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不是神:优秀教师成长笔记(大夏书系)(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11-18 13:50:57

点击下载

作者:钟杰

出版社: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我的母亲不是神:优秀教师成长笔记(大夏书系)

我的母亲不是神:优秀教师成长笔记(大夏书系)试读:

自序

在百度搜索栏输入“母爱”两个字,可以找到相关结果约53,600,000个。可想而知,人们对母爱这个话题是多么的热衷。事实上,我经常读到讴歌母爱的文章,甚至还经常辅导孩子们做关于“母爱”文章的阅读题。我所读到的那些母亲,要么是温柔贤惠,要么是深明大义,要么是吃苦耐劳,要么是容忍善良……可是看我妈,无论我怎么挖掘她的精神内涵,她都不具备我所读到的那些母亲们所具备的品质与素质,为什么她就不是别人笔下的传统好母亲呢?

很多时候,我听到她说的话都很直白、粗俗,甚至很没道理,更没水平。她对我,也有温柔,但少得可怜。多数时候,我觉得她像一个母夜叉一样,对我异常严厉,甚至说是苛刻。

我3岁的时候,她给我编了一个小背篓,要我去打猪草,负责养一头猪。每天,我都要背着小背篓下地打猪草。猪草打得多,她不表扬,打得少,轻则一声“懒短命娃娃”诅咒,重则在我头上赏两个“爆栗子”。

我7岁的时候,就得学着炒菜做饭,负责一家人的生活。我个子矮,够不着锅台,就站在凳子上弯腰弓背在锅里忙乎。小小年纪,我就能把鸡蛋煎得油黄溜圆,能把面粉发酵做成圆盘似的大饼,能泡酸菜,会腌咸菜。

我除了打猪草,做饭,还要照看我弟。那个时候,我弟4岁,不知什么原因,直肠从肛门中漏了出来,为了不让裤子擦痛我弟裸露在外的肠子,我妈只得给弟穿一条开档裤。我弟屁股上虽然吊着一截肠子,但他很调皮,到处跑。我妈便派我跟在我弟后面,守着他那截裸露在外的肠子以防鸡狗打坏主意。可我总是忍不住要忘记自己的职责去跟其他小朋友玩,我妈一旦发现我失职,一定打得我鬼哭狼嚎。一边打一边骂:“你这个不负责任的东西,要是大公鸡把你老弟的肠子啄了怎么办?要是狗把你老弟的肠子咬住一拖,他还活不活得成?你当个姐姐,照顾老弟是你的责任!”我一边哭叫,一边躲藏,脑子里却浮现出大公鸡和大恶狗抢我弟屁股上脱漏出来的肠子的景象,我仿佛听到了我弟惨叫的声音。之后,我再也不敢贪玩,不论我弟走到哪里,我都像一个守护神一样守着他那截裸露在外的肠子,直到它慢慢地从我弟的肛门缩了回去。

我10岁不到,我妈就要我下地干活,并且还为我配了专用锄头,美其名曰“月亮锄”,另外还配了专用粪桶,美其名曰“二香桶”。我妈对着我粗声大气地说:“你要是不好好读书,你就只有口朝黄泥背朝天,捏你的大笔杆‘月亮锄’,挑你的两头臭‘二香桶’!”我一个粉妆玉琢的女娃娃,一辈子就守着脚下的黄泥巴肩挑背磨?不!我不要这样的生活,我要过一种我妈我婶以及我们钟家大院子所有女人都没有过的生活!我必须过一种干净的、精致的生活!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拼命地读书。因为我深深地知道,身为农村女孩子,除了通过读书来改变自己的命运,没有其他渠道!

说起读书,我也有一段心酸往事,以至于我对我妈很长一段时间都耿耿于怀。我读书的时候是20世纪80年代初,读书的学费很低,一个学期就三四块钱,可就算只有三四块钱也要拖欠很久。有一次,我的学费拖得实在是太久了,我看到老师都不敢对面而过了。我回家跟我妈要学费,从上桌吃饭开始“嗡嗡嗡”地吵着要学费,一直到快上床睡觉了还没要到。就两块钱哪,不管我怎么“嗡”,我妈就只吐两个字:没有。我的牛脾气也来了,今儿个要不着学费我就一直“嗡”下去,“嗡”得你没法睡。我妈最后实在招架不住我的蘑菇功,气恼地从裤袋里抠出一张皱巴巴的两元纸币朝我恶狠狠地扔来。我内心狂喜,伸手去接,可我隔空接物的功夫太差,纸币竟然飞到凉板椅底下去了。那个时候没有电灯,只有昏暗的煤油灯,钱究竟飞到哪个角落,我根本看不清。于是只好提着煤油灯,挪开凉板椅,低着头认真地找。钱是找到了,吊在前额的刘海也被煤油灯火烧焦了。我没管我的头发,焦的剪掉就是,短了又会长,愁啥呢?要紧的是我终于有学费了,我可以昂首挺胸地走在校园里了。

很长时间,我都觉得我妈不好!我甚至还偷偷地怀疑,我是不是她亲生的啊?可是她又经常在我耳根前描述我是如何出生的,出生八个月长牙后,是如何死咬她的乳房,把她的乳房咬得鲜血淋漓,最后不得不断了我的奶。然后她跟我爸就想方设法买白糖掺在稀饭里给我吃。她说,那个时候糖是凭票供应,为了给我买白糖,她把能求的人都求遍了。她把我幼时的情况说得活灵活现,我不得不相信我是她亲生的。

当初我妈跟我说她为了我到处求人的时候,我心中是有怀疑的。我妈会求人吗?看她那么凶狠强势,她会低下她高贵的头颅去求别人?后来我自己做了母亲,我才明白,一个母亲,为了自己的孩子,可以昂首挺胸,也可以低声下气。

读到初二,遭遇青春期,虚荣心接踵而来。每次看到那些穿着光鲜的同学,我心里就无比的羡慕。回头我就找机会跟我妈说某某同学穿得有多好,我妈就会不冷不热地说:“现在一心想穿好的人,今后没好的穿。”我龇龇牙,耸耸肩,赶紧一边做事去了。有时我看见我妈穿一件漂亮的新衣,就会很不服气地说:“哇,你又给自己买衣服?都没给我买一件啊?”我妈脸一黑,重重地说道:“你挣的,还是我挣的?”我没了底气,只好弱弱地回道:“你挣的。”“对咯,我挣的,我穿好一点是应该的。你想穿得好,你自己就要努力读书,今后自己能挣钱了,你想穿什么是你的自由,我什么话都不说。”我想,我除了努力似乎没有其他的理由了。还有一次,我看见我妈又在为自己添置新衣,忿忿不平地说:“我说买一条格子裙你都不肯,可你自己呢,又买新衣服!”我妈扭头就一顿断喝:“你先死还是我先死?”我听到“死”字,一下蒙了,之后竟然很无脑地说了一句:“你先死。”说完我就后悔了:怎么不说我先死呢?我妈竟然笑了起来,一改先前的凶狠语气,温和地说道:“对啊,我先死,我要比你先死几十年。你今后有的是大好年华去穿漂亮衣服,你不要和我比,你要和你的那些认真读书的同学比,比谁的成绩好,比谁的本事大。你自己有本事了,有能力了,你会有好多好多漂亮的衣服穿。别人,哪怕就是自己的父母,都是靠不住的,靠得住的只有你自己!”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心里都有一种莫名的悲戚:我妈要比我早死,总有一天,我会没有妈,我会成为孤儿。虽说她经常呵斥我,甚至还打我,但是,我在她的羽翼下,从未受到他人的伤害,也从未被她逐出过家门。她对于我,从骨子里爱得深沉,只是,她表达出来的,跟别的母亲不一样而已!

那以后,我不论是做家务,还是学习,都不再有任何的怨言。我只想做好,让我妈开心。后来,参加了工作,我首先想到的是如何孝敬我妈。每次把新衣服递给她,看着她摩挲着新衣的激动喜悦,我心里就像有只小鸟要飞起来似的。还有,尽管父母每个月都有养老金,但我还是喜欢拿钱给我妈,我喜欢看她钱币在手的那份得意。

我的母亲,就算不伟大,就算不细腻,就算不符合中国传统的那种任劳任怨、无私奉献的母亲角色,但她教给我的“一切靠自己”的人生价值观,我是认可的,并且受益良多。还有,她培养了我的责任感以及独立处理各种事务的能力,使我受益终生,这是我特别感激的地方。我的母亲不是神,她只是一个普通的,没有接受过教育的农村妇女,但她用她独有的教育方式,把她的两个子女培养成与人为善、性格乐观、积极上进、恪守孝道的人。而她,始终在家里占据着极高的地位——她的丈夫,我的父亲,一辈子,都把她当宝贝似的娇宠着;我,也算得上事业家庭双丰收了,可她,想要扣我的饭就要扣我的饭(当然是犯错误的时候);还有我弟,想要干点坏事,一听老妈在此,一定吓得鸡飞狗跳。

这个不是神的母亲,在我的眼里,做得比神还要成功!所以,我要把她的故事写出来,告诉天下的母亲,不论你知识丰富,还是见闻浅陋,只要你愿意为自己的孩子去修炼教育的智慧,你就一定能成为神一样的母亲,你的孩子,此生将是你生命中的贵人,同时,也是他/她自己生命中的贵人!

谨以此书,献给我的凡俗母亲!

是为序!2015年1月11日于深圳

1.听来的故事

3岁以前的记忆,在我的脑子里是空白的。我所获知的3岁以前的信息均是我妈告诉我的。

我妈说,她跟我爸从见面到结婚,三天搞定!这么说来我妈跟我爸搞的还是闪婚加裸婚。用现在的话来说,他们可真前卫啊!不过那是贫穷之下无奈且心酸的前卫。我妈还说我爸家徒四壁。穷得只有两个碗,两双筷子,有个锅儿还少了个耳朵,并且还没了锅盖!房子嘞,就是两间下雨就漏、吹风即凉的破屋子。我曾经调侃我妈虽无杜甫的诗才,唱的却是杜甫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

我妈说,她跟我爸结婚一周后我爸就回单位上班去了。然后我就在她肚子里陪伴她了。她说我真是乖啊,怀胎十月,她竟然没有任何的妊娠反应,能吃能睡能担能抬,生产也顺利。唯一让她感到遗憾的是,给我接生的大姑婆没有给我洗头就把帽子戴我头上,然后整个给包在襁褓里了,她担心我这一辈子都会头皮发痒。我确实头皮爱发痒,除了勤洗头之外别无他法。难道这跟生下来没洗头有关系吗?

我妈还曾多次告诉我她嫁给我爸之后,很多人打破(试图拆散之意),说我爸没文化,不会说话,说句话牛都踩不烂,还说我爸脾气很坏。我妈这样回答那些打破的人:哪个都有个性格,只要心好,人勤快,没得啥子处不来的。那些碎嘴大娘听我妈这样说就不好意思再嚼舌根子了。

我妈还用略带嗔怨的口气说我小时候特别浑,晚上爱哭,摇篮都摇烂了,地皮都摇出坑了,还哭。后来她给我带儿子的时候,我儿子晚上也爱哭,一哭就赶紧把兑好的奶瓶放我儿子嘴巴里,我儿子咬着奶嘴,闭着眼睛,一边哗啦哗啦撒尿,一边吧嗒吧嗒吸奶。奶吸完了,尿也撒尽,继续睡到天明。我妈恍然大悟,不是我小时候爱哭,那是因为饿啊!我妈就说,凡事有个比较,就容易看到真相。

我妈还说,我吃了八个月的奶,就成了白眼狼,有奶也不是娘,使劲咬她的奶头,痛得她喊天叫地,一狠心,断了我的口粮。于是我的一日三餐便是白糖拌米饭。难怪我从小到大长得胖呼呼的,就是我妈干的好事!

还有一件婴儿时期的事,是我妈告诉我的。她说我幼时戴着个老虎帽,帽耳朵上的绳子系在下巴底下,然后坐在木椅子里摇头摆尾,哼哼唧唧地自娱自乐。我妈就趁机上坡挣点工分,隔会儿回来看看我。看我自得其乐,她又赶紧上坡。天天如此,循环半个月,我终于有哭声了。慢慢地哭得厉害了,我妈才抱着我仔细检查,竟然发现下巴底下的绳子已经勒进皮肉,就快勒到喉管了。现在我下巴底下的颈上还有一条白色的印痕,永不消失。我妈说,这是她欠我的证据。

关于3岁以前的事情,我妈就告诉我这些。没告诉我的,我也不想挖掘。因为于我来说,3岁以后的事情才精彩纷呈,说之不完,述之不尽。

2.扯草拣柴

3岁的事,我记得了。也就是3岁的光景,我妈丢给我一个小背篓,说:从现在开始,家里那头猪由你养!每天上午下午去给我扯猪草,扯不满就别吃饭。我觉得扯猪草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呀。我多么渴望去扯猪草呀。于是,我背着小背篓,高一脚低一脚摇摇晃晃去扯猪草了。我热爱扯猪草,更热爱我妈,她真是太了解我了。她竟然知道我有扯猪草的天赋。不用任何人教我,我就知道哪里的猪草又多又嫩,就连那些比我大的小孩,只要跟着我,就能扯到肥嫩的猪草,要是不跟着我,他们扯到的猪草又干又老。其实是有秘诀的,我妈说,扯草扯草,跟到(着)我跑,草就来了。

我的阿婆逢人就夸我:你莫看这个小妹崽崽,扯猪草得行得很,一年要!(养)两头猪!我更得意了,扯猪草的瘾大得连大年三十都不愿意待在屋里头,非要去坡上扯猪草!并且还是甩着手,走着正步,像上战场的战士一样,杠杠杠,杠杠杠,冲啊,冲啊地去扯猪草。关于扯猪草这件事,我从未怨恨过我妈,我深深地感激她挖掘出了我的天赋,让我在扯猪草这件事上建立了满满的自信,看着我的猪儿长得肥滚滚的,我收获了满满的幸福。

后来,我妈又让我去拣柴。我说,我扯猪草得行,拣柴不得行。我妈说:好办,你一边拣柴一边说,拣柴拣柴,跟到我来,柴就来了噻。我对我妈佩服得五体投地。她咋就知道拣柴拣柴跟到我来柴就来了呢?

我背着背篓去拣柴的时候,漫山都没看到柴。我就急了:这些柴都跑哪儿去了呢?它们搬家咋不跟我打声招呼呢?太不够朋友了!猛然想起我妈的秘诀:拣柴拣柴,跟到我来。一边念着秘诀,一边抬脚乱走。走着走着就看到一棵好大的青木树,树下铺着厚厚一层青木树叶子,大匹大匹的。我喜得手舞足蹈。蹲下一匹一匹往背篓里拣。不知不觉树叶要拣完了,背篓也要装满了。“拣树叶啊拣树叶”,我信口乱哼,“拣完树叶我就要回旮旮(家家)咯,喂!”更大的惊喜真的在后头呀!等我拣到树根边时,好大一簇青木菌,我高兴疯了!这又细又嫩又滑的青木菌,好吃得莫摆了(没话可说了)!

3.女娃娃要贵重自己

我妈说,我两三岁就晓得爱自己了,并且爱得不得了,要是我哪里有点不舒服了,我就赶紧找她要药吃。要是她没理,我就会义正词严地问她:难道你女娃子得病了你不心疼吗?我妈马上就心疼了。她进到里屋弄了一阵子,端出一杯蜜蜜甜的温水递给我,柔声细气地说:妹崽喝神药,喝了就好了。我端起神药,虔诚地一饮而尽,还伸出舌头把嘴巴周围扫了一圈。果然,一会儿我就好了。我顿时觉得我妈简直就是神医,并且我还非常肯定地认为她是神医,我还问过她是好久(什么时候)下凡的神医。我妈笑着说:你还在我脚弯筋里我就下凡了。我妈给我种下一个旷世之谜:我怎么会在她的脚弯筋里呢?这个严肃的问题我思考了很久,一直没得出答案。

有一次,也就是3岁左右吧,我真生病了,于是拖着我的专用小背篼,拉起我妈的手就朝外走,嘴里还喊道:我不好了,快背我去看病。我妈赶紧放下手中的活,把我装进背篼里背起就往医生那儿跑。如若要打针,我大义凛然地褪下裤子。如若要吃药,不论多苦,我嘴一张,咕嘟一声,就咽进肚子里去了。我妈就说:看你丁点儿大就把自己看得恁个(那么)贵重。过会儿她又说:你自己都不贵重自己,哪个又来贵重你哦。自那时起,我就知道人要贵重自己,尤其是女娃娃更要贵重自己!虽然我是一个农村妹崽,但我去到我父亲工作的城市,跟那些城市女娃娃玩耍,我从未小看过我自己,我觉得我贵重得很!

不过有些事情还是很奇怪,我至今纳闷。我儿子小时候(两三岁时)的表现竟然跟我幼时如出一辙!他生病了比我还着急,不仅主动提出要看医生,并且还要就他的就医情况为我出谋划策。不论是打针还是吃药,都极其配合。有些西药丸子我闻着都觉得臭,他竟然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吞了进去。如果是中药水,不论多苦,给他装进奶瓶,他都当成香甜的牛奶喝得津津有味,为此他还获得一个美称——潲水桶(意即什么都能装进肚子里)。旁边的阿姨问他:好苦哦,你都吃得下啊?我儿子轻描淡写地说:吃了它,病就好了。针对此种现象,我妈的解释是:遗传!这个会遗传吗?我认为是巧合!

4.毛狗外婆的故事

我小时候有三个人特别喜欢给我讲故事。一个是我外公,只要我去他家,哪怕就是丢下手上的活也要给我讲故事。他讲啥呢?他专门给我讲神仙惩罚不肖子孙的故事。他说,天上的神仙是不干活的,每天腾云驾雾到处巡查,只要发现哪个人不孝敬父母,就要把那个人拉到院子里来跪着,然后雷打火烧。故事的桥段永远不变,不过故事的主角是变化多端的。有时是儿娃子,有时是媳妇大娘,有时是女娃子,有时是女婿儿。儿子儿媳被雷打火烧的时候最多。我外公还说:那些骂娘打老子的人,只要被神仙发现,就算他躲到磨眼里,神仙也能把他抓出来。听了我外公讲的故事后,我总是很害怕,担心哪一天不小心骂了我妈,我就会被神仙抓到院子里跪着,被雷打火烧。这也是我从不跟我妈顶嘴的主要原因之一。另一个喜欢给我讲故事的人是我的阿婆。她专门在月黑头的夜晚给我讲鬼故事。她最喜欢给我讲的就是那些生小孩难产死了的女鬼,她称之为产难鬼。她说那些产难鬼披着长头发,坐在半边坡(地名)的石头上装奶娃娃(假装新生儿)哭,不明真相的人听那个哭声可怜,就走过去看,走近了,女鬼把头转过来,没脸没鼻子没眼睛,胆子再大的人都要被吓死!她把人吓死了,她就投生去了。我听了这些故事自然是吓得不轻。在晚上,但凡听到婴儿的哭声,我都觉得阴风惨惨,好像女鬼就在眼前。我就会惊声大叫:鬼来了!鬼来了呀!我妈对我的外公和阿婆非常不满,她愤愤地骂:两个老人家给个小妹崽讲啥子神啊鬼啊,把我妹崽的魂都吓落了。我妈还为此烧了香蜡纸钱给我喊了魂。后来我妈干脆直接剥夺了我外公和阿婆给我讲故事的机会。由她亲自动嘴给我讲她所谓的美丽动听的故事——其实全都是妖怪的故事。

有一次,我妈给我讲毛狗外婆的故事。说有个毛狗精,趁两个女娃的妈不在家时,变成个老婆婆哄俩女娃说是她们的外婆。大妹崽很笨,毛狗精说啥是啥。二妹崽说:你不是我外婆,我外婆嘴巴角有颗痣。毛狗精用手抹了下脸,嘴巴角上哈(立即)就冒出颗痣来。两个女娃让毛狗精进了屋,晚上睡觉的时候,毛狗精说:妹崽啊,各人洗干净哈,哪个洗得干净哪个就跟外婆睡。大妹崽想和外婆睡,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还香喷喷的。二妹崽,假装洗一下,身上的夹夹(脏污)都没洗干净。半夜,二妹崽听得床那头哔啵哔啵地响,就问她外婆啥子在响。外婆说:我在嚼胡豆子呢,你要不要嚼几颗?二妹崽说要。二妹崽从外婆手头接过胡豆子,妈耶,这哪里是胡豆子,这是人的手指头。二妹崽心中一下子就明白了:姐姐肯定被这个老妖婆吃了。听到这里的时候,我已经吓得一句话都讲不出了。我妈奇怪地摸摸我的头说:你不是个打不烂的舀屎瓜瓢(话多之意)吗?怎么这会儿不开腔了?我不搭白,闷起不开腔。我妈只好草草收兵,说,二妹崽过后用计把毛狗精锁到柜子里烫死了。

那个晚上,我整宿没睡,内心完全被恐惧填满。因为我心中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那就是我外婆的嘴角也有一颗痣,并且我外婆的长相又丑又恶,她肯定是毛狗精变的,要吃外孙女,终有一天,我会被我的外婆吃掉,要把我的手指头嚼得哔啵哔啵响。

过了一阵子我外婆来我家了。远远看见她,我就躲到门背后去了。我甚至都在密谋如何将她锁到柜子里,然后用开水烫死她逼她现出原形。吃饭的时候,我又偷偷地仔细打量了我的外婆:垮起一张黑脸,两眼目光凌厉,嘴角朝下吊着,嘴角那颗痣又黑又大,痣上还长着一根细毛。嘴巴移动,那细毛就抖动。我的天,毛狗外婆好像也在打量我,肯定是看我生得白不白,长得肥不肥,洗得干不干净,晚上趁我妈睡着了,她就会先咬断我的颈子,然后吃掉我的身子,再把我的手指头脚趾头拿来嚼得哔啵哔啵响!想到这里,我吓惨了,转身飞跑,躲到我阿婆屋里去了。

晚上睡觉,我妈说:今晚外婆跟你睡。我一听,吓得魂都要散了,尖声抗拒道:我不准!我妈火大:外婆都不准了,哪个你才准?我就是不准!她不是我外婆,她是毛狗精!她嘴角有痣,她要吃外孙女!那晚上我外婆是跟我妈睡的。第二天,我外婆闷闷不乐地回家了。我想,她肯定恨我了,早晚有一天,她会把我给吃掉。事后证明,我的外婆虽然没吃掉我,但她生我的气了。

怎么说她生我的气了呢?若干年后,我有了弟弟。我跟弟弟一起到我外婆家做客。我外婆偷偷地煮了鸡蛋给我弟吃,还叫他不要告诉我。我弟吃不完,又不敢给我吃,就把鸡蛋丢到水缸里。那白白的蛋白,黄黄的蛋黄,躺在清亮亮的水里,怎能不被我发现?以我的聪明心劲,无须绞尽脑汁就知道是什么情况了。我抓住弟弟一声吼:“老实交代!鸡蛋是哪个丢到水缸里的?”我弟软声软语:“我丢的。”“哪里来的鸡蛋?说!”“外婆给我煮的。”“啷个没有我的?是你独吞了?”“没有啊,外婆只煮给我一个人吃,外婆说,我是儿,鸡蛋只给我吃,你是女,没得。”我弟说着说着就得意起来了。我心里那个恨啊,真是舀得出几碗血来!我咬牙切齿地发誓:毛狗精,你现在不给我鸡蛋吃,今后我指甲壳大点的东西都不给你吃!事实上,天地良心,我外婆在她的所有孙子孙女、外孙子外孙女中,吃我的,拿我的,是最多的!这当然得感谢她的女娃子我的妈了,因为我妈把孝顺这个价值观种在我的骨子里头了,我想抠都抠不出来。

5.梭老二的故事

自从我妈给我讲了毛狗精吃外孙女的故事被我对号入座后就再也不给我讲毛狗精的故事了。她转而兴致勃勃地跟我讲梭老二(蛇)的故事。比如她看见我天天打着光脚板在竹林窠钻来钻去,她就给我讲梭老二每天晚上都躲在竹林窠看哪家的娃娃长得又乖又爱打光脚板。我反问她:那就要做啥子?我妈说:梭老二腰杆一抖,就把它身上的刺插到泥巴里头。你一天打着光脚板在竹林窠东钻西钻的,踩到梭老二的刺,你那个脚板就要烂成朽渣渣。还比如,她要是看见我在外面光着屁股拉屎拉尿。她就跟我讲,有一种小梭老二,滑溜溜的,它要是看到哪个娃娃不到茅厕大小便,它就要从那个娃娃的屁股钻到肚皮里去,然后把肚皮里的肠子咬成一节一节的。我妈真是高人啊,她的故事一结束,我再也不敢打光脚板了,再也不敢在外面大小便了。我被我妈形容的梭老二吓到了。严格地说是我怕我的脚烂成朽渣渣,我怕我的肠子被梭老二咬成一节一节的。

直到现在,40来岁了,我对梭老二的恐惧感也未消除过。有一次黄昏,我走到一个菜园边,看见一个架子上吊着不少长长短短弯弯扭扭的玩意儿,我以为是蛇,顿时吓瘫在地,半个小时都没回过神来。事后我才知道那是我从未见过的蛇瓜。

还有一次,我中午下班回家,进到厨房,猛地看到地上躺着一根尺来长的黑黢黢的活物,我意念一闪:蛇!顿时全身瘫软倒地不起。我老公下班回家,看我还瘫在地上,笑得眼泪都可以养金鱼了。他说,那是他上午到街上买的黑乌鱼,原本养在水槽里,肯定是自己跳到地上来了。

更可笑的是,有一次晚上我回家,进到客厅,借着窗外的灯光,我穿过厅堂的门,猛一晃眼,看见客厅沙发上歪歪扭扭一根长物,脑子又一闪:蛇!同样地,毫无悬念地瘫软倒地。等我老公回家开灯才看清楚那根把我吓瘫软的“蛇”竟然是我的腰带。就连小孩拿在手上扭来扭去的蛇玩具,在晚上光线昏暗的时候也会把我吓得心跳加速,喉咙发干,全身发软。

还有一次我老公看电影《狂蟒之灾》,叫我看,我说我不敢,他说:怕啥子嘛,越是怕的东西,你越要反复看,次数多了,麻木了,你就不怕了。这个建议貌似有道理,于是我就把头凑过去,一看,真是恶心到死。几次不愿看了,我老公都鼓励我,叫我坚持。我坚持的结果就是看得呕吐连连,然后一个晚上都被惊恐纠缠,一闭上眼睛蟒蛇就在眼前晃,最后睁眼到天明。

有时候我也很作践自己。明明很怕蛇,偏偏又要去看《动物世界》,并且还刻意去关注有蛇的节目,看后同样恶心不止,发誓再也不看。

我对蛇惧怕到如此程度,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小时候我妈跟我讲了太多关于蛇的故事造成的。我妈不是神,她不晓得类似的故事会给小孩子留下阴影,我并不怪她。

6.北京的金山上

自从我听了我妈讲的那些妖怪的故事,我的胆子越来越小了。我妈可能看出不对头了,就跟我说:没故事讲了,我改唱歌了。我还记得她给我唱的第一首歌是《北京的金山上》。这个歌名当然是我读了书之后才知道的。我当时以为是:北京的“京闪闪”。我还奇怪了好久,怎么北京有“京闪闪”呢?我什么时候才能到北京去看“京闪闪”呢?还有那句“毛主席就是那金色的太阳”,我问我妈:毛主席是人还是太阳?我妈说:毛主席当然是人啊,他像那个红太阳,照到哪里哪里亮。那个时候我外公家堂屋里贴着一张毛主席像,好像是毛主席站在一块棉花地里,我幺姨还给我念图上的一行字:万物生长靠太阳!念完,我幺姨还特意指着画中人物说:晓得不?毛主席!我嘴巴一撇,极其得意地说:我早就晓得了,毛主席像太阳!我幺姨怪笑一声:真晓得还是假晓得?

为了证明我是真晓得,从那以后,我每天都站在我家屋后的高坡上,鼓起眼睛,眼珠子转都不转一下,把个太阳死死盯着。眼睛都盯痛了,眼泪水都出来了,那个图画上的毛主席也没出来。我妈看我泪流满面,问我:哪个惹到你了?我气呼呼地说:毛主席惹到我了!我妈赶紧捂住我的嘴巴,骂道:死妹崽,死妹崽啊,人家毛主席在党中央,哪里惹得到你了?你莫给老子惹祸烧身啊!

不管怎么讲,那个时候我对毛主席就是很崇拜。以至于后来读书的时候,好不容易轮到我喊起立了,正好我的老师又不在,我就气冲斗牛地喊道:起立!然后一本正经地极其虔诚地喊道:向毛主席敬礼!坐下!

还有我妈唱到最后“哎,巴扎嘿”,我脑壳想爆了都没想通:怎么会有“八扎黑”呢(四川话里把“个”说成“扎”)?毛主席不是太阳嘛,太阳有“八扎黑”?太阳不是红彤彤的吗?怎么又黑了呢?并且还“八扎”?想不通,实在是想不通!若干年后,当我变成知书识礼的大妹崽了,再看到《北京的金山上》的歌词时,我眼泪水一滚就出来了,那是笑出来的。

7.洋咪咪是雷公养的鸡

夏天的中午,我是不得在家老老实实午睡的。我先是装睡,等听到我妈发出均匀的鼾声,我就跟隔壁的二娃子三妹崽溜出去逮洋咪咪(蜻蜓)。一边逮一边唱:洋咪咪尾巴长,担挑水嫁姑娘,姑娘乖乖,嫁给螃蟹(读hāi),螃蟹脚多,嫁给白鹤。我那个时候残忍得很。逮到洋咪咪先把它尾巴掐下来,然后两手一扯,两坨带翅肉就掉下来了。一个洋咪咪,三两下就分解成四坨死肉,我眼睛都不眨一下。然后我们几个就趴在地上,把洋咪咪的肉摆成一个四方城。长声吆吆地唱道:洋生马马,快来吃嘎嘎(肉),大哥不来二哥来,吹吹打打一路来,王婆婆坐轿来,王公公走路来。一会儿来了路路千千的蚂蚁。黑色的,日本鬼子,来一个捏死一个。黄色的,解放军,来一个欢迎一个,找不到路的,主动把洋咪咪的肉放到它嘴巴边。等到我们把日本鬼子消灭完,再看到我们的解放军把肉搬完,我们几个拍着屁股上的泥灰,心满意足地再次蹑手蹑脚地去逮那些停落在草尖上的洋咪咪。然后回来再次消灭日本鬼子喂饱解放军。这样的游戏对我们几个小娃儿来说,简直有趣得要命。

每天中午,我和二娃子三妹崽几个都乐此不疲地逮洋咪咪,消灭日本鬼子,喂饱解放军。有一天中午,不知怎么的,我妈竟然没有午睡。她听到我们在外面唱“洋生马马”,就出来看我们在搞些啥名堂。当她看到我们把洋咪咪撕成几坨,尤其是看到我在严肃认真地,勤劳勇敢地用手指捏死日本鬼子的时候,她拉起我的手,又拍又搓,说:妹崽儿啊,这个洋咪咪是雷公养的鸡,你们把它逮来撕了喂蚂蚁子,雷公找不到他的鸡了,就要把你抓到天上帮他喂鸡去。我听了心中很害怕,但还是很有底气地回我妈道:我们有解放军!我不怕!我妈扯着嘴巴笑了,说:你看嘛,等两天雷公晓得他的鸡不见了,就要把雷打得噼里啪啦的,我就要看看你的解放军有好凶(多厉害)!过了几天雷公果然出来,又是扯火闪,又是打炸雷。我妈说:雷公在找他的鸡了。我吓得钻到帐子笼笼里打死都不出来。之后,我有很长时间都不敢去逮洋咪咪了。不过,雷公尽管找了很多次他的鸡,都没发现是我逮的,所以我好了伤疤忘了痛,又和隔壁的二娃子三妹崽乐此不疲地玩那个游戏了。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百思不得其解:我小时候那么残忍,为何我当了老师后,有个小孩撬了燕子窝,捏死了两只小燕子,我竟恨不得打他两个耳光来解气呢?后来我的知识丰富了,一下子醍醐灌顶:不是我在生学生的气,而是我在学生的身上看到了那个不尊重生命的自己,我在生我自己的气,生那个不懂得尊重生命的无知的小女孩的气!

8.撑灶头煎鸡蛋

我小时候特别喜欢撑在灶头看我妈煮饭。我呢,双手扒着灶台,眼睛死盯着锅里。我妈呢,一边烧火,一边在灶台后忙乎着,顺便还给我讲个故事。她说我大舅小时候怂得很,只要来客,他就要去守嘴(因嘴馋而守着,巴望别人给一点吃的)。有一次我妈的姑爹来了,我外婆叫我大姨去灶屋打蛋下面。我大舅撑在灶台守嘴,脑壳都要掉到锅里去了,两根鼻涕长得很,双龙出洞样。我大姨骇得惊叫唤:短命的!嫩篾子捆的(夭折之意)!土撮箕提的(夭折之意)!还不把脑壳朝后仰,看你鼻屎流成河了。我大舅听我大姨厉声喝骂,赶紧把头往后一仰,鼻子使劲一吸,两根长龙就进洞了。过了会儿,我那个怂舅舅又把脑壳勾到锅里去了。这哈子惹祸了,我大舅双龙出洞回不去了,!嚓一声,鼻涕落到那黄灿灿的煎蛋上。我大舅吓得转身就跑。我大姨骇得气都不敢出,赶紧把蛋翻一面煎了煎,掺水煮面。面煮好后,我大姨恭恭敬敬地把一碗煎蛋面端给我妈的姑爹。我妈说,她姑爹吃蛋的时候,吃得嘶啊嘶的,安逸得很样,她躲在门后肚皮都笑痛了。

我妈把故事说完,朝我看看,问我:妹崽,香不香?我说:香得很!想不想吃?我妈又问。想得很,我脆生生地答道。那你要管住你的两条龙,不要让它们出洞哦。我一听,赶紧把头朝后一仰,摸摸两个鼻孔,得意地告诉我妈:我鼻孔焦干嘞,龙都干死了。我妈打了个哈哈:恁个死妹崽,硬是精灵,还晓得龙都干死了。说完,用锅铲切一块黄灿灿的蛋吹了吹,递给我,说:好吃妹崽儿,吃嘛。我接过蛋块,塞到嘴巴里,味道都没尝到就吞了下去。我妈急了,骂道:死妹崽,莫那么怂嘛,小心哽到你!结果每次都没哽到我,我妈就说:我妹崽嘛,十月间的猪(我属猪,生在农历十月),这辈子有口福,不愁吃的。

撑灶头大概撑到4岁,有一天,我自己烧火掌灶,竟然煎出了滚圆的、黄灿灿的鸡蛋。我妈一激动,向我阿婆和几个阿咪(婶婶)扩大宣传了一番,我的阿婆和阿咪们又连续上演了几次“小喇叭开始广播啦”的广播剧。炒作一番后,4岁的我,终于在我所居住的钟家大院子扬名立万了。

9.弟吃瘦瘦,姐吃肥肥

我刚在钟家大院子扬名立万的时候,我的弟弟就出生了。他的介入,打破了我和我妈美妙的二人世界。我问过我妈,对于老弟的出生,我当时是否带有恨意。我妈说,我弟刚出生的时候,我很兴奋,并且还拖着我的专用背篓要去背他。严格地说,我弟从出生到他长到两岁左右,我的记忆中没有他的信息。我也不知道我为何没有这段记忆。我只记得我弟两岁多的时候,很缠人,很讨厌。比如我妈煮了肉,他对着我妈嗲声嗲气地说:我要吃瘦瘦。我妈赶紧就把所有的瘦瘦夹到我弟的碗里了,剩下的肥肥要给我阿婆吃。我阿婆看我碗里只有菜菜,叹口气,把她碗里的肥肥夹些给我。对此,我向我阿婆哭诉过:为啥子老弟吃瘦瘦,我就没得吃?我阿婆叹口气,说:妹崽,你莫怪你妈,你妈要照顾你和弟娃,挣的工分少,你老汉(父亲)也莫得几个钱,你莫生气啊,你今后有吃有穿,吃穿不尽的。我不满意阿婆的宽慰,又去找我妈讨公道。我妈说:妹崽,你弟娃是主要劳动力,他长大后要干重活,要力气,你是姐姐,莫跟他计较。我是没跟我弟计较,既然他是主要劳动力,他要吃就吃呗。之后很长时间,我妈煮了肉,约定俗成地我弟吃瘦瘦,我和阿婆吃肥肥,我妈吃菜菜喝汤汤。

我妈没说假话,我弟确实是主要劳动力。他虽然发嗲耍宝吃了很多瘦瘦,但是他长大之后,家里所有的力气活都是他包揽的,他没有一句怨言。而我,除了少吃瘦瘦外,其余都是公主般的待遇。

若干年后,我当了妈,听到我的儿子嗲声嗲气地跟我说:妈妈,我要吃瘦瘦。我脑海里立即涌现出当年我弟吃瘦瘦,我吃肥肥的景象。我顿时泪流满面,因为我终于明白了,其实,在我妈心里,儿女都是一样的,只是在她看来,男女有别,爱的方法有异而已。再说了,就算我吃的是肥肥,可我妈连肥肥也没得吃,甚至连菜菜都夹给我和阿婆吃了,她只是喝了点汤汤。

10.优雅到老就是妖精

我小时候除了跟着我妈后头转来转去,还喜欢跟到我阿婆后头问这问那。我阿婆跟我讲,她八个月大时妈就死了,妈死了她还不晓得,还爬到她妈的胸口膛吃奶奶。后来她的老汉又给她娶了一个后妈,生下两个弟娃,后妈一点儿都不喜欢她。

我阿婆说,她还没满17岁就嫁给了我阿公(爷爷,我还未出世,他就已经过世,照片都没留下一张,所以我对阿公没有任何印象),生了14个娃娃,死了9个,最惨的是一周之内死了两个。听到这里我问我阿婆:你伤心不?我阿婆说:伤心也活不过来了。

她给我讲这些故事的时候,仿佛是在讲别人的故事,听不出半点悲伤,我心里也生不出一丝悲伤。

阿婆30多岁,正当壮年,我的阿公就去世了。阿婆一直守寡,直到78岁去世。

幼年丧母,壮年丧夫,生产14个娃娃死了9个,这难道不是人间最大的悲剧吗?但我从来没有看到我阿婆哭丧着一张脸,她把日子过得很快乐,甚至很潇洒。

她是一个特别不愿管儿女闲事的老人。她最爱说的话有两句:一句是“为人栽花莫栽刺”,另外一句是“儿孙自有儿孙福”。她也不跟哪个儿子家过日子。她自己另起锅灶,自煮自吃。每天傍晚,她早早做好饭,吃罢,像个城里人一样到公路上散步去了。

她的厨房收拾得很干净,卧室里的床铺叠得整整齐齐,衣服穿得笔挺,头发梳得溜光,用一个青布帕子包着。

总之,我阿婆一字不识,但我却觉得她活得健康优雅。70多岁了还有一口好牙,胡豆子、花生米嚼得哔哩啵咯的,每天还小酌一杯白酒。

我妈看到这番景象,总会对着我表达她的羡慕:女人家,还是要活得像你阿婆那样,老妖精样,儿子儿孙哪个都不管。后来我发现,我妈不仅学到了我阿婆的人生哲学,并且还将其发扬光大了,致使我跟我弟在上个世纪80年代就成了留守儿童。

我跟我弟各自成家后,她也与我们的家庭保持着距离。她说,远香近臭,还有她自己也想过几天洒脱日子。真是得我阿婆真传,看得开啊!我的儿子结婚后,我也学我妈,与儿子家保持“一碗汤”的距离,然后,悠游自在地做我自个儿的优雅老妖精。

11.从未揭破的假虱子之秘

我妈说,阿婆娃儿生得多,所以落下了月子病。尤其是她的头,时不时会痛,也不敢洗得太勤。所以尽管阿婆的头梳得溜光,但由于不常洗,她总说她的头痒死了,于是就拖着声音叫:啊哟,乖三哪,乖四哪,你们眼睛尖,哪个来帮我看脑壳上是不是长虱子啦?我那些堂姐堂哥很奸猾,嘴上应着,身子却不动,然后就找借口推脱。只有我,看见那些堂哥堂姐不动,就飞哒哒地跑过去端着阿婆的头给她抓拿、揉捏。

后来,我成了阿婆的抓头师傅,只要有空,我就拉阿婆坐着,认真地、细心地把她的头发一绺一绺地分开,然后给她抓捏。

每一次,我给阿婆抓了头,她都会从枕头底下变出一些小东西给我。曾经有一度,我对阿婆的枕头充满了极大的兴趣,很想找个机会去探个究竟。但我始终不敢一个人进阿婆的房间,因为她的房间里放着她的棺材。看着那长长的、冷气森森的棺材,我心里害怕极了。

有一次,我阿婆跟我说,乖孙女,我死了就困(睡)在那个老料(棺材)盒盒里,你可莫忘记啊,我一死你就去把老料缝子里的谷子(那个时候太穷了,家里没有装谷子的柜子,就用棺材装谷子)给我扒出来啊,要不然,长出来的谷秧子就要把我给盖了哦。这句话,我始终没有忘记,当我阿婆过世后,我真的很认真地用细铁丝把棺材缝子里的谷子一粒粒扒了出来,因为我舍不得谷秧子把我的阿婆给盖了,我要让她安心地困在那个曾经装过谷子的棺材盒里。

我始终放不下阿婆枕头底下的秘密,心里老是想来想去。终于有一天,我在给阿婆抓头的时候,说:阿婆,要是我在你脑壳上找到一个虱子,你怎么奖励我呀?阿婆笑盈盈地反问我:你想要什么奖励?我趁势说:你和我一起进屋,我看看你枕头底下究竟有啥宝贝,行不行呀?阿婆打了个哈哈,假装叱道:哈(傻)妹崽,莫得啥子哟,等会儿去看哈。

于是我睁大眼睛扒着阿婆的头发在她头上找啊找,渴望找到一个虱子的心情强烈得不亚于一个饿鬼想得到面包的心情。但是,我找了很久,也没发现阿婆头上有虱子。后来我才想起,阿婆虽然不常洗头,但她有把篦梳,有事没事都在用篦子梳头,不要说虱子,就连虱子蛋,也会被篦梳篦光了。怎么办呢?我实在是太想看看她的枕头底下究竟有些啥宝贝,怎么总有源源不断的小东西出来呢?

于是眉头一皱,眼珠子一转,有了主意。我跟阿婆说:你坐着莫动哈,我去小便,一哈(马上)就回来。于是转身快速跑回里屋,揭开柜子,翻开面粉口袋,哈哈,里面蠕动着几只芝麻大的黑色小甲虫。我伸手抓了两只,手指上还沾了不少面粉。然后屁颠屁颠地跑到阿婆背后,把黑色芝麻甲壳虫放到阿婆的头上,再抓拿了两下,故意惊叫道,我找到虱子啦,两个!

阿婆狐疑地问:真的有虱子呀?我天天都在篦,那个篦子密得连虱子蛋都躲不过,想不到还有虱子,明天再头痛也要洗了哦。

我像个报喜鸟似的把两只黑色芝麻甲壳虫放到阿婆摊开的手掌上。阿婆看了看,笑着说,硬是有虱子呢,走吧,我们去看枕头底下有啥子宝贝。

我随阿婆进了她的房间,阿婆掀开枕头叫我看,呀!下面真的有好多东西呢。水果糖、橘子、小饼干、冰糖颗粒、花生米米……阿婆摸着我的头说:都是你那些老辈子(指叔叔姑姑)买来的,我留着给我的乖孙吃,我乖孙一个个都是上涨货(四川话,长身体之意)嘛。

原来枕头底下并没有潘多拉的宝盒,只是阿婆藏了一些小吃食而已。可是我,为了想要得知里面的秘密,青天白日,竟然弄两个假虱子去哄我的阿婆。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看见阿婆心里都怯怯的,我总担心她会问我,怎么抓两个假虱子哄她啊。但直到阿婆去世,也没有问虱子的事情。我也没有在其他人嘴里听到风声,想必我的阿婆也从未给别人说过这件事。

现在想来,以我阿婆的智慧,不会傻得连虱子的真假都分不清。再说,她在去世前一直耳聪目明,牙齿坚硬,能喝酒,能吃肉,还能嚼豌豆。怎么可能辨不清头上的虱子和面粉里的甲壳虫呢?

长大后,我明白了阿婆的良苦用心。她一直宽容着我,没有揭穿我的谎言。因为严厉的母亲容不下我撒谎骗人,牙尖嘴利的堂姐们瞧不起我弄虚作假。

我的一颗童心,被阿婆保存得完好无损!

12.月下唱歌谣

我最喜欢夏天的晚上,尤其是有月亮的晚上,那是我幸福得盆满钵满的时候。吃过晚饭,洗了碗,喂了猪儿狗儿,大人们就会从屋里抽根板凳在院子里围一个圈圈坐着闲聊,有时候他们还会无所顾忌地说哪个哪个困(睡)了哪个,或者说哪个和哪个又打起丝绞扯不清了,说完就怪笑一阵。

我听得似懂非懂,看着笑得最龌龊的成不烂(我隔房叔叔,我妈说他是烂心肺,整人害人没有好下场的活死人),只觉得他是天底下最丑陋、最恶心的坏人!不过,这都是一闪而过的念头。我念念不忘的是,我要仰面横着困到我妈的大腿上,一摇一摆,看天上的月亮。我妈这时就会提醒我:不要用手去指月亮,指了它今晚上等你困着了它要割你的耳朵哟。我肯定怕月亮割我的耳朵,所以每次看月亮的时候,我都会自觉地把手藏在背后。但有一次,我还是不小心指了月亮,我吓得不得了,哭泣着说月亮要来割耳朵了。我的那些阿咪们嘴巴都笑歪了,说:莫着急,拿根扁担搁在肩膀上围着院子走一圈,月亮就不来割你的耳朵了。我信以为真,赶紧进屋拿根扁担搁在自己肩膀上,老老实实地围着院子走了一圈。那些阿咪们又一阵狂笑,眼泪都笑出来了,我才知道被她们戏弄了。我妈这个时候就会跟我说:妹崽儿,那个月亮好说话,它等你困着了割你的耳朵,你还没醒的时候,它又把你的耳朵给医好了。但我还是特别紧张,晚上也睡不好,总担心月亮会趁我睡着了来割我的耳朵。第二天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摸自己的耳朵,呀,好好的,才知道月亮根本不会来割耳朵。于是庆幸着,再看见月亮时,就大指特指了。

除了躺在我妈大腿上撒娇外,我也喜欢跟小伙伴在大人之间穿来穿去。或者是躲在大人的背后,或者是蹲在大人的腿旁,有时,还会把头钻进大人的胳肢窝。大人们也不呵斥,而是提醒道:好生点,不要摔倒了!在人缝之间钻累了,我们就坐在人圈里,大声地唱:大月亮,小月亮,哥哥起来学木匠,嫂嫂起来舂糯米,舂起糯米喷喷香,打起马儿接姑娘,姑娘一碗,我一碗,胀死姑娘我不管。

唱完就是一顿哄笑,然后互相指着说:你是姑娘,胀死你我不管。嚷了好大一阵,谁都不愿意当姑娘。然后又是一阵追赶打闹。

等到大人们凉快了,困倦了,然后招呼各家的小娃儿回屋困瞌睡了,我才依依不舍地停止各种游戏,然后跟我妈回家了。回家的时候我还会问我妈:我要是姑娘我是不是要胀死?我妈说:你少吃点就是了,糯米粑粑吃到肚子里要发胀,你吃的时候莫往肚子里死塞,你就不得胀死了。我听了之后心里真是高兴极了,我这下知道胀不死的秘诀了,我肯定是胀不死了,我不能告诉隔壁的二娃子三妹崽,等他们胀死算了。谁叫他们跟我闹,说黄蚂蚁是汉奸的。

13.躲猫猫

小时候我特别喜欢跟隔壁二娃子三妹崽玩躲猫猫的游戏。每次我们都用“石头剪刀布”比输赢,输者为猫,每一次都是我输,所以每一次我都当猫。

游戏开始的时候,猫就站在一个宽敞明亮的地方,蒙着眼睛。二娃子和三妹崽就到处窜着去躲。我反复地问,藏好没有?三妹崽脑壳烂(很狡猾),每次都藏在隐蔽的地方,一声不吭。哈里哈气(有点傻)的二娃子就大声地得应道:藏好了,快来找吧。我循声找去,一下子就把二娃子揪了出来。二娃子成了猫,就该轮到我躲了。

游戏做得久了,大家都知道哪个喜欢藏在哪里,也就很容易找到了。不过,我们这群小娃娃有无穷的智慧,我们就像打游击战一样,不停地变换根据地。

我还记得,为了不让猫找到我,我简直是绞尽脑汁地到处躲藏。有时躲在门背后,有时躲在帐子笼里,有时躲在床底下,有时躲在草堆底下,有时躲在柜子里,有时躲在柴楼上。有一次躲到柴楼上我随手摸到一坨油腻腻的东西,吓得我差点从柴楼上滚下来,冷静一看,竟然是一坨肥肉。我妈说是我家懒猫偷的,为此还气得打了懒猫一顿。有时我们还会出现几个人同时躲在一个地方,但为了不暴露目标,于是你望望我,我看看你,心照不宣心领神会地不吭声。

有时,我们会无意之中发现曾经丢失的东西;有时,我们会捡到我们视为心肝的宝贝;有时,我们会逮到一只鬼鬼祟祟的耗子,然后停止游戏,所有小伙伴聚在一起,大一点的伙伴剥皮,小一点的伙伴找柴,于是“躲猫猫”游戏变成了“烤耗子肉”活动;有时我们会无意之中看见墙缝里的蛇皮而吓得惊叫以至于被猫发现;有时,我们粘一脸的蜘蛛网……总之,乐趣无穷!

但是也会出现令人非常郁闷的事情。有一次,我太聪明了,竟然躲得无人能找到,正感到无比成功时,找的人竟然悄悄跑到一边玩去了。我等啊等,等到天黑了都没有人来找我,最后我不得不自己出来。

还有一次,也是我当猫,其他小伙伴躲猫。等那些小伙伴躲好后,我妈就叫我背10斤包谷到村部农机站打粉。我只好背着包谷去打粉。我走了,我妈把那些躲起来的小伙伴叫出来,说:我一个人来躲,你们几个人来找,找到我了,我家桃子树上那些桃子随便你们吃。那些小伙伴欢喜得不得了,个个把脸蒙得绑紧,说:要得嘛,倪(我妈姓倪,叫倪邦英)阿咪,你快去躲吧。我妈她竟然躲到隔壁村王家院子做鞋子去了。据三妹崽说,他们找了一个下午,也没找到我妈,最后只好放弃。树上的桃子,他们也只能干望,滴了几滴口水了事。不过,从此他们给我妈取了个绰号,叫“倪(泥)面”,意即泥了的面,煮融了的面,不好吃。

14.二娃子偷桃

叫我妈“泥面”我没意见,有时我也在心里叫。但是他们说我妈心狠,狗戛戛(吝啬),我是非常气愤的,甚至都想甩他们两耳巴子。

为什么他们要这样子说呢?还不是想吃我家的桃子没吃着。我家大门口有棵老桃子树,其实结的也就是几个癞疤癞刻的毛桃子。每次桃子要熟了的时候,那些个鬼娃娃就嘴馋,清口水长流,三妹崽说她的口水流下来都打到脚背了。可是他们只有干看的份,因为我妈拿了根树条子守在桃子树下。哪个敢上树摘桃子,我妈一声吼,树条子就飞起来了,打到哪个哪个背时(倒霉)。

有一次,那个哈里哈气的二娃子看见我妈回屋里去了,冲到桃子树底下,朝手上吐了两泡口水,搓了搓手,就往树上爬。刚爬到树中间,我妈就出来了。飞起树条子就在二娃子的脚上乱打,打得二娃子嗷嗷叫。我妈一边打一边骂:你个短命娃娃,桃子都没熟,你就想吃了,老子的娃儿妹崽都没尝到鲜,你就要上树摘桃子了,你硬是要上天了!

二娃子被打痛了,哗的一下梭下树,飞哒哒跑了,其他围观的鬼娃娃也一哄而散了。其实他们最后还是能吃到桃子的,只是吃到几个最小的。我妈说:我屋里的东西,我娃儿妹崽要吃够了,不想吃了,才能给别个吃。不论是桃子,还是杏子李子,以及其他东西。在我妈的字典里:必须保证自己家里人吃饱吃足有剩余,才可以给别人!我妈说,那种自己都没得吃,还给别人吃或者是不给自己家里人吃,专门肥外人的,是假行式,是哈包。

我不能说我妈的话全对,但先满足自己再满足他人是合乎人性的。就好比我们教孩子“先要学会自爱,才有能力爱他人”,是一样的道理。

15.火窑裤和新专专

当文盲的时候,我最喜欢夏天。因为夏天一到,我就穿条有豌豆子点点的火窑裤(内裤),打着光胴胴(赤裸上身)跟伟司令(伟司令比我大三四岁,论辈分,他是我侄子,他是我们小伙伴的老大)、二杆子(大我两三岁,是我隔房堂兄)到月亮桥上面的浅河里摸螺蛳、抠河蚌、捉泥鳅、抓螃蟹、找鸭蛋。一直玩到天都快黑了,我们才提着一兜兜的螺蛳河蚌,偶尔也有两三条泥鳅,三四个鸭蛋凯旋而归。我妈看到我就会骂:死妹崽,野得很,硬是要进牛圈(学校)你才得收心。然后又看我手里提着的螺蛳螃蟹,她又骂道:你个死妹崽,又去弄些废油的东西回来!给我倒回河里去!屋里油都没有了,煎不出来。我嘟着嘴,把辛辛苦苦摸来的螺蛳螃蟹噼里啪啦倒回河里去了。然后我妈就给我洗澡,一边洗,一边念:你看你哦,妹崽家家的,不爱好,糊得眼睛鼻子都找不到了,还有恁个头发,泥巴浆浆的,扯都扯不散,妹崽家,头发不好看,就丑得很哦。

有一次,我又打着光胴胴,穿着火窑裤跟伟司令、二杆子去河里摸螺蛳。我撅起个屁股摸得很来劲。知青黄三儿正好从月亮桥上经过,他站在桥上指着我嘻嘻笑道:哇呀,工人的女娃子还穿条有洞洞的火窑裤,你看嘛,你勾子(屁股)上肉都露出来了,我给你讲,回去找你妈闹,喊你老汉打钱回来给你买新的。我一听,脸红筋胀,转身把屁股撅到伟司令面前,说:伟司令,黄三儿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伟司令低头看了看,说:硬是真的哦,你勾子上有好几个豌豆子大的洞洞,看得到肉。我一听真的有洞洞,并且勾子肉真的露出来了,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伟司令安慰我:莫哭嘛,不细看是看不出来的。我不听劝,仍然大声哭。伟司令不再劝我,指着二杆子说:二杆子,你去找几个妹崽来,我们把她围在中间,慢慢走回去,再喊个小点的妹崽去坡上喊倪阿咪回屋。

一会儿,就来了几个妹崽,三个我同辈的姐姐,一个大我两岁的侄女。她们先是安慰我:那个黄三儿看样子就不是好东西,莫听他的!其中年龄最大的姐姐撇撇嘴:我早就晓得黄三儿不是好东西,有一天晚上,他跟一个女的在电影档子(银幕)后面看电影。说完,她们把我围在中间,慢慢地把我带回了家。过会儿我妈就回来了,我看到她,委屈得不得了,又是一阵大哭。我妈拍着我说:莫哭了,莫哭了,都是一家人,就算看到你勾子肉也莫得事,我明天去给你买新窑裤,还给你买几个专专(背心),我妹崽大咯,不打胴胴咯。我听我妈说要给我买新窑裤新专专,一下子就笑开了,说:那你还是要买有豌豆子点点的窑裤和专专哦。我妈笑着点头:要得!我妈真的给我买了豌豆子点点的窑裤和专专,并且那个窑裤还是加长版的,类似现在的短裤,不过要略短一点。自从有了豌豆子点点的长窑裤和新专专,我简直是洋昏了,每天在钟家大院子里走来走去,还故意在黄三儿的门口走了好几回,直到他惊抓抓地叫“哟,工人的女娃子穿起新窑裤和新专专啦”,我才没去他家门口晒宝。

16.偷猪儿

冬天去不了河里,各家老大就把弟弟妹妹带到钟家大院子的祖屋里玩耍。玩些啥子呢?偷猪儿、挤油渣、烧毛虫蛋、爆米花,等等。

我最爱玩的是偷猪儿,因为这个游戏我弟可以加入。我就顺便玩了游戏,又把我弟看好了,我妈就不会骂我。

具体玩法是:王婆婆或者张奶奶家的母猪下崽了,我们给她偷光。

王婆婆或者张奶奶由年龄稍大的女孩扮演。她们往往会悄悄偷了自家阿婆的黑头巾包在头上,装成一个颤巍巍的老太太。然后找一些拳头大的石头放在身前身后,算是她家的猪崽。

然后由一些个头比较大,长相比较方正的男孩扮演警察埋伏在王婆婆或者张奶奶家附近。

其余的则扮演偷猪儿的小偷。我一般都是扮演小偷,我弟被我安排扮成小猪,每次我都偷他。

一切准备就绪,就要开始偷猪儿了。

别看这种特低级的游戏,其实也是需要用脑子的。

我们会分配任务,谁负责偷,谁负责去转移警察的注意力,比如拿些东西贿赂,或者是跟他们玩石子。

还有一些孩子就去跟王婆婆或者张奶奶说话,一般都是去讨好。

最后才由那些动作敏捷的孩子去偷猪儿,只要王婆婆或者张奶奶没发现,没惊叫,警察就不能出现,那么猪儿就算偷成功了。

这样的游戏,在现在的小朋友看来简直不可思议,怎么会有趣呢?

但我们那时就觉得很有趣。我想,有趣的不是偷猪儿本身,而是各自表演时的那种装模作样的作态让人发笑,再有就是偷窃成功了的感觉很舒服。但是,这种舒服持续不了多久,因为最后警察都会出现,先是一顿义正词严的教育,接着是没收全部猪儿,然后是审案、判刑,最后,我们这些偷猪儿的孩子都要服刑。怎么服刑呢?没有定准,这得由警察来决定。有时是打扫游戏战场,有时是拿出自己的东西,有时是帮某家人干活,总之,你得做一件事或者拿出一样东西做抵偿。

几乎每一次,我被判刑做劳役时,我弟就会拼命地解释:我姐偷的是我,我不要她判刑!但我还是被判刑服了苦役。我弟回去告诉我妈,说我明明偷的就是他,没有偷猪,还被判刑。我妈就说:叫你姐姐扮警察,判别人的刑。但我始终都没去扮警察,一直都扮偷猪贼。因为我不愿意其他人偷我弟,他们要是偷到我弟,就会把我弟当作猪推来推去。这个事我是绝不允许发生的!在我的意识里,没人可以动我弟,除了我!

17.扒野地瓜

我们老家有一句话叫做“六(读卢)月六,地瓜熟,七月半,地瓜烂”。所以,我特别盼望农历六月六的到来,时不时就要去问问我的阿婆。等到六月六终于到了,就会闻到遍野飘着的香味。顺着香味找去,看到一片野地瓜藤,赶紧匍匐在地,慢慢地扒着,睁大眼睛,细细地寻找。

突然,眼前红星一闪,食指和中指并排一锹,再伸出拇指,三根手指合力,将鸽子蛋大小,透着玫红色泽的野地瓜给扒出来了。真香啊!有一种甜甜的醉人的糯香。舍不得吃,好好地藏在包里。漫山遍野扒遍了,荷包也装满了。于是,捂着一荷包的香味回家。

回到家里,掏出来,放盆里,一个个洗净,沥干水。飞哒哒地找到阿婆,请她享用。然后自己就在一旁托着腮帮子看着我阿婆一颗一颗地吃,心里真是幸福极了。

我妈有时会吃醋,说:你就晓得心疼你阿婆,你就不晓得你是哪个生的?我马上说:我晓得,我明天扒回来给你吃。我妈转脸一笑,说:好嘛好嘛,我妹崽有孝心,对你阿婆好,她今后好吩咐(临终遗言)你好话,保佑你考上大学,保佑你一辈子有吃有穿。

第二天,我一早起来,吃了饭,脸都没洗,就去扒野地瓜了。扒到中午了才回家。路上,一些阿咪逗我:哦哟,你扒的野地瓜好香哦,给我吃几颗嘛。我用手捂着荷包,转脸一哼:不干,这是给我妈吃的。哦哟,你妈吃的,你妈是神仙,只有你妈才吃得到。嘴巴尖的阿咪就这样讽刺我。我也不示弱:我妈是神仙又怎么啦?我妈就是神仙!哪个像你们,一群毛狗精!

后来,我听到一些闲话:这个妹崽啊,拽得起,长大有两把刷子,跟她妈一样惹不起。我妈听到这个话,心里很不爽,回话道:别个不惹我,我不惹别个,哪个要惹我,我也不得怕!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下载完整电子书


相关推荐

最新文章


© 2020 txtepub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