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闻一多
出版社:北方妇女儿童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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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一多诗歌精品试读:
前言
习近平总书记在文艺座谈会上指出,繁荣文艺创作、推动文艺创新,必须要有大批德艺双馨的文艺名家。我国作家艺术家应该成为时代风气的先觉者、先行者、先倡者,要通过更多有筋骨、有道德、有温度的文艺作品,书写和记录人民的伟大实践、时代的进步要求,彰显信仰之美、崇高之美。
是的,当历史跨入21世纪的新时代,我们党发出了实现中国梦的伟大号召,掀起了轰轰烈烈的复兴中国文化的运动。这就要求我们站在时代的前沿,薪火相传,一脉相承,弘扬中国有史以来优秀的、光明的、先进的、科学的、文明的文化,融合古今中外一切文化精华,构建具有中国特色的现代民族文化,向世界和未来展示中华民族的文化力量、文化价值与文化风采。
就文学创作而言,就是广大作家要接过近现代中国文学名家传递的笔墨圣火,照亮时代的道路,创造文学的繁荣;广大读者则应吸收近现代中国文学的精神力量,认识过去的时代,投身当代的建设。总之,中国的复兴需要大家添光加彩!
回首上世纪初,中国掀起了伟大的反帝反封建的民族解放运动,广大作家以此为崇高历史使命,把文字作为投枪匕首,走在时代最前列,创作了大量优秀的文学作品,发出了代表时代最强音的呐喊,振聋发聩,唤醒广大人民群众,开创了新文化运动,创造了现代文学。
中国现代文学是指用现代文学语言与文学形式,表达中国现代思想、感情、心理的文学,是在“五四”新文化运动影响下﹐广泛接受外国文学影响而形成的新兴文学,产生了极大的历史推动作用。
在新文化运动推动下﹐广大作家汲取中外文学营养,形成了新的文学形态。他们不仅用白话语言表现现代科学民主思想﹐而且在艺术形式与表现手法上对传统文学进行深入革新﹐创建了新的文学体裁。在叙述角度﹑抒情方式﹑描写手段以及结构组成等方面﹐都有全新创造﹐极具现代特色﹐成为真正现代意义上的文学。
中国现代文学的主流是人民的文学,广大作家深入火热的战斗生活中,极大加强了文学与民众的结合,文学与进步的社会思潮及民族解放、革命运动的自觉联系,这构成了中国现代文学的基本历史特征与传统。此时的文学,以表现普通民众生活﹑改造国民性格和社会人生为根本任务。
中国现代文学早期的发展﹐是在广大作家吸取外来文学营养使之民族化并继承民族传统使之现代化的过程中奠定基础的。对于如何正确对待传统文化与西方外来文化的问题,他们打破了抱残守缺的国粹主义思想,进行了彻底革新,曾对西方各个历史时期的文艺思潮、文学流派,包括各种文学形式、表现手法等,进行了全面介绍与广泛吸收,同时对我国传统文学遗产也进行了重新评价。这对促进思想与艺术的解放,促进文学的现代化,起到了重要作用,从而形成了现代文学的繁荣局面,促进了广大民众的觉醒。
接过20世纪中国文学作家的思想圣火,实现新时代民族文化复兴的中国梦,这是广大作家和读者义不容辞的神圣职责。为此,我们从诗歌、散文、小说三大文学体裁着手,特别编辑了这套《中国文学名家精品》,精选了许多文学名家的精品力作,代表了中国20世纪文学的高度,具有极强的权威性、可读性和艺术性。
这些文学名家,都是中国20世纪现代文学的开拓者和各种文学形式的集大成者,他们的作品来源于他们生活的时代,是那个时代社会生活的缩影,包含了作家本人对社会、生活的体验与思考,影响着社会的发展进程,具有永恒的魅力。他们是我们心灵的工程师,能够指导我们的人生发展,对于复兴中国文化具有深远的启迪作用。
作者简介
闻一多(1899——1946)原名闻家骅,又名多、亦多、一多,字友三、友山等。湖北黄冈浠水人。他是我国现代伟大的爱国主义者、坚定的民主战士、中国民主同盟早期领导人、诗人、学者。
闻一多出生在一个诗书世家,他的父亲是清末秀才,具有维新思想,受家庭影响,他自幼爱好古典诗词和美术。1904年,他在父亲安排下进入私塾读书,除熟读《三字经》《幼学琼林》《四书》等旧学外,还采用当时新编的教材,学习国文、历史、博物等课程。
1910年,闻一多进入武昌两湖师范附属小学读书,在课余热心阅读各种报纸和介绍西方文学的书刊。1912年春天,考取北京清华学校。他学习刻苦,成绩优异,兴趣广泛,喜读中国古代诗集、诗话、史书、笔记等。
1913年,他进入北京清华学校中等科学习,期间和同学自编自演独幕话剧《革命军》。1914年,担任《清华周刊》编辑。随后开始在周刊上发表系列读书笔记,总称《二月庐漫记》,同时创作旧体诗。
1917年,闻一多从清华学校中等科毕业,进入高等科学习。1919年“五四运动”爆发后,他手书岳飞的《满江红》,贴于学校。他毅然投身于这一伟大斗争中,发表演说,创作新诗,成为新文化运动的拓荒者之一,并作为清华学生代表,赴上海参加全国学生联合会成立大会。
1920年4月,闻一多发表第一篇白话文《旅客式的学生》。同年9月,他发表第一首新诗《西岸》。后发起成立清华文学社,写成了《律诗底研究》,开始系统地研究新诗格律化的理论。
闻一多在清华学习期间,他在所作的《李白之死》《红荷之魂》等诗中,成功地运用中国传统诗歌题材和形象词汇等,抒发心中的理想与爱情,很具有影响性。
1922年7月,闻一多赴美留学,先后在芝加哥美术学院等处接受西洋美术教育。期间,他对新文学特别是新诗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并与著名作家梁实秋合著了《冬夜草儿评论》,表现了他早期对新诗的看法。
【第一辑】
红烛
蜡炬成灰泪始干——李商隐
红烛啊!
这样红的烛!
诗人啊!
吐出你的心来比比,
可是一般颜色?
红烛啊!
是谁制的蜡——给你躯体?
是谁点的火——点着灵魂?
为何更须烧蜡成灰,
然后才放光出?
一误再误;
矛盾!冲突!
红烛啊!
不误,不误!
原是要“烧”出你的光束——
这正是自然底方法。
红烛啊!
既制了,便烧着!
烧罢!烧罢!
烧破世人底梦,
烧沸世人底血——
也救出他们的灵魂,
也捣破他们的监狱!
红烛啊!
你心火发光之期,
正是泪流开始之日。
红烛啊!
匠人造了你,
原是为烧的。
既已烧着,
又何苦伤心流泪?
哦!我知道了!
是残风来侵你的光芒,
你烧得不稳时,
才着急得流泪!
红烛啊!
流罢!你怎能不流呢?
请将你的脂膏,
不息地流向人间,
培出慰藉底花儿,
结成
快乐
的果子!红烛啊!
你流一滴泪,灰一分心。
灰心流泪你的果,
创造光明你的因。
红烛啊!“莫问收获,但问耕耘。”
李白之死
世俗流传太白以捉月骑鲸而终,本属荒诞。此诗所述亦凭臆造,无非欲藉以描画诗人底人格罢了。读者不要当作历史看就对了。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李白
一对龙烛已烧得只剩光杆两枝,
却又借回已流出的浓泪底余脂,
牵延着欲断不断的弥留的残火,
在夜底喘息里无效地抖擞振作。
杯盘狼藉在案上,酒坛睡倒在地下,
醉客散了,如同散阵投巢的乌鸦;
只那醉得最很,醉得如泥的李青莲(全身底骨架如同脱了榫的一般)
还歪倒倒的在花园底椅上堆着,
口里喃喃地,不知到底说些什么。
声音听不见了,嘴唇还喋着不止;
忽地那络着密密红丝网的眼珠子,(他自身也便像一个微小的醉汉)
对着那怯懦的烛焰瞪了半天:
仿佛一只饿狮,发见了一个小兽,
一声不响,两眼睁睁地望他尽瞅;
然后轻轻地缓缓地举起前脚,
便迅雷不及掩耳,忽地往前扑着——
像这样,桌上两对角摆着的烛架,
都被这个醉汉拉倒在地下。“哼哼!就是你,你这可恶的作怪,”
他从咬紧的齿缝里泌出声音来,“碍着我的月儿不能露面哪!
月儿啊!你如今应该出来了罢!
哈哈!我已经替你除了障碍,
骄傲的月儿,你怎么还不出来?
你是瞧不起我吗?啊,不错!
你是天上广寒宫里的仙娥,
我呢?不过那戏弄黄土的女娲
散到六合里来底一颗尘沙!
啊!不是!谁不知我是太白之精?
我母亲没有在梦里会过长庚?
月儿,我们星月原是同族的,
我说我们本来是很面熟呢!”
在说话时,他没留心那黑树梢头
渐渐有一层薄光将天幕烘透,
几朵铅灰云彩一层层都被烘黄,
忽地有一个琥珀盘轻轻浮上,(却又像没动似的)他越浮得高,
越缩越小;颜色越褪淡了,直到
后来,竟变成银子样的白的亮——
于是全世界都浴着伊的晶光。
簇簇的花影也次第分明起来,
悄悄爬到人脚下偎着,总躲不开——
像个小狮子狗儿睡醒了摇摇耳朵,
又移到主人身边懒洋洋地睡着。
诗人自身的影子,细长得可怕的一条,
竟拖到五步外的栏杆上坐起来了。
从叶缝里筛过来的银光跳荡,
啮着环子的兽面蠢似一朵缩菌,
也鼓着嘴儿笑了,但总笑不出声音。
桌上一切的器皿,接受复又反射
那闪灼的光芒,又好像日下的盔甲。
这段时间中,他通身的知觉都已死去,
那被酒催迫了的呼吸几乎也要停驻;
两眼只是对着碧空悬着的玉盘,
对着他尽看,看了又看,总看不倦。“啊!美呀!”他叹道,“清寥的美!莹澈的美!
宇宙为你而存吗?你为宇宙而在?
哎呀!怎么总是可望而不可即!
月儿呀月儿!难道我不应该爱你?
难道我们永远便是这样隔着?
月儿,你又总爱涎着脸皮跟着我;
等我被你媚狂了,要拿你下来,
却总攀你不到。唉!这样狠又这样乖!
月啊!你怎同天帝一样地残忍!
我要白日照我这至诚的丹心,
狰狞的怒雷又砰訇地吼我;
我在落雁峰前几次朝拜帝座,
额撞裂了,嗓叫破了,阊阖还不开。
吾爱啊!帝旁擎着雉扇的吾爱!
你可能问帝,我究犯了那条天律?
把我谪了下来,还不召我回去?
帝啊!帝啊!我这罪过将永不能赎?
帝呀!我将无期地囚在这痛苦之窟?”
又圆又大的热泪滚向膨胀的胸前,
却有水银一般地沉重与灿烂;
又像是刚同黑云碰碎了的明月,
溅下来点点的残屑,眩目的残屑。“帝啊!既遣我来,就莫生他们!”他又讲,“他们,那般妖媚的狐狸,猜狠的豺狼!
我无心做我的诗,谁想着骂人呢?
他们小人总要忍心地吹毛求疵,
说那是讥诮伊的。哈哈!这真是笑话!
他是个什么人?他是个将军吗?
将军不见得就不该替我脱靴子。
唉!但是我为什么要作那样好的诗?
这岂不自作的孽,自招的罪?……
那里?我那里配得上谈诗?不配,不配;
谢玄晖才是千古的大诗人呢!——
那吟‘余霞散成绮,澄江净如练’的
谢将军,诗既作的那么好——真好!——
但是那里像我这样地坎坷潦倒?”
然后,撑起胸膛,他长长地叹了一声。
只自身的影子点点头,再没别的同情?
这叹声,便似平远的沙汀上一声鸟语,
叫不应回音,只悠悠地独自沉没,
终于无可奈何,被宽嘴的寂静吞了。“啊‘澄江净如练,’这种妙处谁能解道?
记得那回东巡浮江底一个春天——
两岸旌旗引着腾龙飞虎回绕碧山——
果然如是,果然是白练满江……
唔?又讲起他的事了?冤枉啊!冤枉!
夜郎有的是酒,有的是月,我岂怨嫌?
但不记得那天夜半,我被捉上楼船!
我企望谈谈笑笑,学着仲连安石们,
替他们解决些纷纠,扫却了胡尘。
哈哈!谁又知道他竟起了野心呢?
哦,我竟被人卖了!但一半也怪我自己?”
这样他便将那成灰的心渐渐扇着,
到底又得痛饮一顿,浇熄了愁底火,
谁知道这愁竟像田单底火牛一般:
热油淋着,狂风煽着,越奔火越燃,
毕竟虽烧焦了骨肉,牺牲了生命,
那束刃的采帛却焕成五色的龙文:
如同这样,李白那煎心烙肺的愁焰,
也便烧得他那幻象底轮子急转,
转出了满牙齿上攒着的“丽藻春葩”。
于是他又讲,“月儿!若不是你和他,”
手指着酒壶,“若不是你们的爱护,
我这生活可不还要百倍地痛苦?
啊!可爱的酒!自然赐给伊的骄子——
诗人的恩俸!啊,神奇的射愁底弓矢!
开启琼宫底管钥!琼宫开了:
那里有鸣泉漱石,玲鳞怪羽,仙花逸条;
又有琼瑶的轩馆同金碧的台榭;
还有吹不满旗的灵风推着云车,
满载霓裳缥缈,彩佩玲珑的仙娥,
给人们颁送着驰魂宕魄的天乐。
啊!是一个绮丽的蓬莱底世界,
被一层银色的梦轻轻地锁着在!”“啊!月呀!可望而不可即的明月!
当我看你看得正出神的时节,
我只觉得你那不可思议的美艳,
已经把我全身溶化成水质一团,
然后你那提挚海潮底全副的神力,
把我也吸起,浮向开遍水钻花的
碧玉的草场上;这时我肩上忽展开
一双翅膀,越张越大,在空中徘徊,
如同一只大鹏浮游于八极之表。
哦,月儿,我这时不敢正眼看你了!
你那太强烈的光芒刺得我心痛。……
忽地一阵清香搅着我的鼻孔,
我吃了一个寒噤,猛开眼一看,……
哎呀!怎地这样一副美貌的容颜!
丑陋的尘世!你那有过这样的副本?
啊!布置得这样调和,又这般端整,
竟同一阕鸾凤和鸣底乐章一般!
哦,我如何能信任我的这双肉眼?
我不相信宇宙间竟有这样的美!
啊,大胆的我哟,还不自惭形秽,
竟敢现于伊前!——啊!笨愚呀糊涂!——
这时我只觉得头昏眼花,血凝心冱;
我觉得我是污烂的石头一块,
被上界底清道夫抛掷了下来,
掷到一个无垠的黑暗的虚空里,
坠降,坠降,永无着落,永无休止!”
月儿初还在池下丝丝柳影后窥看,
像沐罢的美人在玻璃窗口晾发一般;
于今却已姗姗移步出来,来到了池西;
夜飔底私语不知说破了什么消息,
池波一皱,又惹动了伊娴静的微笑。
沉醉的诗人忽又战巍巍地站起了,
东倒西歪地挨到池边望着那晶波。
他看见这月儿,他不觉惊讶地想着:
如何这里又有一个伊呢?奇怪!奇怪!
难道天有两个月,我有两个爱?
难道刚才伊送我下来时失了脚,
掉在这池里了吗?——这样他正疑着……
他脚底下正当活泼的小涧注入池中,
被一丛刚劲的菖蒲鲠塞了喉咙,
便咯咯地咽着,像喘不出气的呕吐。
他听着吃了一惊,不由得放声大哭:“哎呀!爱人啊!淹死了,已经叫不出声了!”
他翻身跳下池去了,便向伊一抱,
伊已不见了,他更惊慌地叫着,
却不知道自己也叫不出声了!
他挣扎着向上猛踊,再昂头一望,
又见圆圆的月儿还平安地贴在天上。
他的力已尽了,气已竭了,他要笑,
笑不出了,只想道:“我已救伊上天了!”
西岸
“He has a lusty spring, when fancy clear Takes in all beauty within an easy span.”——Keats
这里是一道河,一道大河,
宽无边,深无底;
四季里风姨巡遍世界,
便回到河上来休息;
满天糊着无涯的苦雾,
压着满河无期的死睡。
河岸下酣睡着,河岸上
反起了不断的波澜,
啊!卷走了多少的痛苦!
淘尽了多少的欣欢!
多少心被羞愧才鞭驯,
一转眼被虚荣又煽癫!
鞭下去,煽起来,
又莫非是金钱底买卖。
黑夜哄着聋瞎的人马,
前潮刷走,后潮又挟回。
没有真,没有美,没有善,
更那里去找光明来!
但不怕那大泽里,
风波怎样凶,水兽怎样猛,
总难惊破那浅水芦花里
那些山草的幽梦,——
一样的,有个人也逃脱了
河岸上那纷纠的樊笼。
他见了这宽深的大河,
便私心唤醒了些疑义:
分明是一道河,有东岸,
岂有没个西岸底道理?
啊!这东岸底黑暗恰是那
西岸底光明底影子。
但是满河无期的死睡,
撑着满天无涯的雾幕;
西岸也许有,但是谁看见?
哎……这话也不错。“恶雾遮不住我,”心讲道,“见不着,那是目底过!”
有时他忽见浓雾变得
绯样薄,在风翅上荡漾;
雾缝里又筛出些
丝丝的金光洒在河身上。
看!那里!可不是个大鼋背?
毛发又长得那样长。
不是的!到是一座小岛
戴着一头的花草:
看!灿烂的鱼龙都出来
晒甲胄,理须桡;
鸳鸯洗刷完了,喙子
插在翅膀里,睡着觉了。
鸳鸯睡了,百鳞退了——
满河一片凄凉;
太阳也没兴,卷起了金练,
让雾帘重往下放:
恶雾瞪着死水,一切的
于是又同从前一样。“啊!我懂了,我何曾见着
那美人底容仪?
但猜着蠕动的绣裳下,
定有副美人底肢体。
同一理:见着的是小岛,
猜着的是岸西。”“一道河中一座岛,河西
一盏灯光被岛遮断了。”
这语声到处,是有些人
鹦哥样,听熟了,也会叫;
但是那多数的人
不笑他发狂,便骂他造谣。
也有人相信他,但还讲道:“西岸地岂是为东岸人?
若不然,为什么要划开
一道河,这样宽又这样深?”
有人讲:“河太宽,雾正密。
找条陆道过去多么稳!”
还有人明晓得道儿
只这一条,单恨生来错——
难学那些鸟儿飞着渡,
难学那些鱼儿划着过,
却总都怕说得:“搭个桥,
穿过岛,走着过!”为什么?
雨夜
几朵浮云,仗着雷雨底势力,
把一天底星月都扫尽了。
一阵狂风还喊来要捉那软弱的树枝,
树枝拼命地扭来扭去,
但是无法躲避风底爪子。
凶狠的风声,悲酸的雨声一一
我一壁听着,一壁想着;
假使梦这时要来找我,
我定要永远拉着他,不放他走;
还剜出我的心来送他作贽礼,
他要收我作个莫逆的朋友。
风声还在树里呻吟着,
泪痕满面的曙天白得可怕,
我的梦依然没有做成。
哦!原来真的已被我厌恶了,
假的就没他自身的尊严吗?
雪
夜散下无数茸毛似的天花,
织成一件大氅,
轻轻地将憔悴的世界,
从头到脚地包了起来;
又加了死人一层殓衣。
伊将一片鱼鳞似的屋顶埋起了,
却总埋不住那屋顶上的青烟缕。
啊!缕缕蜿蜒的青烟啊!
仿佛是诗人向上的灵魂,
穿透自身的躯壳:直向天堂迈往。
高视阔步的风霜蹂躏世界,
森林里抖颤的众生争斗多时,
最末望见俨底白氅,
都欢声喊道:“和平到了!奋斗成功了!
这不是冬投降底白旗吗?”
睡者
灯儿灭了,人儿在床:
月儿底银潮
沥过了叶缝,冲进了洞窗,
射到睡觉的双靥上,
跟他亲了嘴儿又偎脸,
便洗净一切感情底表象,
只剩下了如梦幻的天真,
笼在那连耳目口鼻
都分不清的玉影上。
啊!这才是人底真色相!
这才是自然底真创造!
自然只此一副模型;
铸了月面,又铸人面。
哦!但是我爱这睡觉的人,
他醒了我又怕他呢!
我越看这可爱的睡容,
想起那醒容,越发可怕。
啊!让我睡了,躲脱他的醒罢!
可是瞌睡像只秋燕,
在我眼帘前掠了一周,
忽地翻身飞去了,
不知几时才能得回来呢?
月儿,将银潮密密地酌着!
睡觉的,撑开枯肠深深地喝着!
快酌,快喝!喝着,睡着!
莫又醒了,切莫醒了!
但是还响点擂着,鼾雷!
我只爱听这自然底壮美底回音,
他警告我这时候
那人心宫底禁闼大开,
上帝在里头登极了!
黄昏
太阳辛苦了一天,
赚得一个平安的黄昏,
喜得满面通红,
一气直往山洼里狂奔。
黑黯好比无声的雨丝,
慢慢往世界上飘洒……
贪睡的合欢叠拢了绿鬓,钩下了柔颈.
路灯也一齐偷了残霞,换了金花;
单剩那喷水池
不怕惊破别家底酣梦,
依然活泼泼地高呼狂笑,独自玩耍。
饭后散步的人们,
好像刚吃饱了蜜的蜂儿一窠,
三三五五的都往
马路上头,板桥栏畔飞着。
嗡……嗡……嗡……听听唱的什么——
是花色底美丑?
是蜜味底厚薄?
是女王底专制?
是东风底残虐?
啊!神秘的黄昏啊!
问你这首玄妙的歌儿,
这辈嚣喧的众生
谁个唱的是你的真义?
二月庐
面对一幅淡山明水的画屏,
在一块棋盘似的稻田边上,
蹲着一座看棋的瓦屋——
紧紧地被捏在小山底拳心里。
柳荫下睡着一口方塘;
聪明的燕子——俨唱歌儿
偏找到这里,好听着水面的
回声,改正音调底错儿。
燕子!可听见昨夜那阵冷雨?
西风底信来了,催你快回去。
今年去了,明年,后年,后年以后,
一年回一度的还是你吗?
啊?你的爆裂得这样音响,
迸出些什么压不平的古愁!
可怜的鸟儿,你诉给谁听?
那知道这个心也碎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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