂黔边纵队副司令员朱家璧统一指挥,堵击西逃之敌。1月中旬,东关岭、大平掌地区,国民党“反共自卫义勇军”李润之率部4000余人投降。1月20日,汤尧逃到石屏收拾残部,企图逃过元江。22日夜,左路纵队逃到江边准备渡河,军长曹天戈却发现铁索桥被人炸断了。原来是自己的部下孙进贤为阻止解放军追击炸掉的。曹天戈一边大骂孙进贤“混账!”,一边令工兵赶快抢修铁索桥。然而,为时已晚,解放军中路部队三十七师“夜老虎营”和“边纵”西进部队已控制了桥头和制高点,“洛阳英雄连”在“边纵”元江县警卫大队派来的木船支援下,也已渡过元江,封锁了敌人的去路。汤尧组织敢死队,反扑3次,均被解放军的火力压了下去。经过两昼夜短兵相接的战斗后,汤尧的左路纵队被解放军分割包围,几天滴水未进,只得杀马充饥,有的士兵为抢夺马肉打得头破血流。最后敌第八军军部1000多人被解放军压缩在红土坡下的一条深沟中,军长曹天戈、参谋长杨也可束手就擒。曹天戈失魂落魄地呆坐在地上,供出了汤尧的去向。解放军十三军立即跟踪而来。一部迅速向二塘山挺进,全歼敌第八军四十二师。最后解放军战士们在一个深草没膝的山洼里捉住了敌陆军副总司令汤尧。“根本没有想到你们来得这样快。”汤尧懊丧地说,“按照行军原则:步兵一天通常走六十里,最快走八十里;炮兵一天走四十里,最快走六十里。这回我们鼓了一把劲,步兵、炮兵都走了八十里。可是……想不到你们违背了行军原则,一天走了二百里。”其实他不知道,在共产党人的军事学说里,是没有什么一成不变的行军原则的。

汤尧、曹天戈一心想要“就地正法”的八军一七〇师师长孙进贤率部逃过元江后,得意忘形地说:“从无量山中走出去。共军就被我们甩掉了!”但他怎么也想不到,解放军三十七师一部、滇桂黔边纵队九支队和民兵在师长周学义率领下,经过8昼夜追击,将他的部队3200余人围困在鹦鹉山上。插翅难飞的孙进贤,于2月8日上午,带着他的3000余名残兵败将无条件投降。

从与一七〇师俘虏的谈话中,周学义获悉敌二十六军一部和第八军一七〇师及教导师一部,约1000人,正向中缅边界的南峤县逃跑。三十七师副师长吴效闵奉命率部向南峤追击。在2月16日农历大年三十,三十七师和“边纵”部队兵临南峤,在龟山山顶俘虏了正准备吃年夜饭的1000多名敌人。2月19日解放军三十七师和“边纵”部队把一面五星红旗插到了中缅边境云南重镇——打洛。至此,国内战史称为“解放大陆的最后一战”的滇南战役胜利结束。在党中央、毛泽东“大迂回、大包围、大歼灭”的作战计划中,陈赓将军率领的第四兵团担任了广东作战、广西作战、滇南作战的重大任务。在追歼敌人的过程中,部队总是昼夜不停地前进,很少睡觉,许多指战员的脚上都起了一层一层的大泡,不少人腿也肿得发亮;并且,由于连续追歼敌人,行动迅速,指战员都没有领到棉衣,许多战士的单衣都破烂了。在十二月的天气里,翻山越岭地追歼敌人,寒冷异常。但是,指战员们在毛泽东伟大思想的指导下,在苦大仇深即将翻身做主人的精神鼓舞下,胜利的信念燃烧着一腔热血,士气如虹,不畏艰苦,毫不停息地追击敌人。在追击中,抓到俘虏只留少数人看管,大部队继续前进;遇到大股的敌人,就以一部分部队组织战斗,歼灭敌人,其余的部队绕到敌人前面,断敌退路。

国民党军队虽有100万,但是岌岌可危的国民党政权大厦已经坍塌,士气极为低落,军无战心,一心只为亡命。在他们心中,早已植下一种深深的失败情结,因而在人民解放军强大的攻势下一触即溃,兵败如山倒。

有人曾作过粗略的统计,从一九四九年十月初到一九五0年2月初,在四个月中,解放军在由江西到广东,到广西,再到云南的大迂回中,行程约八千里,歼敌总数约十五万人,俘虏敌人的将校级军官即达一千人以上。仅滇南一役,历时月余,行程就近1500公里,解放军野战军、滇桂黔边纵队和卢汉起义部队,以伤亡700余人的代价,歼灭蒋介石嫡系第8兵团2.56万余人,生俘国民党陆军副总司令兼第8兵团司令汤尧等高级将领多人,完成了西南边疆的追歼作战任务,粉碎了蒋介石“重整西南河山”的迷梦。这是解放军在解放战争后期所取得的重大胜利。

但在这次追歼战中,有两支国民党残军却如人间蒸发一般神秘地逃脱了。不久,它们又突然从天而降,就像神秘的匈奴帝国军队,突然出现在东南亚的某国境内。“上帝之鞭”在悄悄地影响并改变着周边国家的历史……【生死界线】

1950年初,蒙自一战,国民党第八兵团势如山崩,元江追击,兵团主力数万人被歼于元江河谷东岸。剩下残部四分五裂,纷纷南逃。在此后长达一个多月的超级马拉松追击中,没有汽车、飞机,没有公路铁路,双方全凭一双脚板,跑得快就是胜者。国民党军队大多数没能跑赢解放军,要么成了散兵,要么做了俘虏。少将团长李国辉率领的第八兵团第8军第237师第709团则是少数免遭覆灭的队伍之一。2月,李国辉率领该团2000多人向西南方向溃退。他们渡过红河上游的元江,逃往中缅边境。他们的全部希望只有一个,那就是赶在追兵封锁国境前抢先越过界河,成为这场生死攸关的长途赛跑中的侥幸胜利者。

当时的形势是:沿途都是穷山恶水,人烟稀少,无法就地隐蔽,而背后又有解放军穷追不舍,能不能逃脱,完全决定于行军的速度。可是李国辉的部队中还有不少拖儿带女的家属,要求这些妇女儿童与解放军的铁脚板、飞毛腿比速度,是很不现实的。因此唯一可以脱逃的路线,就是越过中缅边界,暂时进入缅北地区。当时缅甸独立刚两年,政府军还没有到达缅北,而中国人民解放军则绝不会追出国界之外。因此缅北地区,就成了他们的绝对安全地区了。

1950年2月20日云南解放这一天,李国辉率2000多名残军从云南西盟佤山到达滇南的中缅边境,随行的还有第8军军部的侦察科长钱运周。据遗留在路边的伤兵说,第8兵团第26军第93师278团及93师他部无完整建制的散兵在副团长谭忠的率领下,已经越过国界往缅北的小勐捧进发了。谭忠的计划是到缅北后,绕道泰国,到海南岛(当时海南岛还在国民党的统治下,守将薛岳)去与国民党军大部队会合。李国辉决定走谭忠的老路,于是连夜行动,举着火把越过界河。

李国辉是河南兰考人,1910年生,行伍出身,中等个头,在部队威望甚高,能与士兵同甘共苦,作战中身先士卒勇猛顽强。钱运周是云南通海人,祖籍湖南,二十七八岁年纪,毕业于黄埔军校成都分校。他自小就跟随着父亲闯荡,对云南及其周围金三角的风土人情都很熟悉,经常奉命出境侦察。钱运周本来是第八军军部的少校情报科长,军部在元江被打散后,钱运周侦察回来偶遇七0九团,就跟随了李国辉残部。李国辉与钱运周商量,进入缅甸前,须严明军纪,于是与士兵们约法三章:蒋“总统”“准许自由行动三天”的许诺,有效期是在昆明,进入缅甸后,绝对不能抢夺财物,伤害老百姓,强奸妇女,违者格杀勿论。

指挥队伍涉过界河后,李国辉回头望了一眼对面那片熟悉的热土,眼角湿润了。他蹲下身去,把中国的泥土取了一捧,用手绢仔细包好,揣进胸前的口袋里。他知道这个时刻对他们这群中国人的重大意义:跨过国界,从此他们就是离乡背井,到异国土地上流浪的人了;不知到何年何月,才能再回到那片生养自己的土地!

当李国辉的部队出现在中缅边境时,两个月前另一支国民党残军也正向中越边境开进。他们的目标是借道越南,再返回台湾。这支部队正是在广西被解放军击溃的白崇禧集团军的第一兵团余部。

1949年8月,决定解放战争胜利的三大战役均已结束,白崇禧辖下华中战区部队第一、第三、第十、第十一、第十七五个兵团总计30万人开始南撤。高级将领中分为两派意见,黄杰和李品仙主张进入云南、广西,凭借西南天然地形继续作战;夏威、张淦、徐启明等人则主张直接进入海南岛。最终,后者的意见占了上风。尽管如此,逃往海南岛的计划最终还是落空,因为此刻的解放军主力四野与二野士气如虹,行军迅速,无坚不摧,先头部队早已赶到国民党军队前方,国民党军第三、第十、第十一兵团不但转往海南岛未果,绝大部分尚未到达钦州之前即遭解放军合击包围,全军覆没。最后剩下黄杰统帅的第一兵团17000人在东、北、南三个方向的遭包围情况下,孤军西进。

第一兵团是蒋介石的嫡系部队,在兵团司令黄杰率领下由昆仑关西撤。黄杰想依照原定计划进入云南,12月4日决定沿桂越边境开进云南,突闻百色已为解放军攻取,12月9日又得知驻守云南的卢汉倒戈,入滇之路又告中断。此时,他连续接到白崇禧与陈诚的两封电报。白崇禧指示:“为适应当前情况,各部队应力求避战,保存实力,各自选择适当地区,以安全为第一。”让他争取转进海南岛。陈诚则指示:“贵部行动目标,未知白长官有无计划与指示?弟意贵部如出北海防城,照目前匪情,恐于事实上难以达到。不如并力西进,先行入安南,保有根据地,然后相机行事,留越转台,皆可自卫。未知兄意如何?”

接到这两项指示,黄杰立刻召集属下军官举行会议,为了保存华中部队中这仅存的力量,会中一致决定“假道入越,转运回台”。黄杰遂致电陈、白,并派员与法国驻印度支那高级专员比荣和驻越法军总司令班加吉中将洽商假道事宜。12月12日,黄杰兵团参谋长何竹本少将与法国凉山边防军参谋长康士登上校在峙马屯签订《假道协定》:

一、同意国军假道由海防转运台湾。

二、武器交法方封存,由国民政府交涉发还。

三、沿途警戒由法方派出,给养由法方补给。

四、卅八年(1949)十二月十三日开始行动,分五百人为一组,妇孺先行入境。

当时,法军为了对付胡志明领导的北越军队的游击战正分兵四处扫荡,陷入焦头烂额的境地。法方经研究后同意黄杰部借道海防转回台湾,在指定地点将武器交付封存,由法方护送至码头,所经路线由法军负责一切安全,并提供粮食补给;中国军队则由军官带队,保证军纪严明,不扰法越民商。

协议既成,黄杰遂下令各军向中越边境爱店集结,并要求各部造具人员编组名册及各种械弹器材统计表,准备入境越南;并亲自草拟电文,向蒋“总统”报告部队已进抵桂越边境,并与法方达成协议,将假道海防转回台湾,请求速派船舰接运。

不料命令刚刚下达,解放军第四兵团已经尾随而至,全力截击。第十四军第六十三师当即被歼,第九十七军副军长郭文灿、参谋长伍国光被俘。时间紧迫,已无法协调各部行动。13日早上,黄杰只好下令紧急入境越南,由第十四军第十师担任掩护,挡住解放军快速纵队的强攻,最后随余部由爱店进入越南。从上午9时起,黄杰第一兵团余部按照先眷属、平民,次伤病(法方派有卡车载运病弱人员),后官兵的顺序,从爱店陆续过界。

爱店与峙马屯为中越边境南北对峙的两个高地,相距约500米。爱店村位于桂南边境,有一小市集,数十家商店。峙马屯位于越北边境,筑有法军碉堡数座。两点之间,有一条隘谷,成为中越的天然国界线。

望着前面飘扬的蓝、白、红三色法兰西国旗,回首再望望白云之下的故乡,真不知何年何月再回中国,此时的黄杰真是百味杂陈。尽管在仓皇逃亡中只是被法军解除了武装,保住了没有投降的一点尊严,但内心毕竟是痛苦的。后来他写道:“我于12月13日上午9时,率兵团指挥所第三组官兵步下爱店市街,只要向前走五分钟,便离开了大陆最后一寸土。我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感到分外亲切,一种依依不舍之情,泛起在我的心头。我是军人,军人的天职是寸土必争,如今在艰苦的斗争场合中败下阵来,有什么理由把责任诿卸?因此我的心境,既惭愧,又悲愤,更有无尽的迷惘与痛苦。我糅杂这些复杂的感伤,一步步地向峙马屯的关卡走去。”

2.逃亡

【死亡之旅】

为了追赶谭忠,李国辉的部队进入了“野人山”,开始了一次“死亡之旅”。

从地图上看,国境线距离这队人马的目的地小勐捧,直线距离只有一百多公里,中间隔着一架被土著居民称为“野人山”的大山。野人山地区位于缅甸最北方,是密支那以北一片未被开发的原始森林,再往北是冰雪皑皑的喜马拉雅山,东西皆为高耸入云的横断山脉所夹峙。历史上为中国领土,新中国成立后,划界后成缅甸国土。据说原来曾有野人出没,因此这片方圆数百里的无人区统称为“野人山”。据记载,“野人山”,缅甸语意为“魔鬼居住的地方”。相传诸葛亮曾在此地七擒七纵孟获。野人山绵延千里,纵深200多公里,山峦重叠,林莽如海,树林里沼泽绵延不断,河谷山大林密,终年不见天日,豺狼猛兽横行,瘴疠疟疾蔓延。这里没有人迹,没有房屋,更没有道路、车辆和城市喧哗,繁衍和死亡一直是这个世界的永恒主题。

国民党军队溃逃时把国境线当成生命线,过了国界就没有解放军追击了。在边境线休息一会儿后,李国辉的部队就进入了这片热带丛林。

野人山山高林密,车辆根本无法通行,所以在进山前,李国辉下令就地烧毁一切重型装备和车辆,要求每位士兵除带必要武器外,尽量多携带粮食和食盐。

这天晚上,一轮满月挂在树梢,大地铺满银辉。在明月照射下,千枝万叶映出点点幽光,森林好像披上了一件镶满珍珠宝石的睡袍。来自印度洋的晚风轻轻吹拂着,夜雾在林中缥缥缈缈,丝丝缕缕。满山遍野,响起生物的大合唱:唧唧的虫鸣,嗡嗡的蚊蚋,高亢的蛙声,虎狼的怒嚎,悠远酣畅的松涛,来回飞蹿的萤火虫,再加上黑暗中一些不知名的野花散发的阵阵清香,豪放婉约,抑扬顿挫,这一切就像一支悦耳的小夜曲。

无人区森林的夜晚就像一丛盛开的罂粟花,美得让人发憷,甜润得叫人胆寒。

黑暗中这座山林埋藏了一支满是汗臭、馊味的军队。他们小心翼翼地在密林中前进。

林中有一条小路,那是往返于云南与缅甸之间的马帮踩出来的。马帮大多是走私贩毒,他们走的路都很隐蔽,连当地人也难于发现。路很难走,弯弯曲曲,磕磕绊绊。士兵们轮流在前面开路。碰到没路的地方,他们就挥动砍刀,在厚墙一般的藤蔓、灌木、荒草和植物中劈出一条小径来。

对于这些精疲力竭、士气低迷的国民党残兵来说,遁入深山老林能够摆脱解放军的追击,无疑是难得的休整,无疑是获得了第二次生命,因此刚一入山的一段路途还是充满了乐趣。

大树上爬满了猴子,一些顽皮的士兵便不时向森林深处投掷石块,惹得猴子哇哇大叫,士兵们便哈哈大笑起来。

白天在山里走经常能看到“野人”。原来传说中的“野人”其实就是靠打猎为生的当地土人!这些奇怪的人身上裹着兽皮,远远地盯着他们这些奇怪的陌生人看。

人在山上行走,头顶一时出现晴空,一时又浓云滚滚,一时又来一阵细雨,好不容易爬到了山顶,沐浴在阳光里,低头看去,山谷里云雾迷漫,还正下着雨呢,这景色倒是罕见。艰难困苦之中,欣赏着这难得的仙境奇观,对他们而言,倒也是一种安慰。

但很快他们就发现自己是多么幼稚,野人山分明是一个可怕的“绿色魔窟”!在这条险象环生的死亡之路上,死神紧紧地尾随着他们,随时都在伺机吞噬掉他们的生命。

进入3月份,缅甸季节为夏季,平均温度在摄氏30度以上,酷热难耐。在骄阳蒸烤下,森林升起白烟,池塘冒着热气,牲口吐着白沫。路上,常常可以看见被晒死的动物或者行人的尸体。

十天后,部队开始断粮了。由于无人区没有村寨,饥饿就像狰狞的魔鬼一样开始威胁人们。由于吃不饱,队伍有时一天只能前进几公里。一些虚弱的人常常往路边一坐,就再也站不起来了。李国辉下令杀掉马匹充饥,但每个连队只准杀一匹马。杀马的命令一传下去,丛林立刻疯狂了起来。早已饿昏了头的士兵蹭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端着枪刺,举着刀,全围到拴马的大树下。马通人事,见大事不好,惊恐万状。拿枪的士兵不由分说,“砰”的一枪,马应声倒地。人们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嘁里咔嚓,你剜一块,我割一刀,转眼工夫,一匹战马只剩下骨架、蹄子和皮毛。士兵们三五一伙,生起火堆,用竹棍串着马肉,边烤边吃。下手晚的士兵,还吃不上马肉,只能抱着马骨头和马蹄啃。

丛林里弥漫着烤肉馋人的油香。

一个连队总共五六匹马,饿红了眼的士兵有时一下放倒两匹,因此马很快被吃光了。围着战马遗下的皮毛尸骨,一些人号啕大哭起来。连战马都吃了,以后还有什么指望?吃完马,再吃什么呢?

饥肠辘辘的人们就像沙漠里饥饿的蝗虫一样漫山遍野去觅食。白天,他们在山沟和森林里寻找一切可以被称作食物的东西:野果、菌类、植物块茎、野芭蕉。他们捕杀飞鸟、青蛙、老鼠、蛇,掏蜂窝、蚂蚁窝,还有饿极的人甚至吞食动物粪便。总之,但凡能够下肚的东西都成为人们寻觅和争夺的对象。入夜,在动物出没的树林里、溪水旁,他们端着上膛的步枪,饥饿的眼睛里闪动着野兽的绿光,焦急地期待着猎物撞上枪口。当骤起的枪声打破山林的寂静时,运气好的猎手或许能够碰上一头野猪或者麂子,于是人们就兴高采烈地簇拥着猎物回去向长官交差。随着猎物越来越少,一些人就不愿意同别人分享胜利果实了。他们就地燃起篝火,将血淋淋的猎物分成数份,然后连皮带肉吞得精光。李国辉派出许多军官,监督并严惩那些敢于擅自私分猎物的士兵。有时枪声一响,士兵还没来得及把猎物藏起来,军官就赶到了。士兵两手空空,眼睁睁看着猎物被抢走,自然不肯罢休。于是天天都有冲突发生,甚至互相火并,一些军官或士兵神秘失踪。宰杀牲口,派人打猎,这些措施还是不能从根本上缓解断粮威胁。大家就开始吃皮鞋,吃皮带,就连手枪套也成了他们的食物。当这些东西全都吃光以后,大家就只能够靠树皮和草根来维持生命了。有的人因误食了有毒的植物,痛得满地打滚,哀号不止,但是因为没有药品,大家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毒死。

连续多日以树皮和草果腹,很多人的身体开始水肿起来,步履蹒跚。有的人走着走着,突然“扑通”一声跌倒在地上,就再也爬不起来了。人口天天减少,每天失踪和掉队的官兵多达数十人,生病者与日俱增。

明朝末年,皇太极派军包围大凌河城,明军主帅祖大寿誓死不降。在被围困的数月内,当时仅带了三天干粮的一万多明军士兵先把几千匹马吃完了。马吃完了,再吃什么呢?吃人!否则自己就得死。士兵们先把修城的两万多民工,分批杀掉,然后分吃。杀掉的人除了肉被吃光外,骨头也被收起来当柴火烧,用来烤人肉。包括军官士兵所有的人都战战兢兢,生怕哪一天自己要么饿死,要么被人吃掉。求生的本能支撑着这些死亡魔窟中的蒋军士兵,不是死就是活,任何伟大的思想、抽象的艺术在死亡面前都失去了意义,简单的道理往往才是最深刻的。大家用异样的眼光注视着身边的人,那种恐怖的神情让人一辈子刻骨铭心!不断地有人倒下,要么饿死,要么被毒死,要么被蚊虫、毒蛇、野兽和致命的瘴疠击倒,但是后来人仍然踏着死者尸体继续前进。这不是因为他们有什么动力,而是因为他们有巨大的生存压力,因为一旦停留,便意味着死亡。

到了晚上,豺狼虎豹全都跑出来了,野兽凄厉的吼叫声回荡在山谷里,听得人毛骨悚然。他们用芭蕉叶和树枝搭成棚子,一个棚子大约有三四平方米,能睡10个人,大家就挤在棚子里过夜。

路边的棚子里总是躺满了死尸,有的甚至已被野兽撕碎。夜里找不到棚子住的人,就把那些死尸往旁边挪一挪,睡在死尸旁边。很多死尸上面都爬满了一寸多长的蛆,再加上蚂蚁咬啮,蚂蟥吸血,雨水冲洗,几小时之内死尸就会变成恐怖的白骨。死人手指的骨头和脚趾的骨头都看得清清楚楚。头骨是圆的,风一吹就和身体分了家,在地上“骨碌碌”地滚动。一路上白骨累累,竟成了为后来者指引方向的路标。

有时人们走到低洼处,就会有一片黑云飞过来,原来那是埋伏在那儿的成千上万只蚊子,大家赶快抱头逃跑。野人山的蚊子大得出奇,翅膀一张开简直就像蜻蜓似的,人们被咬得满身都是包,又红又肿,奇痒无比。细皮嫩肉的女眷是蚊子的重点攻击目标。有的女人早上醒过来,白净漂亮的脸上满是大红包,数一数,竟然有20多个;痛痒难忍,只好用手拼命地抓挠,结果把脸抓得鲜血淋漓。

某班的士兵散宿于林中,次日晨起,都不见归队。连长急忙派人寻找,却只找到几具白骨。原来一班人都成了过路巨蚁的口中美食。巨蚁是热带丛林的灾星,食肉,性格凶猛,猛兽蛇蝎都避之而唯恐不及。机枪手张兴在草丛中大便,半日不出,呼之不应。人们近前一看,赫然发现张兴已枯缩于地,原来早被蚂蟥吸干多时。缅甸的蚂蟥个头特别大,据说一只大蚂蟥一次能吸一斤血。小蚂蟥会通过衣服的缝隙钻进人的皮肤里,不知不觉间,它们已经把人体内的血吸了出来。等到人们发现的时候,蚂蟥已经变得又粗又大了。

进山几天以后,一个名叫李华的女青年在寻找食物的时候失踪了。大家找到她的时候,发现她的喉管已被咬断,内脏被掏空了,地上流了一摊血。她的姐妹们心如刀割,抱着她丢下的包裹,放声大哭起来。“狼!有狼!”叫王娜的女人突然大叫起来。大家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的土坡上,一只土狼正蹲在地上,贪婪地吮着舌头,注视着他们,爪子下面还有一截人的肠子。随行的一位连长立即拿起枪瞄准那只狼开了一枪,打中了狼的后腿。那只狼呜呜地叫着一瘸一拐地逃开了。

成天雨淋汗浸却又无法洗澡,人们的头发上都生满了虱子。一只灰黑色的虱子有米粒那么大,白色的虱虮一串串地粘在头发上,头发上就好像撒满了白芝麻。人们被虱子咬得苦不堪言,边走边抓。

一天,一条湍急的河流拦住了他们的去路,大家只得踩在河水里,一步步趟到对岸。虽然河水只是齐腰深,但这对于女眷们来说却是非常困难的。有两位名叫刘珊珊和王娜的女青年正处于生理期,身体根本就不能浸泡在冷水里,但是她们别无选择,只能咬紧牙关硬着头皮在冷水里走。每走一步,她们身后的河水里就会泛起一片鲜红色……大家在河水里整整走了两天才爬到对岸一条狭窄的山路上。两天下来,大家的身子都泡得肿起来了,全身都是鸡皮疙瘩。

越往山林深处走,山林就越显得阴森恐怖。这时,更加可怕的事情发生了。瘴气开始在军队里肆虐横行,越来越多的人倒下了。路边和草棚里堆满了尸体,尸体散发出恶臭的味道,闻之使人晕眩。

王娜开始腹泻和发烧,泻出来的全都是黑水,臭味熏人。一直烧了3天,到第4天她才稍微好一点儿。几天以后,她再次发起了高烧,而且呕吐不止。在此期间,她的男友一直守在她的身边。大家知道,王娜也染上了可怕的瘴气。王娜劝姐妹们丢下她快走,免得被她传染上。可是姐妹们怎么忍心这样做呢?王娜生气地说:“你们等我一起走,就是等死啊!你们赶快走吧,再不走我就死在你们面前!”她发狂似地赶大家走,大家仍然不肯丢下她不管。

几天以后,在悬崖边上,有人看见她和男友紧紧拥抱着,纵身跳下了悬崖。

走了几天后,因为大多数人没有鞋子,或被吃掉了,他们的脚上都冒出了血泡。旧的血泡破了,脚板上又冒出新的血泡。每个人的脚上都是血泡连着血泡,血泡叠着血泡。有时沙子掉进鞋子里,嵌进血泡里,真是痛得钻心啊!

人们的脸上写满了绝望和死亡的气息。走着走着,一个士兵突然拿起枪来,对着自己的脑袋就要扣动扳机,旁边的人急忙把枪夺了下来,把他带到团长李国辉面前。李国辉注视他良久,问道:“你怕死吗?”“不怕!怕死我就不自杀了。”“你连死都不害怕,还怕活着吗?”“长官,我不愿意这样窝窝囊囊的死在这魔鬼一样的地方!你就让我像个军人一样死去吧!”“呸!没出息!”李国辉朝地上啐了一口,“你要是个真正的军人,就更应该好好地活着!真正的勇敢不是为某件事壮烈地死去,而是为某件事卑贱地活着。”说着,李国辉拍拍他的肩膀,长叹了一口气。此时夜幕低垂,穹隆寂寥,月暗星稀,唯有那颗北斗星还依稀可辨。

为了填饱肚子,士兵们纷纷离开队伍去寻找食物。在一处山谷里,他们竟然发现了一座土著部落的石寨!立时群情振奋。当时队伍里一半人都在害病,人们头上长满虱子,身上生着毒疮,许多人打摆子、拉痢疾,伤员伤口化脓感染,妇女孩子急需补充营养。这座石寨对他们而言,无疑是一座天堂,那里有他们最想要的东西。

饥饿的残军士兵主动向土人表示友好,却遭到了土人部落的拒绝。这些土人是到原始森林里躲避战火的土著人后代。他们的前辈为了躲避种族仇杀,不远万里到达这人迹罕至的原始森林,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由于地理条件、语言障碍等因素的制约,文明进化的程度几乎为零,至今还有生吃鸡、蛇、鼠等活物,喝生血的习惯。他们当然不欢迎同类入侵,对他们而言,之所以在原始森林中生存并繁衍,就是想远离文明社会的压迫,远离人类的仇杀,在森林中他们就是百兽之王,大自然是他们的朋友,而人类则是他们的天敌。

这些土人穿着用树叶、兽皮做成的衣服,皮肤晒得黝黑,身体近乎赤裸,头上插着羽毛,脸上抹着黄粉。他们吹响呜呜的号角,敲响节奏急促的木鼓,向入侵者宣战。然而宣战和恫吓并不能阻止军队前进,因为这是一支濒临死亡的军队,他们要获取自己生存的权利、阳光下的位置,就必须以别人的死亡为代价。李国辉下令对天开枪,以吓跑土人了事,他需要的是山寨的粮食而不是屠杀。但是土人十分顽强,他们决心保卫家园死战不退。他们灵活地藏身于石壁、山洞、崖畔与草丛树林之中,像猴子一样跳跃攀援,从树上和崖畔“嗖、嗖”地射出许多细小的弩箭,掷出锋利的长矛。

一个小时后,这场小鸟啄猎人的战斗就宣告结束了。土著部落被消灭,土人死伤无数,侥幸活着的逃进树林。山寨被占领,饥饿的军队踏着敌人散碎的肉体和鲜血一拥而入。他们把部落里凡是能够下肚的东西都吃得精光,包括让人一见就恶心的土人特产烟熏大猫。一些人为了争夺一口食物还大打出手。

军队终于得以补充和休息,人们的脸上又焕发出光彩。

著名哲学家周国平曾经说过:“一个男人真正需要的只是自然和女人。其余一切,诸如功名之类,都是奢侈品。”伟大的思想家孟子也说过:“食色,性也。”现在残军正拥有着无比广阔的大自然,也已吃饱喝足,所谓温饱思淫欲,现在只剩下“色”的问题未解决了。一位三十出头被国民党军抓丁抓来的“纯爷们儿”,见到一位未来得及逃跑的土著妇女正在给孩子喂奶,受到了启发,下面立时长成一只刚吸满血的大蚂蟥。“总统”大人“准许自由行动三天”有保质期的许诺,在他的理解里是深刻而宽广的,事实上,这几个月他也是靠这个信念活过来的。搂着自己的格拉败子(膝盖)睡了三十多年,眼前这个许诺终于不用别人自己就可以实现了。他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上前求欢,在对方咿哩哇啦的强烈反抗中,强势上演了一场龙凤配。事后李国辉将军也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果断地枪毙了他,以严明军纪。

因为没有地图,李国辉的残兵经常是走了好几天又回到原点。在这片原始丛林里面,他们多次迷失了方向,逃亡之路出乎意料地艰险而漫长。3月中旬,当又一个傍晚即将来临,一缕金色夕阳穿过遮天蔽日的原始森林,照耀在这支历尽艰辛的队伍身上时,在远远的森林和大地边缘,一座湖泊样的平地突然出现在他们眼前——“哦,小勐捧!”人们欢呼起来。【假道入越】

当李国辉的部队在丛林中垂死挣扎的时候,黄杰的部队在法军的监视下进入越境后,即被法军监管软禁。

1949年12月13日,手无寸铁的国民党士兵在法军刺刀的“护卫”下越过了中越边界爱店。然而,他们做梦也想不到的是,无数只冷森森的眼睛自始至终在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那是中国人民解放军黑洞洞的枪口。其时,解放军已攻占爱店西北两个高地,可以以火力封锁行进在隘谷中的国民党残部,不过因对面就是越南,炮火势必波及法军设防据点,因此必须向上级请示。就在这些许的间隙中,这支由大约30万国民党华中序列部队溃败后的最后2万多人的队伍就侥幸进入了当时的法国殖民地越南境内。

出了爱店,由峙马屯向南行,有公路直达凉山。残军五百人一组分组进入越境之后,沿公路前进,两旁全是茂密的森林,每行三四里,就可见到法军设防的部队和装甲车。

当晚,黄杰先行到达距爱店六十华里的禄平,随后部队也陆续而来,这支国民党残军就在此地露宿,给养由法方负责补给。黄杰分别电告蒋总裁、陈诚,报告已经进入越境,部队正集结于禄平宿营,预定本月廿日以前可达海防,请求及时派船舰接运。

残军在法军指定的场地里埋锅造饭,星星的火堆,幢幢的人影,为这座越北小城增添了一些热闹和凄凉。残军官兵们可以在此安睡一宵,数月以来的长途奔波,实在是太疲惫了!

黄杰暂时在一所小学的教室里休息,等待去河内交涉假道具体问题的何竹本参谋长归来。他心中暗自盘算,至多一星期,就可回到台湾了。为此他绽出一丝喜悦的情绪,忽又悟到今天是十二月十三日,西方人最忌讳十三这个数字,不由产生一种不祥的预感。

晚间七时左右,法方一尉级军官驱车请见,说是奉凉山边防军司令部的指示,请黄杰到凉山一行,并说明天早晨就可回到部队的宿营地。黄杰认为法方在禄平没有高级负责军官,以后部队行动需待商谈的问题颇多,何参谋长等去河内尚未归来,自己亲往凉山与法方边防军司令官当面商谈,更可直接解决许多实际问题。于是携带简单的行李,率一名随从,乘法方军车启程。黄杰此去,到凉山后,即脱离了部队,开始了被软禁的生活。

次日早晨,部队开拔。官兵徒步行进,眷属和平民由法方派车运送,14日至17日先后到达那丁、先安和鸿基。部队每行六十里或天黑时,即就地露营。沿途受到法方数次的苛细搜查,所需给养未能逐日配发,人们多忍饥挨饿而行。

12月18日这支失去指挥官的国民党残军部队抵达蒙阳,法方指定所有部队集中在此待命行动。除黄杰兵团官兵外,当时随行的还有湘桂地方团队游杂、警察、流亡学生和平民。

蒙阳三面环山一面临海,属低洼盆地,即使大晴天也只有中午才能见一丝阳光,故名。

蒙阳原来是煤区,建有房屋。二次世界大战时,被盟军的飞机全部炸毁,采煤的重心移至附近的鸿基与锦普,现在成为一座废弃的煤矿,既没有房舍也没有水电。人们初到时,只见荒烟蔓草,荆棘丛生,残砖破瓦,蚊蝇肆虐,蛇鼠结队而行。第一兵团所属各部队即被法方指定集中在此。

残军到达蒙阳之后,即逢越北的雨季,霪雨连绵,半月不开,阴湿奇臭。几万人不分男女老幼,被指定挤迫在一块不过二千公尺周围的广场上,接受残酷的煎熬。大家比肩接踵,利用仅存的被单、麻袋和一些竹枝野草,支架小棚,聊以遮蔽风雨。

主食由法方提供,每人每天米4两(实际上就是每天两小碗稀饭)和少许腐臭的干鱼,每十人发牛肉罐头一件。因为缺乏淡水,他们便汲取海汊里的水来烧饭,苦涩难以下咽。这样的生活,仿佛把他们带到了“穴居野处,茹毛饮血”的原始时代。

入越之际正值残冬,残军逃亡途中所有团体与个人的被服装具,几损失殆尽。越北的气候,此时就如长江流域的深秋,早晚寒意甚浓,没有御寒的衣服,人们于是摘取树皮茆草作围裙,或者烧火取暖,坐以达旦。因此病患人数激增,又不能作有效的救治,人员死亡不断。隔河小山上不断增添新冢。

然而,他们的遭遇毕竟比后来进入野人山的李国辉部要幸运多了。李国辉的部队是真正的死亡之师,也是虎狼之师。他们置身于阴影之中,但是睁着眼看死亡与光明。他们的思想逻辑在历经各种死亡的考验后变得简单而又坚定,那就是:一定要活下去!人只有经历过极度的痛苦与绝望,才能焕发起对生命真挚热烈的爱,从中体验到充盈与幸福。黄杰的部队由广西战场直接逃入越南,向法军缴械,得到了他们的保护,暂居荒芜的蒙阳。他们就像一群卸去负担的小绵羊,眼前突然出现了些许的干草,内心重又涌动起生命的激情。他们的生存压力要稍小一些,当然生命也脆弱了许多。

李宗仁、白崇禧赖以纵横神州30年的桂系部队素号精锐,于1949年下半年遭解放军全歼灰飞烟灭,桂系残军大部都逃往了越南。张淦第三兵团126军张泽湘和徐启明第十兵团46军谭何易各一部,由龙州逃入越南,两广地方团队跟进,共万余人,由法军遣去来姆法郎居住。来姆法郎也是越北已废的煤矿区,自然环境好于蒙阳,他们依山设营,生活遭遇与黄杰部相同。

国民党中央军嫡系第八兵团26军一部3879人,由第八兵团副司令官兼26军军长彭佐熙统率,由云南奔窜越北莱州,被法军送金兰湾羁居。(后续桂系部队及26军入越,也有湘桂地方团队游杂、警察、流亡学生和平民人员同行。)

另外,越南国民党首领武鸿卿收编了广西鲁道源十一兵团一部,组编为越南建国军保大警卫旅,以桂省府卫士大队长黄循富为警卫旅长,由水口关进越。法国殖民当局不同意保大皇家编制,将警卫旅全部缴械,所有高级人员用飞机送到河内软禁,队伍送往蒙阳、来姆法郎两处集中营。

根据黄杰后来的统计,自1949年12月13日起至1950年元月底止,入境越南的人员总计是三万三千四百余人,各部都是残缺不全,而且混杂着眷属、百姓、地方警察、游杂人员等。

此后,又有蒋嫡系余程万留滇东南游击的272师残部2000余人,遭解放军追剿,逃到中越边境。1951年7月12日偷渡红河时,被胡志明、武元甲越盟武装伏击,师长余启佑坠河而死。过河入越后,只剩1023人,由师参谋长张亚龙率队,于1951年7月底抵富国岛(注:1950年8月黄杰部已迁入)。

在蒙阳期间,法军借口检查武器常来搜抄。他们对营区官兵甚至妇女,进行严格的个别搜查,所有武器、收发报机、照相机以及菜刀等铁器均被法军没收,随身携带的钢笔、手表、银元、手电筒等亦被夺取;一些法军官兵还趁机对年轻女眷们揩油,这引起官兵们极大的愤恨与反感。法军在营区四周敷设了铁丝网,在交通道路的进出口配置岗哨;法国僱佣兵不断在营区内逡巡,人们只要越出广场,即有被射杀的危险。即使粪便的排泄,也不准远离广场,以致遍地汚秽不堪。法方让黄杰的队伍待在营区内,绝对不准擅自出来,一切行动都要听从法军的指挥。

人身自由,上至兵团司令黄杰,下至马夫走卒,都遭到了限制。这对于这只昔日曾在二战战场上浴血奋战的蒋介石嫡系部队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可是又有谁来体谅他们这支天涯孤军呢?远在天边的“总统”先生尚且自顾不暇,即使知道他们的遭遇,又能怎样呢?有道是“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现在他们被人缴了械,就如同老虎被人拔下了牙齿和利爪,只好处处被动,受人节制。这些昔日流血流汗的汉子们,这次流下的是委屈的泪水。

法国人对这支手无寸铁的队伍为何如此谨慎呢?这里很有必要介绍一下这个以“小三”而闻名世界的浪漫国度近代的殖民情况。

19世纪中后期,一场工业革命率先从英国发起,然后迅速席卷了欧美大陆。在工业革命膨胀起来的野心的驱使下,身穿紧腿裤、燕尾服的法兰西跟在着西装、戴礼帽的绅士大不列颠的屁股后面,来到中国的圆明园,打、砸、抢、烧,犯下了滔天罪行。

公元1858年,法国以保护传教士和天主教徒为名,出兵越南,占领了湄公河三角洲的主要城市柴棍(西贡)。越南末代朝廷阮朝不敌法军,于1862年割让南部嘉定、边和、定祥三省给法国以求和。法国得到越南南部后,并不以此为满足,稍后并陆续侵占其他各省,终于于1885年完全征服越南。越南当时是中国的附属国,遭受法国袭击之时,曾向中国清政府求援。1883年至1885年,清政府与法国爆发了清法战争。由于当时的中国已病入膏肓,派遣前来应战的军队无法遏止法军的侵略。1884年阮氏王朝被迫与法国签订了《顺化条约》,承认了法国对越南的保护权。次年,中国清政府和法国签订了《天津条约》,正式放弃了对越南的宗主国地位并承认越南改由法国保护。法国占领越南后,全面推行分而治之的殖民政策,将越南分割为交趾支那、安南、东京三个部分,将它们和柬埔寨、老挝拼凑为“法属印度支那联邦”,集大权于法国总督一身。从此越南受法国的直接统治,沦为法国的殖民地。

法国殖民主义者对越民及华侨进行残酷地抽剥,仅“身税”征收一项,按人头计税,税率高昂,约达每个人(一般工)年收入的3%~5%,失业挨饿亦同样缴纳。“自古未闻粪有税,而今只有屁无捐”,其他苛捐杂税更是多如牛毛,老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1904年,越南资产阶级民族主义革命家潘佩珠流亡海外成立越南维新会,后来见到中国的辛亥革命成功,于1912年在中国广州又改组为越南光复会。此团体成员曾先后潜回越南发动武装起义,试图推翻法国殖民政权,却因行动仓促装备落后而遭遇失败。此后潘佩珠于1925年遭到法国殖民政权特务的绑架,并押解回越南终生软禁。到了1930年,越南共产主义革命家胡志明得到苏联莫斯科的协助,于2月3日在中国香港九龙成立越南共产党(同年10月改名为印度支那共产党,1951年更名为越南劳动党,1976年改用现名。作者注),开始在北越领导对抗殖民运动。

二战爆发后,在欧洲战场,法国香粉被德国战车无情碾碎,法国几近亡国。1940年9月日本趁机侵入越南。9月4日,法国与日军签订军事协定,从9月15日起法殖民主义者同意将越南的河内、海防、金兰湾以及在中国广东境内的租借地广州湾(现湛江市)等基地让给日本使用。9月22日又进一步签订第二个军事协定,允许日军进驻印度支那半岛。日军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接收了法属越南、柬埔寨、老挝三邦。从9月23开始,日军踏入了越南以及整个印度支那半岛的领土。

在法日勾结下,越南人民的对敌目标从法国殖民主义者方面转移到了日本侵略军身上。在越南共产党的领导下,越南人民掀起了反抗日本侵略者的革命高潮。1941年1月9日,越南东洋共产党(劳动党前身)、社会党、国民党、工农商等各救国会,士兵、妇女、儿童等救国会,佛教、天主教教会等共十多个爱国党派和团体,各派出代表召开联席会议,成立了广泛的抗日统一阵线——“越南独立同盟”(简称越盟),选出胡志明为主席,统一领导抗日。该会的宗旨是带领越南脱离法国的殖民统治,以及抵抗入侵日军。在越南北部,越盟建立了革命根据地。1941年12月9日,法国驻越南总督德古进一步与侵越日军司令芳泽签订共同防守印度支那的军事协定,并由法方殖民当局支付日军占领费。从此以后,日本侵略军在印度支那就得到了实际的统治权,表面上尚让法国殖民当局管理一些行政的事务,但在决策和法令方面等都必须在日占领军点头同意后才能行使。1944年9月,越盟曾向法方警告说:日占领军已作好公开占领印度支那的准备,要求法方注意。越盟自身亦于同年12月间成立了解放军,以应付当时局势的激烈变化。果然不出所料,1945年3月9日下午,日占领军以突然袭击的方式包围了所有法国兵营及各市政机关,仅几个钟头,在毫无抵抗的情况下,解除了全部法军武装,俘虏了全部法军及公职官员,并将他们拘禁到集中营内,市政机构全由日军接管。11日,日占领军扶植末代皇帝保大重新上台,即位为安南国傀儡皇帝。

1945年初,抗日救国运动渐趋高潮,越南共产党和越盟控制的解放区逐步扩大。8月15日,日本投降。8月16日至17日,越南独立同盟选出以胡志明为主席的民族解放委员会和以武元甲为主席的起义委员会,决定发动八月革命,在盟军开进越南之前从日军手里夺取全国政权。美国为对抗日本的侵略,对胡志明革命势力提供军事支持,并承诺战后支持越南寻求独立。8月24日,日占领军扶持的越南傀儡皇帝保大被迫宣告退位。9月2日,胡志明代表临时政府宣布推翻长达80年的殖民统治和上千年的封建专制制度,取消法国在越南的一切特权,并宣告越南独立和越南民主共和国成立。但法国及各国政府并未马上承认越南民主共和国的合法性,法国甚至还起兵镇压独立运动者,妄图恢复对越南的殖民统治。当时美国为了防止共产主义势力在亚洲的扩张,便停止援助越盟,并和法国政府达成秘密协议,继续让法国殖民政权统治越南。于是在美国政治和经济的支持下,法兰西又闻腥而来,像蝮蛇一样盘过去,紧紧缠住了越南。

胡志明转而求助苏联和中国,在其支持下又兴起10年的抗法独立战争,史称第一次印度支那战争。1954年,在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指挥和援助下,胡志明领导的北越军队取得奠边府战役的决定性胜利,法军撤出越南民主共和国。根据1954年瑞士日内瓦会议决议,在欧、美、苏联及中国的介入下,越南暂时以北纬17度线分为北越和南越:北越即越南民主共和国由越南共产党执政,委任胡志明为总理,将成为一社会主义国家;南越方面则由保大出任该国皇帝,并委任吴庭艳为首相(1955年吴庭艳在西贡市发动政变,建立了越南共和国)。

此后,在美国的参与下,越南又进入了20年的南北战争时期。直到1975年,美军从越南撤退,南越首都西贡沦陷于越共手中,才由越南共产党一统南北。这样,越南在经历了抗法、抗日及南北统一等战争后,终于形成统一的越南。1976年7月2日,越南正式定名为越南社会主义共和国,此统一局面一直维持到现今仍不变。(此为后话,按下不表)

古代的中国人和近代的法国人都在越南的历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对越南文化的组成有着极其重要的影响。在越南随处走走,都可见到这两国文化的影子。但当时,就越南而言,法国人对黄皮肤、黑眼睛的中国人没有任何好感,不管国民党还是共产党,而且有着充分的理由。

一是讨厌黄皮肤、黑眼睛的国民党政权。其一是因为1946年发生的海防炮击事件。

二战结束日本投降后,盟军最高统帅部宣布北纬16°以南的日军由英国接受投降,北纬16°以北的日军(包括北圻、中圻即安南顺化一带,及老挝90%地区)由中国接受投降。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效率极高的法国在短短的两个月内便败给效率极高的德国,是最先一批“战败国”。在第二次世界大战胜利时波茨坦宣言中所称盟国四强的中美英苏,就没有法国在内,但法国当时仍厚着脸皮以“胜利者”自居。它勾结美英,要求国民党政府把在越南受降地段移交给法国殖民军接管,力图维持它殖民帝国的地位,重新统治越南和整个印度支那。但国民党入越受降将领如万保邦、曾泽生、卢浚泉、周福成等及所属部队均拒绝交防,反对法国重新占领越南。

英国军队在北纬16°以南接受日军投降不久,即将接收过去的防地和行政权全部转移给法国人接管。法殖民军在越南西贡一带强行登陆,越民华侨奋起反抗,不断爆发示威游行、革命暴动。英军在越南西贡登陆后,还立刻释放了法国俘虏,给他们重新装备武器,使他们配合新登陆的法军共同进攻越南民主共和国政府机关,占领西贡市。越南解放军奋起抵抗,战火蔓延到整个英军受降地区。10月5日法英公开协定,明文规定只有法方才能行使行政权力。法方遂以西贡为据点,展开全面占领越南南部及16°以南的印度支那地区的军事行动,10月中旬法方重新占领高棉(即柬埔寨)。

在北纬16°以北,按盟军议定,国民党军在越南受降完毕后将防地移交法军接管,交防日期由1946年3月1日开始到月底完毕。但在交防的具体命令未下达之前,法方就迫不及待地几次要求在海防港口登陆,提前接防,而且态度骄横自大,咄咄逼人。当时受降的国民党卢汉将军率领的陆军第一方面军将领出于对法殖民主义者的憎恶,出于对越南人民的同情,以“未奉到正式交防命令”为理由,严词拒绝。当时驻防的53军130师师长兼海防警备司令部司令王理寰为维护中华民族的尊严,决定给来犯者以迎头痛击,遂集中所有轻重武器(当时还调用了部分日俘的炮兵)沿着五公里长的港口码头设防,构筑工事,严阵以待。王师长甚至还砍倒很多大树横卧马路中间,以堵截法军坦克,进行巷战。

法殖民军不听海防受降部队的警告,竟于3月6日凌晨集结法舰大小共八九艘向海防港口进犯,驶入狭浅的港口内河,强行登陆。法军自恃火力强大,首先向国民党军开炮,击中海关码头弹药仓库,起火燃烧,库中炮弹相继爆炸。国民党军立即予以还击,双方展开激战。法舰上多是远射程大炮,对近战实属不利,而国民党军轻重武器在浅狭河面上却发挥了极大威力。先行的法舰大量中弹,其中一艘起火爆炸,迅即沉没;尾随的两艘也受重创,驶而不动。其余舰只见势不佳,立即回头,且战且退,最后扯起白旗逃出港口外海。法军乘艇登陆部队则全部投降被俘。这场战斗法军伤亡数百人,被俘二千余人,俘虏中还有舰队司令阿巴罗中将以及多名高级军官。国民党军仅以四五个小时便全部结束战斗,使法国遭受了继马其诺防线大败后的又一次大惨败。

法国舰队逃出外海,不得不低下头来请求谈判。被俘的阿巴罗司令官求见我方警备司令王理寰,代表法方承认错误,签字承担这场战斗的责任。谈判时还邀请了越南民主共和国代表参加,经商定交防日期由3月18日开始逐步移交,到4月底结束。我方声明:任何企图以挑衅形式接防,或者惹起纠纷的,必予痛击,严惩不贷。法殖民军乖乖地按照我方的规定去履行交接防手续。王师长向河内方面军司令部请示后,将法军俘虏监护出海防港口,全部放回舰上。

这场痛击法国殖民军的胜利,不仅让中国人吐气扬眉,华侨拍手称快,更大大鼓舞了越南人民维护独立,抗击法国殖民主义者卷土重来的坚强斗志。这次炮击事件,也进一步暴露了法兰西的缺陷,戳到了他的痛处。这让法国人心有余悸,无地自容,恨之入骨!

其二,国民党受降时收缴了日军的武器装备,将其中一部分交给了胡志明领导的越盟,暗中协助越南共产党搞独立运动,以阻挠法军重登海防。这也使法国人极为恼火。

二是讨厌黑眼睛、黄皮肤的共产党政权。

中越两国于1950年1月18日建交,当时的中国还没从内战中恢复,经济严重困难,却开始向越南无偿提供了累计达几千亿人民币的资金和几百万吨的物资;越南爆发战争后,更有大量物资无偿赠送给越南,并派出大量科技人员帮助越南发展工业,支持越南反抗殖民主义的斗争。这也使法国人无比厌恶。

总之,无论是中国国民党还是中国共产党,就像抗日战争时期一样,都一致对外,与法国作对。在法国人眼里,这些黑头发、黄皮肤的人可恶之极!

而这些黄皮肤、黑眼睛的中国人对法国人也同样没有任何好感,而且也有着充分的理由。其实从内心来说,中国军队原本就没有太把法军放在眼里。

其一,在中国近代史中,法国虽然是侵略中国的列强之一,1860年还曾跟随英军火烧北京圆明园,不过在中国人眼里,法国的总体国力毕竟难与美、英、俄、日等国相比。在衰弱不振的清朝末年,清将刘永福与刘铭传分别在谅山与淡水两地击败过法军,老将冯子材的镇南关大捷更是鼓舞人心!法国侵略者给人较深的印象或许是上海法租界里那些精致的小洋楼和咖啡座,迷人的香水,浪漫的情人,而不是威猛的坚船利炮,至少在远东地区是如此。

其二,二战爆发,德国战车迅速碾过巴黎,日军也几乎不费吹灰之力接收了法属越南、柬埔寨、老挝三邦。法国实际上已亡国了,在中国自无任何特殊地位可享。其流亡的武装力量成为美、英、苏、中四国同盟扶植的对象,因此几项有关战后国际秩序安排工作的国际会议,如波茨坦会议、开罗会议、雅尔塔会议等,都没有法国的角色。抗战期间,中国政府借着有利的国际情势,摆脱了百年桎梏,在1943年分别与英国和美国签署新约,废除1901年加诸中国人民身上令中国人羞辱的《辛丑条约》,取消所有的租界区与过去列强在华的治外法权,只剩下香港问题留待日后解决。由于战时法国已经亡国,中国政府甚至找不到法国人来签字,这项工作一直到战后才解决。

法国当时站在胜利的盟国一方,妄图重新殖民印度支那。这让备受法殖民主义者欺凌压迫的华侨对之恨之入骨;国民党军队也对之鄙视不堪;连日俘也瞧不起他们,路上相遇,日俘仅对盟国军官敬礼,对法军却不予理睬。

其三,美国为了扩大国际同盟的力量,战后将法国与四国并列为五大战胜国,并让法国顺理成章成为联合国五个常任理事国之一,但这是美国主导的国际政治,远超过法国本身对于二战的贡献。

总之,无论是中国国民党还是中国共产党,黑头发、黄皮肤的中国人就是看不起这些黄头发、蓝眼睛的法国人,觉得他们是那样的可恨,可怜,又可笑!

然而,四年后,就是这些可恨、可怜又可笑的黄头发、蓝眼睛的法国人,拘禁了这些昔日曾在二战战场上立下赫赫战功的黑头发、黄皮肤的中国人!

这几天,黄杰明显感觉到法方代表闪烁其词,对他们这支从中国大陆败逃的残军态度极其微妙。是啊,现在政治风向变了,共产党领导的新中国刚刚成立,而国民党政权大厦已倾,喜欢香水的法国人早就嗅出了霉馊的气味。今非昔比啊,看来自己带领的部队注定要成为天涯孤军!想到此,黄杰的眼睛里流下了泪水,心中有无限悲慨……

第二章 天涯孤军

1.奠基金三角

【中华民国反共“复兴部队”】

在噩梦般的野人山大森林里整整挣扎了近一个月,1950年3月中旬,少将团长李国辉率领的第八兵团第8军第237师第709团残军终于来到了缅甸北部的小勐捧!人们欢呼雀跃,许多人哭了,眼泪像瀑布一样淌下来。

弯弯的河流,平坦的道路,绿油油的庄稼和充满温情的房屋。在他们眼里,远处的坝子是那样美好,村庄是那样温馨。

团长李国辉回过头来,眼里饱含泪水,他慢慢举起手,向那些永远留在死亡魔窟里的部下敬了一个军礼。队伍去远了,大自然还是那样宁静,波澜不兴,好像这个世界亘古如初,什么故事也没有发生一样。金黄色的夕阳依旧从山巅上斜斜地映照下来,把那片魔窟涂抹得金光闪闪无比灿烂美丽。

此时,709团兵力损失已近半,只剩下不足1000人,另1000余人则永远地留在了野人山。四十年代中国远征军入缅参战,后兵败野人山,杜聿明将军率第五军5万人越过野人山抵达印度时,只剩下三四千人;随军撤退的40多名妇女,生还的只有4人;而整个中国远征军入缅参战的10万总兵力当中,当时为战斗而牺牲的约1万多人,却有5万人死在了约为北纬26度东经97度附近的野人山。数以万计的中华儿女不是战死沙场,而是葬身于沼泽、野兽、蚂蟥、蛇虫、瘴疠、疾病、毒蚊、小咬以及饥饿、伤痛和形形色色的敌人之手。日本人没能消灭他们,但是野人山却把这支中国军队变成骷髅白骨。然而,杜聿明将军是抗日英雄,中国远征军翻越野人山是为了打败日本人。而他呢?五十年代翻越野人山,却是为了制造一个庞大的汉人难民部落。结局不尽相同,过程却惊人相似,他们都把将近一半官兵埋葬在了异国的深山老林里。想到此,李国辉一声叹息,百感交集。

月亮悄悄地爬上了树梢,月光像水银一样透过树缝洒在地上。人们疲惫至极,此时不便去打搅当地百姓,李国辉便下令大家原地休息。一些人吃着从野人山土著石寨掠来的干粮,一些人则把身子靠在石头或树上,沉沉地睡去。

李国辉坐在一块石头上,披一件军衣,胡子好多天没有刮,看上去非常憔悴苍老,太太唐兴凤领着三个孩子,肚子里还怀着七个月身孕。此刻,三个孩子相偎着睡去了,她依偎在丈夫怀里,苍白的脸上浮起浓浓的睡意,思想进入了一个朦胧的境界……

一片平坦的雪原,寂静无边,几棵枯死的树,一条若有若无的黄色小路。小路上缓缓地走来一对灰色的长靴,踢——踏,踢——踏,天哪,那竟是一双空靴子!天气彻骨的寒冷,靴子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李太太突然感觉自己好像一下坠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五脏六腑好像一下被掏空了,不由得失声大叫起来,紧紧抓住了丈夫的胳膊。“做噩梦了?”丈夫紧紧揽住妻子,关切地问道。“国辉,我好怕……”醒来后李太太还在瑟瑟发抖。

死亡的虚空令人恐怖,是人一生都无法摆脱的噩梦。望着一脸迷茫的太太,李国辉也陷入对未来的迷茫之中。

关于队伍的去向显然是件生死攸关的大事。有时一念之差,一失足成千古恨,历史上不乏其例。比如太平天国翼王石达开,面对滔滔大渡河水一犹豫,一松懈意志,就酿成全军覆没的历史悲剧。此时这支小队伍好比一叶孤舟,漂泊在茫茫大海上,怎样才能不在惊涛骇浪中被吞没呢?退回国境,向大兵压境的解放军缴械投降?那么李国辉就不是李国辉了。作为深受三民主义思想影响的国民党正统军人,李国辉注定要往前走。但是往前走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有哪些计划和打算?此时却是一团模糊,或者说一团黑暗。

钱运周闻声而来,“团座,发生了什么事?”“哦,没什么,一个噩梦而已。”李团长示意钱运周坐在对面的石头上。李太太已无睡意,起身照顾孩子们去了。

李国辉掏出两支烟,递给钱运周一支,二人推心置腹地交谈起来。“钱科长,你看咱们千辛万苦逃到缅甸,可我看这里也决非久留之地。现在,我们和长官部也都断绝了联系,成了一支孤军。你对这一带风土人情都很熟悉,又是个遇事爱思考的人。你认为我们下一步怎样做才好?”李国辉吐出一口烟,望着这位年轻的军官。

钱运周惯于察言观色,他谨慎地试探着说:“走着看吧。这支队伍今后该怎么走,就看长官您的意思了,我们大家全听您的。”

李国辉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钱运周又接着说:“我听说,93师二七八团团长罗某扔下队伍,自己带着钱跟随马帮逃到泰国去了。”

李国辉显出一脸悲怆,把烟蒂扔在地上,用脚使劲碾碎,好久没说一句话。是啊,兵败如山倒,岂止一个罗团长啊!树倒猢狲散,飞鸟各投林,那些在士兵面前气势汹汹的长官,打了败仗有几个不仓皇敛财四处逃奔?军长师长扔下部队,钱饷一裹就开溜的事还少吗?还有的长官把部队的枪械都卖了,变换成现金和金条,偷偷扔下部队逃到国外去做富人。这样的坏榜样实在太多了!弄得官兵人人自危,唯恐一觉醒来自己已经被长官给卖了。可话又说回来,国民党军中的丑事也不是现在才有的,早几年不是也有好多军官倒卖军火吗?

周围一片宁静,虽然危险暂时被抛在了身后,可是前面的道路更加使人迷茫。逃出国境只是权宜之计,现在非法闯入别人的国家,谁会欢迎武装入侵者呢?国民党军的兵团主力已经覆灭,军长、师长都早已不知去向,他们这些人该和谁联系呢?从缅甸绕道泰国到海南岛,再到台湾去?那要横穿整个东南亚,走完长达数千公里的漫长路程,那些主权国家允许带着武器的军队穿越过去吗?如果不允许怎么办?靠武力行得通吗?区区一千来人,打不赢怎么办?比如眼前,如果缅甸政府不允许过境,对他们这支残军部队实行强制缴械,又该怎么办呢?要真被缴械,等待他们的就只有在缅甸当劳工或者做苦役,还不如当时就向解放军缴械投降好呢!

李国辉悟出了钱运周话外的一层意思。很明显,有相当一部分人对这次逃亡行动不理解,或者说不相信他李国辉,现在开始迷茫了。其实,这又怎能怨部下呢,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士兵把命运交给长官,可作为长官,他本人也不知道出路何在,对未来一样充满困惑。但既然走到了这一步,就没有退路,必须坚定信心,才能走出困境!于是李国辉语气坚定地说:“放心吧,钱老弟!我李国辉不是罗某人,我要是想开溜,也不会越过野人山来到这里!这一千多官兵,都是跟我出生入死的弟兄,一日为长官,便如一日为父母,我李某人决不会丢下你们不管的!”

听了李国辉的表态,钱运周喃喃解释说:“团座,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我担心有人会这样想。既然长官已经下定了决心,我们愿意追随你到天涯海角!”

李国辉叹息道:“钱老弟,你对金三角这一带熟悉,正好替我出主意。现在我们大家的命运捆绑在一起,生死与共啊!”

钱运周长叹一声:“唉!现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小勐捧属于缅甸掸邦,这地方华人居多。我们不妨暂且留在这里,和谭团长会合,等待长官部指示,待时机成熟后再反攻大陆,团座觉得怎么样?”

李国辉点了点头。两人都在思考着下一步的行动。此时天地寂静,大山无言,一轮圆月高挂当空,漠漠地俯临人间。

天亮了,部队战战兢兢地往小勐捧进发。一路上没有遇上老百姓,也没有遇到缅甸政府军。李国辉清楚,越是平静的时候越危险,何况这是在异国他乡。他不敢放松警惕,要侦察连开路,搜查前进。突然尖兵班发出战斗警报,一支武装队伍正在飞快向他们接近。李国辉命令准备战斗,迫击炮卸下来,子弹上了膛。但是不一会儿前面发出了欢呼声,原来是前卫营王营长终于在小勐捧追上了谭忠的278团!

278团副团长谭忠正为没有领头人,部队该开往何处而发愁。当他一见到李国辉后,热泪盈眶,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谭忠说:“你们如果再晚到半天,278团或许已离开此地进入泰国境内。现在我们愿听从将军的指挥,何去何从由您定夺。”李国辉想了想,觉得小勐捧附近有2000多人的村寨,粮食足以自给,加上解放军不会追上来了,遂决定将两支部队组成一个正规团,就地待命休整,待与台湾取得联系后,再决定去向。谭忠、钱运周均表示同意。

先到的谭忠的278团翻越野人山后人数更少,只有600百多人,和709团残兵1000人合并,合并后部队有1600人,仍由二位团长指挥。

小勐棒位于缅北大其力以东,湄公河以西,紧靠泰缅边境,去泰国抬腿就到,处于金三角的中心,是个“三不靠”的山区。由于这一地区重峦叠嶂,民居寥落,大部分处于原始森林覆盖之下,缅甸军队在此几乎没有设防,这千余败兵便在此扎下脚跟,得以喘息。

距第八兵团元江覆没之后大约两个月,较确切的时间是公元1950年旱季中的某一天,在金三角东北部一处叫做小勐捧的荒凉地方,一群国民党指挥官聚在一起召开了一次具有历史意义的会议。这次会议虽然没有留下任何文字记载,但是对于未来的毒品王国金三角来说,这次会议的意义却极其深远,因为它表明国民党残军作为一支重要力量主宰和统治金三角的开始。公元1950年旱季中的某一天,国民党第八兵团第8军第237师第709团少将团长李国辉,决定了历史前进的方向。会议结束时,李国辉走出房间,他以总指挥身份宣布:第709团与278团实行合并,一支崭新的部队——“中华民国反共‘复兴部队’”从此诞生。

残军合并后共有战斗员一千六百余人,步枪、卡宾枪千余支,轻重机枪数十挺,迫击炮两门,骡马数十匹。李国辉出任总指挥兼第709团团长,谭忠任副总指挥兼第278团团长,钱运周任总指挥部少将参谋长,下辖三个支队和两个特别大队。总部暂时设在小勐捧,孟果镇、孟研各驻守一个团。

现在,我们简单介绍一下毒品王国金三角的这三位元老。

李国辉(1910—1980):在金三角人称“小李将军”,河南兰考人,国民党陆军第八军709团团长,军衔少将。据说小时候家乡闹灾荒,家人都被风沙掩埋了,他十多岁就出来逃荒,吃粮当兵。这是一个谜一样的人物,外界对他的庐山真面目知之甚少,在中国大陆他无足轻重,基本上没有人知道这个名字,但在金三角,这个人物却赫赫有名,到了家喻户晓的地步。在金三角可能有人不知道三七是二十一,弄不清自己的爸爸是谁,但一定知道李国辉。李国辉,一个默默无闻的国民党小人物,把威胁人类命运的巨大恶魔——毒品从瓶子里释放出来,一夜成名,成为臭名昭著的金三角开山鼻祖。可以说,没有李国辉,就没有后来世界闻名的毒品王国金三角。

李将军为人处世的风格就像屁股一样:不搽胭脂不抹粉,无需保养,依旧光滑如绸,简朴得几乎没有成本;看问题既能深刻透彻一分为二,又能顾全大局合二为一;处世低调,上下和谐,既能为脸添彩,又能代脸受过;造型简单,而又不乏风情万种,具有无穷魅力。

对于敌人,李将军颇有刚烈之风;对于同僚,则奉行“恕道”,宽容大度,深得僚属爱戴,堪比武则天时代的“唾面自干”宰相娄师德。

谭忠:生于1901年,广东兴宁人,军阶少将,广东西江讲武堂和南京中央军校高教班毕业。如果仅从资历看,算得上国民党一朝元老。他追随孙中山,据《黄埔将帅录》(广州出版社1998年版)中记载,早在北伐战争时期他就是连长,参加过“一·二八”淞沪抗战,1933年任十九路军团长。后来十九路军公开反蒋,所以潭忠一直得不到升迁,到了50岁,还是个副团长。本来他在第278团也不是说话算数的人,因为师长团长都在危难之际,裹了钱财开溜,把一个烂摊子扔给了他,他是个正直军人,不肯苟且偷生,所以最后时刻带领队伍进了金三角。李国辉曾多次对人感叹:谭忠是个好人,忠厚老实之人,没有谭忠合作,就没有金三角的后来。我们可以这样认为,谭忠成全了李国辉。

钱运周:这个年轻人活力四射,像雄性睾丸一样时刻充满着激情。他雄心勃勃,却又面目神秘,行踪诡秘,翻云覆雨,穿行于金三角历史风云之间。可以说李国辉时代没有哪一件大事少了他的身影,他也是金三角王国的四朝元老,但在八十年代却突然失踪,不知去向,成为金三角无数尚未揭开的谜团中的一个。如果没有他,李国辉也将不成其为李国辉,金三角也不成其为金三角。“复兴部队”拥有两部损坏的无线电台,而谭忠队伍里刚好有个懂修理的电台兵,李国辉责令他把它们凑成一部与台湾联系。

三天后在小勐捧举行“复兴部队”成立暨升旗仪式,官兵们排出整齐方阵,高唱军歌,枪炮架在四周,一轮红彤彤的太阳在头顶照耀。总指挥李国辉百感交集,眼睛湿润,他说了一句话便哽咽不能语。他说:弟兄们,青山再好非我家,我相信,政府不会抛弃我们的……

如果和台湾联系上,一旦接到命令返台,将有数千公里的艰苦路程等待着他们,前路漫漫,又将如何呢?官兵们脸上是一种既期待又疑惑的复杂表情;家属们则围坐在地上,个个愁眉不展忧心忡忡,她们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她们只是战争的附属品。

晚些时候,电台终于响起来,电波嘀嘀地发射出去,从人们的神经末梢,带着无限的希望和焦虑飞向遥远的天际。次日凌晨,电台终于与台湾联络上了,李国辉报告现在的处境,希望得到具体指示,并请求台北空投救援物质。呼叫后台湾有了信号,他们终于收到了一份盼望已久的回电。李国辉迫不及待地展开电报,窄窄的纸带上只有短短一行译电:“出路问题由你部自行解决。”看过电报,李国辉仿佛从头到脚被泼了盆冷水,心一下凉了。“自行解决”意味着台湾不管这支死里逃生的部队了。跟随蒋介石打了一辈子仗,出生入死,南征北战,没想到最后竟落到如此被抛弃的境地!李国辉真是悲观到了极点!但他不能流露出来,他只将电报给谭忠、钱运周看了,与二人秘密商量怎么办。“他奶奶的!我就知道台湾那边不靠谱!老头子自己都自身难保,哪有时间顾得上我们?”谭忠不由得破口大骂。“看样子,我们这千把人对政府已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钱运周叹了一口气,哭丧着脸说,“也不知李弥军长到哪里去了?不知道他能不能在‘总统’面前给我们说句好话?”“别提那狗屁军长了!从蒙自战役的时候就连个鬼影都没见着,现在还不知道在哪个温柔乡里睡觉呢。”谭忠气愤难消。“李军长绝不是那种人,他不会把我们抛弃的!他是我们8军的长官,请你放尊重些!”钱运周瞪着眼睛看着谭忠。“怎么?你要为这个缩头乌龟说好话吗?他给了你什么好处,还这样为他卖命?真不识好歹!被人卖了,还要替人家数钱。”谭忠也怒气冲冲地看着钱运周。“你……,不要倚老卖老!我告诉你,这里可是缅甸,不是大陆——”“好了,不要吵了!”李国辉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二人便安静下来,都拿眼看着李国辉。“总指挥,台湾不要我们了,你说我们该怎么做?”钱运周问道。“首先我们必须团结起来,绝对不能搞内部分裂!分裂只能让我们走向死亡。”李国辉道,“我们现在是在缅甸,在异国他乡,没有外援,万事只能靠自己。我们这一千多口人,如果得不到粮食,枪支弹药也得不到补充,一旦发生战事,必将死无葬身之地。”“那我们具体该怎样做?”谭忠问道。“作为部队的领导人,我们必须强打起精神,绝不可在士兵面前显出丧气的样子,以免动摇军心!‘反共复兴部队’的旗号也必须坚持打下去。另外,我们要和当地百姓搞好关系,获得他们的支持,绝不能惊扰他们!记住,为了继续活下去,我们必须这样做,别无选择,这就是我们的生存法则!”“好的,总指挥,我们一定牢记在心!”谭忠、钱运周道。

这里有一个问题:既然台湾不要残军了,进攻云南也只不过是痴心妄想,那么李国辉为何还要组织“中华民国反共‘复兴部队’”呢?原来,在他的眼里这只不过是个符号而已,是做给缅甸人看的,是生存的需要。缅甸过去是英国的殖民地,被英国占领了半个世纪,为了生存我为何就不能占领缅甸一块土地?所以组织“反共‘复兴部队’”只不过是个借口,借地盘、为了生存住下来才是真。

同样是1950年3月,进入越南遭到法军软禁的黄杰派员返回台湾向蒋介石报告情况,4月13日,蒋致电台湾“驻河内总领事馆”转黄杰诸人慰勉,孤军远寄艰苦备尝,特发犒赏金两万美元。同样是败往境外的国民党残军,待遇为何如此不同呢?这颇耐人寻味。当然,李国辉的官兵们是不知道这件事情的,现在的他们不过是长在荒僻角落里的蘑菇,又被兜头浇了一勺大粪,只好自生自灭了。

由于脱离了国民党大部队,这支流浪天涯的国民党残军被外界称为“孤军”。失去了台湾的援助,这支残军决定自力更生,发展生产,自己争取活着的尊严。

一是开荒种地,修建营房,解决部队吃饭和居住的问题。

二是招兵买马,扩军备战。

三是开辟多元化的生活之路,包括黄、赌、毒。他们收税经商,又与云南马帮混为一体,为马帮当保镖,向老挝、泰国边境运送鸦片,收取巨额保护费,以解决军费来源。他们在缅北建立了自己的“独立王国”,当然最后他们都成为了富足财富的拥有者(此为后话,暂且不表)。

失去现实性是所有存在的痛苦的根源,一个不属于任何人、任何事业、任何地方的人,是现实生活中真正不幸的人。残军在现实中突然失重了,漂泊之路从此开始。【小国宿命】

小国的历史往往遭到大国浓墨重彩地涂抹,被武力征服,商品输出,思想文化渗透,在政治、经济、意识形态、文化领域、民族心理甚至人们的日常生活,都或主动或被动地受到大国的影响。越南是如此,缅甸也同样摆脱不了被大国染指的命运。在历史上,缅甸受英国、印度和中国影响较深。现在我们就来介绍一下缅甸的近代情况。

缅甸,全称缅甸联邦共和国(The Union of Myanmar),中国史书汉称掸国,唐称骠国,宋称蒲甘,元称缅国,明代始称缅甸。缅甸一名,源于梵文,有“坚强、勇敢”的意思。

缅甸位于亚洲中南半岛西部。北部、东北部与中国毗邻,东部与东南部与老挝、泰国交界,南濒安达曼海和孟加拉湾,西部及西北部与孟加拉国、印度接壤。海岸线长3200公里。缅甸地跨亚热带和热带,大部地区属热带季风气候,全年气温炎热,年平均气温27度。一年分为雨季、旱季和干季三个季节:每年3—5月是缅甸气温最热的季节,即干季;每年10月至次年2月为凉季;每年6月—9月为雨季。面积为67.6581万平方公里。

缅甸为传统农业国,盛产水稻、小麦、甘蔗等粮食和经济作物;矿藏丰富;森林覆盖率约为57%。红宝石和翡翠以品质纯正而享誉世界,因此有“珠宝之国”之称。

缅甸是一个由多民族组成的国家,共有135个民族,主要民族共8个,即缅族、克伦族、掸族、若开族、孟族、克钦族、钦族和克耶族。缅族是缅甸的主体民族,约占总人口的65%,其他为缅甸的少数民族。按照大多数学者的意见,缅甸境内的土著人种是散居在缅甸南端的人数不多的属于澳大利亚人种的尼格利多人。其余缅甸境内的种族均是从中国大陆迁徙到缅甸境内的,属于黄皮肤的蒙古人种。

缅甸国语为缅族语,也有为数不少的人懂英语和汉语。各民族均有自己的语言,其中缅族、克族钦、克伦族、掸族和孟族等有文字。古文化在宗教、文学和政治制度等方面,深受印度文化影响。全国80%以上人口信奉佛教。

缅甸是中南半岛一个历史悠久的文明古国,有着近5000年的人类历史。缅甸也是中南半岛上最大的国家,位于中印两国之间,是连接南亚与东南亚的纽带,战略地位十分重要。早在16世纪初叶至17世纪70年代,缅甸就成为欧洲殖民者争夺的目标。

缅甸在两千年前就出现了早期国家,1044年形成了统一的封建国家-蒲甘王朝(1287年,蒙古在西双版纳设立了宣慰司,忽必烈的两个大臣由此南攻缅甸,灭了浦甘王朝),后又经历了东吁和贡榜两个统一的封建王朝。它的封建社会延续了800多年。贡榜王朝和中国元朝一样,也是个崇尚武力的王朝。到了波道帕耶王时期(1782—1819),西起印度的阿萨姆、曼尼坡,东到今缅泰边境的广大地区,都属缅甸的版图,缅甸成为当时东南亚幅员最为辽阔的封建帝国,并对东南亚的历史发展产生了重要影响。因其多次企图入侵泰国的野心,使得当时占有印度的英国不免忧心缅甸可能造成的威胁。19世纪时,英国在1824年、1852年、1885年先后发动三次英缅战争,将之并入大英帝国属下的印度,成为印度一省。当时缅甸是中国的保护国,清朝向英国抗议无效。1886年,中英签订《缅甸条约》,中国承认缅甸为英所有,英允许缅甸照例进贡中国,最终把缅甸变为它的海外殖民地。英国占领缅甸后,推行“以印治缅”的殖民政策,对缅甸进行政治奴役和经济掠夺。政治上,先把缅甸并入印度,成为印度的一个省。在殖民机构和军队中,招用大量印度人,利用他们欺压缅甸人,有意制造民族矛盾,转移缅甸人民的斗争目标。经济上,把王田、官田和荒田都归英国所有,并招来大批印度高利贷者,使缅甸农民遭受英国殖民者和印度高利贷者的双重剥削。缅甸的所有资源都被英国5家最大的垄断公司所掠夺,这些公司大多雇用印度工人,妨碍了缅甸本国工人阶级的成长和工人之间的团结。在英国的殖民统治时期,缅甸的交通和教育获得大幅改善。此时,大量的印度移民涌入导致劳工廉价,造成地方经济受到威胁。因此缅人开始产生对印度人的仇视,以致在1930年爆发了反印度人的暴动。但是缅甸和印度人民同受英国的奴役,在斗争中最终认识到团结一致的重要性,许多缅甸爱国领袖就曾参加过印度国民大会党,共同进行反对英国殖民统治的斗争。这是缅甸民族解放运动中的一个特点。1937年缅甸脱离英属印度,成为大英帝国缅甸本部——直辖殖民地,由英国总督直接统治。

1942年,缅甸国父昂山将军(Gen.AungSan)在日本的支持下率领缅甸独立义勇军,与日军一起参加了反对英国殖民政府的战斗,宣布缅甸从英国独立。日军趁机占领缅甸,成立以巴莫为首的缅甸执行政府。1943年,巴莫与昂山等人受邀访问日本,回国后重组缅甸政府,昂山担任国防部长。日本通过巴莫政府,对缅甸人民实施的却是更加残酷的奴役和掠夺。1943年8月,当日本在二战中战事逐渐失利时,日本占领当局才给予缅甸“独立”,以缓和缅甸人民反日情绪,但事实上却仍旧在背后操控新成立的傀儡政府。在日军以掠夺性为重点的三年半统治时期,缅甸的经济倒退了至少50年。1944年,昂山开始支持美英的同盟国一方,领导缅甸国防军和缅甸共产党、人民革命军(社会党前身),于是年8月秘密组织缅甸“反法西斯人民自由同盟”(简称自由同盟),以对抗日军。1945年3月27日自由同盟在各地领导人民举行抗日武装起义,配合盟军的反攻,于5月1日收复仰光,不久光复全缅。

1945年8月日本投降后,英国又卷土重来,组织了一个不包括自由同盟在内的殖民政府(亦称行政委员会),遭到缅甸人民的反对。1946年9月爆发了空前规模的总罢工,史称“九月高潮”,导致这个政府的垮台,迫使总督不得不邀请自由同盟参加政府。昂山和社会党人接受了这一邀请,而缅共表示反对,导致自由同盟的分裂。1947年1月昂山和英国首相C.R.艾德礼在伦敦签订了昂山-艾德礼协定。根据协定,通过普选成立以昂山为首的临时政府。1947年7月19日,昂山和6名部长被英国指使的歹徒开枪谋杀。昂山遇难后,由继承人吴努主持新的临时政府,10月吴努同艾德礼签订了英缅协定。英国被迫公布缅甸独立法案,承认“缅甸联邦为完全独立的主权国家”。1948年1月4日,缅甸人民经过100多年(1824-1948)的长期斗争,终于脱离英联邦宣告独立,成立缅甸联邦,定都仰光。

独立以来,缅甸政治体制几经变迁。从1948年到1988年(国民党残军滞缅期间),缅甸先后由吴努和吴奈温将军领导。

1948年到1962年,缅甸基本上实行资本主义的多党议会制度。1948年,吴努为首的自由同盟成为缅甸联邦的执政党,吴努出任总理。自由同盟政府执掌政权后,宣布缅甸共产党为非法组织,从此缅甸共产党被迫转入农村开展斗争。这时,自由同盟内部发生分歧,主张同缅共和谈的一派在遭到镇压后,加入了反政府的武装行列。此外,由于缅甸特殊的民族问题,一些主要的少数民族也都建立起反政府武装,一时间反政府浪潮几乎遍及全国。执政的自由同盟内部斗争日趋尖锐,终于分裂为以吴努和德钦丁为首的“努丁派”,和以吴巴瑞与吴觉迎为首的“瑞迎派”。在1958年6月召开的人民议会上,努丁派以微弱优势取得了暂时胜利。事隔三个月,奈温(NeWin)将军强迫吴努辞职,吴努迫于内外压力,不得不宣布将政权移交给以奈温为首的军人看守政府。1958年—1960年为“看守政府”执政时期。1960年—1962年,吴努的联邦党(由反法西斯人民自由同盟廉洁派改名)竞选获胜组织政府,吴努又一度任总理。然而在贯彻其施政纲领时,处处遇到困难和阻力,人民生活不见好转,社会混乱加剧。

1962年—1988年为奈温将军执政时期。1962年,奈温将军趁吴努政府处于危机四伏的境地,通过政变夺取政权,废除联邦宪法,宣布成立革命委员会接管政府。继后,组建了“缅甸社会主义纲领党”,自任主席,实行缅甸式社会主义。1974年1月正式改国名为缅甸联邦社会主义共和国,颁布了新宪法,成立人民议会,奈温当选为国务委员会主席(即国家总统)。奈温将军排除了民选制度,确立纲领党一党专政,开始了军政府的独裁统治。1963年初缅甸军政府对众多新老缅族政党,如反法西斯自由同盟、联邦党、联合工人党等,进行黄鼠狼给鸡拜年的“诚邀和谈”,半年后就追杀围剿,大规模屠杀各政党领袖。在奈温执政的二十多年里,缅甸经济并没有多少起色,反而出现不少新的困难和问题。

1988年7月,因经济形势恶化,缅甸全国剧烈动荡,爆发游行示威,奈温在各方压力之下辞职。9月18日,以国防部长苏貌为首的军政府成立了“国家恢复法律和秩序委员会”,接管了联邦政府,将国名复称“缅甸联邦”。取消了旧的人民议会和国务委员会,成立了新的国务委员会。宣布解散原来的社会主义纲领党,废除一党制,实行多党议会制。1990年5月缅甸举行首次多党制民主大选,大选结果,却大大出乎缅甸军政府的预料,以昂山素季(国父昂山之女,同时也是诺贝尔和平奖得主)为首的“全国民主联盟”以压倒多数票取胜。但军政府以必须先制宪才能交权为由,拒绝交权。1997年11月15日,“国家恢复法律和秩序委员会”更名为“国家和平与发展委员会”,2005年11月7日由仰光迁都至内比都。

治大国如烹小鲜,高醋矮酱油各有定制,最忌大翻大炒。缅甸独立以后,在恢复和发展民族经济和文化方面取得了一定成就;但由于国内政局长期不稳定,经济发展缓慢,现为世界上最不发达的国家之一。

缅甸与中国山水相连,边境线长达2186公里。两国很早以前就有了交往,“胞波”情谊源远流长。缅甸史书《琉璃宫史》记载了这样一个神话:在帝释时代,太阳神的后裔与龙公主相爱。龙公主生下三个龙蛋,一个漂到中国,变成一个美丽的少女,后来成为中国的皇后;另一个漂到缅甸的抹谷,变成了红宝石;还有一个沿伊洛瓦底江漂到缅甸的良宇,变成一个男孩,长大后不仅无比英俊,而且智慧超群,勇冠三军,后来成为驸马并继承了王位,他就是蒲甘王朝的始祖骠苴低国王。缅甸人民据此称呼中国人民为“瑞苗胞波”,意思是“同胞兄妹”。

自古以来中缅两国民间各种往来频繁。山间铃响马帮来,早在公元前2世纪,中国商人就循着伊洛瓦底江和怒江水道进入缅甸,运去中国的丝绸,换取缅甸的宝石、翡翠、木棉和印度的犀角、象牙等珍品。两国边民通婚频繁,在中缅边境的乡村里,一家人有中国人也有缅甸人的情形极为常见。公元9世纪,有3000名骠国人来到拓东城(今昆明)居住,促进了两国的交流。根据蒲甘王朝时期的碑文记载,13世纪后就有中国人到缅甸定居了。中缅两国的正式交往,史书记载始于中国的汉代。汉永元六年(公元94年)缅甸部落正式遣使到中国。此后各个朝代,两国互派使节频繁。唐德宗贞元年间(802年)骠国国王派遣一个文化使团来到唐朝京城长安,表演缅甸古乐和精彩的舞蹈,备有各种各样的乐器22种。郑和下西洋后,明朝设四夷馆,即有缅甸一科。19世纪英国殖民者入侵缅甸时,中国人民曾协助缅甸人民抗击英国侵略者。第三次英缅战争中,云南地方官曾派腾越都司李文秀到缅甸了解战况。后来李文秀率部500余人去缅甸参加抗英斗争,最后战死疆场。

二战时期,中缅人民共同修筑了闻名世界的滇缅公路。1942—1943年,中国远征军进入缅甸克钦邦密支那一带,会同美英联军与日军激战。不到半年时间,远征军的10万将士只有4万余人生还,其中约1万人阵亡,约5万人在撤退时被克钦邦的深山密林(野人山)所吞噬。

新中国成立后,两国于1950年6月8日建立外交关系。缅甸是最早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国家之一。1954年6月,周恩来总理首次访问缅甸,与吴努总理共同倡导了闻名世界的“和平共处五项原则”。周恩来总理先后9次访缅,吴奈温将军也曾12次访华,都是外交史上的佳话。1988年两国签署开放边境协议后,经贸往来更是不断增长。如1993年7月31日竣工通车的缅甸仰光——丁茵大桥是中国援缅的最大项目。该桥被誉为“东南亚最大的公路铁路两用桥”,中国为此提供了2亿多元人民币的无息贷款。

由于古时中、缅两国分界并不明确,云南与八莫间的陆上贸易,导致了“山地中国人”季节性地移居缅甸。首批定居缅甸的华人,据说是在几个世纪前移入缅北克钦邦(KachinState)附近山区的玉石商人。他们是从云南省移入的。大规模移民潮发生在1885年英国侵占整个缅甸并把它并入印度的一个省之后,华人通过海峡殖民地,由海路移民缅甸。在20世纪30年代缅甸华人移民人数激增,到第二次世界大战时,华人人数已达19万4千至30万人,约占缅甸总人口的1%。

缅甸境内还有其他不同的华人族群,有所谓果敢华人(Kokang Chinese)、回教华人(Panthays)以及现在我们提到的国共内战期间被击败的国民党部队。果敢华人并不是移民,他们清一色是云南人,世代居住在中缅边界的果敢地区,由于1897年2月4日签订的《中英条约》,清廷把果敢割让给英国,这些原属中国人的果敢华人都自动变成了缅甸的本土少数民族。回教华人据说是忽必烈部队中阿拉伯人及鞑靼人的后裔,原来定居于云南西部的大理,与当地妇女通婚。1855年,这批回教华人背叛清廷,惨遭清廷大军屠杀,许多劫后余生者,翻山越岭,逃到缅甸东北部的掸邦定居。

缅甸华人是复杂的群体。居住在缅甸境内的云南人与果敢华人、回教华人,由于身处中缅边境,不受中央政权的控制,因此被缅人同化程度很低,基本上族群认同仍很强。至于居住在城市的华人,尤其是那些与异族通婚的华人,与其他缅甸人已很难区分。缅华大部分在语言、习俗上已缅化,只会说缅语而不会说华语的缅甸华人相当普遍。不过,缅华大都仍喜欢在住家贴上红对联或在家里设置神龛;而且在生意的联系上,仍然表现出族群的认同。

聚居在城市里的从广府和福建移民的华人,多数经营小生意;有些则与来自新加坡、中国香港及中国台湾的投资者联营较大的企业。1988年以来,缅甸致力于推行开放的市场经济,华人充分利用这一契机,纷纷增加投资或扩大商业活动。例如,仰光最大的超级市场就是华人经营的。1990年代果敢华人常与涌入缅北城市的云南人合作经商。他们历代在缅北克钦邦(Kachin State)附近的山区居住,从事玉石的开采,种植鸦片与茶叶。果敢华人现在也到缅北曼德勒经商,包括做珠宝、玉石与贩毒的生意。这些庞大的贩毒利润经过清洗后,用来投资地产,使当地地产价格暴涨,引起缅甸人不满,种族关系因而紧张。回教徒华人亦多从事商业活动,而且是一流的赶驴好手,也专于走私鸦片。

缅华创办华文报章、华校,并设立社团。1950年,仰光就有4家华文日报、3家周刊,而全缅甸也有超过200所华人学校。

独立前,华人曾经出掌国家要职,例如李遐养爵士在巴特勒(Harcourt Butler)爵士与英尼斯(Charles Innes)爵士当政时荣任农林部长。还有木匠阿灼,原名曹鸾翔,初抵缅甸时一贫如洗,但后来却成了著名的承包商,被委为立法委员。1948年缅甸独立后,政府推行国有化与本土化政策,华人不再享有政治地位。

1962年奈温将军上台,许多华裔商人被迫离开缅甸,华人创办的学校与报社都被迫关闭。仅1963至1967年间,有超过10万华人与30万印度人离境,所有华人与印度人创办的学校及报纸都被迫关闭。华人大多移居泰国、新加坡、澳洲与南加利福尼亚州。1967年6月,缅甸还爆发了一场激烈的排华暴乱,愤怒的暴民在仰光唐人街杀人放火,华人商店与住家被掠夺一空,许多华人丢了性命。暴乱蹂躏了好几个城市。1982年,缅甸政府通过新公民权法,歧视外籍人,使华人难以立足,于是又掀起另一股离境浪潮,许多人移居台湾、香港、澳洲与美洲。

由于缅甸推行归化政策,职业限制政策,又取缔华校与华文报刊,华人谋生非常困难,纷纷加入缅籍。但缅甸的法律很严,只有那些在第一次英缅战争(1824)爆发前在缅甸居住的家庭成员才能取得公民权,其他人只能申请特别外人登记卡。登记卡持有人可以居住在缅甸,但不能享有与土著同等的权利。许多华人于是花钱买公民权证书。至今没有加入缅籍的华人不到10%。

缅甸华人作为一个种族集团,并不像在东南亚一些国家那样在政治上扮演重要角色。在缅王时代,他们是纯粹的商人,在英国殖民时代亦如此。但由于在战前殖民政府推行种族代议制,所以在仰光市议会里有一两个华人代表。在二战期间,一些华裔特别是混血儿,积极同缅甸各族一起共同抗日,因此战后当上公务员、技术员、医生、军官,但参政的华人仍凤毛麟角。1962年奈温军人政权上台后,华人从政受到限制。但奈温本人就是混血华裔,其他还有革命委员会第二号人物兼国防军副总参谋长昂季(陈天旺)、原缅甸总统山友(San Yu)、奈温政权的功臣矿业部长尼尼博士、教育部长陈友才等。

今天的华人社会已与往日不同。缅甸华人本身变了,外国环境也在变。在一些人眼里,华人和缅甸人根本没有什么区别,肤色和长相大同小异,风俗习惯也已毫无差别。

华人对缅甸经济的贡献是很大的,华人利用自己的海外通商网络,帮助政府促销农产品。上世纪50年代中,华人响应政府的号召,把进出口的大部分让出来给缅甸人经营,自己从商业转向工业,开辟了新型工业发展的新纪元,维护了民族团结。吴敏素在《工商业中的缅甸人》一文中曾指出:“战后缅甸工业发展是由华侨完成的。”1962年,缅甸国防军副总参谋长兼陆军总司令昂季准将在新年贺词中说道:“我们对居住在缅甸的中国人,对他们一百几十年来对缅甸经济建设作出的贡献,给予高度评估。他们生于斯、长于斯、工作建设于斯。因此,我们从来不把居住在缅甸的中国人当做普通的外国人看待。”70年代中,缅甸放宽公民出国打工的限制,华人为缅甸创收了不少外汇,并进口了不少汽车和生产设备。【民俗风情】

缅甸是一个极具风情的国家,有着自己独特的文化传统。国民党残军刚进入小勐捧时,这里的一切,都让他们都感到非常新鲜。

在他们眼里,这里的女人个个长得水灵灵的,也能干。每人挑着一对大竹箩,一扭一扭地往前走。她们穿得比较单薄,下身是薄薄的筒裙,上身是紧身的小汗衫。筒裙式样新颖,薄如蝉翼,而且颜色艳丽,就像漫山遍野的鲜花。那筒裙,长得不能再长,一直拖到地上;而汗衫又短到不能再短,简直就是件小背心。汗衫与裙子之间,袒露着一抹小葱样白嫩嫩的腰围。女人穿短衫是有道理的:没有衣袖是为了炫耀手腕上的玉镯;领口开得低,才能显露那珠光宝气的项链。要知道缅甸是个盛产玉石金银的地方啊!缅甸的山水宝石把女人们装扮得仙女一般。看来,女人天生就是爱美的动物,她们总是被衣服改变着,她们的身体被设计师们几乎雕刻到了极致。姑娘们横波微盼,光彩四射,像吸盘一样不断分泌出黏液,牢牢黏住了这些初入缅甸的国民党残军士兵的眼球。残军士兵们从这些缅甸女人身上得到了来自于人类最自然、最原始的审美感情,换句话说,多是动物性的感官愉快。但是,缅甸的男人也是爱穿裙子的!这又让残军士兵们很是看不顺眼。

在服饰文化上,缅甸人喜欢穿传统的民族服装。因为气候炎热潮湿,缅甸人为了适应这种气候,不论男女老幼,下身都喜欢穿筒裙,也称“纱笼”。这和我国云南的傣族颇为相似。男裙称“笼基”,女裙称“特敏”。男的筒裙多用方格布,女的多用花布,富裕人家则用绸缎。男子在正式社交场合穿着讲究配套,上衣为无领对襟长袖短外衣,内穿衬衫;下穿筒裙,裙头在腰际结成一个花球;用一条素色的薄纱或丝巾包在头上,作为出席盛会的礼帽,称为“岗包”。现在青年人也有穿西服的。女子的上衣为斜襟长袖或短袖衫,颜色多为乳白色或粉红色,为了适应热带气候,多用薄纱制成;下穿筒裙,左右裙端扭成带状,互相结住。在正式场合,最隆重的盛装是穿着白色蝉翼纱的上衣和红色的纱笼。妇女一般都留长发,卷发髻,戴鲜花,爱用金首饰。

外国人初到缅甸,往往对缅甸的一种现象感到困惑:缅甸的妇女、小孩,甚至还有个别年轻男子,都在脸两边涂上一片黄粉。这种黄粉实际上是缅甸人就地取材自制的一种物美价廉的天然防晒美容霜,有清凉、防晒、护肤作用。缅甸人称之为“特纳卡”,其学名叫做“黄香楝粉”。在缅甸,无论贫富,几乎家家都有一个像碗那么大小的石磨,这就是用来制作“特纳卡”的。早上起来,洗漱完后,人们先朝小石磨上倒几滴清水,接着把晾干的黄香楝树干置于石磨上面不停地研磨。磨出来的黄色浆汁,就会流入小磨盘边上小槽内。然后,用小刷子把“特纳卡”刷在脸上,或是用手直接在两边脸颊上均匀地抹上一片。在一般的情况下,未婚的少女喜欢将“特纳卡”涂满前额和鼻梁,结过婚的妇女则只涂脸的上半部,寡妇只涂脸的一半,老年妇女则随心所欲,可涂可不涂。缅甸的缅族人以文身为美。男子文身较为普遍,一般从十几岁就在背、腹、腿外纹以花草鸟兽;有些女子也喜欢在身上刺花作装饰。缅甸中部勃东族妇女以颈长为美,为了让脖子变长,他们从五岁开始便在颈部套上一圈圈类似脖套的宽为1厘米的黄铜环。铜环越多脖子越长,表示越富有越美丽。其脖子上的大铜环最高可达30厘米以上。这些沉甸甸的铜环从锁骨一直顶到下巴,使脖子看上去非常修长,就像小巧的头部长在一根金色的柱子上一样。铜环已成为她们身体的一部分;即使睡觉的时候也不能取下。男子择偶也以对方是否颈长为重要标准。

在缅甸,赤脚是一种美的标志,不仅男子,妇女也很讲究赤脚的美观。不少女性在脚上涂上指甲油,有的系着脚链,银白金黄,引人注目。其实缅甸人(军人除外)平日很少穿袜子,他们一般打赤脚或只穿拖鞋。政府官员也只是在接待外宾时才穿鞋袜。过去到缅甸人家里做客,客人都要在门口脱鞋,光着脚进屋。后来这种风俗已逐渐改变,但是要进入佛塔或寺庙,则不论男女,高级官员或外国使节,任何人不能例外,都必须一律脱鞋。

脱鞋在缅甸是一种特殊的佛教思想。缅甸人认为鞋是最肮脏的龌龊的物品,所以,凡神圣的地方都不能穿鞋进入,否则就会玷污圣地,受到报应。上塔脱鞋、进庙脱鞋、进家脱鞋……生长在缅甸的人从小就接受这种思想,脱鞋是很自然的事。在缅甸,穿皮鞋和其他运动鞋类的人极少。

缅甸人将维护“脱鞋”等同维护国家主权一样重要。在古代,人民见缅王时要脱鞋;外国使臣见缅王时,也要脱鞋。英国占领缅甸前,对使臣见缅王要脱鞋非常不满。1824年,英缅战争之后,英国占领部分缅甸国土,就开始采取不脱鞋的做法。与缅王谈判时,也不脱鞋。当时英国想将克伦(吉仁)邦从缅甸独立出来,成立另一个国家,于1852年,派使臣与缅王谈判。缅王在压力之下,对克伦人的问题做了不少让步,但对英国人以后不脱鞋一事,绝不让步,并停止与英国使团谈判。1885年,英国占领了缅甸,仍想改变“脱鞋”的习惯,他们穿鞋上神圣的瑞达贡大金塔,但遭到缅甸公众的坚决反对。“脱鞋”是缅甸自古以来的规矩,也是不可改变的礼节,不是殖民者说改就改的。因此在英国统治缅甸63年中,一直无法改变这一习惯。

缅甸人的饮食也很有特色,有六大特点:辣味浓,油腻大,炸食多,拌菜多,酸菜多,椰子和棕糖食品多。他们一般早晨爱吃西餐,午、晚喜食中餐;餐台备有辣椒油和鱼虾酱等调味品。喜欢吃中国的川菜。

缅甸人早餐常吃“馍亨卡”、椰子面、椰子粥、凉拌面、凉拌米粉及用糯米、椰子、白糖做的各种各样的糕点小吃。他们也有喝早茶的习惯,在茶馆里喝咖啡、奶茶,吃点心。午餐和晚餐为正餐,主食是米饭,爱吃鸡、鸭、鱼、虾、猪肉以及洋葱、空心菜等。缅甸人不吃牛肉,不买活鸡、活鱼吃,吃鱼只喜欢吃淡水鱼。除吃一般蔬菜之外,常用各种幼果、鲜菜嫩叶作小菜,蘸佐料吃。如把芒果切成片,拌入黄豆粉、虾米松、虾酱油、洋葱头以及炒过的辣椒籽,吃起来又酸、又咸、又辣、又鲜。缅甸人爱喝啤酒、汽水、橘子水等;饭后有喝咖啡或热茶的习惯,不过他们爱喝的是怪味茶(即有茶叶拌黄豆粉、虾米松、虾酱油、洋葱头末、炒熟的辣椒籽等,搅拌后冲成怪味茶饮用)。

缅甸人进餐时不用筷子,大家围坐在一张矮桌前,每人面前放一碗清水,进餐者让手指在清水中洗净,用方巾擦干,然后用手指抓取食物。在重要场合,城里人均用刀、叉、勺进食;随着社会发展,用刀、叉、勺进食者逐渐增多。现在有些家庭也使用中式调羹。

缅甸男人还喜欢嚼槟榔。在我国的南方,嚼槟榔只是一种很简单的零食行为,但在缅甸,槟榔的吃法却显得非常讲究:首先是展开一片树叶子,用加水稀释过的石灰在表面刷上一层,接着撒上几颗槟榔粒,再放上各种香料;各种原材料都齐备以后,再拿新鲜的绿叶子包起来,一个“缅甸槟榔”就成型了。

缅甸人买槟榔一次至少买一包,有4到6个不等,装在一个小塑料袋里,用牙签把袋口封住装在兜里,吃的时候随时拿出。一般来讲,一个成年男人,一天吃个一两包是标准的量。槟榔里含有生物碱,可消肿止痛;但初食时,也可能会出现面红、发热、出汗的现象,少数人还可能会胸闷。和抽大烟一样,嚼槟榔也会上瘾的。据说上瘾后一旦不吃,口中就会发酸,这也是为什么当地人不停嚼啊嚼的缘故。于是,满大街嚼槟榔的男人,构成了此地一个独特而令人难忘的风景线。经常看到一个男人嘴一张,红色的汁液从嘴里喷薄而出,星星点点的飞溅在地上四处都是。不知道的,还以为发生了什么流血事件。长年累月的这么嚼着,那牙齿肯定好不了,缅甸的男人大多都是“牙缝男”,一张嘴便是一口红黑红黑的牙齿。

缅甸人的房屋有竹质结构、木质结构的和水泥结构的。一般城市里常见的是水泥结构和木质结构的,农村则常见竹质结构的。在缅甸掸邦族村寨里多是一种竹木结构的“诸葛帽式楼”,顶铺草排的两层楼房,上层住人,下层养牲畜。这种建筑形式据说是诸葛亮发明的。相传当年诸葛亮南征孟获之后,留下一批士兵在中缅边界地区屯垦,但士兵们害怕瘴气不肯留下。诸葛亮估计是住房问题造成的。于是就照自己的瓦板式帽子设计了新式楼房,命令士兵仿造,结果真的避免了瘴气的危害。因为是依照诸葛亮帽子造成的,所以有人称这种楼为“诸葛帽式楼”。

缅甸克钦族的村落多建在高山峻岭上。他们的住房屋内,一侧是许多火塘,一侧是客房和安放鬼神及祖先牌位的“鬼房”。鬼房的柱子上挂着红绿巾和牛头,陌生人不得入内。屋子设有前后两门,前门走活人,后门走鬼神。如果客人误入鬼门,就要被罚杀牲畜祭祀,以安鬼神,并为主人雪耻。

缅甸人名字的传统特点是只有名字,没有姓,但要在名字前面加一冠称,以示性别、年龄、身份和地位。男子一般自称“貌”(Maung意为弟弟),表示谦虚,对幼辈或少年也称“貌”;对平辈或兄长则称“郭”(Ko,意为哥哥);对长辈或有地位的人则称“吴”(U,意为叔伯)。一个人随其年岁的增加和地位的提高,名字前的冠称也发生变化,如某男子叫“昂基”(Aung Gyi),随着他的年龄和地位的变化,会被称作“貌昂基”(Maung Aung Gyi)(也可自称)、“郭昂基”(Ko Aung Gyi)或“吴昂基”(U Aung Gyi)。缅甸妇女不论已婚与否,一般在名字前加“玛”(Ma)意为姑娘、姐妹,表示谦虚,对幼辈或平辈也称“玛”;对长辈或有地位的则称“杜”(Daw,意为姑、姨、婶);卑称或昵称则冠以“米”。如名叫“钦温”的姑娘,小时有人叫她“米钦温”或“玛钦温”,长大成人结婚后称“杜钦温”。她本人则自称“玛钦温”。凡是军人,名字都冠以“波”或军衔,军官转业后则冠以“吴”相称(如我们前面提到的吴努、吴奈温将军)。

有人统计,缅甸人取名所用的字总共不到100个,用这些字互相拼凑,取其声韵顺口悦耳即可。因而缅甸人重名的很多,为表示区别,往往在名字前或名字后加上籍贯或工作单位、职业名称等,如在自己名字前冠以“德钦”(Thakin,意为主人)、“波”(Bo,意为军官)、“耶波”(yabo,意为同志)、“塞耶”(sayer,意为教师和医生)的。

在19世纪初被英国统治的缅甸,曾被英国人称为“蝴蝶民族”,主要是因为缅甸人散漫的民族性,来到缅甸的观光客很容易就被缅甸人感染到这样的气氛,好像每个人都悠闲地在街上晃荡,或在庙里拜佛,或在路边喝下午茶,消磨时光。

缅甸女人比较勤快,在路上,经常能见到头顶着一大堆锅碗瓢盆或者贩卖的商品的女人,手都不用扶,穿街而行。比较而言,缅甸男人则比较懒散,也显得干瘪。他们穿的筒裙,宽宽松松的,腰间很不经心地挽一个结,走路大摇大摆。但发起急来,干活做事,一个顶仨。在逃难的路上,也经常可以见到有的男人左手提个包,右手提个包,两个胳肢窝底下还夹着包,像耍杂技的大力士。有的左手拉个孩子,右手也拉个孩子,脖子上还骑着孩子,耍猴似的。同时你也能看到,瘦小的缅甸男人光着脚丫,在石子路上如履平地,真是相当的勇猛,让人咋舌。【禅踪佛影】

人与世界接触,因关系的不同,可有五种境界:为满足生理的物质的需要,而有功利境界;因人群共存互爱的关系,而有伦理境界;因人群组合互制的关系,而有政治境界;因穷研物理,追求智慧,而有学术境界;因欲返璞归真,冥合天人,而有宗教境界。功利境界主于利,伦理境界主于爱,政治境界主于权,学术境界主于真,宗教境界主于神。(宗白华《美学散步》)缅甸是一个信仰佛教的国家,人们的生活无不染上宗教的色彩。李国辉的残军部队沐浴着释迦牟尼神的光辉,踏进了小勐捧。

禅踪佛影下的小勐捧是美丽的。这里密林葱郁,群山雾气缭绕,小河静静地流淌在山间。清风徐徐,波平风软,一群白鸭,泅游漂浮在这青山绿水之中,轻轻划起水纹,颠碎了山影。白云悠悠然、澹澹然,飘荡在碧空,就像开放在梦幻中的玉兰花。

清风从遥远的天国吹来,山色如黛,流水玱玱。夕阳的余晖从云缝里漏出来,给山川披上了温情的袈裟。金碧辉煌的庙宇里传来阵阵钟声,纯净,深沉,空灵……

清月当空,夜色如水,万籁俱静,银汉清宁。花儿悄悄开放,清香弥漫。乌鸦栖居在榕树上,在溶溶月色中留下一个美丽的剪影。风移影动,万象万物都沐浴在素月清辉之中。

素月分辉,明河共影,一草一木,皆栖神明。表里澄澈,悠悠心会,千山千水,在我心中。不在三界,跳出五行,天香袅袅,禅踪佛影。

缅甸是著名的“佛教之国”,属上座部佛教(俗称小乘教),与中国的佛教(大众部,俗称大乘教)是同一宗教,不同教派。佛教传入缅甸已有上千年历史,宗教思想已深入到社会生活的各个角落,形成缅甸人民根深蒂固的思想体系。1000多年前,缅甸人就开始把佛经刻写在一种叫贝多罗树的叶子上,制成贝叶经,正如李商隐诗中提到的“忆奉莲花座,兼闻贝叶经”。佛教不仅是缅甸人的宗教信仰,而且是他们道德教育的源泉。佛教的经文,尤其是《吉祥经》,是缅甸人民的生活哲学,深深地印入人们的心灵中。到缅甸去访问或旅游,置身于虔诚的佛教国度里,所见所闻无不印有佛教影响的影子,你会身不由己地受到佛教思想的感染。

在缅甸,有80%以上的人信奉佛教,也有少部分人信仰基督教、伊斯兰教、印度教、泛灵论。在缅甸的街头巷尾,随时随地都可以看到身披袈裟、手持黑伞的僧侣。全国僧侣有10几万,仅仰光、曼德勒的和尚就有2万多人,平均每300人中便有一个是和尚。

缅甸人信奉佛教十分虔诚,以至于民风淳朴、和善。到缅甸人家里去做客,你会看到几乎每家每户都供有佛龛。有钱人家供金佛、银佛、玉佛,收入一般的人家供木雕佛像,家境贫寒的人家供纸佛像。拜佛是缅甸人每天必做的一件大事。人们早起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市场上去买各种鲜花插在佛龛上(缅甸信佛教的善男信女们朝拜佛像时不是烧香,而是奉献鲜花),然后早拜祈祷,晚上睡前还要进行晚拜。每逢节假日,缅甸人常到寺庙去拜佛听经,或到远近有名的佛塔去拜塔。在佛教思想的长期影响下,缅甸人都乐善好施。在缅甸,几乎天天有人募捐,有人施舍,施舍已成为缅甸人的一种习惯。缅甸人施舍不讲究物品的贵重而注重是否心甘情愿。缅甸有句俗话:“心诚的人施舍一个像榕树籽一样小的东西可以得到像榕树那样大的报答;心不诚的人即使施舍榕树一样大的东西,也只能积下榕树籽那样小的功德。”缅甸人的施舍和捐献到处可见:数以万计的佛塔和数不清的寺庙是人们捐款修建的;全国32万僧尼的斋饭、袈裟和日用品是教徒布施的;就连公园里供游人小憩的亭子和石凳也都是教徒捐钱修起来的,上面都刻有施主的名字。

缅甸人视太阳升起的东方为吉祥的方向,认为东方是释迦牟尼成佛的方向,所以缅甸人家里的佛龛都供在室内东墙上。因此睡觉时,头必须朝东忌讳朝西,否则是对佛的玷辱,会招致不幸。缅甸人还认为西方是死神居住的地方,古代缅甸国王斩杀犯人时,都是出宫殿西门,所以睡觉绝对不能头朝西睡。缅甸人把东面和南面称为头顶部,把西面和北面称为脚尾部。家中长者的座位在头顶部,晚辈的座位在脚尾部。

在缅甸,信仰佛教的家庭中,男孩都须有入寺庙当沙弥、过静修生活的经历,否则不能结婚。这样佛教事业才会后继有人,被认为是一件积德的事情;对孩子来说,社会上才承认其“成人”,受到尊重,是一件荣耀的事。出家的年龄一般在10岁上下,一生必须出家一次,出家次数不限,时间可长可短,有的终身当和尚,更多的则是几年、几个月甚至一两个星期;还俗之后才能够享有结婚的权利。

除信仰因素外,缅甸人出家的理由也千奇百怪:穷人为了有个地方吃住,富人为了长命百岁,体弱者为消灾祛病,强壮者为福上加寿,运气好要当和尚高兴些日子,运气不好也要当和尚去去晦气,婚前为婚后幸福要出家,婚后为重温婚前独身生活也要去做和尚。出家人中,什么身份的人都有。其中有农民、教师、学生,也有经理、职员,还有军营里来的现役军官和士兵甚至外国人。可谓男女老少,各行各业,无所不包。小的连路也没学会走,要由人抱着;老的则六七十岁了,连走路都困难。当然还是以青少年占的比例大,年幼和年老的是比较罕见的。

在缅甸出家手续十分简便,因此有“出家容易,还俗也容易”的说法。寺院对那些出家者极为优待,并不收他们一分钱。但他们自己愿意给的话给多少就是多少,以示供养三宝之意,因为寺院毕竟是靠人供养的。富人若请亲戚朋友来寺院共进午餐,以表庆贺,这倒要花不少钱。穷人给不起钱,或者有些人不愿意给钱,这也无所谓,只要自己买两套袈裟,然后请师父给剃一下头,说一下法,其他什么都不用给。甚至连给剃头、说法师父的供养钱都可以免,把袈裟穿上就行了。连吃饭住宿,寺院都给承担,明知他们是短期出家的,寺院也欢欢喜喜地接受,决不嫌贫爱富。

男孩出家后,在寺院得接受教育。寺院让他们跟常住的师父们一起早早起床、坐禅;给他们上课,传授佛教知识、修行的行持威仪、日常功课及祈祷祝愿等佛事。一般都不让他们偷懒。早上三点半起床去坐禅,他们也都起来了;晚上十点钟睡觉,也坚持从晚上七点坐到十点;中午又坐一整中午;吃完午饭只有半小时的时间休息,又从中午十二点坐到下午两点;两点到四点是日常课诵;五点又要听长老说法。时间安排得相当紧,几乎没有什么时间休息,所以很累。而且他们刚从家里出来,家里每天吃三顿,到寺院后只能吃两餐,因为上座部佛教是提倡过午不食的,过了这个时辰就只能喝水了。缅甸有这样的说法:“一人出家,全家沾恩”。因此很多人出家后都很努力用功,虽然出家才两三天,但看他们走路、坐禅,还真像那么回事,并不易看出他们出家时间的长短。他们走路时轻轻缓行、凝然庄重,坐禅时坐得挺直自然;吃饭时寂静默然,连咀嚼的声音都不易听到,更别说咂嘴咋舌了。更为可贵可敬的是连那些只有七八岁的顽皮淘气的小沙弥都变得十分乖巧,各吃各的饭,没有一个人讲话。他们都像大师父一样,严肃认真,威仪齐整。只见那一桌子团团围坐的都是小沙弥(因为他们不能和比丘同桌吃饭),既是那么的可爱,又是那么的可敬,无论大人小孩、男女尊卑,在无言中令人生起一种崇高圣洁的感觉。

缅甸人历来十分尊敬僧侣。在古代,佛教大法师就是国王的国师。国王见国师必须赤脚膜拜。召见法师时要主动让开宝座以示尊敬。人们见到僧侣要停步,双手合十,躬身施礼。

每天天一亮,出家人就出去化缘。人们都很乐意给予布施,有的还唯恐布施不及时、不周到;也有人早早就把饭菜做好,到家门口恭候和尚来化缘;也有的人家甚至常年负责数名和尚的饭食。在农村,当人们见到和尚(特别是法师)时,都要就地跪拜。和尚出门乘坐车船,旁边的人都会自动起身让座。买票时,不是把钱直接交给售票员,而是把钱包打开,由售票员自己来取。若因佛事出门,国家要负责给僧侣买票。和尚们摒弃一切杂念,苦行修道,认为这是达到幸福境界的唯一途径。但他仍有许多禁忌,如对妇女不能直视,即使是稍微触及一下女人的衣裳,也会认为苦心孤诣的修行已化为乌有(对出家时的他们而言,女人是真正的老虎)。缅甸佛家人绝对不准杀生,但可以食肉(牛肉除外)滋养身体,这是与其他佛国所不同的,也体现了缅甸人民信仰的弹性。

缅甸素以“万塔之国”著称,在这里,到处可见大大小小金光灿灿风格各异的佛塔;即使在一片棚户甚至是草屋周围,都会有一座金碧辉煌的庙宇。千姿百态、金碧辉煌的佛塔使缅甸成为旅游胜地。据缅甸学者考证,古代在蒲甘地区实际有佛塔5000多座。这些佛塔,全是缅甸人捐款修建的。虔诚的佛教徒把修建佛塔看作一生最大的心愿,他们平日舍不得吃穿,临终前把一生辛苦的积蓄捐献出来修建一座佛塔,才算了却心愿。我们说再穷不能穷教育,缅甸人是再穷不能穷佛宇,宁可自己饿死,也要让佛祖的香火鼎盛。正如缅甸人自己说的:“我们缅甸人在施舍时手决不会发抖”。不过,缅甸人修建佛塔的目的同样是为了积德,以便摆脱苦海,来世升入天堂。

信奉佛教的缅甸人,自古以来就十分崇拜榕树。在他们心目中,榕树是非常神圣的,榕树就是佛塔。他们还有崇拜乌鸦之俗,并视其为“神鸟”,对其倍加爱护。在街头,乌鸦昂首阔步,车辆、行人从不触犯它,都自觉地为之让路。他们对牛也敬若神明,对“神牛”不准鞭打、役使,更不可宰杀。“神牛”无论走到哪里,人们都会拿出最好的食物奉献给它。在路上或闹市中如遇上“神牛”,行人和车辆都要暂时回避,任其游逛,不得伤害。逢年过节,缅甸人要举行敬牛仪式。

缅甸人无论是进佛寺,见法师,或是进入塔院,都有一条严格的禁忌,那就是必须脱鞋,连袜子也不能穿。因为缅甸人认为鞋是最肮脏最龌龊的物品。他们经常把那些最卑鄙最下贱之人比作是“挨鞋打之物”。在缅甸,如果有人被鞋打了,则认为是最不能令人忍受的耻辱。在缅甸人的心目中,佛塔和佛寺是最神圣的地方,僧侣则是佛祖的代表,绝不能穿最肮脏的鞋去拜佛、拜塔和见僧。否则,会极大地伤害缅甸人的感情。神圣的地方不但干净,甚至是一尘不染,不穿鞋也可以保证脚掌没有任何伤害。平时,即使天气炎热山路崎岖,赤脚拜佛的人仍络绎不绝。其他地方以及所有公众场合,则无需脱鞋。

缅甸人认为头部是一个人最高贵的地方,一般不喜欢别人摸自己的头。所以,无论你与缅甸朋友多么亲密,不要去随意摸他的头。不然,缅甸人会认为你伤害了他的尊严。

缅甸没有特别出名的名胜,看得最多的就是寺庙,最有名的就是大金塔。传说大金塔是亚洲最大的佛塔群,全是用金纸一张张贴上去,而且每年都会贴新的上去,长年累月,真正成了金塔。虔诚的佛教徒对佛像顶礼膜拜,为家人祈福。

人们把希望、美好、理想都集中地寄托在它(佛像)身上。它是包含各种潜在的精神可能性的神,内容宽泛而不定。它并不显示出仁爱、慈祥、关怀等神情,它所表现的恰好是对世间一切的完全超脱。尽管身体前倾,目光下视,但对人世似乎并不关怀或动心。相反,它以对人世现实的轻视和淡漠,以洞察一切的睿智的微笑为特征,并且就在那惊恐、阴冷、血肉淋漓的四周壁画的悲惨世界中,显示出他的宁静、高超和飘逸。似乎肉体愈摧残,心灵愈丰满;身体愈瘦削,精神愈高妙(所以缅甸有谚曰:“和尚是瘦的时候好。”);现实愈悲惨,神像愈美丽;人世愈愚蠢、低劣,神的微笑便愈睿智、高超……(李泽厚《美的历程》)【生存问题】

对缅甸山民而言,李国辉的部队是一支真正的军队。为了生存,他们有严格的军纪,上下团结一致,从不惊扰百姓,因而很受当地民众的欢迎。不久,许多残军军官还与当地姑娘结了婚。“吃他娘,喝他娘,开了大门迎闯王,闯王来时不纳粮。”一些人把这支部队当成了佛祖派来的“救世主”,以至在后来与缅甸政府军的战斗中,当地人民支持残军对付政府军。对残军而言,先前为了生存而粘满的土著民众的鲜血也已揩净,屠刀暂时收起,鞭子也好,救世主也好,现在是该高尚的时候了。

既然党国不要他们了,又不能去投奔解放军,那就只好在缅甸留下来。可是,缅甸早已独立,其政府不可能让一支带枪的外国军队进驻他们的国土。怎么办?一不做,二不休,李团长决定就在金三角一带建立起根据地,联合各种反政府势力,以武力对付缅甸政府。

因为与台湾断绝了联系,这支国民党残军部队在缅甸北部,没有军饷,没有粮食,没有弹药,没有药品,一开始就陷入绝境。李国辉号召大家自己盖房子,种粮食。一些旅居缅北的华侨知道后送来一些钱和药品,帮助残军渡过了最初的难关。

公元1950年旱季的一天,一位马帮头领来到残军部队找到李国辉,问有一笔报酬丰厚的大烟生意要不要做,具体说就是替他押运一批走私鸦片到寮国(老挝)某地,这就是后来金三角人常说的“护商”。时逢金三角一年一度的鸦片收获季节,各国走私商人竞相进山来收购鸦片,然后沿着秘密商路运出山,走私到东南亚各国乃至香港、欧洲黑市上卖高价。这些被称作“秘密商路”的金三角森林小道早在一百年前就已经存在,它们是金三角与外部世界联系的脆弱生命线。这些森林小道不仅漫长崎岖,人畜难行,马帮往往要走几个月甚至更长时间,而且充满各种难以想象的危险。金三角地势复杂山高林密,素以匪患深重著称,土匪强盗多如牛毛,专干杀人越货勾当,商人弄不好不仅丢了钱财,还要搭上性命,所以商人们常常要花大价钱请人护商。出入金三角的商人雇人护商,少则十几个几十个保镖,多则上百个枪手。这些人扛着火药枪或者快枪,随同马帮一道辗转于凶险莫测的山道上和热带丛林中,土匪来了则打,实在打不赢则跑,或留下买路钱,或魂断深山密林。在金三角,人人都是弱肉强食的森林法则的牺牲品。

有些缅甸马帮商人在从缅北山区(即以后的金三角)运送鸦片途中,饱受匪患之苦,曾向缅甸政府求助,得不到理睬。马帮头领中有不少人是华人,有人就托关系找到了国民党残军。

既然台湾命令李国辉“自行解决出路”,残军遭到抛弃,这支原国民党中央军部队在政治上已失去意义,失去责任,或者说开始失去军队的性质,仅仅作为一支“武装”而存在。他们只好为自身而战,为生存而战。像土匪那样在外国土地上到处抢劫,对一支国民党正规部队来说是不现实的,通过护商获取巨额保护费倒真是个绝好的生存之道。李国辉等正处于弹尽粮绝、山穷水尽之际,便一口答应下来。于是,在缅北的大山中,首次出现了现代化军队护送马帮货队。

李国辉集合全军讲话,他说:“国家现在有困难,‘总统’让我们自己解决出路,护商,押镖,就是我们的第一条出路。现在我们已经谈妥了的第一笔大生意,马上就要行动。为了部队的生存,我们必须以军人的荣誉宣誓,一定要确保每一个客商的人货安全,万无一失!违令者就地正法!”全体官兵举手跟他念着誓言。

参谋长钱运周受命于危难之间,他精心挑选了六十名有战斗经验的官兵,组成金三角第一支由正规军组成的护商队,一色美式卡宾枪,附轻机关枪多挺,迫击炮两门,火力配置强大。

六十年前一个漆黑的亚热带之夜,一支庞大的马队悄无声息地开出小勐捧。商队将途经掸邦腹地山岳丛林,穿过掸、佤、苗、傈僳、克钦等土司头人领地;一路上山大林密,股匪出没,前途凶险莫测。三四百号人马,拉开在仅能一人通行的林间小道上。没有灯光晃动,没有人声喧哗,地面像铺了一层厚实而松软的地毯,牲口蹄子踏上去几乎没有声音,只有那些沉甸甸的脚步偶尔踩断树枝发出的脆响。钱运周亲自走在队伍前面,身着便装,头戴斗笠,手提冲锋枪,扮演起“复兴部队”第一号商人的历史角色。在他身后,百余匹驮马背上驮着沉重的鸦片,士兵像黑色的影子保持沉默,脚夫粗野叱骂不听话的牲口。这条长蛇般的马帮队伍,很快被夜幕遮盖,隐没在大森林深处不见了。

钱运周派出一个尖刀班提前出发,一路搜索前进,发现情况即按约定发射信号弹示警。又派出一支收容小分队携两挺机关枪断后,谨防土匪从后面偷袭。其余的护商队员与商队一起行进,随时处于战备状态。

两天过去了,商队竟然平安无事。只是一天夜里遭狼群袭击,咬死两匹马,让钱运周懊恼不已。第三天,他们远远看见一座高山,山势奇险。尖刀班有人来向他报告,说有土匪拦道。

钱运周急忙赶到队伍前面。隘口上出现了一群土人,他们占据有利地势,一溜排开百十条步枪、火药枪。这些土人个个衣衫不整,头发老长,就像野人一样,有的还抱着竹烟筒,有的站起身来看热闹,全然没有打仗的准备。也就是说,土匪并不清楚护商队底细。钱运周心中有了底,让向导先探一探他们的胃口有多大。山上土匪答道:“老规矩,过三驮,抽一驮。随过随抽,过完抽完,互不为难。”

钱运周当然不肯认这个账,但是打起来地势对己不利,恐怕会有伤亡。于是让向导对山上声明:“我们是李国辉将军的中国‘复兴部队’,借贵方宝地过路,请高抬贵手赏个面子。我们长官希望能与你们的大爷交个朋友。”过了一阵有人回话说:司令说了,看你们什么将军面子,就留下十匹骡子十驮货吧。

通常遇劫匪拦道,三抽一或者五抽二都有,只给十驮买路钱已经给足天大的面子。行话称“放血”,有放鸡血、猪血和牛血之分;放鸡血总比放牛血或者血本无收强得多。马帮头领连忙去拉钱运周衣角,示意他答应下来好走路,见好就收,尽量不要得罪他们。但钱运周是军人,不是普通老百姓,军人的准则就是靠枪炮来说话。对这些偷鸡摸狗的强盗,就是留下一驮货,也是对他的极大侮辱,更别说十驮。

于是迫击炮悄悄脱掉外衣,机枪从大树后面伸出脑袋,卡宾枪子弹上膛,一双双饿狼般的眼睛紧紧盯住那些暴露的人形。钱运周让向导继续喊话,叫他们让开道,前面的10匹骡子10驮鸦片全给他们留下,就当是孝敬他们司令了。

土匪不知是计,一个小头目带着十几个人大摇大摆走下来。他们倒背着枪,有些人还嘻嘻哈哈的,熟盆熟碗地来收货。山上的其他土匪纷纷站起来,对着马帮指指点点,看起了热闹。一切都像例行公事似的,土匪们全然没有防备。

护商队员跟着骡马上了山道隘口,土匪们一拥而上牵马验货。没想到,他们的手还没来得及牵牢马缰,卡宾枪便抵上了他们的胸脯,在沉闷的枪声中,他们一声不吭地全倒了下去。

枪声像爆豆一般响起来。山上那些神气活现的土匪顿时变成大风中的鸡毛,在子弹刮起的风暴中,站立不稳人仰马翻。侥幸活着的撒腿便跑,但卡宾枪就像他们的亲戚一样,喊着他们的名字,追上他们。机关枪也扯开豪放的歌喉,唱起热情的恋歌,争先恐后地把他们送入地狱。迫击炮也不甘落后,炮弹在土匪身边跳起欢快的舞蹈;火热的激情使他们受到了感染,纷纷像跳水运动员一样,展开四肢,翻腾、旋转,从空中直扑下来,落在坚硬的岩石上。

马帮头领不再害怕,他一边观战,一边拍着手哈哈大笑,他一辈子走南闯北,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场面,今天真是开眼界!

钱运周掏出一支烟,点上,悠然地吐了一个烟圈。欣赏着这场杀人表演,此时这位职业军人心里竟生出一丝小小的悲哀。他不是叹息对手太弱而是遗憾自己太强大,一支参加过二战的正规军,在金三角竟如此打仗,也许这根本不能算打仗,只能算镇压山民。土匪一触即溃,垮得是那样彻底,连一点小小的反抗都没有。他们唯一的长处就是逃得快,眨眼工夫就钻进树林里不见了,当你的望远镜还在草丛里搜索,他们的身影却已经在对面山头上闪现。讲义气的钱运周命令炮手再发几炮,再送送那些土匪们,直至他们从眼前消失。

这一仗,土匪们被打蒙了。在他们有限的经验中,或者说自从他们在这个世界闯荡以来,生活头一次变得不真实,这天的事情好像突然变了味道,好像谁同他们开了一个玩笑。因为这种场面不大像他们通常所说的“做活儿”(行话,即抢劫),倒像进了屠宰场,被屠宰的却是他们自己。他们闹不清楚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在金三角有一种动物叫豺狗,是典型的山地动物,好群居,善于围猎,有一种残忍的猎食技术。在围猎时,它们首先把猎物的眼睛抓瞎,然后设法予以消灭。一般的狗类爪子并不如刀,但豺亮出它们的指爪时,我们就可发现这不但是一把利刃,而且还带了倒刺。一旦发现猎物,其中一头豺狗就会连吓带哄尽量拖住猎物,不让猎物顺利逃亡,而其他的豺狗就从两侧快速包抄,堵住逃路。这时候,猎物进退两难,靠近其尾部的豺狗就会乘机跳上猎物的背部,然后用利爪掏出猎物的肠子,当猎物负痛亡命狂奔时,被掏出来的肠子会夹挂在树枝上,肚空血尽而毙命,豺狗便一拥而上,抢拖撕咬,将猎物吃得干干净净。最能体现“豺智”的场面是搏杀体格威猛的牛。一只豺狗会跑到牛的面前嬉戏,另一只豺狗则跳到牛背上用前爪在牛屁股上抓痒。当牛感到无比舒服而翘起尾巴时,豺狗就会对准牛的肛门痛下杀手。这种“黑虎摘桃”的独门武功是它们智慧的显形,在最薄弱的隐私地带打击敌手,这固然十分奏效,但未免过于阴险。豺总是如鬼魅般突然出现于文明的视野,这种阴风一般的造访使人们猝不及防。按照民间说法,豺是猎神的狗(一说为二郎神的狗,二郎神即是猎神),所以在食肉猛兽中,豺最威猛。豺狼虎豹,豺名列第一!有豺出没的地方,虎豹甚至都要回避。

在金三角,土匪们就像这豺狗一样,现成地享用别人提供的食物;他们的凶残、狠毒也像豺狗一样。但是,可惜这次豺狗们面对的不是牛,也不是虎、豹,而是人,一个从另一个世界走来,拥有文明时代杀人武器的国民党正规部队。老鼠腰里掖了把枪,竟起了打猫的心思,岂不可笑!当他们确实省悟失败时,地上已经躺下近一百具尸体。侥幸活着的人喊爹叫娘豕奔狼突,只恨爹妈少生两条腿。气急败坏的土匪司令抱着被弹片削去半只耳朵的脑袋,跟兔子一样没命地窜出山沟,窜进树林,不见了踪影。

在以后的途中,马帮又遭到土匪几次攻击,国民党残军的美制冲锋枪、卡宾枪哪里是乌七八糟的土匪队伍所能抵敌?几战下来,土匪队伍被打得落花流水。

一个月后,钱运周率领护商队胜利返回小勐捧,他们满载而归,带回部队急需的银圆、弹药、药品、电池、百货用品和盐巴布匹。营地顿时沸腾起来,人们像欢迎英雄一样迎接护商队凯旋。第一次护商成功意味着这支国民党军队开始转变了职能,自力更生养活自己;而对于整个金三角的历史进程来说,这更是个不可忽视的重要开端。威胁人类命运的巨大恶魔被从瓶子里释放出来,对这世界哈哈大笑。

一天,李国辉突然收到一张邀请其赴宴的请柬,署名是“东掸邦自卫军司令”。其实,所谓的“东掸邦自卫军”就是一股武装土匪,约有六七百人。匪首就是那位被弹片削去半只耳朵的土匪司令,他是个掸邦头人,因在缅甸军队当过兵,受过几天军训,就效仿军队将他的部下都封了营长、团长,自称总司令。这股土匪占山为王,仗着人多势众熟悉地形,常常敢对大队马帮下手。他们个个都跟猴子一样灵活,攀悬崖过绝壁,抓树藤荡秋千,翻山越岭如履平地。打不赢就钻山林,得了手就大砍大杀,骡马货物洗劫一空,来无踪去无影。通常情况,马帮势单力薄,稍作抵抗,或者放弃抵抗,弃货逃命,土匪得手也不追赶,只将货物掠走。如果遇上货主不知好歹,硬要坚决抵抗,土匪就要大开杀戒,所有俘虏都将无一幸免。这就是金三角约定俗成的游戏规则,几百年来马帮土匪共同遵守,成为这个地区没有条文的至高无上的法律。几年来,“东掸邦自卫军”在金三角土匪黑吃黑的火并中确立了霸主地位,傲然不可一世。然而,令土匪司令做梦也梦不到的是,上次劫镖,他们遇上的是另一个时代,一个让他们无法逾越的时代。这支拥有文明时代杀人武器的职业杀手队伍并不遵守从前的游戏规则。于是土匪司令忍受着被削去耳朵的巨大屈辱,接受了自己老婆的建议,决定与李国辉的残军部队谈一谈,商定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协议,在金三角和平共处。

李国辉把请柬内容给谭忠、钱运周看了,三人商议此事。钱运周道:“这肯定是一场鸿门宴,总指挥千万不要去。不如让我带上百十人,端了土匪的老巢,以绝后患。”“这帮土匪狡猾得很,杀人越货,极其残忍。上次虽然被我们打败了,主要是因为对我们的实力不了解。毕竟强龙难压地头蛇,如果他们从暗处对我们下手,会让我们很麻烦。”谭忠道。“是啊,老谭说得对。这帮土匪不是正规军,打仗没有章法,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连政府军都拿他们没办法,我们更是难以剿除。况且,这里的土匪就像这鸦片一样多,能剿除得了吗?”李国辉道。“那么,总指挥,我们该怎么办?”钱运周问道。“现在缅甸政府还无暇顾及我们,但我估计也不会有多少时间了。现在我们要未雨绸缪,继续壮大自己的实力,以便将来和政府对抗。”李国辉顿了顿,继续说道,“眼下这支土匪队伍也算是当地最大的武装力量了,比较有代表性。既然他们想和我们谈判,我觉得我们倒可以和他们联合起来。毕竟他们也是一支能够牵制政府军的武装力量。”谭忠、钱运周二人都点头称是。谭忠又道:“但是土匪毕竟太阴险了,总指挥此去,恐怕凶多吉少。我担心他们会借机消灭我们。我看,还是不去的好。”李国辉道:“他们不会对我怎么样的,毕竟他们已经领教过我们的厉害,他们害怕我们的军队会报复他们。”“但您是‘复兴部队’的总指挥,军队不能离开您。就让我代您去吧!”钱运周道。李国辉拍拍钱运周的肩膀,道:“钱老弟,现在很多土匪对你都恨之入骨,你就不要去了。再说,如果我不去的话,土匪就会嘲笑我,不把我们‘复兴部队’放在眼里,这对我们以后的生存不利。所以,哪怕真是鸿门宴,我也必须得参加。”“那我带一个营的兵力在山下接应您。副总指挥可以坐守营寨。”钱运周道。“好吧,我只带麻三一人去。钱老弟在土匪寨外制造声势,负责接应。老谭一定要看好营寨,防止土匪搞调虎离山,突然来袭。”李国辉道。谭、钱二人遵命,各去安排。

土匪营寨在一个叫老扁山的地方,两边都是悬崖,地势极其险要,山顶一座大寨,能看见露出竹楼尖顶,是土匪的大本营。李国辉带着贴身卫士麻三骑马先行,钱运周随后带一个营的兵力接应。麻三人如其名,脸上的麻坑多得足可标点一部五万字的小说,远看更像一把漏勺;但身材高大魁梧,喜欢用拳头与人交流感情,骑马打枪均称一流。

当下二人来到老扁山下,但见山隘上垒起许多圆木和石头,后面有人影若隐若现。负责迎接他们的是二当家。在他那张“脸”上,噢,对了,其实那是不能算做脸的,因为实在是太窄了。在那只“脚丫子”上,他的五官分布得满满当当,彼此挤得直闹矛盾。生理上的残疾往往会引起心理上的残疾。虽然丑算不上什么生理缺陷,但如果你要说他的脸长得像脚丫子,他非跟你拼命不可。二当家有着异乎常人的自尊心,哪怕你说他长得英俊潇洒,他都会认为你是在讽刺他;他靠着一股狠劲,荣膺二当家的宝座。

李国辉微微一笑,随二当家走上山隘,通往山寨的路上戒备森严,每隔十米左右,就有一个土匪手持步枪或火药枪站岗。

在土匪营房内,土匪司令偕夫人接见了李国辉二人。土匪司令身材魁梧,强壮得像一头水牛;脸色半青半红,一双眯缝眼直拉到鬓角,眉毛倒拧着;耳朵像小蒲扇,只是少了一只,头上还缠着纱布。司令夫人则眉如春山,目如秋水,色如芙蓉,体如梨花,态如细柳,好一副花雪容貌!寒暄毕,李国辉就数日前冲突一事,表示遗憾,希望司令予以谅解。二当家懂汉语,就做了翻译。土匪司令忍着疼痛,说冤家宜解不宜结,希望以后能和“复兴部队”和平共处,互不侵犯;只是弟兄们混口饭吃不容易,想和“复兴部队”谈谈条件。李国辉说大家生存都不容易,条件只要合理就可以接受;“复兴部队”也想和兄弟部队联合,共同把事业做大。土匪司令说以后只要是“复兴部队”护商,他们决不为难,只要十抽一就可以,就算给他们一个面子。李国辉说这恐怕他手下的弟兄们不会答应,因为他们不是一般的护商队伍,而是正规部队的军人,在抗日战场上都喝过日本人的血;少一驮货物就会使他们在马帮头领面前失去信誉。不过,如果司令不劫他们的镖,他们也决不为难司令。土匪司令顿时勃然变色,欲要发作,司令夫人给他使了个颜色,便强作镇静下来。

这时一个女匪前来给李国辉敬茶。女匪长得很漂亮,一头黑丝长发,大大的眼睛,薄薄的嘴唇,尤其是一双手像葱白一样纤细、白皙。李国辉见了,不由夸赞道:“好美啊!”“噢,是吗?”这时,司令夫人插话道,“既然李将军喜欢,那就送给你好了。二当家,你去安排一下。”二当家应声而去。李国辉忙道:“不不不,请夫人不要误会,我只是说说而已,我有妻子的。”“哦,这个不要紧,男人吗?就算我们送给您的见面礼吧。”

不一会儿,一个土匪手拿一个蒙着红布的托盘走了进来。司令夫人示意送给李国辉。土匪走到李国辉面前,撤去红布,托盘上赫然出现一双血迹斑斑的人手!李国辉猛地站起来,拔出了手枪,麻三也拔出了手枪,对准了土匪司令。司令夫人一招手,二当家带着五六十个土匪冲了进来。土匪司令挡在门口,恶狠狠地对李国辉说道:“姓李的,今天你要答应了我们的条件,咱们好话好说,决不动你一根汗毛;否则,你觉得还能活着走出这个房间吗?”

李国辉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用一双犀利的眼睛盯着土匪司令,这样过了大约20秒钟,他发现土匪司令的目光闪烁不定,额边出现了一些细密的汗珠,缠住耳朵的纱布隐隐似要滴出血来。“滚开!”李国辉突然大吼一声,声如巨雷。“当啷”,司令的枪竟一下掉在了地上,腿猛一软,人也瘫在了地上。司令身后的土匪自觉让出了一条道,李国辉、麻三转身便走。二当家悄悄举起了手枪,只听得“砰砰”两声枪响,一只斗笠飞了起来,旋即被钉在了二当家身后的柱子上。麻三朝手上的两支手枪吹了吹,又迅速地把枪插进腰里,复转身随李国辉离去。这前后不过两秒钟光景,二当家摸了摸光秃秃的脑袋,愣在了那里;司令则躺在地上,开始吐起了白沫。

司令夫人脸若冰霜,望着呆若木鸡的土匪们,厉声骂道:“你们这些攮货,你们手里拿的是烧火棍吗?平日里神气活现的,原来是一群孬种!这么多人,还对付不了两个人,以后还怎么立足?!”“我去追他们!”二当家在这一阵臭骂声中,率先醒来,提着枪便要出去。这时只听得山下“轰隆隆”传来几声炮响,原来是钱运周在制造声势,鸣炮示警。“不要追了!”司令夫人说,又恨恨地道,“李国辉,你不让我们有活路,咱们就走着瞧,看谁斗过谁!”

两个土匪把司令从地上架了起来,司令腿脚虚软,在地上已立脚不稳,便坐在了椅子上。有些人平时把自己包裹得很严,可一旦被戳穿,他便觉得自己一无所有了,甚至产生一种人生的毁灭感。唉,如果不是这支汉人队伍来到金三角,如果司令的对手不是李国辉,也许他和别人都永远不会知道自己原来是这样熊包。

司令夫人转过身,望着手脚还在哆嗦、嘴上还有白沫的土匪司令,举起了枪,“砰”,冷森森的枪口射出了一串火舌,司令应声连同椅子一起倒在了地上。众土匪一时都惊呆了,手足无措地望着司令夫人。“这个攮货,银样镴枪头!以后谁再这么熊包,他就是下场!”司令夫人恨恨地骂道,“我宣布,从今以后,由二当家做我们的司令。你们觉得怎样?”众人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感觉后颈上凉飕飕的,都下意识地点点了头。二当家望着司令夫人,也点了点头,脚丫子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其实,司令夫人才是真正的“东掸邦自卫军司令”。土匪司令当初抢她上山的时候,估计是欠考虑的。她一旦成了压寨夫人,就像竹笋一样遇雨便长,长得他直喘不过气来。短短几年间,这一弱女子竟成为掸邦一带闻名的女匪首,绰号“罂粟夫人”。现在出现这种结局,估计也是土匪司令的命中孽缘。

李国辉、麻三会同钱运周顺利返回军营。经历了此次事件,李国辉决定彻底铲除这伙金三角最大的土匪。他有他的考虑,认为唯其如此才能确立残军在金三角护商的霸主地位,扩大影响,这样才会有更多、更大的生意来养军;同时杀猴骇鸡,警诫其他武装势力不准小觑他们,从而减少不必要的麻烦。于是李国辉和谭忠、钱运周部署打击土匪的计划。

恰好一天,士兵在营寨门口发现了一个小盒子,送与李国辉。李国辉打开一看,大吃一惊,里面竟是一只人的耳朵!旁边有一张纸条,上面用蹩脚的汉字写道:“要救王强、赵青,老扁山前小树林。”王强和赵青是钱运周属下一个特别大队的支队长和士兵,昨天夜间巡哨未归,应该是被土匪抓去了。钱运周勃然大怒,拔枪便要率人去攻打土匪山寨。李国辉急忙制止了他,谭忠道:“钱老弟,你要保持冷静!我想土匪是要故意激怒我们。小树林里肯定会有埋伏。他们会趁我们救人质的时候,从背后发动偷袭。”“不错,”李国辉道,“而且他们还会趁我们发兵去救人质的时候,偷袭我们的营寨,端掉我们的老巢。”谭忠、钱运周点头称是,三人便部署了作战计划:麻三带二百人去救人质,李国辉带三百人在麻三之后,专门对付埋伏的土匪;打败土匪后,便合兵一处攻打敌人的山寨。钱运周率三百人埋伏在军营外面,敌人来偷袭时断其退路;谭忠率五百人坚守营寨,敌人来时,与钱运周里应外合一举歼灭之。其余人负责保护家眷,要寸步不离。安排已毕,众人各按计划行事。

且说麻三带着二百人先行,当他们来到老扁山前小树林时,天色已经昏暗,没有月亮,只有几颗星星在闪着寒光。

小树林里传来一阵阵紧促的木鼓声,熊熊燃烧的火堆旁,能看见许多人影在晃动。麻三突然记起,原来听当地华侨说过这是野佧在击鼓过节。野佧过节就意味着猎人头剥人皮,彻夜击鼓,将砍下的人头祭祀山神或谷神,称“猎生头”。

就在他眼前,全身赤裸的野佧在篝火旁跳舞狂欢,火堆上烤着整头的牛和猪。野佧手中挥舞着长矛、毒弩和砍刀,鼓手将木鼓击得惊心动魄:“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在静谧的夜空中,神秘鼓点传播着古老的死亡气息,令人心惊肉跳不寒而栗。在一张木桌子上,放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估计砍下来还没有多久,还在往地上滴血。“强哥!”麻三差点叫出声来,原来那人头就是他的好友王强的。在一棵树上,士兵赵青被绑着,一个野佧正在活剥人皮。人皮从头部剥起,已剥到了脖子,细密的血珠不断地渗出,顺着皮肤往下流。赵青的脸皮已经耷拉下来,五官模糊不清,嘴巴还一张一翕的,似乎在呻吟。“啊!我日你姥姥的!给我打!狠狠地打!”麻三双眼血红,冲锋枪喷出串串火舌,随后身边的卡宾枪、步枪一起大作,汇聚成愤怒的火海。那些野佧一下被打蒙了,好像不知道麻三他们到来似的,慌忙四散逃命。子弹刺穿他们的身体,鲜血喷涌而出,连同四分五裂的肉体四处飞溅。整头的牛、猪倒在火堆里,“轰”,火堆串起巨大的火焰,映红了半边天空。

麻三身后,步枪、火药枪几乎同时响起来。约二百土匪向他们发起了攻击,一些残军士兵当场毙命。“奶奶的,你们终于出现了!”麻三回转身,向土匪们开火。双方瞬间绞作一团。

土匪身后,冲锋枪、卡宾枪、机枪、迫击炮也几乎同时响起来。三百名残军士兵在李国辉的指挥下,瞬间把偷袭的土匪变成尸体的碎块,血浆从五脏六腑里被挤压而出,顺着所有的孔洞喷射出来,染红了熊熊火光。

这些土匪一下被打蒙了,根本没想到李国辉会出现在他们的后面。当他们在尽情体验杀人快感的时候,转眼间又变成了死亡的主角。

李国辉和麻三前后夹攻,战斗很快结束。二当家和几十名土匪被俘虏,其余全被打死。残军伤亡10人。

其实,关于这场战斗,一切都是个阴谋。

砍人头、剥人皮,在这场战斗中最先稀里糊涂死去的那些野佧,充当的是最倒霉的角色。佧佤族有野佧、熟佧之分:开化和文明的佧佤称熟佧;野佧则指未经进化,仍然吃生肉、喝牛血、砍人头的原始部落。中国云南西盟的好多地方,还有金三角缅甸佤邦的野佧族,都盛行砍人头祭谷魂。共产党解放云南后,移风易俗,西盟佤族的这种风俗被取消;在缅甸,一直到1968年才完全废除。野佧的这种风俗,起源于缅甸佤邦一个叫大田寨的地方。当时云南佤族人才开始学种旱谷,有人把蒸熟的旱谷种换给大田寨人。他们种了,谷秧不出。那人就对他们说,要砍人头祭谷魂,谷秧苗才会出。他们就砍来了人头祭谷魂,那人又把生谷种换给他们。这次,撒下去的谷种长出秧苗了。其他佤族寨子的人跟大田寨人学种旱谷,大田寨人又告诉了他们祭谷魂的方法。从此,砍人头祭谷魂的风俗习惯就这样流传下来了。

在野佧寨子里面,一般都有两户人家是世世代代专门从事砍人头的。他们的生活都由全寨子人负责,所以平时不用参加生产劳动。他们要做的事情就是每年春天来临,要撒旱谷种之前,去一趟远处,想尽一切办法,至少砍一颗成年男人的头回来。什么民族的人头都可以砍,但就是不能砍拉祜族人的头。因为有一年,一个野佧砍了一个拉祜人的头背回寨子,背到半路,那拉祜人头竟张开嘴来,咬了那野佧后背一口。野佧中了毒,回到寨子就死了。从此,野佧认为拉祜人是神的民族,不能砍他们的人头。

在出去砍人头的人回来之前,野佧全寨子的其他人都不劳动,他们只是待在寨子里。砍人头的回来到寨子边,寨子里的人就要出来迎接人头。妇女们端来水和食物,她们为人头洗去脸上的污迹,梳好人头的头发,往人头的嘴里喂进煮熟的鸡蛋、糯米饭和蜜水。然后她们唱:“人头啊,不要恨我们。我们把你砍来是因为爱你,不是恨你。我们用鸡蛋和糯米饭慰劳你,我们用蜜水慰劳你。我们把你请来,请你为我们请来谷魂,让我们的旱谷长得好,结籽多。”

迎接人头的仪式结束后,野佧的魔巴(祭司)把人头送入神庙祭祀谷魂。祭祀完毕,魔巴用芭蕉叶包好人头,把它放在神庙的茅草屋顶上。等人头上的肉腐烂脱尽,只剩下骨头的时候,魔巴就把骷髅取下来,放进寨子中央大路两边的人头桩里。人头桩一人多高,有一般成年人的腰身那么粗,靠近顶部处凿一个洞,人头骨就放进那里面。每一根人头桩里都必须有人头,野佧以寨子里人头桩多为荣,并成为向其他寨子夸耀的资本。

有时候,出去砍人头的野佧空手回来,那怎么办呢?他们就在全寨子成年男人中抽签,抽到谁就砍谁的头。那没有完成砍人头任务的野佧,即使不抽中被砍头的签,但他今后在寨子里的日子也是非常不好过了。

其实,二当家就是个“野佧”,他家已经有五代专门从事砍人头职业。他虽然转行当了土匪,但有时还偶尔做此行当。这次他瞄准了李国辉的残军士兵,趁他们夜间外出巡哨时,抓住了王强和赵青,把他们送给了当地野佧,只是没有跟他们说是歼灭李国辉部队的诱饵;然后他就带领二百名土匪埋伏在外面。但可惜,螳螂扑蝉,黄雀在后,他怎么也没想到李国辉谋高一筹,会出现在他的后面。

见到自己的手下被砍了人头、剥了人皮,李国辉勃然大怒。从野人山得出的生存法则(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为了生存,可以高尚,也可以残忍,李国辉决定以残忍对抗残忍,以恐怖对抗恐怖。于是将二当家剜心剖腹,割下人头,祭奠这两名属下。土匪中有一人愿带路到土匪老巢,李国辉赏了他一些钱,让他先走了。

然后李国辉与麻三合兵一处,直奔老扁山土匪巢穴。战斗很快打响,同样也很快结束。在战争中拥有现代化的强大的杀人武器就是最大的生产力。对残军士兵而言,这场战斗只能算是他们的杀人游戏;只会偷袭的土匪无法摆脱死亡的宿命,纷纷被邀请参加死亡之神特意为他们举办的华丽盛宴。

迫击炮怒吼着,炮弹落在山隘上炸开来,火光和浓烟腾起,岩石崩裂,树木被连根拔起,竹楼像不结实的玩具一样散开来,一堆堆血淋淋的泥土和人体被抛向空中。土匪就像受惊的耗子,乱成一团,哇哇怪叫,四散奔逃。但是子弹炮弹仍不肯放过他们,就像饿狼一样赶上他们,把他们撕成碎片。

残军士兵们毫不费力地就占领了土匪山寨。李国辉命令士兵们到处搜寻土匪婆罂粟夫人的下落,却踪迹全无。被俘的土匪也不知其去向,只说和参谋长在一起。李国辉把这近一百名降匪全部钉死在山寨,然后把土匪老窝里的骡马鸦片掳掠一空,放一把火,押着骡马队伍浩浩荡荡离开了,把那片冒着黑烟和尸体狼藉的战场丢在身后。

李国辉回到营寨,谭忠马上汇报,果然不出所料,土匪婆罂粟夫人和一个什么参谋长率三百余人来偷袭了营寨,多亏他们早有准备,前后夹攻,打败了他们;土匪几乎被全歼,只剩下土匪婆、参谋长和十几个土匪逃掉了,钱运周已带人去追。李国辉道:“干得好,老谭!这次我们一定要除恶务尽,斩草除根,永绝后患。我早就看出这个土匪婆不是善类,他和那个二当家眉来眼去的,关系暧昧。我们就静等钱运周的好消息吧。”下令晚间要增加巡哨,虽然刚打了胜仗,但比平时更要谨慎,以防土匪再次偷袭。

第二天上午,钱运周回来了,绑着十余名土匪和他们的参谋长。所谓的参谋长,一张脸就像一根经霜的西葫芦,窄窄的,上面坑坑疤疤;尖尖的鼻子往上挑着,一张薄片大嘴像牛反刍一样常嚼东西。其实,他是“东掸邦自卫军”的第四号人物,也是土匪的“智囊”或称“狗头军师”。这次偷袭残军营寨,实际上就是他的主意。主意本身应该不错,只不过没想到对手太强大了,一切都在对手的掌握之中。他对李国辉说,他对“复兴部队”来说应该是有功之臣,不但不能杀他,还应该予以提拔重用。其实他早就想投靠“复兴部队”了,一辈子当个土匪有啥出息?人就应该识时务,关键时刻反他娘的!如果不是他诱骗罂粟夫人去偷袭残军营寨,“复兴部队”怎么能够全歼他们;如果不是他杀死罂粟夫人,李长官怎么能够彻底清剿他们。“你杀死了罂粟夫人?”李国辉大吃一惊。“是的,我砍了罂粟夫人的人头,交给了钱长官。”四当家脸上露出了自豪的表情,“我要替‘复兴部队’死去的两位兄弟报仇。他俩是被二当家捉去的。二当家和罂粟夫人有奸情,他早就想除掉大当家自己当司令了。我已忍了很长时间了,现在终于找到了机会。”李国辉问钱运周:“人头在哪儿?”“他是交给我一颗女人的人头,但不知是不是罂粟夫人的。”钱运周从士兵手里接过一颗人头,传给李国辉。李国辉接过来一看,果真是罂粟夫人的,只是花容尽失,一双惊骇的眼睛死不瞑目。“可惜了一个心如蛇蝎的美貌女人,竟落得如此下场!”李国辉感叹道。“请长官一定要收下我,我愿为‘复兴部队’效犬马之劳,永不背叛。”四当家突然双膝跪地,发誓效忠。“长官,我也是有功之臣啊。要不是你派我跟踪他们,一路留下路标,钱长官也不会这么快就赶上我们的。”被俘的土匪中一人开口道。李国辉一看,原来是那位在老扁山小树林里被他放走执行特殊任务的土匪。“嗯,你做得不错。”李国辉道。“我还要向长官报告一个事,参谋长在杀死罂粟夫人之前,还把她强奸了。”土匪受到鼓舞,又道。“哦……”李国辉惊讶地看着四当家。“你胡说,不光是我,你们所有人都有份儿!”四当家分辩说,“你们害怕罂粟夫人,蒙上脸把她强奸的,对不对?敢不敢承认?”“她对我们那么残忍,就该遭这样的报应!”土匪抗议道。“好了!你们说,都是有谁参与了轮奸?”“参谋长挑的头,在场的这些人都参与了。”土匪抢着说道。“好了,钱老弟,把所有参与此事的土匪统统枪毙!执行吧。”李国辉吩咐道,然后转身离去。他生平最恨的就是破瓢嘴,睁眼说瞎话,满嘴跑火车。“长官,饶命啊!我可是有功之臣啊!长官……”背后土匪叫道。

这场和土匪的争斗,以“复兴部队”的全胜而告终,金三角这支最大的土匪武装被消灭,而残军仅付出伤亡二十余人的代价。至此,李国辉率领的“复兴部队”威震金三角,正式走上了武装贩毒之路;时代也随之进入了金三角时代。

有了良好的开头后,一发不可收拾,附近的商人都接踵而至。正规军押运所向无敌,看到国民党残军的旗号土匪都躲得远远的。有了经济来源后,李国辉开始自己生产贩卖毒品筹集军费,残兵部队逐渐在缅甸边境站住了脚。他们收容散兵游勇、土匪恶霸(云南边境恶霸张伟成、蒙宝业、罗成、吴运暖等部500多人,先后逃往缅北地区),竟在短短两个月内,将部队扩充到3500人。他们修建了军事基地,开始训练丛林战法以求生存。【奠基金三角】

60多年前,一支国民党的残余部队从大陆失败后来到缅北,在遭到蒋介石抛弃后,军人的忠诚指引他们义无反顾地走进金三角,走向生命的终结之地。历史的巨大悲剧性在这一刻间铸成了,他们注定要制造一个与自己更与人类为敌的魔鬼。

当人类命运被伟人决定的时候,那是英雄创造历史。但是更多时候,当一切外部条件已经成熟,就像果子在树上快要掉下来,许多默默无闻的小人物就顺应历史,充当了“英雄”角色,我们称之为时势造英雄。充当英雄的条件只有一个,那就是看谁离果子最近。幽冥之神选中了李国辉,他将金三角变成了一座魔窟,打开了潘多拉魔盒,成为了罪恶的金三角毒品王国的开山鼻祖。到了上个世纪60年代,随着鸦片大规模地种植和走私,这个毒品王国的雏形就开始形成了。

据联合国禁毒署资料,二十世纪下半叶,在亚洲南部以种植罂粟为生的各国人数超过一千万人,地域主要分布在萨尔温江流域直至湄公河流域的大约二十万平方公里的三角形地带。区域面积之广大,相当于缅甸国土的三分之一,或者七个台湾岛加在一起的总和。这个区域就被形象地称为“魔鬼金三角”。

金三角(Golden Triangle)是缅甸、老挝、泰国交界地区,范围包括缅甸北部的掸邦、克钦邦,泰国的清莱府、清迈府北部及老挝的南塔省、丰沙里、乌多姆塞省,及琅勃拉邦省西部,共有大小村镇3000多,总面积为19.4万平方公里。泰国政府在这三国交界点竖立一座刻有“金三角”字样的牌坊,故这一带被称为金三角。

由于金三角地区大部分是海拔在千米以上的崇山峻岭,气候炎热,雨量充沛,土壤肥沃,极适宜罂粟的生长,再加上这里丛林密布,道路崎岖,交通闭塞,三国政府鞭长莫及,为种植罂粟提供了政治、经济以及地理、气候等方面得天独厚的条件。罂粟,当地话叫“必壳”(音),意思是会唱歌的花。至于为什么罂粟花会唱歌,有这么一个美丽动人的民间传说:九十九个仙女从天上下凡,九十八个阿姐都找到如意郎君,过上美满幸福的生活。唯独最小的阿妹在深山里迷了路,只见狼虫虎豹,不见村寨和人烟。阿妹走不出大山,只好不停地唱歌,最后忧郁而死,化成一片美丽的罂粟花海。当地人还说,要是在开花季节,你躲在石头后面,一定会听见仙女唱歌。但是你千万莫要出声,不然要遭大祸呢。在金三角,种罂粟非常正常,佤族、掸邦、傈僳族的山民都种罂粟。种罂粟甚至比种粮食还简单,因为罂粟是懒庄稼,收入高,一亩罂粟可抵十亩粮食,种粮食不但辛苦,还不值钱。

金三角地区曾是世界上最大的鸦片、海洛因类毒品产地,种植面积在100万亩以上,年产鸦片2650吨至2800吨,年产海洛因约200吨左右,约占世界总量的百分之六十九。

自远古以来,金三角一直像头安静的小兽,柔弱而善良,默默无闻地蜷伏在亚洲南部缅、泰、老三国的崇山峻岭中,丝毫也不引人注目。但是自从本世纪五十年代初,一个名叫李国辉的国民党团长带领一支现代化军队进入金三角,这头善良小兽就像被注入了魔鬼基因,迅速扩张身体,横空出世,长出獠牙和利爪,变成了一头面目狰狞威胁人类的食人恶魔。

金三角,这是一场注定要吞噬人类的世纪噩梦吗?

2.天涯游魂

【遗老孤忠】

当李国辉在金三角拿着刀枪挥洒人生的时候,被缴械的黄杰正用笔书写自己的命运,笔底一片凄风苦雨。

黄杰,字达云,抗日名将。1903年11月2日生于湖南省长沙县郎梨乡一个耕读之家。早年就读于长沙岳云中学、湖南省立第一中学。1924年考入黄埔陆军军官学校第一期,后在庐山军官训练团、陆军大学将官班、中央训练团党政班及国防大学联战系接受过训练。自1925年至1932年七年内,他的仕途就像象棋棋盘上的“车”一样,从被人视而不见的行列一路直行,历任国民党军排长、连长、营长、团长、旅长、师长,参加了东征、北伐、中原大战等战争。

1928年4月,黄杰参加蒋介石举行的第二期北伐,任第二师第七团团长。在“济南事变”中,黄杰以侍卫长身份亲自护送蒋介石离开受日军攻击的济南城,这是黄杰第一次近身护卫蒋介石。

1930年7月,参加蒋冯阎中原大战,任第二师第二旅少将旅长。7月11日深夜,敌军突破防线,情势紧急,黄杰率部3个团,收复李坝集,成功地保护了坚持在柳河车站指挥的蒋介石,有救驾之功。

1932年接替战败的汤恩伯出任陆军第2师中将师长,驻防河南。1933年率第2师北上抗日,参加了著名的长城抗战。黄杰奉命接替南天门防务,守备黄土梁、南天门、八道楼子等险要阵地,与侵犯日军激战5昼夜,伤亡官兵300多人。此役为日寇侵华之第一场血战。战役结束后,1935年7月因战功被授予青天白日勋章。后率部驻防徐州、青岛等地,修筑要塞工程,加强防务工作。

1937年7月抗日战争爆发后,黄杰被任命为陆军第八军军长兼税警总团长,率部参加了淞沪会战、徐州会战。

1938年,第八军参与兰封会战包围土肥原师团,此役因蒋嫡系桂永清第二十七军、黄杰第八军不战而逃致兰封、商丘失守,导致包围网全盘崩溃。兰封会战以国民军大败告终,豫东鲁西全部沦陷。蒋介石下令炸开黄河花园口,淹死了数千追击日军,并形成了面积三万平方公里的黄泛区,使日军长达六年不能逾越;但因为没有任何预警和组织民众撤退,同时淹死了八十九万中国老百姓,受灾人口达一千万,背井离乡达五百万。此役后黄杰被撤职查办。1939年9月调任成都中央军校教育处处长,1940年5月又调任桂林中央军校第6分校主任,负责军事教育工作。

1943年4月,黄杰复职出任第11集团军副总司令兼第6军军长,率部进驻滇西。1944年4月,所部编入中国远征军战斗序列,参加滇西缅北反攻战役。同年9月,代替宋希濂升任第11集团军总司令并兼任前敌总指挥,具体指挥对龙陵的三次围攻。这期间,他根据龙陵日军外围阵地丧失、城区守备力量不足的情况,充分发挥远征军在人员、武器方面的优势,三面夹攻,合力重击,仅用5天时间就击溃守敌,夺回了龙陵这个曾几次易手的战略要地,奠定了远征军反攻胜利的基础。攻克龙陵后,继而克复芒市、遮放、畹町据点。1945年1月越过中缅边境,与中国驻印军队及盟邦美军胜利会师,取得了滇西反攻的重大胜利,完成了打通国际交通线滇缅公路的任务。黄杰指挥的11集团军这次反攻滇西缅北战役,经8个月浴血奋战,以伤亡4.8万多人的代价,击败日本侵略军56师团,打通了中国到缅甸、印度的国际交通线,对争取同盟国对中国抗战的物资援助起了重要作用。因指挥对日作战有功,美国政府授予其“自由勋章”,国民政府授予其“云麾勋章”。

1945年3月,中美盟军准备向日军发起总反攻,成立中国陆军总司令部,黄杰出任第1方面军副司令官兼中印公路东段警备副司令,参与指挥了对日反攻作战。抗日战争胜利后,出任国民党中央训练团教育长兼军官训练团教育长。从1948年7月起身兼长沙绥靖公署中将副主任、第3训练处处长、国防部中将次长、陆军第5编练司令官等职务。

1949年8月湖南省主席程潜和第一兵团司令官陈明仁在长沙起义,蒋介石立即任命黄杰为湖南省政府主席兼第一兵团司令官和湖南绥靖总司令。黄杰策动陈明仁所辖若干师、军反水,弃陈奔黄拥蒋。湖南、广西全境解放后,他率领3万余残兵败将退入越南。

在国民党阵营中,黄杰并非真正具备分量的人物,而是一位勤于做笔记写公文、忠心耿耿的军人。这种人格特质,注定了他在国民党存亡之秋的表现。在大批精锐部队被歼,蒋介石最重要的亲信将领被俘或主动献城投降之际,黄杰这样的人成了蒋介石没有选择中的唯一选择。抗战胜利后,黄杰被派任中央训练团教育长,负责军队复员转业的训练,1948年内战趋紧之后,又被安排回去带兵。1949年7月,程潜和陈明仁在湖南倒戈,震惊了国民党中央。行政院彻夜开会,商讨变乱局势的应付方法。会议的结果,决定派黄杰为湖南省政府委员兼主席,并兼任湖南绥靖总司令和第一兵团司令官两项军职。当时,林彪所辖的两个军,已经打到衡阳附近,到八月下旬,整个华中战场,解放军已集结了十九个军,五十五万人,分三路向西南进攻。当黄杰获悉行政院这项决定时,多年后曾自承:“我的感觉,万分惶恐。就目前军事政治各方面的态势来说,可以形容为‘百孔齐穿,千疮并溃’。在这样危疑震撼的状况下,去接受如此艰巨的任务,内心感到万分惭惶。”国民党内原有一些孤臣遗老,怀抱“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的孤忠愁绪,诚惶诚恐而又忠实地执行上级的命令,黄杰就是其中一位,他接受了回湖南工作的任命。

事实上,任何人面对这样的局面很难不感到惶恐,国民党自知败局已定,战略重心已转至台湾,留在大陆各部已无太大作用,只期待能尽量撤出兵员和武器,将力量集中在台湾一地。因此,黄杰真正能做的与其说是与解放军作战,不如说是把仍然忠于国民党的军队带出大陆。这项工作并不容易,因为真正的国民党大官早就带着家眷搭乘飞机,一批批地飞往台湾安置,像黄杰这种直接带兵的将领只能坐吉普车,甚至徒步带着大堆人马东逃西窜,稍一不慎就会沦为战俘。这时已是1949年12月了——换句话说,国民党军南窜途中,新中国已经成立了,这一消息,对于这批前朝败军来说,无疑是一记沉重的打击。新的强大的统治力量已经产生,国民党人曾有的辉煌现已消失殆尽,当毛泽东在天安门城楼上宣布“中国人民站起来了”时,流窜于西南山林之间的黄杰想必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在与辽沈战场、淮海战场撤下来的老兵接触当中,黄杰总是满怀信心地告诉他们,撤退只是暂时的,他们很快就可以打回中国。然而黄杰直到1995年在台北去世,再也没能回到中国大陆。打回老家的豪语变成了现实的迷惘、儿孙枕边的故事和遥远的、逝去的伤感。【集中软禁】

1949年12月13日,西方人最忌讳的一天,晚间八时左右,应凉山边防军司令部之约,黄杰携带简单的行李,率一名随从,乘法方军车到达凉山。到凉山后才发现何竹本参谋长等仍滞留凉山未动。因天色已晚,法方派军官阿麦勒上尉(Captain Ameil)接待他们,安置他们住在一家民房内。

凉山在越南北部,是一座比较重要的都市,北通广西南宁,南至河内,有公路与铁路。当时已被胡志明领导的越南民主同盟毁坏,不能通车。此地也处在一片风声鹤唳中,状似安定的背后,隐现出一片恐怖与肃杀的战时气氛。

次日上午九时,阿麦勒上尉陪同黄杰与何竹本等去访晤法驻凉山边防军司令韦加尔上校(Colonel Vicar)。黄杰直接地提出残军接运上船的一些问题,请其答复;但韦加尔上校却只是闪烁其词,答非所问。黄杰想到也许是因为他的职务原因,不能答复职权以外的问题,于是决心去河内一行,探其究竟。黄杰嘱咐何竹本参谋长立即返还禄平,因法方派不出交通工具,二人都在凉山躭搁了两天。

十五日,阿麦勒上尉来告,在禄平宿营的残军部队,已由法方派出汽车一百五十辆,运送到那丁。(后来黄杰得知法方车队仅是收容沿途落伍的伤病官兵及眷属妇孺,部队仍是徒步行进。)

十六日,法方转来兵团副参谋长范湖少将电报一件,报告部队已抵达先安,等候黄杰司令官的命令开拔。

黄杰以何参谋长名义,向法方边防军参谋长康士登上校提出了一件备忘录,洽询的内容是:

一、我军何时可撤离越境?此问题在谅山能否解决?抑须至河内解决?

二、需用船只,贵方可否派出?

三、根据双方在峙马屯的协定,军用无线电机,希望能即刻发还。

四、黄将军希望交付贵方的武器,能在离埠时发还。

五、我军上船后的给养,贵方是否可以补给?

六、我们不便在此久留,请派车送至先安。

不久,黄杰即得到了康士登上校的答复:

一、运输船只、武器、通信器材等问题,须至河内才可解决。

二、明日可能派飞机送黄将军赴河内。

十六日十二时,黄杰偕同何竹本参谋长等乘法方专机由凉山飞河内,十二时五十分到达。

河内是一座有着千年悠久历史的古城,有着自然、质朴的美。这里四季树木葱郁,鲜花常开,大小湖泊遍布,文物荟萃,古迹、寺庙众多。这座城市总在不经意间透露出与许多中国城市的惊人相似之处,如区域分为内城(市区)和外城(郊区),内城历史上为紫禁城、皇城和京城所在地;河内最大的湖泊西湖堪称是中国杭州西湖的姊妹篇;建于1070年的文庙是供祭儒家先师孔子的地方。

河内也是越南北部最大的城市,也是北圻的政治中心。位于红河下游,为一广阔的平原地带,盛产谷米。交通也极便利,北到凉山,南达海防,均有公路铁路;其中滇越铁路,可通中国云南的昆明。市区有许多19世纪法国式建筑,带有浓厚的西洋色彩。法国驻越北专员公署,就设在这里;中国也设有总领事舘,总领事为刘家驹。

专机抵达河内时,法方派有军官在机场照料,稍事休息后,黄杰即驱车往访专员公署参谋长韦尔登上校(ColonelRedon)。在其寓邸,黄杰首先对法军当局协助其部队进入越境,表示谢意;继而提出部队转运台湾的许多问题,要求逐一作答。不料,韦尔登上校竟也和凉山边防军司令韦加尔上校一样避作正面答复,处处闪烁其词,只不断表示欢迎黄司令来河内,一派空洞的外交口气,使人摸不清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最后韦尔登上校以略带恐吓的口气对黄杰说,河内潜伏的越盟分子很多,必须顾虑其人身安全,法方在道义上应该尽到保护的责任,要求他在行动上务须保守秘密。这一毫无意义的会谈结束之后,专员公署的华务处长欧芝耶上尉(Captain Adgves)送黄杰到黄阿里文路二十五号去歇息。

黄阿里文路二十五号是一座两层的西式洋楼,室内久已无人居住,四壁结满蛛丝尘网,显得异常冷落。不久法方搬来了被褥用具,同时进驻了一班非洲黑人士兵,说是担任黄杰的警卫。黄杰忽然想到,从凉山到河内,和法方军官几度接触,他们都对问题的重心避而不谈,难道局势有变?蓦地心头抹上一层阴影,那班面目漆黑的非洲士兵,仿佛就是黑暗来临的象征。事实上,黄阿里文路二十五号就是软禁他的地方,也是他生平开始尝到没有自由空气的地方。

十七日清晨,据从刘家驹总领事那里传来的消息说,先安方面的部队与眷属,已开拔到鸿基。刘总领事还说,自国民党军进入越境后,解放军约有三万余人的部队在芒街附近集结,似有跟踪追击的可能。法方在越南的负责人,唯恐解放军进入越境,对这支国民党残军的行动不能作决定,正向巴黎请示,目前要按国际公法,把国民党军暂时软禁。

下午五时半,刘家驹来访,黄杰对他说:“我军进入越境,事先在峙马屯与法方签有协定,已获得法方在公文书上的同意,准许我们借道海防,转运台湾,这是需要双方都要遵守的!如果我不重视协定的要求,完全也可以不向法方交出武器,武装入越,以越南为基地,在滇桂边境搞游击战争。法方为什么迟疑不定呢?难道还会反复吗?”刘家驹说:“国军入越后,中共周恩来就向法方广播,责备越南法军不应准许我军入境,并且恐吓法方要负起战争的后果。巴黎方面异常恐惧,所以才有软禁我军的举措。”

事实上,解放军追击残军至爱店停住脚步不久,新中国总理周恩来即透过广播,谴责在越南的法军不应同意国民党军入境,并且要求法方负起所有的责任。尽管新中国政府对法方表示严重抗议,不过这支国民党残部毕竟已解除武装,离开国境,实质上对中国不构成任何威胁。尽管如此,法国方面仍谨慎从事,国民党政府已彻底垮台,美国态度暧昧不明,这意味着台湾被解放军攻下已指日可待,因此,此刻明目张胆地冒犯新中国政府并不适当。所以,黄杰进入越境不久即感到法方代表闪烁其词的态度,接着被软禁。根据法方的情报,解放军正在芒街一带集结,展现军事力量。法方颇有压力,他们软禁黄杰以及限制国民党徒手官兵的行动,应是一项向新中国示好的动作。

这个不幸的消息让黄杰忧愤交并。法方竟如此不讲信义,违背双方的协定,把软禁入越国民党军,作为缓和中共对越南颠覆行动的筹码!然而事态演变到这个地步,个人的荣辱事小,如何争取这几万人的出处前途,才是最重要的责任。一定要忍耐,要冷静,勇敢地面对现实,来应付险恶的处境,黄杰一再提醒自己。

十二月十八日黄杰派外事处长毛起鶊赴西贡,洽询真实情形,而毛处长却一去便消息全无。

重门掩幽寂,清影孤灯伴。宿鸟闻惊梦,流水乱山远。悲风苦雨长,天涯残梦短。

黄杰只好用笔书写自己的命运,笔底一片凄风苦雨。

此时,最让黄杰关心的是部队的行动,一个指挥官脱离了他的部队,正如一个母亲脱离她的孩子,眞可说是神牵梦萦。此外,他的妻儿一直未随部队行动,现在也不知逃至何处?儿女私情,不禁怃然入怀。抚今忆昔,满怀惆怅,只能以填词聊解胸中悲苦:

初来异域,顿觉离奇。寄宿人空庭院,似侯门,深锁重闱。蛛丝挂壁,堆尘满几,阴雨霏霏。了不知,南北与东西。逐客今何似?底事教人迷。镇日里,重衾独拥,驹光过隙,抽针自补衣。回想当年匹马,纵横河洛,时势岂全非?……为道干戈犹未已,只恐误归期。关山迢递夜何其。思量泪暗滋。

十二月二十一日,欧芝耶上尉偕同刘家驹总领事前来黄阿里文路二十五号,陪黄杰往访法国驻越南北圻专员亚力山里将军(GeneralAlissandris)。亚力山里将军颇诚恳地告诉黄杰,说集中软禁中国入越军队,是巴黎方面依照国际公法所作的决定,请他暂时忍耐,并对他表示歉意。

既然集中软禁的决定来自巴黎,驻越法方自然无权作其他改变。因此,黄杰未再向亚力山里将军申述转回台湾的要求,只是就部队急待解决的一些事项提出商讨。商讨的结果如下:

一、人数太多,分区驻扎。

二、补给由法方负责。

三、警卫事宜,营区内由我方自行负责,营区外由法方担任。

四、法方决定派沙如上校负责处理法方对营区的事务。

最后,黄杰希望能即刻转赴鸿基,视察部队。因为残军部队只知假道回台,并不了解入越后要遭受集中软禁,失去行动上的自由;假若失去了指挥官,这一批久经战阵的官兵无人节制,必将产生恶劣后果,增加法方许多麻烦。亚力山里答应了他的要求,说日内即可成行。

十二月二十一日适逢黄杰四十八岁生辰。一早起来,何竹本参谋长等向他祝贺,然后恭立在一旁默然无语,脸上一副凄苦的表情。黄杰心境也为之沉郁,一番感触,悲从中来,竟呜咽不能自已!二十二日上午八时,欧芝耶上尉来访,陪同黄杰与何竹本等至专员公署,会同沙如上校(ColonelSayiawh)乘车赴海防。

在河内盘桓近一周,期间,黄杰感觉真是度日如年,漫长而且凄苦!

十二月二十二日下午二时,黄杰一行抵达海防,法方预先租定了奔埠街商务酒店为他下榻之所。次日上午八时,沙如上校陪黄杰乘专用汽轮赶赴宫门。

汽轮沿着海岸驶去,驶到亚龙湾。亚龙湾绵亘数十里,岩石壁立插天,惊涛拍岸,怒卷霜雪。出亚龙湾,一路则沙鸟翔集,风帆点点,烟波浩渺,渔歌互唱。然而临风回首,百结柔肠,黄杰却无心欣赏这大好景致。

下午四时,到达宫门。宫门位于南海之滨,是煤矿区的一个小市镇。越南北部以其产煤量名闻远东,这小市镇便是煤炭外运的基点。此地有一些华侨,大都经营商业。宫门码头设备完善,万吨以上的巨轮可以进出自如。

法军指定宫门北面的蒙阳与西面来姆法郎为残军两个集中区域,原来自十二月十七日以后,入越的部队已分别集中到这两个地方。黄杰被指定留驻宫门。

到达宫门后,黄杰即偕同何竹本参谋长及沙如上校,前往蒙阳营区视察。自得到部队将集中软禁的消息后,黄杰只想到必将遭遇不少的困难与阻碍,法方如此苛酷的虐待,生活环境如此之差,则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车子停在营区的外面,黄杰一步一步踏进那片污秽脏乱的广场。官兵们见到了久违的长官,顿时爆发出一片哭声,震撼了营区每个角落。那种又悲又喜的情景,就如失散的孤儿,骤然碰上了亲人。此时,黄杰也热泪盈眶,嘴嗫嚅着,竟说不出一句对他们安慰与劳问的话来。为了避免彼此间感情的过度哀伤,绕场一匝之后,即折返宫门。

在来姆法郎集中营的国民党残军境遇比蒙阳的要好一些,他们多是被武鸿卿收编的越南建国军。当时国民党败残军是分两路先后入越的:一路是黄杰率领其第一兵团于十二月十三日经思乐县的爱店先入;另一路是武鸿卿统率由各部败散官兵临时仓猝编成一师一旅的越南建国军,于十二月廿一日经龙州的水口关后入。

武鸿卿为越南国民党领袖,当时流寓广西,被白崇禧收纳、援助。由于残军各部渡海赴海南岛不成功,只好往越南,白崇禧决定将这些残余部队组织越南志愿军,以武为总司令,徐启明副之,政治上拥护保大,军事上与法军合作,共同对付胡志明领导的越共。但黄杰所部被解放军追迫甚急,未接到改编命令,已入越向法军缴械。徐启明在上思战斗中被冲散,未能到龙州就职。所以武鸿卿只将第三、第十、第十一、第十七各兵团以及华中长官公署直属部队、国防部突击总队、桂西师管区等逃到龙州的零星部队收容整编,未经参战尚属完整的广西省政府警卫大队也被编入,且成为这一路的主力,由武鸿卿个人统率入越。

武鸿卿将约一万五千败残官兵编为一个师和一警卫旅,以邓善宏为师长,黄循富为警卫旅旅长,黄南雄(越南国民党领袖)为军参谋长,十九日晨,离开龙州向越南开进。军行十余里到下冻遭遇解放军袭击,激战两小时,来到中越边界水口关。武鸿卿派代表到东溪和法军接洽,请其同意入越,并接济粮弹,承诺愿助其攻击越共。交涉非常顺利,法方对所提各项一概应允。十二月廿一日武鸿卿按照双方约定,将部队开入越边的东溪,预定到达七溪宿营。由东溪至七溪,沿途马路两旁都有越共埋伏,前卫部队将其击退,大队才继续行进,到七溪时已是深夜。法军在此给予武部三天的粮食,约定待到那岑再继续发给。廿四日武部到达那岑,法军由谅山开来百辆大卡车,迎接武部赴谅山,却未按约发给粮食。武部疑虑法军企图在谅山将其胁迫缴械,当地华侨也传说蒙阳方面的国民党军队已被法军解除武装,于是秘密决定部队不去谅山而往陆南,以免陷入法军的圈套。廿五日晨双方协商,为安全计,百辆汽车专运患病官兵、老弱、军眷先到谅山,武装官兵由部队长官率领徒步前往,得到了法方的同意。当日下午三时汽车队出发直往谅山,武装部队接着动身。

十二月廿六日晨,武部转向陆南,路上被越共袭击死伤数人,击败之得其鸡鸭和少数猪牛,意外解决了军食困难。法军发觉了武部自由行动,立即派出飞机跟踪侦察,投弹轰炸。但武部不顾一切,仍旧冒险前行,沿途屡次和越共、法军遭遇,武鸿卿等人一致决定对越共则还击,对法军则忍耐避战,如此者数日。

一九五〇年一月一日,遭遇法军大举进攻。法军以九架飞机轮流轰炸近一整天,并投燃烧弹烧山,连珠炮不断射击,武部始终不予还击。最后,专员伍宗骏、旅长黄循富等被困在一独立的房屋内。法军用机关枪扫射,伍宗骏由后门冲出,被击毙。黄循富司号长在侧门用卡宾枪将法军机关枪射手击毙,黄循富急率领随员奔出,躲入一小沟中幸免于难。

二日拂晓,武部进入东摩马路左边的森林中休息,以避法军飞机侦察。不料在此遭遇数百越共,越共请求武部共打法军,一切补给,都可供应。武部佯表同意,陈兵马路上,故意作出脱离法军的姿态以免纠缠,然后将其一网打尽。武部安然前进,穿过一崇山峻岭,来到已无人烟的摩根山麓村庄,吃草根树皮度日,三日后向陆南再进。

武部在越南境内活动了十多天,法军对它一切都已了然,一月五日武部刚前进了十余里,便遭法军大部队截住去路。法军提出,残军如能依照国际公法放下武器,将绝对保证将其送回台湾,彼此互订合约,可请越皇保大担保。武鸿卿召集各部队高级军官征求意见,大家以为处此窘境已无别路可行,法方既保证送返台湾,自可表示同意。武鸿卿、黄南雄虽为越籍领袖,亦无置疑的余地。于是双方共同商订约章十条,各执一纸;并请法方派机共同乘往河内请求保大担保。六日,武部按约实行,除官长每人保留手枪一支外,其余所有武器悉数集放一处,交给法方。全体官兵徒步到兴安乘船,被法方安置在来姆法郎和蒙阳。几位高级将领由法军招待乘飞机于七日飞抵河内,驱车经过保大皇宫门前稍停后,却被送入监狱中。经过十天的讯问,才于十六日放出,由河内送到宫门交给黄杰管理。

武鸿卿所部残军在来姆法郎软禁期间,黄南雄曾向保大建议:将曾改编为越南建国军的广西部队现在集中营者放出编为越军。保大已采纳,但遭到法人反对。法人在广西省府和绥靖公署均有间谍,凡武鸿卿、黄南雄与广西当局当时会议内容皆知悉,已了解广西军队针对胡志明而不反法,故其后入集中营官兵尚不致受法人过分虐待。但是法人挑拨士兵仇恨官长,不让其团结。

白崇禧原以徐启明为武鸿卿的副总司令,因在上思战斗中被冲散,未能到龙州就职入越,所以集中营的桂军无高级军官督训。桂军官兵因无长官慰问,颇感失望。

二十四日上午,黄杰率何竹本参谋长及范湖副参谋长访晤法方负责人沙如上校,当面致送第一号备忘录。其内容如下:

十二月廿三日下午五时,本人与阁下同赴蒙阳,视察本军集中营,兹将亲自所见及根据下级报告,提出下列几项问题,请贵方即予改善。

1.贵方对集中营官兵的态度

本军此次进入越南,曾与贵方在峙马屯签有假道协定,根据协定的要求,将武器交付贵方,分批入境,遵守秩序。但自入境之后,贵方官兵或因不明协定内容,处处表现不礼貌之态度,使我军官兵反感极深,应请即予改善,免酿事端。

2.营区警卫问题

贵方负有保护集中营官兵安全之责,四周设置警戒,自无异议。唯在河内时,亚力山里将军同意中国营区外围警戒由贵方负责,内部管理则由我方自行负责,并同意发还少数武器交我方使用。本人提出此项要求时,阁下亦曾在座,即请履行亚力山里将军之承诺。

3.营房改善问题

现在我军官兵,全部露宿荒野,又逢连日天雨,地面潮湿泥泞,病患死亡,日见增多,如此待遇,形同暴虐,实有违贵国立国精神,即请迅将蒙阳官兵另迁集中之地。如无法迁移,亦应将蒙阳集中区域扩大,准许我方自建营舍。目前集中在此之官兵有两万余人,其杂沓拥挤之状,为阁下所亲见,立予改善,实为迫切紧要之事。

4.营养改良问题

目前贵方每日仅发给每人大米四百五十格兰姆,每十人发牛肉罐头一件,分量实嫌过少。如此以往,营区官兵必将因营养不良而罹患疾病,甚至死亡。要求阁下立即增加给养,至少应发给每人每日大米一公斤,青菜一磅,及必需之油盐肉类等。

5.饮水问题

蒙阳附近缺乏淡水,我军官兵汲取海水饮用,实有碍卫生,请按日车送淡水至少四万公升至营区。

6.部队与眷属难民分驻问题

为便于管理,营区内之眷属与难民,必须另外集中,不能与部队混杂同住,请阁下即予照办。

7.医疗卫生问题

营区伤病官兵,任其置身于潮湿地下,迄未作有效治疗,言之至为痛心。营区之环境卫生,亦因贵方对官兵之行动限制过苛,粪便四积,请即予改善。

这份备忘录所提的七项问题,是当时最迫切而急需解决的实际问题。由于黄杰的态度非常严正,沙如也亲眼目睹当时情景,反映到其上级,法方同意黄杰住在宫门,就近照料部队。当天黄杰就收到了沙如上校的书面答复:

1.法方官兵的态度,已下令改善。将中国士兵与法国士兵分开,中国军驻内围,法军驻外围。但法方医护人员,为服行勤务,应请准许其入内围。此外即本人欲至营区巡视,亦须先通知将军或贵方高级军官。法方其他人员因事入营者,须由本人签发许可证;但营内官兵,须严守纪律秩序。

2.关于发还少数武器一节,必须请示上级决定。但本人认为营区外围之警戒,如贵方能负起守备责任,同意发还步枪二百五十枝、冲锋枪二十五枝,在遭受袭击时,法方仍予协助。

3.迁移驻地,事实上不可能。只能由贵方自建营舍,将拨发刀斧等工具,砍代山中竹木。营房地点与图样,请贵方指派军官与法方研究决定。将来留出空地,在营房中央,建筑运动场所。

4.依照国际公法,被软禁人员与本国士兵之给养取平等待遇。每人每日食米半公斤,咸鱼二公两(或肉一公两),油二公两半,盐两公钱,蔬菜则须视购买情形供应,贵方所需薪柴,请自行就近采办。

5.请利用深山谷隘中流下之淡水,以备洗濯之用;法方按日车送之淡水,则专供饮用。

6.医疗卫生方面,正与医官研究中。贵方所需洗澡盆具,偶可用汽油空桶截半为之。

7.眷属、难民与部队分住,表示同意。

沙如上校对黄杰所提七项问题,逐一作答,这让黄杰感到满意。

既然遭受了这个集中软禁的厄运,只能静以待变,首先要想办法逐渐改善官兵们的生活,使他们不安的情绪趋于稳定,然后再逐步解决许许多多属于内部和外面的复杂问题。黄杰内心深处有一种隐痛,尽管外表表现出宁静冷峻,但内心骚动不安。那种冷静与严肃,正是严重压抑自我的表现。一个外表冷静的人,内心可能分外激动。既已负起这副沉重的担子,黄杰便一再地提醒自己千万要冷静、克制,在精神上绝不容许有一丝一毫的松弛,以免影响军心。

残军部队分驻在蒙阳与来姆法郎两地,从此开始了忍辱含恨的集中营生活。

十二月二十三日,黄杰由海防到达宫门以后,法方指定非得许可不能离开此地,于是黄杰就借住在宫门的中华小学,其参谋和卫士住在楼下,黄杰独占楼房的一角,继续被软禁的生活。

惜往事,悲回风。午夜几番梦回,往事不尽如烟。自回湘主政、率军转战已近半年,黄杰全在纷乱紧张中打发,他的心灵和身体一样,太疲惫了!宫门这个恬静的小城也算是一个比较适宜静养的环境,可是,前路漫漫,妻儿离散,这些羁恨别愁,反而使静中的岁月更加凄苦。想自己壮岁从戎,曾是气吞残虏,如今却功名梦断,流年虚度;尤其是那种寄人篱下的滋味,残酷而无情地啃蚀着他的灵魂。人生最值得珍视的是自由,而今天他们竟平白地失去了自由,简直就像生活在火山的边缘,更像是走失在无垠的荒漠,迫切地期待着发现一丛葱郁的绿洲。“慷慨惟平生,俯仰独悲伤。”(陆机)在宫门这幽静的小楼上,自朝至暮,黄杰寄出了无数的希望,也咽下了无数的忧伤:南歌子云掩天边月,风开岭上梅。悄无人处独低徊。冷落清光和露湿阶苔。忽又伤离别,频闻腊鼓催。泪先樽酒入孤杯。欲剪羁情无计又愁来。宫门除夕山程水驿近如何?佳节谁教客里过。两鬓真如春后少,今年翻比去年多。

在漫漫长夜之中,黄杰只能徒然地感叹忧伤。黄杰酷爱作诗填词,滞越期间有很多较为可观的作品。

宫门的华侨知道了有一支中国部队被软禁在集中营,有人前来黄杰这里嘘寒问暖,还不时到部队去慰劳。这让这支羁留海外的残军感受到了来自同胞的温暖。

黄杰到宫门以后,更加重视蒙阳与来姆法郎两个营区的环境和秩序,一方面不断向法方提出交涉,要求改善;一方面则着手于内部的整顿。他组织了补给委员会,负责向法方领发给养;设立联合诊所,医疗伤员;开办合作社,供应日用品;编组纠察队,维持秩序;渐渐地一切都步入了正轨。同时,黄杰又规定凡属对法方的外交事务,均由其亲自处理;蒙阳与来姆法郎两个营区的一般行政业务,初期派副参谋长范湖少将与桂西师管区司令李绳武少将分别负责。

这时,营区的范围扩大了,自建营房的工作也开始进行。黄杰命令官兵男女上山采草伐木,编竹作壁,茅草覆顶,来建筑简陋茅舍。半个月后,数以千计的竹篱茅舍一栋栋地建成,而且井然有序,使荒芜的废墟一时之间变为鳞次栉比的连营。数万人的居住问题算是得到了解决。

法方对营区的负责人沙如上校,原本是北圻专员公署的副司令,现在奉调为宫门警备司令。这位法国上校断了一支右臂,曾经参加过两次世界大战,也作过纳綷的阶下囚,但做事倒也率直而富热情;或许是他曾经也失去过自由的缘故,其作风比往后几位继任者要通情达理。由于沙如上校的协助,两个营区的房屋,得已初步完成。(后来官兵们胼手胝足建造的房屋,因间隔距离太近,不幸于1950年元月二十八日、二月三日连续遭遇两次火光之灾,蒙阳营区几乎全部付之一炬。接着大家又重建起来,新的营舍比以前更为精致合用。中国军人的这种克难精神,让法方人士惊异不已。)

在生活上,法方未能完全如约。冬衣屡请不得,食品配给不足,医药只敷半数,人员病故不少。在蒙阳对面的山坡上,不到半年时间,就出现了大片乱葬岗。因为营养不良,疾病流传,人们一病就死,每天都要抬出去十几具尸体,天气又很快开始热起来,尸体的臭味一阵一阵传来,令人晕眩。

分驻蒙阳与来姆法郎两个营区的入越国民党残军,人数共三万余,其中有少数文职人员及千余眷属;官兵桂籍最多,占七千余,湘籍五千余,滇籍千余。当时单位多达数十,成分十分复杂。除黄杰第一兵团外,仅来姆法郎就有华中长官公署零星部队、国防部突击总队、桂西师管区、广西保安队、第十一兵团、第一百军的十九师、第四六军、第一二六军、第四八军的一七六师、第五六军的三三〇师九九八团等(此等部队曾被武鸿卿编入越南建国军)。此外还有一些零星官兵和随军入越平民没有纳入组织。生活环境恶劣,管理困难,狼狈、拥挤、杂乱,集中营的面貌,令人不忍卒睹。面对这样一个局面,初时黄杰欲将各部混合整编,被众人反对而止。

直到1950年二月六日,黄杰召集蒙阳、来姆法郎两营区的高级将领,举行会议,再次决定将两个营区的部队,实施统一整编。经过点验、选拔,将战斗员兵编成了七个总队,分别隶属于第一、二两个管训处。将蒙阳的第十四军主力,九七、七一、一百各军一部分,兵团直属部队等编为第一管训处;将来姆法郎的第三、十一两兵团,广西保安团队等编为第二管训处。管训处下辖总队,总队辖大队,大队辖中队,相当于陆军的师团营连,编制亦同;避免分割各部队原建制,按人数多寡酌编,各级干部亦从各原属军官中选任。编余军官三千余人,经甄别考试后,编成六个大队,隶属于预备干部训练班,施以政军训练。未参加考试与未录取人员,编成一个大队,平民编成一个大队,直属兵团部。整编工作完成后,全部军民都纳入了组织,管理比较容易。战斗员兵与非战斗员兵分别编组,无论是任务赋予或工作执行,指挥运用,都非常灵活。

决议以第一兵团部作为入越国民党军的最高指挥机构,全面负责入越军民,重新整编后的第一兵团下设机构为:

司令官黄杰,副司令官王天鸣、蒋伏生、成刚,参谋长何竹本,副参谋长范湖

第一管训处:处长张用斌

第一总队:总队长高树华

第二总队:总队长张绍昌

第三总队:总队长李毓芳

第四总队:总队长张励

直属大队:大队长李庆长

第二管训处:处长王佐文

第五总队:总队长龙义昌

第六总队:总队长何毅生

第七总队:总队长查文华

直属大队:大队长黄祝华

预备干部练习班:主任黄杰(兼),副主任何竹本(兼),教育长谢惕乾

入越的国民党军经统计为32457人,含第二十六军3879人,第二七二师1161人,粤桂滇游击队1080人,及第四十六军千余人。

集中营内三万余人,湘人出身的司令官黄杰训练湘兵很努力,而广西部队却无人督率,颇为散漫。在集中营软禁已两月有余,残军返台的消息依旧渺茫。法方欲利用残军士兵劳力,开发煤矿、胶园资源。由于入越国民党军拥有并保持了完整的军事组织和指挥系统,坚持“建制内的战斗员兵决不参加做工,做工人员只限于没有考取的队员及平民”的原则,法方不敢过分苛逼。为生存计,黄杰也做了让步,准许少数人志愿应征,经法方送往鸿基、锦普各煤矿区和高棉(柬埔寨)橡胶厂的共约四千余人。在宫门附近煤矿做工的二千余人,大部分属桂籍。得到了李玛若神父的帮忙,较高级的官长则任职员,广西全边对汎副督办黄懋儒及督办署职员数人均在煤矿办事处任翻译。

当时无论台湾或香港,对残军入越时和入越后的情形都不明了。黄杰说是民国三十九年(1950年)春初才能派员回台报告,但未明指月日。大家只记得那年春天,黄杰曾在蒙阳营区,对他们说过:“我把大家带进越南,我还要把大家带回台湾。”

第三章 抗争

1.小李将军时代

金三角的国民党残军是拼命硬干的一群人。他们遁入绝境,无路可走,于是铤而走险,用枪炮和血肉之躯,闯出了一个让世人震惊的神话。【大其力战役】

羽翼日益丰满的“中华民国反共‘复兴部队’”很快便感受到了翅膀的沉重。

公元1950年五月末,金三角一年之中最干旱也最高温难熬的日子,这时雨季尚未来临,大地被太阳炙烤了整整一个旱季,空气干燥的好像一点就着。狗吐着红舌头嘶嘶喘气;水牛把庞大身躯浸泡在肮脏的水坑里;蚊虫成群飞舞;人们纷纷躲在阴凉处午睡或者纳凉。午后的小勐捧懒洋洋的,没精打采。

这时,一阵得得的马蹄声突然踏碎了村寨的寂静,不多时,一个惊人的消息像风一样迅速传遍全寨——打仗了!

血光之灾的阴影笼罩了小勐捧(Mong Pong)。“复兴部队”成立仅两个月,立足未稳,现在对李国辉来说,可以说是一个关键的时刻。在消灭了金三角最大的土匪武装后,他的军队已剧增至3500人。派兵护商,修建房屋、防御工事,收容从大陆逃出来的败兵、土匪,可谓千头万绪。

小勐捧是孟萨大土司刀栋西的领地。曾几何时,刀栋西一度是金三角声势最为显赫的土司,无人能与比肩。他的领地,从孟萨到小勐捧,再到孟赛河谷,方圆约数百平方公里。这支汉人军队的入侵,在小勐捧大兴土木、招兵买马甚至设卡抽税的行为,引起了他的极大不安。他曾派人试探对方几时回国,李国辉的回答却模棱两可:借一方贵土养命,等待命令反攻大陆。

刀土司感觉这些汉人军队是要赖在他的领地上不走了。他明白,金三角的土匪见了这支部队都望风而逃,唯恐避之不及。如果派他那些抽大烟的一百来号土司兵,去征讨这支国民党正规部队,就相当于给李国辉送去下酒菜,估计李国辉还会嫌菜太少、档次太低。所以最好的办法也是唯一的办法,就是报告仰光政府,请出政府军来驱逐汉人,保护土司领地不受侵犯。

国民党残军人数虽少,然而名气日大,早已引起了缅甸政府的不安。任何一个主权国家都不会允许一支带枪的军队,在自己的国土上长期存在的。特别是那时缅甸刚刚摆脱英国的殖民统治,独立建国仅两年,是个年轻的共和国,以吴努为首的自由同盟政府对于殖民历史的屈辱记忆犹新,民族主义情绪高涨,所以对汉人军队入侵事件反应强烈。只是因为刚刚独立,百废待举;同时自由同盟内部发生分歧,缅甸共产党和一些主要的少数民族都建立起反政府武装,国内纷争不断,一场大规模的内战似乎正在酝酿之中,所以也无暇顾及这支部队的存在。起初缅甸军方以为残军只是稍作停留就会离开,没想到这些国民党溃兵竟然打算在缅甸国家境内长期驻下来,而且还越做越大了,似乎要让他们重温殖民历史的噩梦。缅甸政府这才急了眼,于是大张旗鼓调动军队,对这支国民党军队形成大兵压境的威势,并下达最后通牒,限李国辉他们在10日内撤出缅甸,否则政府军将全面围剿。

对于喘息未定的李国辉“复兴部队”来说,这又是一个严峻的生死抉择。何去何从,他们处在命运的十字路口。5月1日数千公里外的海南岛已被解放军全部攻占,薛岳兵团全军覆没,这就意味着他们即使有心要回台湾也断了归途,何况台湾已有命令“自行解决出路”。离开金三角,他们将到何处容身呢?回大陆显然不可能,刚刚逃出来,再回去显然是送死。如果不走,势必要遭到缅甸政府军大举进攻,以三千残兵败将与一架强大的国家机器对抗,岂不是蚍蜉撼树不自量力?在这生死关头,他们该怎么办?谁来拯救他们?

李国辉坠入他一生中最为暗淡和绝望的时刻,缅军送来的最后通牒,将他们逼上了绝路。人们头上笼罩着巨大的悲观气氛。李国辉召开紧急会议,商讨出路问题。多数人主张离开,避开政府军锋芒,到寮国(老挝)去,那里山更大,林更密,人烟更稀少。也有人主张解散队伍,交出武器,各奔前程。更有少数官兵听到风声不妙,悄悄离开部队不辞而别……

李国辉怒不可遏,这个很少发火的人竟拍案而起。他头发直竖,眼睛发红,狮子样咆哮起来:“你们听着!要是再来一场千里大逃亡,我们都将死无葬身之地!你们回头看看,多少军人倒在那条逃亡路上,我们走到今天容易吗?到寮国去,就能保证不会被围剿吗?交出武器,解散队伍,各奔前程,更是他妈扯淡!没有了武器,几股土匪就可以轻松地把我们消灭!我告诉你们,如今没有退路,只有背水一战!主动出击,才有生存的希望,被动挨打只能是死路一条!我们是军人,军人要为荣誉而战,为生存而战,为我们的妇女和孩子而战!胜则生,败则亡!只有打败老缅才有出路!这是最后的选择,任何犹豫动摇都等于自杀!”

这天李太太唐兴凤恰好顺利分娩,产下一子,体重却不足三斤,瘦得就像只老鼠。几个月前那场历尽艰辛的千里大溃败,母子所受之苦可想而知。李国辉深有感触,儿子的出生也更加坚定了父亲的责任感和战斗意志。在这个风雨飘摇人心动荡的关键时刻,指挥官的决心就是军队的决心。一支军队,可怕的不是迎着死亡前进,而是失去前进方向。作为最高指挥官,全军的灵魂人物,在这风口浪尖上,他必须比任何人都要坚决,都要果断。

夜里,闷雷急闪,黑云翻墨,一场大雨如翻海一样倒泼下来。狂风夹带着暴雨无情地吹打着残军刚刚建起来的木屋,仿佛在考验他们的意志和忍耐力。残军总部一夜灯火通明,所有人都没有入睡。人人都在为残军的将来做着各种考虑。考虑的最终结果是做好两手准备:其一,派代表去谈判,希望缅甸政府能够通融一下,允许他们留下来,他们可以替政府维持地方治安,有机会再反攻大陆或返回台湾;其二,示弱骄敌,麻痹敌人,赢取战机,做好一切战斗准备。

第二天一早,有情报送来,缅甸国防军某军团共12000人,在飞机大炮的助威下已经向残军包围过来,其中一个团的兵力已经开进孟板。孟板是坐落在缅北与泰北边境线界河东西两岸上的一个大村寨,界河南面属于泰国一方也叫大其力(Tachileik)。这里是两国交通的主要道口,也是“复兴部队”返回云南,退往泰国、老挝的唯一通道,在金三角战略位置十分重要。这样一来,这支中国部队的退路已被截断,全面合围后残军很快就会变成瓮中之鳖,只能等着全军覆没了。一时,残军内部人心惶惶,一些人悄悄收拾行囊,准备开溜。李国辉枪毙了两名逃兵示众,并下达命令:凡动摇军心者,就地正法!同时命令收拢部队,停止一切外出活动,静观事态发展。

从前大其力没有驻军,驻大其力的部队是驻景栋的缅甸边防军团部派出的。景栋是缅甸东北部山区最大的城市,也是缅甸东北部的行政中心和军事指挥中心。公路往西可通向缅甸中部中心城市曼德勒,往南可通泰国。残军虽然在小勐捧尽量放低姿态,做得不声不响,但他们抵达后的一举一动,却都在景栋缅甸军方指挥人员的密切关注中,只是没有立即动武而已。

清晨,风停了,雨住了,红土地上到处都是浅浅的水凹,空气还是湿润润的,树上的雨水顺着树叶一滴一滴地往下淌。在不远处的山沟里,怒吼的山洪奔腾咆哮,直冲向下流的山谷里去。在小勐捧通往大其力的路上,残军总部参谋长钱运周和支队长蒙宝业各骑一匹马,匆匆赶往大其力去与缅军会商。两人怀揣着“复兴部队”全军的最后希望,心事重重地朝前走着。那是李国辉给缅甸国防军某军团司令波昂基将军写的书信。内容大致是:反共“复兴部队”与缅甸是朋友,决不会交战;而且如果开战,以“复兴部队”乌合之众怎敢与国防军对抗,只能是自寻死路。所以,“复兴部队”在缅甸只是借道,不久就会反攻回云南,诚望能在缅甸多待一些日子。今特送薄礼一份,万望将军致意仰光政府,极力通融。作为谈判代表,钱运周和蒙宝业都没有带枪,也没带卫兵,为的是给缅军一个坦诚、和平、从容的表示。一路上两人话语极少,因为根本就不知道缅甸军方会怎么对待他们。

当钱运周、蒙宝业走进景栋边防军团驻大其力团部办公室时,上校团长波吞温正搂着一位妖艳少妇,坐在一把椅子上互吃口水。波吞温团长年富力强,因机智灵活、才干卓越深受波昂基司令员赏识,并成为其最信任的心腹,在不到一年内便由一个少尉排长提升为上校团长。这次征剿李国辉残军,他胜券在握,主动请缨,担任前锋。年轻有为的上校团长见他们进来,微笑着起身——身上竟响起一串莫名其妙的铃铛的响声——用左手与钱、蒙二人握手。“敏格拉巴。”(缅语,“你好”之意)他说。蒙宝业一时诚惶诚恐,战战兢兢。钱运周则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他自幼随父闯荡,对金三角的一些风土人情都很熟悉,知道在缅甸用左手与别人握手是对对方极大的污蔑。因为在缅甸,无论做什么事都有个“男右女左”的习俗。据说这表示“右为大,左为小”、“右为贵,左为贱”的意思。因为他们一般便后都不愿意使用手纸,他们的习惯是用水罐装水,用左手来冲洗(缅甸的厕所里,不论档次高低,都有洗手设施,或是面盆,或是水龙头,抑或只有一个筒易水池,加上一把水勺)。所以平时送茶、上菜、接物、递东西都不允许用左手,见面时更是禁忌用左手握手(这样显得对对方不礼貌)。钱运周心中感到无比窝火,但又不能发作。

波吞温上校接过钱运周递给的谈判信,轻轻瞟了一眼,然后又轻轻地撕碎,丢在了废纸篓里。不过他对钱运周带来的两颗红宝石颇感兴趣,“刚的。”(缅语“很好”)他说,细细地玩赏一番后,笑嘻嘻地招呼少妇过来,放进了她贴肉的小背心里,笑得少妇花枝乱颤。波吞温上校要钱运周转告李国辉:看在红宝石的面子上,“复兴部队”可以有十天的时间考虑是撤离还是缴械投降;在此期间国防军决不为难他们,他们可以非常自由。十天过后,如果投降,他会转告波昂基司令为他们极力通融,否则只有被歼灭。说完后,又与那少妇眉目调情,笑在了一处。少妇则挤眉弄眼,冲着钱、蒙二人直笑。

钱运周恨不得立时宰了这对狗男女,但在人屋檐下,怎能不低头?何况自己身负全军重任,只好低声下气地乞求道:“‘复兴部队’是被解放军赶到这里来的,只想在小勐捧暂时避避风雨,绝对没有骚扰缅甸国家的意思。如果让我们留下来,我们一定会遵守缅甸国家法律,维护当地秩序,与当地人民搞好关系的。还希望上校在司令面前多美言几句。”

缅甸国防军上校团长把妖艳少妇从怀里推开,声音郑重、不容置疑地说道:“现在我代表缅甸政府和缅甸国防军,限你们十天之内撤离缅甸,立刻回到你们自己的国土上去!”“扑哧”,妖艳少妇听了此话,竟一下笑出声来,把头复拱入波吞温怀里。波吞温一手抚摸着少妇的秀发,一边冲他们不耐烦地挥手道:“走吧,赶快回去准备撤离吧,国防军将在十天后进入小勐捧。”

谈判以这种毫无商量的状况结束了。在“复兴部队”总部的天主教堂里,李国辉与谭忠听完了钱运周沮丧的报告,黯然失色,久久无语。他们都意识到,如果去不了台湾,战争就不可避免了。“你说,他们的团长随军带着女人?”李国辉突然抬起头,向钱运周问道。“是啊,很骚很浪的一个女人!”蒙宝业抢着回答道,“真是一只小骚猫!”“这我也不理解。据我观察,在这支进攻部队中竟然有不少军官家属,甚至还有小孩子到处乱跑。看起来不像去打仗的样子,倒像是去旅游。”当过侦察科长的钱运周道。“嗯。作战部队里有了女人,战斗力是绝对不高的。我想,我们战胜缅军还是有一定把握的。说不定这个又骚又浪的女人还是我们的大救星呢!”

时已初夏,小勐捧温热多雨,时而骄阳似火,时而又大雨滂沱。残军官兵内心更加烦躁不安,他们近乎绝望地等待死亡之神的宣判。

十天期限的最后日子是1950年6月1日,缅军却并没有进攻,这一天竟平静地过去了。但接连几天坏消息却一个接一个的传来:数十辆满载全副武装军队的卡车从景栋驶向大其力;数门重型火炮从景栋调往大其力;缅军司令已经到达指挥部孟萨;而且另一个兵团的兵力正从曼德勒调往大其力途中。后继部队正源源不断地调往大其力,小勐捧上空已经出现缅军的飞机。显而易见,缅甸国防军正在策划对残军的全面军事进攻。“复兴部队”上上下下心全凉了,又要挨打了!一想到打仗,在国内与解放军连战连败的情景再次出现在脑海里,打败仗成了他们头脑中挥之不去的噩梦。可那时不管怎样还是在国内,仗打败了还可以逃,可现在是在人家的国土上,再打了败仗连逃跑的地方都没有了。

战争迫在眉睫,迎战才有生路!最软弱的果子总是最先落到地上,枪杆子里面出政权!和黄杰的入越部队不同,进入金三角的这支汉人队伍,深信只有子弹才会换来粮食;没有枪,就没有生存的机会。

李国辉当即作出部署:在小勐捧设伏,放缅军进来,然后将他们聚歼。缅军打仗怕死,只要全歼他们一个营,也许就有了谈判的筹码,就会获得居留权。同时作好退入原始森林里打游击的准备。

6月16日清晨,一支缅甸军队沿大路直奔小勐捧而来。残军哨兵发现了来袭的缅军,立即鸣枪告警。缅军马上还击,一时间枪声大作。前哨战打响,“复兴部队”后撤,缅军迅速跟进,进入了小勐捧。残军全体官兵进入工事坚守,缅军则借助田野沟渠向残军猛烈进攻。这时缅军后续部队越来越多,漫山遍野都是缅甸士兵。刚刚从曼德勒调来的一个英式装备团约两千人也已经攻进谭忠驻守的孟果镇。孟果是残军撤往泰国的最后的唯一通道,孟果丢失,残军就彻底没了退路。

李国辉的指挥部设在半山腰,他从望远镜里看见缅军像蚂蚁一样拥挤在多拉山口蠕动,那些灰色的敌人匆匆越过山口后,旋即没入乳白色的山岚雾霭之中。不多久敌人前锋的影子又在山脊上出现,随后散开在高高低低的树丛中。

激烈的枪声突然停了下来,缅军先锋部队停止了进攻。李国辉放下望远镜,猜想敌人是在等待主力到达,所以战斗一时还不会真正打响。聚歼敌人的计划已成泡影,只能静观其变,坐以待命。李国辉叫卫士麻三拿副扑克牌来,高声叫部下来赌钱。

此时,太阳刚刚升起,山谷半明半暗,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清香,小鸟在枝头快乐地啁啾。李国辉和部下抽着烟,打着牌,等待着缅国防军集结,等待着与之决战。

这时一股看不见的寒流突然袭来,树叶簌簌作响,小鸟停止了歌唱,惊慌失措地东张西望。李国辉嘴角抽搐了一下,一截烟灰飘落在地。这位中华民国“复兴部队”的最高指挥官突然扔掉纸牌,向空中开枪示警,大叫道:“快隐蔽!敌人飞机来了!”

果然,不久响起一阵震耳的飞机马达声,四架涂有缅甸空军机徽的英制“水牛”式战斗机气势汹汹飞临小勐捧上空,残军的不幸和灾难轰轰烈烈地开始了!飞机把大大小小的炸弹接二连三倾泻下来,一团团爆炸的蘑菇云盛开在山头上。接着飞机就像表演飞行技术似的,一架跟着一架俯冲扫射,在残军阵地上刮起灼热的死亡风暴。人们手足无措,他们没想到缅军的进攻会这么讲究排场。残军根本就没有或者说还未来得及修筑防空工事,根本就没有防空武器。许多人也没有防空经验,不知道怎样躲避空袭;因为在大陆和解放军打内战,飞机是站在他们一边的,被轰炸的从来都是解放军。他们把身体紧紧贴在地上,默默祈祷,希望飞机能够对自己忽略不计,无视自己的存在。总之,越渺小、越卑微越好。

好容易挨过第一拨空袭,第二批战机又飞到,依旧是低空盘旋,投弹轰炸,机枪扫射的表演;依旧是默默祈祷,树林起火,工事炸塌,残肢碎体被抛上天空的血淋淋的情景。一些惊慌失措的士兵跳出仅是防御符号的战壕逃命,飞机在后面紧紧追赶,就像老鹰捉小鸡一样,狞笑着射出密集的子弹,把他们打成筛子,红色的液体从遍身的弹孔中喷射而出,人体像纸片一样被撕成各种形状,残肢断体又随着飞机掀起的狂风气浪旋即飘散。缅甸飞行员把老式螺旋桨飞机开到只有树梢高度,机翼下掠过的强大气流把寨子里的草房屋顶也掀翻了。

李国辉经过八年抗战,在战场上见识过日本飞机、美国飞机,而眼下缅军飞机过于猖狂,简直到了肆无忌惮的地步,实际上缺少防御意识,是技术不成熟的表现。他悄悄把机枪组织起来,组成交叉火力网,专等敌机低空俯冲时再开火。

缅甸空军其实非常年轻,从未真正打过仗。自1948年缅甸独立,组建空军也不过一两年历史,所有战机也就十多架,都是英国人留下的二战时期的老式飞机。由于没有作战机会,战术水平自然难以提高,在飞行员的思维中也没有后来遭遇的意外。当他们故伎重演再度俯冲时,山头上那些可恶的汉人入侵者突然向飞机射出密集的机枪子弹,互相交叉的对空火力网,一下子就打下了两架飞机。

一架飞机当即冒烟起火,撞在一棵很古老的大树上,大树、飞机、飞行员瞬间在一片火海中断裂、肢解,化为灰烬。另一架飞机中弹后拉高逃命,但最终还是没能飞上天便斜斜地掉下来,坠入山谷,就像一只受了重伤的鸟儿一头扎在地上,悲壮地死去。爆炸的巨响似乎要把整座山头给掀翻了。勇敢的飞行员却死里逃生,被地面友军救了回去。后来人们才得知这个大难不死的飞行员竟然不是一般人物,而是这支年轻空军的指挥官;不久他平步青云,当上空军总司令,再后来入阁,一度担任政府首脑。当未来的总司令跳伞之后,小勐捧的空战便悲壮地宣布结束了,金三角的天空从此安静下来。“置之死地而后生”,在这场实力悬殊的战斗中起到了关键性的指导作用。飞机爆炸的浓烟、残骸、巨响,对残军官兵们来说,是世间最美的图画和音乐。趴在战壕里的官兵个个欢呼雀跃,相互拥抱。从不轻易失态的李国辉也一把把一个机枪手搂在怀里,和他热烈地拥抱起来。总指挥满脸的胡楂子和激动的热泪,让这位功臣受宠若惊,感觉到比打下飞机还荣耀。

但是最美的风景往往是过眼云烟,转瞬即逝。胜利的喜悦并没有保持多久,激动的泪水瞬间凝固。山下又传来剧烈的震动,好像山岳崩塌,百谷齐鸣,凝固的空气在一瞬间被击碎,整个山寨似乎都要被掀翻了!随着刺人耳膜的尖啸,人们看见无数黑乎乎的钢铁弹丸擦过树梢,向他们飞来。这些死亡之神发出地动山摇的巨大轰响,将大树连根拔起,泥土抛上天。木屋、茅棚蹿出巨大的火苗,刮刮杂杂地燃烧起来,然后轰然倒塌。血肉之躯瞬间化为灰烬,渺小的生物之群永远从世间消失。刚才还庆功的笑脸、激动的神情,马上被血污和泥土掩埋,变得面目狰狞。

人们从惊愕中突然清醒:这是真正的重型大炮,不是当初他们打土匪时候的那种迫击炮,缅军正式的进攻开始了!

缅军采用拉网战术,逐步推进,多路进攻,步炮协同,地面占领。他们使用的重型大炮是苏制驮载式120毫米重迫击炮,这种前苏联人二战时期制造的大炮曾经在欧洲战场上大显身手,令德国法西斯闻风丧胆。这种威力强大的重炮,把汉人阵地变成了死亡的地狱,到处烟雾弥漫,房屋炸倒,战壕垮塌,树木起火,岩石漫天飞舞像天女散花。缅军机枪也很快加入了战斗的行列,哒哒地响起来,给汉人部队带来死亡之音。缅军配备的机枪是美制127毫米勃朗宁式大口径机枪,这种重机枪不同于普通轻机枪,原本是用来对付飞机和战车的,弹径大,枪管长,射程远,穿透力强,足可把两千公尺以外的碗口粗的大树齐齐折断。缅军把机枪阵地设在对面山上,刚好躲在残军步枪射程以外。这种情形就像两人打架,高个胳膊长腿长,占据距离优势。他把拳脚一下一下打在矮个身上,矮个却近身不得,无可奈何。李国辉刚刚抬起头来,身边的一名卫士被一发大口径子弹击中,上身立刻被撕开一个碗口大小的透明窟窿,鲜血和碎肉喷了李国辉一脸一身。李国辉只觉得满脸油腻腻,咸腥腥的。大家都大吃一惊,以为总指挥也中弹阵亡了。

6月16日这一天,缅军动用了飞机、重型大炮、大口径机关枪,对残军阵地连续投弹,炮轰,机枪扫射,给残军造成重创。缅军地面部队还未进攻,残军设伏的一个营就被飞机炸死165人;驻守孟果的278团,也遭到了缅军8门八一重炮和十挺机枪的疯狂炮击和扫射,死伤50多人。各团纷纷向李国辉告急。这是李国辉所没有料到的。他当即调整作战部署,所有的部队立即放弃阵地,退往小孟捧、孟果原始森林,搞丛林战。缅甸建国时,共有国防军二十个团,三万人。这次清剿李国辉残军,他们出动了将近一半主力,兵力达一万二千人,是国民党残军的四倍。配以若干飞机、坦克和大炮,缅军大兵压境,国防部下令:一周内必须占领小勐捧,一月内完全驱逐入侵者。

这是一场生死血战。在这场战斗中,年轻的缅甸军队占据绝对优势。刚刚摆脱殖民统治的缅甸人民,为捍卫领土的完整和民族尊严而战,所以他们士气高涨,勇敢冲锋,以鲜血和生命驱逐入侵的敌人。战场另一方是走投无路、无奈入侵的国民党残军,处以绝对劣势地位。他们无退路,也没有生路,所以负隅顽抗,置之死地而后生,为了生命的延续和人生的希望,不惜血战到底。这一切或许就是历史制造的。不可更改的悲剧。

缅甸政府军初战告捷,大获全胜,仅一天时间就占领了小孟捧,控制了战略高地,然后继续将敌人往北驱逐。“复兴部队”伤亡惨重,他们主动放弃了阵地,向深山转移。

可是,已经晚了。缅甸国防军已派出10000人的搜山部队把守各路口搜山,防止残军退入原始森林。李国辉所部边打边退,到了黄昏还是没能进入原始森林。因为小勐捧是李国辉的大本营,缅军封锁更严,部署的兵力更多,而驻守孟果的谭忠所部到了下午已经安全退入原始森林。

士兵们变得越来越焦躁,一些人陷入绝望之中,一些人甚至开始动摇,部队陷入一种危险、紧张的氛围之中。李国辉说:“我小时候家乡闹灾荒,家人都被风沙掩埋了,十多岁我就出来逃荒,吃粮当兵。我参加过十年内战、八年抗战、三年国共战争,像现在的境遇我经历过无数次,结果每次都成功突围,无不化险为夷。所以,今天,我以我的性命担保,我们一定会突围出去的!如果失败了,缅军攻进来,你们就枪毙我!”总指挥既然这样说了,而且言辞凿凿,誓言铮铮,人们一时又对未来充满了希望,对这位长官更加信赖。

其实,仔细推敲一下,李国辉的经验不过是一种诡辩,站不住脚的。能够突围出去,固然更能证明总指挥的英明;一旦失败,缅军攻入,大家自顾不暇,生死难料,谁又能够枪毙他呢?能否突围成功,李国辉心里其实也没底,不过他深知士气的重要性,一旦失去士气,即使有可能成功也会功败垂成的。他深谙士兵心理,所以做了一个大胆实则是空头的许诺。当时人心惶惶,谁又能细心分辨?即使细心,又有几人能分辨出来?大家只是对他们的长官信任无疑,甚至顶礼膜拜之了。

天黑下来后,李国辉命令不准开枪,全体官兵上刺刀,手持大刀杀开一条血路,退入原始森林。缅军尽管对李国辉残军所在的那座山包把守很严,可是一到天黑就放松了警惕,一个个蹲在地上休息、嚼槟榔。他们原来准备只要残军开枪突围,他们就能后发先制,以百倍的火力予以压制。如果夜里残军不突围,明天就调过来大炮向小山包轰击。可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残军将士竟然趁着夜色无声无息地杀了过来。李国辉手持大刀率先冲了上去,砍下了一个缅军战士的头。总指挥一带头,残军将士无不奋勇向前。麻三奋起神威,先斩了三人,其余人挥舞着大刀,一路冲杀过去。缅军官兵黑夜中想开枪却分不清目标,拼刺刀也没有实战经验,一个个被残军官兵赶得到处乱跑,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好多缅军士兵还没等拿起武器就变成了刀下之鬼。残军官兵砍瓜切菜般消灭了缅军一个连一百多人,终于杀开了一条进山的血路。深夜12时,李国辉带领的残军将士全部进入了原始森林。

收复小勐捧的胜利,使缅军司令官波昂基将军大为高兴,战地记者当天就把胜利消息用电讯稿发回仰光,缅甸各家报纸均在头版大幅刊登号外,欢呼前线重大胜利。

第二天,波昂基下令:迅速派重兵占领小勐捧、孟果、孟研等原先被残军占据的村镇,同时对逃入丛林深处的残军部队继续紧追不放,彻底清理!

波昂基派出10000多兵力,分成三个大队负责搜山,同时把守住森林的各个出口。他要求负责搜山的部队不要和残军部队打大规模的丛林战,要想办法把敌人赶出来,在森林外集中优势兵力和火力彻底消灭残军部队。

退入丛林后,李国辉所部兵将和谭忠所部在原定地点——石盘峡会合了。“石盘峡”是残军部队在丛林作战训练中找到的,并给这片地方起了这个名字。石盘峡位于小勐捧西北方向大约八十多公里的地方,是群山环抱中的一片放射状峡谷,由五条大峡谷和十四条小峡谷组成。周围地形复杂,山势险要,重峦叠嶂,林木遮天,自然形成的洞穴很多,很适合屯兵和山地游击战。同时,即便搜山的缅军进入了石盘峡,残军部队也能凭借山林地势自然形成的迷阵,把缅军拖入死亡谷,困死在这片深山峡谷当中。

这次“石盘峡”“会师”,令李国辉和谭忠两位“复兴部队”的最高指挥官感慨不已。数月前,他们从大陆败至缅甸,越过这片叫做“野人山”的原始森林,来到小勐捧会合,历尽艰辛,开创了基业,如今却毁于一旦!今日的会师,是否意味着一切还要重来?抑或是否还有机会重来?以前森林是他们的梦魇,在从大陆逃出来的近一个月时间里,森林不知道吞噬了多少没有死在战场上的残军士兵的生命,可现在森林又成了他们的保护神。如果没有森林的保护,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的他们恐怕立刻就会被缅军消灭掉。

残军部队在石盘峡休息了一天。第二天,有侦察哨兵来报:缅军部队正兵分三路包围搜山,他们士气高昂,依仗兵多器利,一路上披荆斩棘开道前进,大有彻底清剿之意。

李国辉早已经料到缅军不会善罢甘休,而且他也清楚,目前他所指挥的这支残军部队不但缺少重武器与敌人抗衡,而且前天激战了一天后,不少兄弟伤亡,所剩的子弹也不多了。现在绝不能正面与缅甸政府军硬打硬拼,只能采用麻雀战、游击战术,利用丛林中的天然条件采取偷袭、设伏等手段,巧妙周旋,拖垮缅军。同时,他还要求士兵要精准射击,尽量节约子弹,能不开枪干掉敌人就不要开枪。

李国辉把部队分成六个小组,每天轮流在原始森林里与缅军周旋。残军以逸待劳,遇见敌军能打则打,不能打就躲,拖着缅军满山转,挫其锐气和士气,消耗其有生力量。等把他们拖累以后,再实施绝地反击。残军日夜不停地骚扰、伏击缅军,搞得缅军夜里刚刚入睡,子弹、手榴弹就飞进帐篷,整夜不能睡觉;白天集合好队伍刚要开饭,树林里又飞出子弹和手榴弹,饭也吃不安生。

这时,金三角雨季陆续来临,大雨使得缅军重装备行动困难,对进山清剿不利。而残军在丛林中与政府军周旋时,故意扔下一些枪支、装备,虽然破些、旧些,但在缅军写给政府的报告里却都是辉煌的战果,甚至成为以后军事展览的主力。节节“胜利”,使得波昂基司令官开始相信侵略者是不堪一击的,他们不过是一群东躲西藏的流寇而已,因此决定等待雨季结束再行清剿。这期间他大张旗鼓地准备收获鲜花和掌声,举办各种战果展览,举行记者招待会,介绍自己成功的经验。他被人们称为“民族英雄”、“一代名将”。在前线指挥部发表的讲话中,他庄重指出,入侵者均是残兵败将,他们除了投降或者被消灭,没有别的出路。

残军在森林里与缅军周旋的十来天里,成天吃野菜喝泉水,仿佛又回到了“野人山”时代。但残酷的经历、野蛮的丛林训练,使他们知道了如何在凶险的热带雨林中应付各种复杂情况,保护好自己。但不能长久这样下去啊,远在泰国的妻子儿女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他们也会为残军的生命安全担惊受怕。缅军10000多人的搜山部队也已被拖得疲惫不堪,脚步明显放慢了。李国辉于是召集残军几名首领,开会讨论今后的出路问题。

李国辉双眼深陷,颧骨高耸,又粗又黑的胡须几乎遮住了整个脸颊。他随意地坐在一株大树的下面,与谭忠、钱运周等营级以上军官分析当前的形势。“即使我们能够逃出去,到了泰国或寮国(老挝),也不会有立足之地,没有任何国家会欢迎一支带枪的别国部队,驻扎在自己土地上的。这个三不管的金三角就是我们最好的立脚点!老是在森林里藏猫猫也不是办法,拖不死缅军,我们也会被他们拖死。摆在我们面前的出路只有一条,那就是主动进攻,奋勇击退缅军。”李国辉说道。“我仔细观察过缅军的战术动作,看出他们与解放军大不一样。他们进攻虽然凶猛,但士兵的作战队形以及互相之间的配合非常外行;射击时准确性也差,尤其是对我们杀伤力最大的机枪手几乎就没有经过正规训练,只知道把子弹打出去。”钱运周说。“是啊,我也发现缅军机枪手浪费子弹,开枪好像是在为自己壮胆,就像小孩子走夜路吹口哨一样。”谭忠补充道。

李国辉继续说:“缅甸原先是我们国家的保护国,近代史上就很少打仗,独立建国也主要是通过和平方式取得的。没有经过大战的锻炼,所以战术水平肯定不会很高。这一点,他们的空军已经证实了。但最让我不可理解的是,他们的进攻部队中竟然随带了大量军官家属。一到夜晚,缅军营地里就传出女人的声音。作战部队里有了女人,战斗力是绝对不高的。仅凭这两条,我就认为战胜缅军还是很有把握的。”

李国辉的分析确实十分准确。由吴努接任的自由同盟政府,的确和在漫长的抗日、抗法战争洗礼中成长起来的越南共产党不可同日而语。越共很有作战经验,连连挫败法国殖民者。而建国后缅甸国防军虽有20个团3万余人,但没有大型作战的机会,武器装备(征剿残军时基本都亮相了)、战略战术都比较落后,而且缅军的中高级军官都是凭关系爬上来的,没有实战的指挥能力。因此缅军的实际作战能力和经验,远远逊于经过八年抗战和三年国共内战锻炼的国民党残军。缅甸军队的战斗力实在有限,经李国辉的鼓励,残军开始有了与缅军决一死战的勇气。

就在缅军军官搂着娇妻美妾,放荡欣赏战争荣誉的时候,1950年6月28日一个浓云密布的漆黑夜晚,他们的对手正悄悄地为他们掘下坟墓。残军官兵共计六个战斗营集结完毕,分路开拔。指挥官李国辉心情非常沉重,他对军人说了下面一段话:“这是我们的生死关头,生死存亡,在此一战!……大家想想,八年抗战我们是怎样坚持下来的,八百万国军又是怎样被共军打败的,我相信你们知道今晚的仗该怎么打!今晚一打就败、只会逃命的国军永远不存在了!我们要向共军学习!国军每天只能走三十里路,而元江战役,共军一天一夜就赶了二百里山路,他们理应成为胜利者!现在,我们面前有一百二十里山路,明天早上我们要同时向敌人发起攻击,我想只要我们学会像共军那样走路,就没有打不败的敌人!”

队伍出发了,没有壮行的烈酒,没有豪言壮语,在浓得化不开的夜晚,持械军人像铁流一样从总指挥面前哗哗淌过,随之又默默地潜入地下。总指挥把手举在帽檐上,表情严峻、冷酷,身体僵硬,就像一座坚硬的石像。他看不清士兵的面孔,但是他能嗅出每个士兵身上熟悉的汗味,看到他们背上刺刀的寒光。

士兵们向总指挥致以最庄重的敬礼。谁都明白此行的重大意义,生死存亡,在此一战!为了生存,必须死亡!他们的命运注定是步步悲歌,但结局是豪壮的!

钱运周带领突击队走过来,他们彼此握手,谁都明白这也许是两个活人最后的告别。很快谭忠也过来了,他将带领另一支突击队转向另一个方向。两位总指挥互敬军礼,一切心情尽在不言中。队伍走完,李国辉对紧随其后的卫士下令:出发,四点进入阵地,准备反攻!

刚刚聚集的队伍又匆匆散开来,转眼间营地上空无一人。这些噩梦的使者,就像来自地狱的阴兵,悄悄融入黑暗的潮水中。已成灰烬的火堆里,几粒尚未熄灭的火星眨着眼睛;几点流萤上下飞舞,使茫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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