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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11-03 02:02: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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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苏联)高尔基

出版社:北京理工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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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尔基三部曲:我的大学

高尔基三部曲:我的大学试读:

小说重要人物

阿列克谢·马克西姆维奇·彼什科夫 坚强勇敢、喜欢阅读、追求上进、积极探索革命道路的青年

米哈依洛·安东罗夫·洛马斯 成熟稳重、学识渊博、富有理性、具有指挥才能的革命导师

于是,我下定决心,一定要去喀山大学上学!至少如此!

一位名叫尼古拉·叶夫列伊诺夫的中学生激发了我上大学的念头。他是个讨人喜欢的小伙子,有着一双女人般温柔亲切的眼睛,相貌帅气。那时,他就住在我们那栋房子的阁楼上,见我常常读书,便对我产生了兴趣。相识不久,他就告诉我,说我“有非凡的才能”,并要我对此深信不疑。“您就是为科学而生的。”他甩动着他那马鬃般浓密的极好看的长发对我说。

那时我不明白,即便一只小兔子都能为科学的进一步发展服务。叶夫列伊诺夫信誓旦旦地向我证明,大学里需要的正是像我这样的青年人。显然,哈伊尔·罗蒙诺索夫的故事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他还说,到了喀山以后,我可以先住在他家里,利用秋冬两季修完中学课程,然后“随便”应付几门考试(请注意他说的是“随便”应付几门考试),就可能得到大学提供的政府助学金。再读大约五年的书,我就可以成为一个“学者”了。在他口中,这一切简直轻而易举,毕竟他当时年仅19岁,又有着一副菩萨心肠。

学校终考以后,他就回了喀山。两周之后,我也跟着动身前往他的家乡。临行前,外祖母再三叮嘱我说:“你呀!以后不要动不动就对别人发脾气,成天绷着个脸,你就会变得严厉、傲慢。这都是跟你外祖父学的。可他是个啥下场?你已经看到他的结局了,可怜的老头子,活了那么大岁数,老的时候连个安身之处都没有。有一点你一定要记住:上帝从不惩罚人,只有魔鬼才干这种事。好了,再见吧……”

这时,她擦去布满皱纹的褐色面颊上的几滴泪水,继续说道:“恐怕以后我们再也见不着面了,我将不久于人世。你这个不安分的孩子呀,也要远走高飞了……”

最近一个时期,我和我这个好心的外祖母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了。但是,一想到我将要与这个同我血脉相通、真心爱我的人永别,心中不免痛彻难忍。

我站在轮船的船尾一直望着外祖母。她站在码头边,一只手在胸前画着十字,另一只手用她那破旧的披肩角擦脸,擦她那双总是含着无限爱意光芒的乌黑的眼睛。

就这样,我来到了这座一半是鞑靼人一半是俄国人居住的城市,住进了一座平房的小房间里。平房孤零零地坐落于一条狭窄而又破烂不堪的小山坡上;房子对面是一场火灾留下的一片废墟,废墟中杂草丛生,有苦艾、牛蒡和团酸模(一种植物);茂密的林木中间,高高耸立着一大堆废弃建筑物的残垣断壁;废墟下是一个大地窖,在里面经常可以见到一些无家可归的野狗,有时它们也就葬身于此。这个地方使我难以忘怀,因为它是我众多大学的第一所大学。

叶夫列伊诺夫一家三口—妈妈和两个儿子—仅靠一份少得可怜的抚恤金维持生计。刚到他们家的那几天,我常常看见这位面无血色、个子矮小的寡妇每次从集市上回来后,把买的东西放到厨房里的桌子上,就眉头紧锁,愁苦万分:就算不包括自己,又怎样用这一小块不怎么好的瘦肉为三个身强力壮的大小伙子做一顿足够吃饱的美餐呢?

她是一个寡言少语的女人,灰色的眼睛中流露出无可奈何、温顺而倔强的神情,如同一匹精疲力竭的老马将车往坡上拉一样,明知自己已无力,却仍然拼命地向上拉。

住进她家的大概第

天早上,我去厨房帮她洗菜,当时她的两个儿子还在熟睡。她十分谨慎地轻声问我:“您来这儿干什么?”“我来念书,来上大学。”

她的眉毛轻轻往上一翘,枯黄的眉头往上一皱挤出道道皱纹。忽然,她一边吮着手指一边坐在椅子上,随即又站起来,喊道:“啊,真是活见鬼了!……”

原来菜刀滑了下来,割破了她的手指。当她把流着鲜血的手指用手帕包好后,就称赞我说:“您这土豆皮削得挺好。”

嘿,就这我还能不会!于是我给她说了我在轮船上帮过厨的事。她接着问我:“那您凭这点儿本事就能上大学了吗?”

那时,我还不懂什么是幽默,把她的问话就当了真。我认真地向她叙述我的行动计划,而且还特别指出,经过这样一努力,大学殿堂的大门就应该向我敞开了。

她叹息了一声,说道:“唉,尼古拉,尼古拉!”

就在这时,尼古拉跑进厨房洗漱,他睡眼惺忪,头发蓬乱,但看上去还和平常一样乐乐呵呵的。“我说妈妈,如果能吃顿肉馅饺子那该多好啊!”“是啊!好吧。”她顺从地答应。

我想这正是我展示烹饪知识的好机会,就赶紧接过话茬来说,要包饺子,这肉可太少太瘦了。

没想到瓦尔瓦拉·伊万诺夫娜听了我的话一下子就发火了,她数落得我面红耳赤,很下不了台;她又扔下手中的那捆小胡萝卜,一转身走出了厨房。尼古拉向我眨了眨眼,解释道:“她生气啦!……”

然后,他就在一条长凳上坐了下来,对我说:一般来说,女人比男人更爱生气,这是女人的天性。关于这一点,瑞士的一位有声望的学者做过不可争辩的论证,英国的约翰·斯图尔特·穆勒也曾经发表过类似的意见。

尼古拉非常喜欢教我,凡遇适当时机,他就会对我循循善诱,向我灌输一些必不可少的生活常识,我每次也都如饥似渴地想把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吸收到我的脑海中去。后来,我竟然分不清佛克、拉罗士佛克和拉罗士查克林了,以为是一个人。还有我记不准是拉瓦锡砍了杜模力的头,还是杜模力砍了拉瓦锡的头。可爱的尼古拉满怀信心地向我承诺,他要把我“培养成为一个人才”。可是,他既没有时间也没有条件来认真地好好教我、帮助我。青年人的自私和盲目蒙蔽了他的眼睛,使他对妈妈的含辛茹苦浑然不觉。他的弟弟是一个反应迟钝、寡言少语的中学生,似乎更加体会不到妈妈的艰辛。

倒是我对这位可怜的妈妈的厨房经济心知肚明:她精打细算,数着米粒做饭,想方设法地填饱两个孩子的肚子,还有我这个相貌平平、不懂礼貌的流浪儿。自然,她分给我的每一片面包,在我心中都重如磐石。我决定出去找点活儿干,无论什么活都可以,我要自己养活自己。

为了不在他家吃闲饭,我一清早就出门躲到外面去。如果遇到恶劣天气,就到火烧场那个大地窖里避一避;在那里我闻着猫狗尸体的腐臭气味,听着地窖外的倾盆大雨和狂风怒吼,我立即意识到,上大学不过是一场美梦而已,如果我当初去的是波斯,也许要比来这里明智一些。这时我幻想自己变成了一个白胡子魔术师,能够用某种方法让谷子长得像苹果那么大,让土豆长到1普特重。总之,我臆想自己正在为所有受苦受难的人民寻求出路,我想拯救他们,况且世上生活得如此贫困潦倒的不仅我一人。

苦难的日子让我变得更加坚强,我已经学会了幻想种种奇遇和丰功伟绩,这有助于我在精神上战胜生活中的艰难困苦。苦难的日子多么漫长,我越来越爱做这样不切实际的梦了。我并不期待别人的帮助,也没有对那些所谓的运气和机会寄予厚望。生活条件越是艰难,越能磨炼我的意志,增加我的智慧,这个道理我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了。

为了不饿肚子,我常常到伏尔加河码头上做工,在那可以很容易赚到15至20个戈比。置身于搬运工人、流浪汉和小偷骗子之间,我感觉自己好像一块生铁投进了燃烧的炉火里,在那里度过的每一天都给我留下强烈的不可磨灭的印象;每天在我身边像走马灯似的辗转忙碌的都是一些举止粗野、坦率鲁莽的人,他们从不掩饰自己的贪婪和对现实生活的怨愤。我对那些已经饱经人间沧桑的人们有种特别的好感,我喜欢他们敢于藐视一切、满不在乎的生活态度,迫不及待地想融入这个充满刺激的群体中。我拜读过波莱特·哈特的小说和许多不出名的作家写的通俗小说,更加激起了我对这个群体的好感。

有一个名叫贝什金的职业惯偷,他上过师范院校,曾因偷盗受尽折磨,如今还染上了肺病。他常劝我说:“你为什么会像姑娘般胆小害羞呢?难道是怕别人骂你不老实?老实的确永远是姑娘的美德和优点,然而对你来说就是条锁链。公牛倒是可以老实,但却只能是在干草填饱肚皮时。”

贝什金貌不惊人,长着一头红头发,脸刮得干干净净,像个戏子,矮小的身材走起路来如猫般轻盈灵活。对我,他总是训诫的态度,总是充当我的保护人和老师,看得出来他是真心实意为我指点迷津,希望有一天我能够有所成就,获得幸福。他很聪明,读过很多好书,尤其爱看的一本书是《基督山伯爵》。“这部书主题鲜明,感情真挚。”他说道。

他很喜欢女人,一说起女人就眉飞色舞、手舞足蹈、情绪激昂,那已被打成残疾的虚弱的身躯就开始兴奋地抽搐,散发着一种病态的气息,让我心里不由得一阵阵厌恶和恶心。但是,我仍旧非常认真地听他说话,因为他的语言还是很美、很动人。“啊,女人啊!”他满怀激情地说道,发黄的脸上泛着红光,两只黑眼睛中流露出异常兴奋的神色,“为了女人,我什么事都肯去干。女人就如同大魔鬼,女人们从来没有罪孽这个概念。和女人恋爱是世界上最美妙的事啦!”

他天生就会讲故事,还可以毫不费力地为妓女们编写出红颜薄命、凄婉动人的不幸爱情小曲。他所编的小曲在伏尔加河两岸的各个城市中广为传唱。下面这段曾流行一时的小曲就出自他之手:

只因家贫寒,身无靓衣衫,

脸蛋儿也不漂亮,谁也不会娶,

这样的姑娘真可怜……

我还认识一个行踪诡秘的人,名叫特鲁索夫,他对我很好。特鲁索夫相貌堂堂,衣着讲究,长着犹如演奏家那般纤细的手指。他在海军村开着一间钟表店,但那里其实是销赃之地。“彼什科夫,你可千万不要把手伸到这盆浑水中来啊!”他对我说,同时风度翩翩地抚摸着他的灰白胡子,狡黠地眯起他那双目空一切的眼睛:“我看得出来,那不是你应该选择的道路,你是一个有精神追求的人。”“什么是有精神追求?”“嗯,怎么说呢,就是对这有好奇心,但却没有丝毫的忌妒心。”

这样的评价对我是不恰当的,因为在很多人、很多事情上,我经常会产生忌妒心。举个例子说吧,贝什金独特的说话艺术和诗歌一般优美的语言风格,使人出乎意料的比喻和说话的方法,就曾引发我的忌妒之心。我仍能清楚地回忆起,他描述过的一个冒险的爱情故事,开场白是这样的:“在一个漆黑的夜晚,我如同一只躲在树洞里的猫头鹰一样蜷缩在斯维亚什斯克这个赤贫小城的寄宿处。时值深秋十月,秋雨淅沥不止,风儿呜咽不停,仿佛一个满腔委屈的鞑靼人如泣如诉地在吟唱:噢……噢……呜……呜……“就在这时她来了,步伐是如此的轻快,穿着是如此的艳丽,就像朝阳初升时的一朵云彩。从她的眼神中,我看到的是灵魂深处的天真和纯洁,她用极其真切的语气说:“‘亲爱的,我没有背叛你。’“虽然我知道她在撒谎,但是我仍旧相信她讲的是真话。啊!理智使我坚信她说的是真话,感情上也绝不相信她是在瞎说!”

他讲故事时半闭着眼睛,身体还在有节奏地左右摇摆着,间或轻拍一下自己的胸脯,一副很投入的样子。他的嗓音嘶哑低沉,然而他的语言表达却鲜明生动,就像夜莺在歌唱一样。

我也忌妒特鲁索夫,他这个人会讲西伯利亚、希瓦和西哈拉等地的故事,并且有声有色,非常有意思,让人有身临其境之感。然而对高级牧师们的生活,他又会给予恶毒挖苦,有一次竟然偷偷地说沙皇亚历山大三世是个“地地道道的专制魔王”。

特鲁索夫这个人就像有些小说的结尾描写的那些“恶棍”之一,常常出乎读者的意料成了胸怀坦荡的英雄。

有时,在闷热的夜晚,这些人渡过喀山河,来到对岸的小树林,坐在草地上一边吃吃喝喝,一边倾诉心事。他们说的常常是生活中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和稀奇古怪的事情。而最热门的话题自然是女人;一说起女人的事,他们就都含着愤恨、忧郁,有时又很感动,而且总是怀有这样一种心情,像是不小心误入了一个遍地蛇蝎的可怕的黑暗洞穴一样。

我和他们在那里一起度过了两三个晚上,那几个晚上天空灰暗、星光黯淡。遥遥望去,伏尔加河中的一盏盏桅灯像萤火虫一般在湿气浓重的夜幕下缓缓地向四面八方移动,从非常富有的乌斯隆村的铺子和居民住宅的窗口中发出的光线,在黑暗的河岸上空宛如一个个火球。轮船蹼轮拍击着河水,发出低沉的隆隆的轰响声。水手们在船上“鬼哭狼嚎”。不知在什么地方,有人用铁锤敲打船板,又不知从哪里传出长长的凄婉的排遣心中的忧伤的歌声,给人们又平添了丝丝哀伤。

令人感到忧郁和悲伤的是,他们在那儿柔声细语地说他们的心事,他们各谈各的,谁也顾不上认真听别人的,有的坐着,有的躺着,抽着烟,偶尔也喝点伏特加或是啤酒,但从不贪杯,随后便会想起很多难忘的往事。“嗯,我曾经遇到过这样的事情。”漆黑的夜晚中,有人趴在地上这样说道。章节赏析

小说开篇写“我”胸怀上大学的梦想,初到喀山的境况。来到喀山后,“我”寄居在朋友尼古拉家中,但“我”很快就意识到“上大学不过是一场美梦而已”。为了不饿肚子,“我”常到伏尔加河码头上做工,开始置身于搬运工人、流浪汉和小偷骗子这个辛辣刺激的群体之中。在那里,“我”结识了职业惯偷贝什金的和特鲁索夫。

在这一章,作者运用了肖像、神态、语言描写等写作手法成功塑造了贝什金及特鲁索夫等人物形象。比如对贝什金的描写,从语言、动作、肖像等多个方面体现了他感情丰富、有文化修养的人物特征;对特鲁索夫,则侧重通过语言描写表现了他的胸怀坦荡、有独立思想的人物特征。

在本章作者指出,苦难的日子让“我”变得更加坚强,“我”进入了一所天地广阔的“社会大学”。

当他把故事讲完以后,大家都异口同声:“这类事司空见惯了,无奇不有的。……”“谁都知道”“经常发生”“见过太多了”—这些话听上去令人丧气,感觉仿佛今天晚上他们都已经活到了生命的尽头。因为人世间的一切他们似乎都经历过了,以后再没什么新鲜的东西了。

这样的感受使得我与贝什金和特鲁索夫之间的关系有些疏远了,当然,我还是很喜欢他俩的。而且就我现在的生活状态而言,与他们为伍对于我来说是顺理成章的了。特别是当我所追求的目标和我上大学的愿望都化为泡影时,我便与他们挨得更近了。在忍饥挨饿、愤世嫉俗和愁眉不展的日子里,我也曾想去干点触犯“神圣的私有制”及其他一些违法犯罪活动。然而,青年时代的浪漫主义精神却阻止了我命里注定应走的那条路,这与我所读的那些书有很大的关系。除了读哈特的书外,我已经阅读了不少正儿八经的书籍,书中描写得不太清晰但十分美好的那些东西告诉我,我应当追求比眼前更加重要、更加有意义的生活。

在那段日子里,我又结识了几个新朋友,又获得了一些崭新的印象。叶夫列伊诺夫家前的那片空地,常常招引来一群中学生玩一种积木游戏,我非常欣赏他们中的那个名叫古利·普列特尼奥夫的年轻人。

他长着一头黑发,皮肤黝黑,像个日本人,脸上布满了雀斑,仿佛被火药抹过似的。他总是一副欢快的样子,会巧妙地玩各种游戏,说起话来幽默风趣,又多才多艺。普列特尼奥夫和许多有天赋的俄罗斯人一样,不愿开发自己的潜能,却心甘情愿靠这点天赋度日。他天生就有艺术细胞,听力敏锐,乐感极好;他的古斯里琴、

弦琴和手风琴演奏得非常娴熟,可惜他仅仅满足于此,不去尝试掌握更高雅、难度更大的乐器。他家境贫寒,整天穿着揉皱的衬衫、打着补丁的裤子外加一双烂了几个洞的皮靴。不过他的这身装束倒是同他那强壮有力的身体和豪放不羁、动作敏捷的气度十分相融。

他看上去像个久病初愈的人,刚刚才能起来行走;又像是昨天才被释放出狱的囚犯,对生活中的一切都感觉新鲜、有兴趣。这一切让他感到极大的快乐,他仿佛满地飞蹿的烟花爆竹一样又蹦又跳。

他知道我的生活异常艰难,并且漂泊不定,就建议我搬过来与他同住,还提议我去当一名乡村教师。就这样,我来到“玛鲁索夫加”这个古怪而有趣的贫民窟—雷伯内利亚德大街上一幢破烂不堪的大楼房,它就好像是一群忍饥挨饿的大学生、妓女和一些风烛残年、形如幽灵的穷鬼从房主手中抢夺过来的一样。

普列特尼奥夫住在走廊里通往阁楼的楼梯下面,他在那里摆了一张轻便小床,在走廊尽头的窗户旁边放了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再也没有其他的东西了。走廊另有三扇门通着三个房间,其中两间住着妓女,另外一间住着得肺病的数学家。数学家以前是神学院的学生,又瘦又高,一头蓬乱、坚硬的棕红色头发。透过勉强遮体的肮脏的破衣服,可以看到他青色的皮肤和嶙峋的肋骨,看起来十分恐怖。

他像是靠吃指甲糊口的,手指头几乎要被啃出血来。无论白天还是黑夜,他总是在那里写写算算,不时低沉地咳嗽几声。妓女们当他为疯子,对他又害怕又怜悯,常常在他的房门口放上面包、茶叶和砂糖;他见到捡起来拿进自己屋里,还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像一匹累坏了的老马。如果妓女们忘了或是因为别的原因没有给他送吃的,他就会站在门口对着走廊用嘶哑的声音大喊:“拿面包!”

他在对他的目标的狂热追求中怡然自乐,而靠他人的施舍度日并不能改变他深深凹陷的眼睛中闪烁的那股高傲劲儿。隔上不长时间,就会看见一个驼背的人来看望他。这个人长得怪模怪样,一条腿有点儿拐,高高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头发全白,表情冷淡,犹如一位清教徒,发黄的脸上露着狡猾的笑容。他每次来之后,两人就紧闭房门待上数个小时,听不到什么动静。但只有一次在深夜,我被数学家的嘶哑的吼叫声从梦中惊醒:“依我说,这分明是监狱。几何学是鸟笼,没错!是老鼠洞,没错!是监狱!”驼子发出短促的尖叫声,不断地重复着那些奇怪的令我难以理解的话。

突然,数学家大吼起来:“你应该下地狱。滚出去!”

他的这个客人裹着一件宽大的斗篷,嘴里嘟嘟哝哝地走到走廊上。数学家追到门口,手指插在乱蓬蓬的头发里,用嘶哑的声音叫道:“欧几里得是傻瓜。大傻瓜。我敢断定,上帝一定要比这个希腊人聪明。”

说着他恶狠狠地关上房门,屋里不知什么东西被震得咣当一声摔在了地板上。

后来我就了解到,这位数学家想用数据来证明上帝的存在,遗憾的是,还没有来得及做完这件事他就死了。

普列特尼奥夫在一家印刷厂做报纸的夜班校对,一夜挣11戈比,我因为要参加考试,没有多少时间出去干活挣钱,于是我俩一天就只靠2戈比的茶叶、3戈比的糖和4俄磅面包生活。

我把大部分精力都用在了学习上。最让我生厌的是,那些约定俗成、形式死板的语法。我觉得我根本没有能力掌握它们,根本无法想象生动、活泼、俏皮的俄罗斯口语竟然是从这些框框里演化而来的。但我很快就明白了,学习这些学问对我来说还有些操之过急,即使我通过乡村教师的资格考试,但由于我的年龄太小,也不可能得到教师的职位。

我和普列特尼奥夫睡一张床,他白天睡,我晚上睡。每天早上他干完一整夜的工作,脸色乌黑,眼睛发红,疲惫不堪地回来了。我就会赶紧跑到酒馆里去弄些热水来,因为我们自己是没有茶壶的,然后我们开始吃早餐—喝茶水啃面包。他从报纸中挑选一些新闻念给我听,常常是读那些最新的有关滑稽演员的文章,或者是有个笔名叫“红鬼”的酒鬼作家所写的那些读起来既押韵又滑稽的打油诗。

普列特尼奥夫那游戏人生的生活态度常使我感到惊讶。在我看来,他对待生活的态度与肥婆佳尔金娜没什么两样,后者是个倒卖女人旧衣服的小贩,兼职为女人们拉皮条。

他就是从佳尔金娜那里租的那间小楼梯间的。普列特尼奥夫刚开始租下这个小楼梯间时还没有钱付房租,于是就给肥婆讲一些笑话,拉拉手风琴,唱一些伤感而又动人的歌曲作为回报。他每次唱完这些歌曲时,眼神里都闪动着一丝冷冷的笑意。佳尔金娜年轻时做过歌剧院的合唱歌手,她能领会歌声中的含意,有时她竟被感动得热泪盈眶;泪珠稀稀拉拉流淌在她那因醉酒而浮肿发青的脸上,然后她先用她那胖手指抹抹眼泪,再用一块肮脏的小手绢仔细地擦拭手指头。“啊,古罗奇卡,”她惊叹,“您是个真正的艺术家。如果您再漂亮点,我就会让您走运的。我不知把多少小伙子都介绍给了那些孤寂的女人。”

我们头顶上的阁楼里就住着一个这样的大学生。他是皮匠的儿子,正在读大学,中等身材,胸宽背阔,臀部极窄,那样子看上去像个倒三角形,只是下边儿的不够完整—他的脚如同女人的小脚。他的脑袋不大,深陷在两个肩膀里,一头红头发犹如马鬃一般,毫无生机的苍白的脸上长着两只突出的发着绿光的眼睛。

这个人很有点反叛精神。他当初违背父亲的意愿被赶出家门,落得饥寒交迫的境地。后来好不容易考上大学,可他又发现自己有一副好嗓子—深沉洪润的男低音嗓子,所以又萌生了唱歌的念头。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佳尔金娜才找的他,把他介绍给一个四十几岁的富商太太;富商太太的儿子已上大学三年级,女儿中学已快毕业了。这个女人既憔悴又干瘪,毫无女性的魅力。她平平的胸脯,直挺挺的身子,就如同一名士兵;脸上总是冷冰冰的,就如同一个绝欲的老修女。灰白色的大眼睛深陷那黑色的眼窝中。她经常穿一身黑色的连衣裙,头上裹一条过时的丝绸头巾,一对宝石耳环发着微颤的却刺眼的绿光。

她通常在傍晚或清早来找她的大学生,我不止一次地看到,她动作十分敏捷,一纵身就跨进大门,然后迈着果断的步伐穿过院子。她的脸色让人觉得非常恐怖,嘴唇向里紧紧抿着,差不多就快看不见了,目光中充满了绝望、无助,目不转睛地径直向前走。尽管她眼睛瞪得大大的,却仿佛睁眼瞎子一般。不能称她为长得丑陋,但她的那种紧张神情,仿佛把身子拉得长长的,紧绷着脸,看起来确实让人难受。“瞧!”普列特尼奥夫叫道,“简直是个疯女人。”

其实她的大学生十分讨厌她,常常躲着她不见,然而她却依然穷追不舍,犹如一个不留情面的讨债人或正在执行跟踪任务的密探一样。“我是个上不了台面的人。”大学生喝醉时,总会这样呻吟道,“我怎么会想学唱歌呢?就我这嘴脸,我这外貌,他们永远也不会准许我上台表演的,绝对不会的!”“赶快和那个女人一刀两断吧!”普列特尼奥夫劝他说。“你说得是!可是我忍受不了她的折磨又可怜她,你要是知道她是怎样……唉……”

这我们早就知道了,因为一天夜里,我们听见那个女人站在楼梯上用颤抖的声音乞求大学生:“求求你了,看在上帝的分上……我的心肝儿,唉,看在上帝的分上吧!”

据说,这个像乞丐一样向穷大学生乞求爱情的女人是某个大工厂的股东,拥有多处房产和车马,还为产科讲习院捐过一笔几千卢布的巨款。

喝过早茶后,普列特尼奥夫就去睡觉了,我也出去找工作了。天一黑我才回来,这时古利就要动身去印刷厂上班了。如果幸运的话,我可以挣回一些面包、香肠或者牛杂碎,我把这些东西一分为二,他会把自己的那一份随身带走。

剩下我一个人没事干的时候,我就在这所大杂院的走廊和各个隐蔽角落来回溜达,仔细观察我的新邻居们是如何生活的。这个贫民窟拥挤得像个蚂蚁窝,屋子里常常散发出一股酸腐气,角落里阴森森的,到处都隐藏着对人们怀有敌意的眼睛。这里从早到晚总是乱糟糟、闹哄哄的;缝纫机嗒嗒响个不停,歌女们的吊嗓子声,大学生的男低音,喝醉酒疯疯癫癫的男戏子的大声道白,微醉妓女们的歇斯底里的狂喊声,凡此种种。我的心中不禁疑惑:“人们这样活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所大杂院里有一个这样的男人,他经常在那群忍饥挨饿的大学生中间闲逛。他的头上只有周边长了一些红头发,颧骨非常高,肚子特别大,两条腿非常细,一口大马牙,别人称他为“红鬃马”。据说他和商人西姆比尔斯克—自己的亲戚打了近三年官司。他逢人就说:“我就是豁出命也要把他折腾得倾家荡产。让他过上三年讨饭生活,之后,我就把从他那赢得的家产全部归还他们,并对他们说:‘鬼东西,知道我的厉害了吧,感觉如何?’”“红鬃马,这就是你的全部追求吗?”有人这样问他。“对,我这辈子就一门心思盘算这件事,其他的什么都不想干。”

他把时间都花在地方法院、高级法院和律师事务所里,经常到深夜才赶着马车回来,车上装着很多小蒲包、纸包、酒瓶等。他把那些东西搬到那间地板塌陷的脏屋子里,再邀请那些大学生、裁缝女工花天酒地一番。“红鬃马”除了罗姆甜酒外,什么酒也不喝。这种果酒溅到桌布上、衣服上甚至地板上就再也甭想洗掉,并留下紫红色的污迹。喝多了酒之后他就会喊叫:“你们这群可爱的小鸟,我喜欢你们,你们都是些老实人,可我却是一个恶棍,一条吃人的鳄鱼,我想毁掉我的那些亲戚,而且一定要毁了他们!真的!我拼了命也要……”

他一边叫喊一边像受尽了委屈似的流泪。泪水在他高高的颧骨上滑动,他用手胡乱抹了泪再在膝盖上蹭一蹭,他那肥大的灯笼裤上就这样总是沾满了斑斑点点的油渍。“你们过的是什么日子呀?”他大喊道,“饥寒交迫、衣衫褴褛,难道就应当这样吗?在这样的生活中能有什么出息呀?唉,要是沙皇知道你们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接着,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沓花花绿绿的钞票,大喊道:“谁缺钱花,这里有,拿去吧,弟兄们!”

合唱团的歌女和裁缝女工们蜂拥而上,贪婪地从他毛茸茸的手里抢钞票,他却哈哈大笑着说:“这钱可不是给你们的,是给大学生的。”

可是大学生不要他的钱。“让这些钱见鬼去吧!”皮匠的儿子愤愤地叫着。

一天,“红鬃马”喝醉了,手里抓着一把揉皱的10卢布钞票给古利。他把钱往桌上一扔,说:“这钱我用不着,你要不要?”

他刚一说完一斜身就躺在我们的床上号啕大哭、大喊大叫起来,我们只好先用冷水给他醒酒,浇他,灌水给他喝。等他睡着了,古利试图把这些钱摊平,可由于揉得太紧,得先用水打湿才能一张张揭开来。“红鬃马”房间的窗户与隔壁房子的砖墙正对着,屋子里乌烟瘴气、污秽不堪,既拥挤又嘈杂,不停的喊叫声让人心烦。“红鬃马”是其中吵声最大的一个。我问他:“你为什么要住在这里呢?为什么不去住客栈呢?”“我的心肝儿,住在这里心里舒坦呀。跟你们住在一起,我心里觉得温暖。”

毛皮匠的儿子随声附和道:“你说得对,红鬃马,我也有同感。要是搬到别处去住,我早就受不了了。”“红鬃马”请求普列特尼奥夫说:“弹起你的琴,唱首歌吧!……”

古利坐下弹起了古斯里琴,边弹边唱道:

红红的太阳你升起来吧,

你升起来吧,快升起来吧!……

他的嗓音柔和动听,扣人心弦。屋子里顿时鸦雀无声,大家都沉浸在这如泣如诉的歌声和轻盈舒缓的琴声里。“唱得太棒了,太棒了!”那个给富商太太排解苦闷的倒霉大学生感叹道。

在这个贫民窟居住的奇异人群中,古利·普列特尼奥夫算是最机灵的人。他善于在这群人中间营造欢乐的气氛,如同神话故事里那些快乐的精灵。他多才多艺,生气勃勃,会说幽默的笑话,会唱动人的歌曲,还敢于嘲讽社会上的遗风陋俗,甚至揭露社会的不公平现象,他的存在给人们黯淡的生活带来一线光明。他刚满20岁,看上去却还是个半大孩子,可是在这个大家庭中,人们拥戴他、信任他,遇到困难也求助于他。好人喜欢他,坏人害怕他,就连老警察尼基福雷奇也像狐狸一样笑脸相迎地跟他打招呼。

玛鲁索夫加贫民窟是上山的必经之路,它位于雷伯内良斯卡娅和老戈尔内娅两条街的交汇处。尼基福雷奇的岗亭离贫民窟的大门不远,坐落在老戈尔内娅街一个幽静宜人的角落里。章节赏析

小说的第二章写“我”生活于一个大杂院—贫民窟的那段日子。在贫民窟里“我”与古利轮流睡一张床。古利晚上工作,白天睡觉,“我”白天去码头做工,同时还要抓紧时间读书。在这里“我”还目睹了数学家、大学生(皮匠之子)、富商太太和“红鬃马”等这些奇异的人,见识了他们颓废的精神状态,让“我”迷惑不解。

在这一章,作者运用了肖像、神态、语言、对比等手法塑造了以上人物的鲜明形象。“古利·普列特尼奥夫算是最机灵的人”,对于古利,作者通过肖像描写及其他角度的叙述表现了他豪放不羁、多才多艺、生气勃勃、直率、善于给周围人创造欢乐的青年形象。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执拗、醉心于数学研究却甘受嗟来之食的数学家;物质富有却得不到正常的家庭温暖,被丈夫在感情上抛弃,自身又违背道德的富有阶层的“富商太太”这个可怜的女人;病态的大学生(皮匠之子);不堪重负的内心挣扎和受精神折磨的“红鬃马”。

在本章作者指出,“我的心中不禁疑惑:人们这样活究竟是为了什么?”三

尼基福雷奇是个胸前挂奖章的瘦高老头,在这条街上干了很多年了。他看上去还算聪明,笑起来倒也亲切,但还是掩饰不住眼睛中所透露的狡猾。

他对我们这个人员复杂的贫民窟非常关注,每天都会全副武装地不慌不忙地到此巡视几回。像是动物园里巡视兽笼的管理员窥视着每间屋子的窗户。冬天的时候他逮捕了独臂军官斯密尔诺夫和士兵穆拉托夫,他们都曾荣膺乔治十字勋章,参加过斯科别列夫指挥的阿哈尔捷金远征军;还抓走了佐伯宁、奥夫相金、格利戈里耶夫、克勒洛夫等人。据说这些人企图建立一个秘密印刷所,穆拉托夫和斯密尔诺夫为此趁周日来到克留切尼柯夫印刷所偷盗铅字。他们就是因这件事被抓的。

一天夜里,警察们又把那个又瘦又高、整天神情沮丧、我曾经给他起外号叫“流动钟楼”的人抓了起来。第二天一大早,古利听说了这件事后生气地扯着他的黑头发对我说:“哎,看看这儿吧,马克西姆维奇,真他妈的见鬼。你快去那里去……”他向我说了应该到什么地方去,又补充道:“一定要小心,周围可能有密探。”

这个神秘的任务使我兴奋不已,我像一只雨燕似的飞奔到城郊的船厂区。到了那里,我看见一间昏暗的铜匠铺里,一个留着卷发的蓝眼睛的小伙子,正在那里给一口平底铜锅镀锡,但他看起来根本不像是工人。屋角一座台虎钳机床旁坐着一个头发用小皮带子拢起来的矮瘦小老头,正忙着磨制一个似乎是活塞的器具。我问他:“你们这里有活干吗?”

小老头气呼呼地答道:“我们有活干,可没你的活!”

那年轻人瞄了我一眼,又低头镀他的平底锅。我用脚碰了一下他的脚,他又惊又怒地盯着我,手中紧握平底锅的把手,好像要冲我砸过来似的。但他见我朝他使眼色后,才平静地说:“走吧,你先走开吧!”

我又向他递了一个眼色,才走出店铺,站在大街上。卷发青年伸了个懒腰,也跟了出来,不声不响地看着我,点了一支纸烟。我问他:“你是吉洪吗?”“是的。”“彼得被捕了。”

他皱紧眉头,一脸的不高兴,不住地用眼睛审视着我,问:“哪一个彼得?”“那个像教堂助祭的高个子。”“还有吗?”“没别的了。”“什么彼得、助祭,和我有什么相干?”年轻人说道。

他越是这样说,我就越认定他不是铜匠铺里的工人。我跑回贫民窟,为自己胜利完成了一个“秘密”任务而深感自豪。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参加“秘密工作”。

古利·普列特尼奥夫和他们接触很多,我请求他介绍我加入这些人的队伍,他却回答说:“你还太小,老弟,你好好读你的书吧!”

有一次,叶夫列伊诺夫把我介绍给了一个做秘密工作的人,我和他见了面。这次见面考虑周密,让我感到这是一件非同小可的事情。叶夫列伊诺夫领着我来到城外的阿尔斯科波尔平原,一路上他再三叮嘱我要千万小心,还说,对这次会面叫我一定不要走漏半点儿风声。随后,他指着远处一个灰色的身影,那身影正在漫步穿过荒芜的原野,他朝四周看了看,轻声告诉我:“瞧,就是他。你就跟着他,他一停下来,你就过去跟他说‘我是从外地来的’。”

神秘的事情意味着新鲜、刺激而且令人愉快,但这一回我却觉得有些可笑:火辣辣的太阳下,一个人在野地里像一根小草一样摇来晃去—仅此而已。在公墓大门口处,我终于赶上了他。站在我面前的竟是个少年,干瘦的小脸,小鸟一样的圆眼睛露出咄咄逼人的目光。他穿一件中学生常穿的灰大衣,原来的银灰纽扣又重新钉上了几枚黑纽扣,破旧的学生制帽子上还留有帽徽的痕迹。整体上看,仿佛他还是个羽翼未丰的孩子,可他偏要装成成熟大人模样。

我们在坟地中间找了一块矮树荫的地方坐下来。他讲话枯燥无味而一本正经,我一点儿不喜欢。他板着脸十分严肃地问我读过哪些书,还建议我参加他创建的一个小组学习,我答应了,就这样我们的会面便结束了。他紧张地先往前走了几步,对空旷无人的野地四周察看了下才离开。

这个小组一共有四

个人,数我年龄最小。我们是在师范学院学生米洛夫斯基家里上的课。我们学习的课程主要是约翰·斯图尔特·穆勒的著作和车尔尼雪夫斯基对其做的注释。我对约翰·斯图尔特·穆勒的作品一点儿也不熟悉。米洛夫斯基后来成了一名短篇小说家,曾以叶列翁斯基为笔名发表过一篇短篇小说。但他仅写过五本小说就自杀了。我遇见过有很多人用这种随便的方式来结束自己的生命。

这个大学生不苟言笑,思想深沉,说话谨小慎微;他住在一间肮脏的地下室里;为维持“身心平衡”,他每天都做点木工活。和他在一起索然无味极了。穆勒的书对我也没有吸引力,因为不久后我就发现经济学的基本原理我早就熟悉,而且刻骨铭心。我认为我的生活经历与这些原理有太多相通之处,对那些曾为别人的幸福和快乐贡献过力量的人来说,领会这些原理并不难,根本犯不着用艰涩的词句写成一本厚书来说明。要让我们两三个小时地待在那个散发胶水味的地下室里,看着潮虫沿着肮脏的墙壁爬来爬去,真是一件吃力的事情啊!

一天,小组的老师比平时来晚了一些。我们以为他肯定不来了,于是就买了一瓶伏特加、一些面包和黄瓜,打算办个小宴会。突然,窗外迅速闪过老师那双灰色的裤腿,这下可把我们吓坏了。我们把酒瓶子藏在桌子下面的工夫他就进来了。当他在讲台上侃侃而谈车尔尼雪夫斯基的伟大作品时,我们都正襟危坐在那里纹丝不动,像一群木偶似的,大家都生怕一伸腿把酒瓶踢翻了。不料,老师却把酒瓶踢翻了;听到酒瓶的滚动声后,他朝桌子下面望了望,却一句话也没说,风平浪静。可是,他那和气的眼神比狠狠地斥责我们一番还叫人难受呢!

他沉默不语,委屈地眯起眼睛,这使我难过极了。我偷偷地看了看其他同伴,个个羞愧得满面通红,虽然买酒不是我出的主意,但对老师我总有种负罪感,感觉很对不起他。

接下来的讲课更是让人乏味,我的心不由得跑到了鞑靼村。因为在那里,那些心地善良、和蔼可亲的人说着一口逗人的不太纯正的俄语,过着勤劳而又快乐的生活。每到傍晚,清真寺的塔尖上就有穆安津用可怕的声音召唤大家去做晚祷。我琢磨:鞑靼人的生活与我们的完全不一样,他们肯定不会过着像我常见的那种不愉快的生活。

一直以来我都十分向往伏加河上那种集体劳动的热烈场面。那种劳动生活的音乐直到现在都令让我心神陶醉。我还清楚地记得我第一次感受到英勇劳动诗篇的那一天。

一艘装载有从波斯运过来的陶器的大驳船在喀山一带触礁碰坏了船底搁浅。我和码头搬运小组的工人一块儿去给他们卸货。时值9月,狂风卷着浪花扑向岸边,大雨倾盆。我们共有五十来个人,个个都阴沉着脸,身披雨衣或是帆布袋挤在光秃秃的甲板上。那艘小火轮拖着空驳船气喘吁吁地冒雨前行,不时冒出束束火花。

天色暗下来了,喀山河上空乌云密布。搬运工人唠唠叨叨、骂骂咧咧,一边诅咒这寒风冷雨和艰辛的生活,一边在甲板上懒散地来回移动,试图躲避寒冷和风雨。我觉得这群半睡不醒的人是根本挽救不了那一船快要沉没的货物的。

直到午夜,我们才到达货船搁浅的地方,大家迅速把触礁的货船和船舷连在一起。搬运组的组长也来了,是一个难看的老头子,麻子脸,鹰眼,鹰钩鼻子,满口污言秽语,看着老谋深算又狡猾。他从他那光秃秃的头上取下那顶已经淋透了的帽子,用女人般的嗓音尖叫道:“祷告吧,伙计们!”

昏暗中,工人们在甲板上聚成黑压压的一片,像一群狗熊一样狂叫起来。第一个做完祷告的领班又开始尖叫起来:“把灯拿过来!来吧,伙计们,要试试你们的本事了。可要拿出你们的真本事啊!上帝保佑,大家开始干吧!”

于是,刚才这群负担沉重、浑身湿透、无精打采的人一下子变得生龙活虎起来。他们像冲锋陷阵的战士一样纵身跃到即将沉没的驳船上,一边吆喝着、喊叫着,一边有说有笑干起活儿来。一袋袋大米、一包包葡萄干、一捆捆毛皮—卡拉库里羔羊皮,像一个个鸭绒枕一样轻巧地在我四周飘过;他们矮壮敦实的身影健步如飞,彼此用吼叫、口哨和难听的咒骂来鼓气。真不敢相信,眼前这群欢蹦乱跳、轻松麻利的人正是刚才那些愁眉苦脸、怨声载道的工人。

雨下得更大了,天也更冷了,风刮得更猛了,人们贴身的衬衫吹卷起来,露出肚皮来。湿漉漉的夜色中,

盏昏暗的灯笼发出微弱的光,五十多个人影窜来窜去,踩得甲板嗵嗵直响。他们干起活来如此狂热,就像渴望劳动、享受举手之劳一样,拖着4普特重的米袋、扛着货包进行赛跑似的:他们干活就像孩子热爱游戏那个快活劲儿,看来除了和女人拥抱,再没什么事可以和它可以媲美了。

一个穿着紧腰长外衣的高个子男人,满脸胡须,全身都被淋透了,衣服湿漉漉地裹在身上,看样子他可能就是货船的主人,也可能是代理人。突然,他扯着嗓门喊道:“嗨!伙计们,给你们赏一桶酒。嗨!我的强盗们,两桶也可以!只要完成任务!”

夜色中从不同方向传来粗哑的叫声:“来三桶吧!”“三桶就三桶。可得好好干啊!”

于是,人们干活的劲头更足了。

我也扛上米袋就跑,又抛下,再返回扛起一袋,来来回回地重复,我觉得我们像是在狂欢,好像这些人可以永远不知疲倦、快快乐乐、长年累月地干下去,那股劲头真像随时都可以抓起城里的钟楼或高塔,整个喀山城也握在他们手里,想搬到哪里就搬到哪里。

这天夜里,我处于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快乐之中,真想一辈子在这样疯疯癫癫、痛痛快快的劳动中过活。雨哗哗地敲击着甲板,波浪在船舷外舞蹈,狂风在河面呼啸,半裸且淋得如落汤鸡似的工人们在黎明前的薄雾中不停地跑来跑去、呼叫欢笑,夸耀着自己的力量和劳动成果。

这时,一阵风吹开团团乌云,天空的一角露出了粉红色的太阳,这群快乐的猴子似的疯子抖动着湿漉漉的胡须,一齐向着太阳大叫。我真想跑上去拥抱、亲吻他们。他们干活时的那种机智灵活、全力以赴真让我心驰神往。

好像所有的一切都抵挡不住这种带有快乐和狂怒的力量的冲击。它可以在大地上创造奇迹,就如同神话故事中所说的那样,一夜工夫就可以遍地建造起一座座宫殿和城池。过了一会儿,太阳看了一眼大家的劳动成果之后,就立即钻到浓密的云层里去了,如同小孩子掉进了辽阔的大海里一样,而倾盆大雨则漫天泼了下来。“歇工吧!”

不知谁喊了一声,立即招来了许多发怒的声音:“谁敢歇!”

这群半赤裸的人顶着狂风暴雨,不知疲倦玩命地干着,直到下午两点终于卸完全部货物。我被他们身上所爆发出来的强大力量所震慑。

完工后,人们回到小火轮上东倒西歪像醉鬼似的睡着了。回到喀山码头,他们就像一条灰色泥流涌上岸,直奔小酒馆喝那三桶伏特加去了。

在小酒馆里,窃贼贝什金朝我走来,上下打量了我一番,问道:“他们叫你干什么去了?”

我兴高采烈地告诉了他,可是他听后叹了口气,轻蔑地说我:“你真蠢,比傻瓜还要蠢,简直是个白痴!”

他轻轻地吹着口哨,像水中游动的鱼儿一样悠闲地穿过一排排的酒桌往外走,这时,搬运工们已经坐在酒桌旁边大吃大喝起来。墙角传来一声男高音唱起的下流小调:

哎吆吆!

夜半三更静悄悄,

小娘子睡不着来到花园里……

哎吆吆!

十几个人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手掌还在桌子上打着节拍:

打更人转呀转转到花园来,

看见呀,小娘子躺在地上……

小酒馆里顿时大笑声、口哨声四起,人们无所顾忌地大声说着无耻的人间少有的下流话。章节赏析

小说的第三章写古利叫“我”去报信,“我”第一次顺利完成秘密任务。古利同革命者有密切联系,有一次老警察尼基福雷奇从大杂院里抓走了组织地下印刷厂的人,叫“我”去报信,我机警地躲过监视顺利完成秘密任务,心中暗自得意,便主动要求参加进步的地下组织进行学习。与此同时,为了糊口,“我”还要去码头做搬运工人。

社会就是大学,伏尔加河就是“我”最亲近的母校。因此这一章作者侧重描写了伏尔加河码头搬运工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对于这次劳动,作者从动作、语言、神态以及环境烘托等多个方面,极力夸赞了这一群人忘我的劳动热情和吃苦耐劳的品质。四

有人介绍我认识了一家小杂货铺的老板安德烈·捷里柯夫。他的小店隐藏在一条很不起眼的狭窄小街的尽头,堆满了垃圾的沟道旁边。

安德烈的一只胳膊患有麻痹症。他相貌温和,银灰色的胡须,眼睛里透着精明。他有一间全市最好的图书室,收藏有许多禁书和珍稀图书,喀山市许多高校的大学生和怀着革命抱负的人都来他这里借阅过书。

安德烈的小杂货铺开在一幢低矮的平房内,紧挨着一个放高利贷的阉割派教徒的住所。从铺子往里进去,有一扇门通向一个大房间,房子里采光不好,只能依靠一扇向天井开的窗子射入的微弱的光线。和大房间相连的是小厨房,从厨房过去,在通向阉割派教徒住所的昏暗走廊的拐弯处,“躲藏”着一间仓库。这就是那间秘密图书室。其中一些书籍是钢笔手抄本。比如拉甫洛夫的《历史信件》,车尔尼雪夫斯基的《怎么办?》,彼萨列夫的一些文章,还有《沙皇即饥饿》《狡诈的圈套》—这些全是用钢笔抄写的,现在这些手抄本全已翻破,书页也被揉卷了。

我第一次来这个小杂货铺时,安德烈正在忙着招待顾客,他向我点了点头,示意我到里面的房间去。走进去一看:屋子里的光线非常暗,墙角处跪着一个老头子正在虔诚地祈祷。他让我想起了萨洛无修道院里的圣徒谢拉菲姆·萨罗夫斯基的画像。我站在那里望着他,一种别扭的感觉涌上心头。

有人说安德烈是个“民粹主义者”。在我的印象里,民粹主义者就是革命者,而革命者就不该信奉上帝。所以,我觉得这个老头儿在这里是多余的。

他祷告完,用手梳一梳白头发和胡子,极为仔细地看了看我说:“我是安德烈的父亲。你是谁呀?噢,原来是你啊,我还以为是化了装的大学生呢!”“大学生干吗非得化装呀?”我问他。“可不是吗,”小老头小声说,“他们装扮得再好,上帝也会认出他们的。”

他到厨房去了。我坐在窗户旁边陷入了沉思,猛然听到有人惊喊:“噢,他长这样啊!”

只见厨房边上靠着一个白衣女孩,她金黄色短发,脸色苍白略显浮肿,两只蓝眼睛在微笑。她的模样就像大街上卖的那种便宜的印刷品上的小天使。“大惊小怪!我长得有这么令人讨厌吗?”她问道,她的嗓音尖细,还有些颤抖。

她手扶墙小心地朝我走来,仿佛她脚下踩的不是结实的地板,而是悬挂在空中的晃晃悠悠的钢丝绳一样。看上去她与我们不同,更让人觉得是来自别的星球的人。她浑身颤抖,好像脚底上扎了许多针,又好像是墙壁上着了火,把她那胖乎乎的嫩嫩的手烫伤了似的,僵僵的一点儿也不灵活。

我站在她面前一言未发,从未有过的狼狈和凄凉之感油然而生。这间昏暗房子里的一切都是怪异的。

女孩坐到椅子上身子还在颤抖,就像椅子会突然从她屁股下飞走似的。她天真坦率地告诉我,她近四五天才开始活动,此前她手脚麻痹躺在床上三个多月了。“这病是神经麻痹症。”她微笑着对我说。

根据我的记忆,我当时真希望她的病是由别的原因造成的:神经麻痹症—这么一个女孩子,住在这样怪异的房间里,患了这样一种病症,也太令人不可思议了吧!这房子里的每一样东西都十分胆小地依偎着墙壁,屋角圣像前的一盏小神灯分外明亮,饭桌白布上神灯链子的黑影在莫名其妙地晃动着。“我听好多人说起你,就很想知道你长什么样子。”她说话的声音像小孩子一样细弱。

她蓝色双眸仔细地打量着我,那是一种能望穿一切、洞察万物的犀利眼神,令我很不自在。我不能,也不会和这样一位少女交谈,只是默默地望着墙上赫尔岑、达尔文、加里波第等人的画像。

突然,从杂货铺里窜进来一个和我年纪相仿的小伙子,他淡黄色头发,眼睛在门口毫无礼貌地探视了一眼就钻了进来,用沙哑的声音大叫:“你是怎么爬出来的,玛利娅?”说完,马上又钻进厨房去了。“他是我弟弟,阿列克谢。”女孩说,“我,起先在产科进修班学习,这不却偏偏病倒了。你怎么不说话?你是不是放不开?”

安德烈走了进来,那只残疾的手插在胸前,默默不语地用另一只手抚摸着他妹妹柔软的头发,她的头发被弄得乱糟糟的,他问我想找什么活。

不一会儿又进来了一个红头发、身材匀称的女孩,她用那略带碧色的眼睛瞄了我一眼,一边扶起白衣女孩往外走,一边说:“玛利娅,坐的时间不短了。”

玛利娅,这个成年人才会用的名字对这位白衣女孩来说,听着也太过俗气了。

我也走出了杂货铺,内心有点儿不平衡。于是,第三天晚上,我又来到这个房间,急切地想弄明白:住在这里的人们过的是怎样的一种生活?这种生活很奇怪。

这位和蔼可亲的老人斯捷潘·伊凡诺维奇,面色苍白得几乎像一块玻璃一样透明了。他微笑着坐在墙角处,双唇不停地微微颤动,仿佛在恳求别人:“谁也别管我!”

他如小兔子一般整天都惴惴不安,总害怕有不祥之事降临。我把他的心情已经看得非常透了。

一只手不好使唤的安德烈身穿夹克上衣,前襟上的油污硬邦邦的,还有如老树皮一样的面粉嘎巴,他一脸赔笑,侧着身子在房间里晃来晃去,仿佛刚刚犯了错又得到了原谅的淘气小孩。帮他打理杂货铺的弟弟阿列克谢,是个又懒又馋又笨又粗鲁的人。另一个弟弟伊凡在师范学院上学,平时住校,节假日才回家。伊凡身材矮小,穿着整洁利落,头发油光锃亮,就像个旧时衙门里的官吏。患病的玛利娅住在阁楼上,平时很少下楼,每当她下楼时我就觉得浑身很不自在,仿佛自己被无形的绳子捆住了似的。

安德烈的家务事由房主、阉割派教徒的妻子打理,她又瘦又高,面部像木偶,长着一双修女特有的冷冰冰的眼睛。她的红头发女儿叫娜斯佳,就是搀走玛利娅的那个姑娘。她经常到这里来溜达,当她拿绿眼睛打量一个男人时,尖鼻子的鼻孔就会习惯性地一吸一合。

要说安德烈家的真正主人还是喀山大学、神学院和兽医学院等的大学生们,他们把这里作为聚会点。这群人时时刻刻忧国忧民,一有新消息—报纸上的一篇文章、书本里的某些观点、城里或大学里发生的什么事件等,他们便从喀山市的各个角落蜂拥而至,挤到安德烈家的杂货铺里进行激烈的争论,有的聚在一起大声辩论,有的躲到屋角窃窃私语。他们常随身带来厚厚的书本,然后手指头在上面指指点点,各自说着自己的见解。

不用说,对于这类争论我并不大理解,我觉得他们争论时所说的那些滔滔不绝的话语已经把真理稀释了,稀得跟穷人家菜汤里的油星星一样少。有几个学生让我想起了伏尔加河畔那些教派中博览群书的老人。但是,在这里我也意识到这些大学生的目的是想把生活变得更好一点儿。可真理却掉进了由他们那些真诚的杂乱无章的话语所组成的奔流不息的河流中,幸亏还没有被淹没。我明白他们试图解决的问题,常觉得他们的谈话中有我不能够表达的意思在里面。所以我怀着感激和欣喜之情对待这些学生,就如一个被许以自由的俘虏一样。

在他们眼里,我就像木匠手中的一块好木料,可以打制成一件不同凡响的器具。“这是天才。”

他们见面时总是这样介绍我,还带着一股显然的骄傲、自豪之气,就像街上到处跑的孩子捡到一枚5戈比硬币就迫不及待地向别人炫耀似的。我不喜欢他们称我“天才”“骄子”之类的,我是生活的弃儿倒是真的。有时那些指导我学习的大学生会让我感到压抑。有一回,我在书店的橱窗里看见一本题为《警世箴言》的书,我不明白书名的含义,但我很想看这本书,就到一个神学院的大学生那里去借。“我说老弟,你这不是瞎胡闹嘛!给你什么书就读什么书吧,你看不懂的书就别去乱抓!”那个脑袋长得像黑种人,卷发、厚唇、大牙齿的神学院学生—未来的大主教先生尖刻地嘲讽我。

他粗鲁的语调深深地刺伤了我。当然,我最终还是买回了这本书。买书的钱,一部分是我在码头上干活挣来的,一部分是向安德烈借的。直到现在我还保存着这本书,它是我买的第一本内容严肃的书。

总的来说,大学生们对我的要求十分严格。有一次,我读《社会科学入门》一书,我认为作者过分夸大了游牧民族对人们文化生活的影响,并且忽略了富于创造才能的流浪人和猎人的功绩。我把我的看法告诉了一个文科大学生。他听后那张女人般的脸上顿时庄重严肃起来,跟我唠唠叨叨讲了一个小时的“批评权利”问题。“要想有资格批评,就要先信仰一种真理,那么,您信仰什么呢?”他问我。

这是个连走路都在看书的人—走在大街上头也埋在书后行走,以致常常撞到别的行人。他在患麻疹伤寒时躺在床上也在不停地嚷嚷:“道德,就是自由和强制这两种要素的和谐统一,统一……”

这个可怜的文弱书生,因为长期吃不饱饭落得病恹恹的,再加上对知识和真理的执拗追求耗尽了他的精力,使他看上去更加虚弱。读书是他唯一的兴趣所在,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什么能给他带来如此快乐。当他认为自己内心两种矛盾思想达到了和谐统一时,那双温柔的黑眼睛就会像孩子一般闪烁着喜悦和幸福的光芒。我离开喀山十年之后,在海尔科夫又遇见过他,他那时刚刚熬过五年的判刑流放期,又重新进入大学读书。在我看来,他总是生活在不可调和的矛盾之中,甚至在他被肺结核折磨得濒临死亡的时候,还在努力调和尼采主义和马克思主义。有一回,他用冰冷的黏黏的手指抓住我的手,一边在咳血,一边咕噜着说:“要是矛盾得不到统一,就没法活了!”

再后来,他竟死在去学校途中的电车里了。

我曾见过许多这样为真理而殉难的人,每当想起他们来心中敬意就油然而生。

来杂货铺学习的有二十人左右,其中也不乏神学院学生。有一个叫佐腾·潘捷雷蒙的日本人。还有一个大个子偶尔也来,他宽阔的胸膛,密实的络腮胡,留着鞑靼式光头,穿着一件哥萨克短大衣,扣子扣到下巴下;他总爱坐在角落里,抽着烟斗,两只沉稳的灰眼睛不停地望着大家;他时常留意我,目光不时地落在我身上,不知怎么的,他这么一看,我的心里倒有点儿害怕他;大房间里人人都在争辩,唯独他一声不语,这倒令我很是好奇;人们都在高谈阔论,坦率地说着自己的想法,他们争论得越热烈,我越快活;但他们的辩论之中常常隐藏着虚伪,我听了很久渐渐觉察到。可是这个络腮胡大个子的心里在想些什么呢?

人们都喊他“一撮毛”,除了安德烈以外就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名了。后来我听说这个人是刚刚从雅库梯省回来的流放犯,在那里过了十年。这更增加了我对他的兴趣,然而我却没有胆量主动去结识他。其实,我一点儿也不是因害羞或胆怯而怕见生人。相反,我这一生不能静下心来专心钻研一样东西,就是因为我热心于一切我所不知道的东西,我对一切都感到好奇。

当我听他们谈到人民时,我也奇怪自己的想法竟然和他们不同。他们的观点是:人民是智慧、美德和善良的化身,是一个神圣的群体,是高尚品德的始发地。而我却没见过这样的人民呢!我见过木匠、装卸工、泥水匠,还见雅科夫、奥西普、格里戈利这样一些人。我说的是具体的实实在在的人,而他们说的是作为统一体的人民。他们把人民看得高贵,并且愿意以人民的意志为自己的意志。可我认为,他们真正拥有博爱的美好思想及自由的美好品德。

这种博爱精神在我以前的经历中从未发现过,而在这里,他们的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眼神都散发着博爱的光辉。

这些人民崇拜者的话,犹如清新的雨露滋润着我的心田,那些描写黑暗乡村生活的文学作品也给了我很多新的启示。我觉得只有对人民充满了最强烈的爱,才会激发一个人追求生命的意义。从此以后,我再也不只考虑自己,而是开始更多地为他人着想了。

安德烈很信任地告诉我,他做生意赚来的微薄收入都用来周济这些“以人民利益为最高利益”的人了。他像一个虔诚的助祭正在侍奉大主教做弥撒似的为他们辗转忙碌。对这些人的敏锐和智慧,他从不表现出非常高兴,而是时常情不自禁地微笑着一边把残疾的手揣在怀里,另一只手捋着自己柔软的胡子,一边对我说:“你听他们说得多好啊!”

可是兽医拉甫洛夫,他说话的声音就像鹅叫一样,每当他独树一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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