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
出版社:上海译文出版社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布宜诺斯艾利斯激情试读:
序言
我并没有将这本书重新写过,只是淡化了其中过分的夸饰,打磨了棱角,删除了矫情和胡话。在这项有时痛快有时烦人的工作过程中,我发觉一九二三年写下这些东西的那位青年本质上(“本质上”是什么意思?)已经就是今天或认可或修改这些东西的先生。我们是同一个人。我们俩全都不相信失败与成功、不相信文学的流派及其教条,我们俩全都崇拜叔本华、斯蒂文森和惠特曼。对我来说,《布宜诺斯艾利斯激情》包容了我后来所写的一切。这本诗集以其朦朦胧胧地表现了的和通过某种形式预示着的内容而得到恩里克·迪埃斯—卡内多[1][2]和阿方索·雷耶斯的慨然称许。
同一九六九年的年轻人一样,一九二三年的青年也是怯懦的。他们害怕显露出内心的贫乏,于是也像今天的人们似的想用天真的豪言壮语来进行掩饰。拿我来说吧,当时的追求就有些过分:效法米格尔·德·乌纳穆诺的某些(我所喜爱的)疮痍,做一个十七世纪的西班牙作家,成为马塞多尼奥·费尔南德斯,发现卢贡内斯已经发现了的隐喻,歌颂一个满是低矮建筑、西部或南部散布着装有铁栅的别墅的布宜诺斯艾利斯。
我那时候喜欢的是黄昏、荒郊和忧伤,而如今则向往清晨、市区和宁静。豪·路·博尔赫斯一九六九年八月十八日,布宜诺斯艾利斯
[1] Enrique Díez-Canedo(1879—1944),西班牙诗人、评论家和新闻记者。
[2] Alfonso Reyes(1889—1959),墨西哥诗人和作家,曾任驻阿根廷大使。
致偶然读到这些诗作的人
如果这本诗集里面还有一句半句好诗,首先恳请读者原谅我贸然将之窃得。我们的无知没有多大分别,你成为这些习作的读者而我是其作者纯属不期而然的巧合。
街道
布宜诺斯艾利斯的街道
已经融入了我的心底。
这街道不是贪欲横流、
熙攘喧嚣的市集,
而是洋溢着晨昏的柔情、
几乎不见行人踪影、
恬淡静谧的街区巷里,
还有那更为贴近荒郊、
连遮阴的树木
都难得一见的偏隅僻地:
棚屋陋舍寥若晨星,
莽莽苍苍辽远幽寂,
蓝天和沃野汇聚于茫茫的天际。
那是孤独者的乐土,
有万千豪杰繁衍生息,
在上帝面前和岁月长河之中,
堪称绝无仅有而且壮美无疑。
向西、向北、向南,[1]
街巷—祖国也一样—展延羽翼,
但愿它们能够扎根于我的诗行,
就像飘扬的战旗。
[1] 布宜诺斯艾利斯东面临海,故只能向其余方向发展。[1]拉雷科莱塔
实实在在的厚厚积尘
表明着岁月的久远,
我们留连迟疑、敛声屏息,
徜徉在缓缓展开的排排陵墓之间,
树影和石碑的絮语
承诺或显示着
那令人欣羡的已死的尊严。
坟丘是美的:
直白的拉丁文铭刻着生死的日月年,
碑石和鲜花融为一体,
冢园葱翠好似庭院一般,
还有那如今已经停滞并成为仅存的
许许多多历史上的昨天。
我们常常错将那恬静当成死亡,
以为在渴望自己的终结,
实际上却是向往甜梦与木然。
生命确实存在,
震颤于剑锋和激情,
傍依着常春藤酣眠。
时间和空间本是生命的形体、
灵魂的神奇凭依,
灵魂一旦消散,
空间、时间和死亡也随之销匿,
就像阳光消失的时候,
夜幕就会渐渐地
把镜子里的影像隐蔽。
给人以恬适的树荫,
轻摇着小鸟栖息的枝头的徐风,
消散之后融入别的灵魂的灵魂,
但愿这一切只是
总有一天不再是不可理解的奇迹的奇迹,
尽管一想到它注定会周而复始
我们的日子就会充满惊恐疑惧。
在拉雷科莱塔那个我的骨灰将要寄存的地方,
正是这样一些念头萦绕在我的心际。
[1] 布宜诺斯艾利斯东北部的墓园,埋葬的多是阿根廷知名人士,包括博尔赫斯的祖先。南城
从你的一座庭院
观赏亘古已有的繁星,
坐在夜幕下的长凳上
凝望
因为无知而不知其名、
也弄不清属于哪些星座的
天体的寒光荧荧,
聆听从看不见的池塘传来的
溪流淙淙,
呼吸素馨与忍冬的芳菲,
感受睡鸟的沉寂、
门廊的肃穆、湿气的蒸腾,
—这一切,也许,就是诗情。陌生的街道
希伯来人曾将黄昏初始比作[1]
鸽子的晦暝:
暮色无碍行人的步履,
夜幕的降临
犹如一首期待中的古曲,
好似一种飘逸的滑行。
恰在那一时刻,
我踏着如同细沙的霞光
步入一条不知名的街区之中:
路面平展宽阔,
两旁的飞檐和墙壁
呈现着同远处天际一样的
柔润色泽。
种种景象—普普通通的房屋、
俭朴的栅栏和门钹,
也许还有阳台上少女的期望—
涌入我空荡的心底,
卷带着泪珠的明澈。
也许正是这银灰的晚景
赋予那街道以温馨的意趣,
使它变得那么谐美,
就好像已经被忘却但又重新记起的诗句。
只是在事过之后我才想到:
那夜色初上的街道与我无关,
每幢楼舍都是烛台一具,
人的生命在燃烧,
好比是各不相同的蜡炬,
我们向前跨出的每一步[2]
都是在髑髅地里驰驱。
[1] 此说不确。德·昆西(《作品集》第3卷第293页)指出,据犹太术语,曙光称之为“鸽子的晦暝”,黄昏是“乌鸦的晦暝”。—原注
[2] 耶稣受难处,又音译为“各各他”。圣马丁广场
致马塞多尼奥·费尔南德斯
追寻着黄昏的踪迹,
我徒然地在街头漫步。
门洞里全都张起了黑色幕布。
披着桃花心木柔润光泽的暮色
已经在广场上驻足:
宁静而恬适,
像灯盏一般宜人楚楚,
像额头一般光洁明净,
像重孝在身者的表情一般冷峻严肃。
一切感觉均趋平和,
融会于婆娑的树影:
蓝花楹、金合欢的
祥和娇姿
冲淡了冷漠雕像的峻挺,
交织的网络里面
青天和赤地
突显出并行的光彩辉映。
舒心地坐在宁适的长凳之上,
满目的晚景是多么陶心愉性!
下面,
港湾憧憬着远处的涛涌,
而这平等待人的幽幽广场
敞开着怀抱,如死亡似梦境。[1]摸三张[2]
四十张纸牌取代了现实的生活。
画在纸版上的图饰
使我们忘却了自己的苦与乐,
一个绝妙的创造,
用家制神话的
斑斓变幻,
把窃据的时间消磨。
别人的命运
就在桌角台边落了座。
那里面有一个奇异的王国:
投筹认注都冒风险,
剑花幺点[3]
就像堂胡安·曼努埃尔威力无边,
更有唤起希望的七金元。
蛮荒的沉稳
使言语变得徐缓,
牌势轮转
周而复始一遍又一遍,
今夜的赌徒们
让古老的把戏重演:
这件事情多少(尽管不多)
勾起了对先辈的思念,
正是他们为这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时代
留下了同样的恶作剧、同样的诗篇。
[1] 一种纸牌游戏。
[2] 西班牙的纸牌共四十张,有四种花:金元、金杯、剑和棒。
[3] 当指阿根廷独裁者罗萨斯。一处庭院
时近黄昏,
庭院里的两三种色彩失去了分明。
今天晚上,那晶莹的圆月
没有升入属于自己的苍穹。
庭院圈起了一片天空。
那庭院变成为甬道,
将天空导入居室之中。
永恒
沉静地潜伏于密布的繁星。
黑暗笼罩着门廊、葡萄架和蓄水池,
真是乐事啊,得享这份温情。墓志铭[1]
为我的曾外祖父伊西多罗·苏亚雷斯上校而作
他曾勇贯安第斯的山峦。
他曾同险峰和大军作战。
果敢为他的佩剑司空见惯。[2]
在胡宁的原野之上,
他取得了战斗的胜利,
让西班牙人的鲜血染红了秘鲁的矛尖。
他用冲锋号角般的铿锵文字
写出了自己的功勋汇编。
他选择了光荣的流亡。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