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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11-27 13:5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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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苏)高尔基

出版社:同心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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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燕:高尔基专集

海燕:高尔基专集试读:

序言

马克西姆·高尔基,原名阿列克赛·马克西莫维奇·彼什科夫,俄国伟大的无产阶级作家,苏联文学的创始人,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文学奠基人,列宁称他是“无产阶级文学最杰出的代表”。

高尔基出身贫苦,父母早亡,幼年便寄居在外祖父家。他11岁开始独立谋生,先后从事过学徒、搬运工、面包师、船员、铁路工人等工作。1884年来到喀山,想进大学接受教育,未能成功。19世纪80年代末和90年代初,高尔基曾两次漫游俄国,从而对社会现实和专制制度有了深刻的认识。这些阅历和见闻也为他的创作提供了取之不尽的素材。

高尔基的文学创作包括小说、散文、政论、特写、戏剧等。其中,尤以小说和散文为主。短篇小说《马卡尔·楚德拉》《伊则吉尔老太婆》《

在草原上

》《阿尔希普爷爷和廖恩卡》等,长篇小说《母亲》《童年》《在人间》《我的大学》《克里姆·萨姆金的一生》等,散文《海燕之歌》《鹰之歌》《春的旋律》《

太阳的孩子们

》《

早晨

》等,都是享誉世界的经典名篇。

高尔基的散文语言优美,感情充沛,激昂奔腾,具有雄浑的气势和不可阻挡的力量。他在散文中歌颂光明,歌颂自由,批判黑暗,批判腐朽,追求真理,追求正义,并塑造了象征着革命者的海燕形象,迎着勃勃生机和活力的春的形象,蔑视污浊、勇敢英武的鹰的形象等。这些形象是高尔基思想的物化,是他对美好未来的希冀和颂扬。

高尔基的小说是反映19世纪末和20世纪初俄国社会变革的编年史。在这些作品中,他淋漓尽致地展示了当时社会制度的腐朽,芸芸众生在风起云涌的变革中的情态。尤其主要的是,他生动而深刻地描绘了底层劳动人民,如流浪汉、工人、乞丐等的命运,笔触深邃,远涉广袤的俄罗斯大地的角落。《

伊则吉尔老太婆

》中,为了带领族人走出黑暗的森林,燃烧自己的心脏照亮前进道路的丹科,《阿尔希普爷爷和廖恩卡》中,虽流浪行乞但依旧有助人情怀的爷孙俩,长篇巨著、被誉为“无产阶级文学奠基之作”的《母亲》中,觉醒起来并开始抗争的母亲尼洛夫娜等,都是高尔基作品中享誉世界的不朽形象。

高尔基的作品早在20世纪初便被介绍到中国,并对中国现当代文学产生了深远的影响。鲁迅先生曾评价高尔基道:“他的一生,就是大众的一体,喜怒哀乐,无不相同。”这句话精确地概括了高尔基作品的特点:始终如一地反映普通民众的生活和命运。正因为高尔基作品在世界文学中的崇高地位以及与中国文学千丝万缕的联系,进一步认识这位俄国作家是很有必要的。因此,我们经过长期的精心编辑,选取高尔基的优秀代表作,现推出这本高尔基专集。

本书按体裁分为两辑:春的旋律和

童年的朋友

。春的旋律是高尔基的散文辑,童年的朋友是其小说专辑。本书在每辑前设有导语,对高尔基的散文和小说的艺术特色进行概述;每篇文章前设有导读,将文章的时代背景、主题思想等给予准确的详述。

希望本书能够成为广大青少年读者望高尔基这片海洋的基石。站在这里,可以看到波光粼粼,海天一色,可以体会到海的深邃和辽远,也可以为激情澎湃不可一世的惊涛骇浪慨叹不已。

第一辑 春的旋律

导语本辑是高尔基的散文辑。高尔基的散文扩大了散文的范畴,带有十分丰厚的民间口头色彩,有口头传说、故事、歌体文字、寓言、童话等多种叙述表达方式。这些因素在俄国传统文学里面经常因趣味不高而不被重视,但在高尔基最初的创作中,它们却彼此交融,焕发出无限光芒。《

鹰之歌

》《早晨》既像童话又像诗歌,《时钟》《

海燕之歌

》既像诗歌,又像散文,等等。高尔基用自己手中的笔随意抒写着对生活、对人生的思考与感受。高尔基善于用敏锐的眼光和洞察力捕捉生活中的细节,并由此生发开来,在文中自然真切地传达出对生命真谛的直接感悟。他的散文不需要太多的修辞,不需要过于考究的起承转合,也不需要太多的铺张、铺垫,在他看来,散文与生活如此贴近,仿佛就是生活本身。高尔基的散文不光具有充满活力的表现形式,更有睿智、深邃的思想蕴含其中。他是无产阶级革命文学的开创者和领路人。在俄国革命的前夜,他用自己的笔发出一道道战斗的檄文和宣言,洗涤民众的心灵,激发他们的战斗力,如《

春的旋律

》《海燕之歌》等,字里行间透露出革命的乐观主义精神,表达出对革命者的褒扬和歌颂,对反动势力的无情鞭挞。鹰之歌导读本文写于1894年,最初发表于1895年3月5日的《萨马拉报》,是高尔基早期作品中最有名的浪漫主义作品。当时俄国正处在新旧思潮对抗的特殊时期,很多人都想通过革命反抗沙皇的残暴统治。高尔基敏锐地嗅到了国内政治思潮的涌动,用饱含激情的文字抒写出对革命者的颂歌——《鹰之歌》。文中的鹰不满足于现状,敢于起来与命运抗争,追求自由、渴望战斗,是革命者的化身;与此同时,蛇却贪图安逸、怯于困难,是畏惧革命的人的代表。文章通过对比的方式,将鹰与蛇的生存方式展示出来,让人民明白前者才是应该拥有的生存方式。这既是一篇歌颂生命敢与困难作斗争的奋斗精神的佳作,也犹如一只吹响的号角,极大鼓舞了当时的革命者,洋溢着英雄主义与乐观主义的激情。文章内容通过对话和讲故事的形式展开,兼有环境描写,语言生动、活泼,富有表现力,运用跳跃性极大的诗化语言,与其说是一篇散文,不如说是一篇散文诗更为恰当。

懒洋洋地在岸边叹气的大海在浴着淡青色月光的远方静静地睡着了。在那儿,柔和的、银白色的海跟南方的蓝色天空融在一块儿,沉沉地睡去了,海面反映出羽毛形云片的透明的织锦,那些云片也是不动的,而且隐隐约约地露出来金色星星的光纹。天空仿佛越来越低地朝海面俯下来,它好像想听清楚那些不知道休息的波浪瞌睡昏昏地爬上岸的时候,喃喃地在讲些什么。

山上长满了给东北风吹折成奇形怪状的树木,这些山把它们峻峭的山峰高高地耸在它们头上那一片荒凉的蓝空中,在那儿,它们的锋利、粗糙的轮廓给包裹在南方夜间的温暖、柔和的黑暗里,变成浑圆的了。

高山在严肃地沉思。它们把黑影投在带绿色的重重浪头上,紧紧地罩住了浪头,好像想制止波浪的这种唯一的动作,想静息水波的不绝的拍溅声和浪花的叹息——这一切声音打破了四周神秘的静寂,在这四周除了这一片静寂以外,还弥漫着这个时候还隐在山峰后面的明月的淡青色的银光。“阿-阿拉-阿赫-阿-阿克巴尔!……”纳迪尔·拉吉姆·奥格雷轻轻地叹口气说。他是克里米亚的老牧羊人,高个子,白头发,皮肤给南方的太阳烤黑了,是一个聪明的干瘦老头子。

他和我两个躺在一块跟亲族的山隔断了的大岩石旁边的沙滩上。这块大岩石上长满了青苔,现在给罩在阴影里——这是一块忧愁的、阴郁的岩石。波浪把泥沙和海藻不断地投在岩石朝海的那一面,岩石上挂满了这些东西,就好像给拴在这个把海跟山隔开了的狭长沙滩上一样。我们篝火的火光照亮了岩石朝山的这一面,火光在颤抖,影子在布满深的裂痕的古老岩石上面跑。

拉吉姆跟我正在用我们刚才捉到的鱼做汤。我们两个人都有这样的一种心境:好像什么东西都是透明的、有灵魂的、可以让人了解透彻的,而且我们的心非常纯洁,非常轻松,除了思索以外,就再没有任何的欲望了。

海亲热地拍着岸,波浪的声音是那样亲切,好像在要求我们准许它们在篝火旁边取暖似的。偶尔在总的和谐的泼水声中间响起来一种更高、更顽皮的调子——这就是快爬到我们跟前来的一个胆子更大的波浪。

拉吉姆胸膛朝下地伏在沙滩上,头朝着海,两只胳膊肘支着身子,头搁在手掌心上,沉思地望着阴暗的远方。那顶毛茸茸的羊皮帽子已经滑到他的后脑勺上了,一阵凉风从海上吹来,吹到他那布满细皱纹的高高的前额上。他开始谈起哲理来,并不管我是不是在听,好像他在跟海讲话一样:“忠诚地信奉上帝的人要进天国。可是不信奉上帝、不信奉先知的人怎样呢?也许他——就在这个浪花里面……说不定水上这些银色点子就是他……谁知道呢?”

阴暗的、摇晃得厉害的海亮起来了,海面上这儿那儿出现了随便射下来的月光。月亮从蓬松的山峰后面出来了,现在沉郁地把它的光辉倾注在轻轻地叹着气、起来迎接它的海上,倾注在我们身边的岩石上。“拉吉姆!……讲个故事吧……”我向老头子央求道。“为什么要讲?”拉吉姆问道,他并不掉过头来看我。“是啊!我喜欢听你讲故事。”“我已经把所有的故事全讲给你听了……我再也没有了……”他这时要我央求他讲。我就求他。“你愿意听的话,我就给你讲个歌子吧!”拉吉姆同意了。

我愿意听他古老的歌子。他极力保持歌子的独特的旋律,就用一种沉郁的吟诵调讲起来。一

黄颔蛇爬在高高的山上,它躺在山上潮湿的峡谷里,盘成一圈,望着海。

太阳照在高高的天上,山把热气吹上天,山下海浪在拍打岩石……

山泉穿过黑暗和喷雾,沿着峡谷朝着海飞奔,一路上冲打石子,发出雷鸣般的声音……

山泉满泛着白色浪花,它又白又有劲,切开了山,怒吼着落进海去。

突然在蛇盘着的峡谷里,从天上落下来一只苍鹰,它胸口受伤,羽毛带血……

鹰短短地叫一声,就摔到地上来,带着无可奈何的愤怒,拿胸膛去撞坚硬的岩石……

蛇大吃一惊,连忙逃开了,可是它马上就知道这只鸟只能够活两三分钟……

蛇爬到受伤的鸟跟前,对着鸟的眼睛发出咝咝的声音:‘怎么,要死了吗?’‘对,我要死了。’鹰长叹一声,回答道,‘我过了很美好的一生!我懂得幸福!我也勇敢地战斗过!我看见过天空……你绝不会离得那么近地看到天空!……唉,你这个可怜虫!’‘哼,天空是什么东西?一个空空的地方……我在那儿怎么爬呢?我这儿就很好,又暖和,又潮湿!’

蛇这样回答爱自由的鸟,可是它却在心里暗笑鹰的这些梦话。

它这样想着:‘不论飞也好,爬也好,结局只有一个:大家都要躺在地里,大家都要变尘土……’

可是这只英勇的鹰突然抖了抖翅膀,稍微抬起身子,用双目扫视了一下峡谷。

水从灰色的岩缝中渗出来,阴暗的峡谷里非常气闷,而且散布着腐朽的气味。

鹰聚起全身的力气,悲哀地、痛苦地叫着:‘啊,只要我再升到天空去一次!我要把仇敌紧搂在胸膛的伤口上,用我的血把它呛死……啊,战斗的幸福!’

蛇在想:‘它既然这样痛苦地呻吟,那么在天空生活一定非常愉快!’

它就给这只爱自由的鸟出主意:‘你就爬到峡谷边儿上,跳下去。你的翅膀也许会托起来,那么你还可以痛快地活一会儿。’

鹰浑身发颤,骄傲地大叫一声,用爪子抓着岩石上的粘泥,走到了悬崖的边缘。

鹰到了那儿,就展开翅膀,深深吸了一口气,两只眼睛发光——滚下去了。

它就像石头一样在岩石上滚着滑下去,很快地就落到下面,翅膀折断,羽毛散失……

山泉的激浪捉住它,洗去它身上的血迹,用浪花包着它,迅速地将它带到海里去。

海浪发出悲痛的吼声撞击岩石……在无边的海面上不见了鸟的尸首……二

黄颔蛇躺在峡谷里,好久都在想鸟的死亡和鸟对天空的热情。

它望了一眼远方,那个永远用幸福的梦想来安慰眼睛的远方。‘这只死鹰,它在无底无边的虚空里看见了什么呢?为什么像它这一类的鸟临死还要拿它们那种对于在天空飞翔的热爱来折磨灵魂呢?它们在天空看到了什么呢?其实我只要飞上天空去,哪怕一会儿也好,我就会知道的。’

它说了就做了。把身子卷成一个圈,往空中一跳,它像一根细带子在日光里闪亮了一下。

生来爬行的东西不会飞!它忘记了这一层,跌在岩石上面了。可是它并没有摔死,反倒大声笑了起来。‘原来这就是在天空飞翔的妙处!妙处在于跌下去!这些可爱的呆鸟!它们不懂得土地,在土地上感到不舒服,只想高高地飞上天空,生活在炎热的虚空里。那儿只有空虚。那儿光多得很,可是没有吃的东西,也没有托住活的身体的东西。为什么要骄傲呢?为什么要责备呢?为什么拿骄傲来掩饰它们自己那种疯狂的欲望,拿责备来掩饰它们自己对生活的毫无办法呢?可笑的呆鸟!它们讲的话现在再也骗不了我了!我自己全明白了!我看见过天空了!我飞到天上去过,我探测过天空,也知道跌下去是怎么一回事,不过我并没有跌死,我只有更加坚信我自己。让那些不能爱土地的东西就靠幻想活下去吧。我认识真理。我绝不相信它们的号召。我是从土地上生出来的,我就依靠土地生活。’

蛇洋洋得意地盘在石头上面。

海面充满灿烂的阳光在闪烁,波浪凶猛地打击着海岸。

在它们那种狮吼一样的啸声中响起了雷鸣似的赞美骄傲的鸟的歌声,海浪打得岩石发抖,庄严、可怕的歌声使得天空颤栗:

我们歌颂这种勇士的狂热!

勇士的狂热就是人生的智慧!啊,勇敢的鹰啊!你在跟仇敌战斗中流尽了血……可是将来有一天,你那一点一滴的热血会像火花一样,在人生的黑暗中燃烧起来,在许多勇敢的心里燃起对自由、对光明的狂热的渴望!

你固然死了!可是在勇敢、坚强的人的歌声中你永远是一个活的榜样,一个追求自由、追求光明的骄傲的号召!“我们歌颂勇士的狂热……”

远处蛋白色的海面静了下来,海浪哼着唱歌的调子在拍打沙滩,我望着远处的海面不做声。水上,月光的银色点子越来越多了……我们的水壶轻轻地沸腾起来。

一个浪顽皮地跳上了岸,带着无礼的闹声朝拉吉姆的头爬过来。“你到哪儿来了?退回去!”拉吉姆朝着海浪挥一下手,浪恭顺地退回海里去了。

我并不觉得拉吉姆把波浪当作人一样看待的举动可笑或者可怕。我们四周的一切都显得十分有生气,温柔、亲切。海非常平静,是一种带着威严的意味的平静,使人觉得海吹到山上(在那儿白天的炎热还没有退尽)去的新鲜气息中有许多强大的、含蓄的力量。深蓝色天空中,星星的金色花纹透露出庄严的、使灵魂迷醉的、以及因甜蜜地期待着某种启示,而使人思绪波动的信息。

一切都在打瞌睡,不过这是一种紧张的、容易醒的瞌睡,好像在下一秒钟一切都会惊醒起来,共同发出一种异常好听的和音。这些音调会讲些关于世界的秘密的故事,会使人的智慧了解这些秘密,然后就像扑灭鬼火似的弄灭人的智慧,把灵魂高高地带到深蓝色的深渊里去,在那儿星星的闪烁的花纹会奏起启示的仙乐来迎接灵魂……巴金 译

旧年

导读《旧年》是高尔基的一篇寓言体散文,最初发表于1896年1月1日的《萨马拉报》。“旧年”选择新年到来之前,自己生命的最后一天作为聚合点,召集人类所有的“特性”前来聚会。在过去的一年里,“智慧”满怀悒郁、软弱无力;“爱情”失去美好,只剩下了欲望;“信仰”疲惫不堪、犹豫不决;“真理”面带病容、郁郁寡欢。相反,“伪善”和“温顺”来得最早,“虚荣心”和“愚蠢”也傲然而至,“奢侈”则矫揉造作,“明哲”衣冠楚楚、光彩照人。“旧年”明白这是失去希望和创造力的一年,在这样暗淡无光的日子里生活是异常苦闷的,因此他甚至有点高兴地迎接新年来临之际的死亡。不幸的是,“永恒”的使者传达信息说,“旧年”在人们的思想和情感更新之前只能留在人间了。新年过后,已经换上“新年”装束的“旧年”只能跟“颓丧”生活在一起。高尔基以寓言的形式表现了当时的社会生活,表达出对不良社会风气的厌恶之情。“旧年”在自己生命的最后一天,也就是在返回“永恒”之前,总要为自己的继承者举行一个类似庆典的聚会。他把人类所有的“特性”召集到自己面前并且同他们谈到十二点钟——谈到他注定要死的时候,即“新年”诞生的那一刻。

昨天就正是这样。傍晚时分,一些稀奇古怪和捉摸不定的人物相继来到“旧年”家里做客。我们都很熟悉这些人的名字和外表,但是我们还不能清楚地想象出他们的本质和对我们的意义。“伪善”和“温顺”手挽手来得比所有人都早;继他们之后“虚荣心”在“愚蠢”的恭恭敬敬的陪同下傲然而至;而跟在这一对后面蹒跚而来的是一个仪表堂堂,但又十分孱弱,显然有病的人,这就是“智慧”。虽说在他深沉而敏锐的双眸中闪露着自傲的神色,但更多的则是对自己的软弱无力所怀有的悒郁之情。

继“智慧”之后来的是“爱情”,她是一个半裸体的非常粗鲁的女人,她有一双充满了情欲,但没有一点思想的眼睛。“奢侈”接踵而来,她低声提醒“爱情”说:“噢,‘爱情’!瞧你这身打扮!呸,难道这样的衣着和你在生活中的身份相称吗?”“啊呀!”“冥想”答了话,“太太,您要求‘爱情’怎么样呢?您过去一直是,现在仍然是理想主义者,这就是我要说的。依我看,穿得越简单就越鲜明、越好,而我非常满意,我能从‘爱情’身上扯下幻想家给她穿上的梦幻的外衣。我们生活在大地上,它是坚实的,它的颜色是肮脏的,而天空是如此之高,在天地之间永远没有任何共同的东西!难道不是这样吗?”

但“爱情”本人沉默不语,她几乎早已不大能讲话了,她再也没有往日那些火热的词句了,她的愿望是粗鲁的,血液是稀薄和冰冷的。“信仰”也到场了,她是一个疲惫不堪和犹疑不决的人。她怀着不共戴天的仇恨朝“智慧”瞪了一眼,人不知鬼不觉地避开他的视线,躲进来拜访“旧年”的那群客人中去了。

随后,紧跟着“信仰”来到的是“希望”,她像火花一样照了一个面儿,便不知躲哪儿去了。

那时出现了“明哲”。她穿着色彩鲜艳、质地轻薄的衣裳,上面缀满假宝石做的饰物。她的衣裳有多么鲜艳和光辉夺目,她本人便有多少郁闷和悲愁。

现在“颓丧”也来了,大家都恭恭敬敬地向他鞠了一躬,因为他是受到“时间”尊敬的。

最后来到的是“真理”,她胆怯而抑郁,同平时一样面带病容,郁郁寡欢。她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悄悄地走到屋子的一个角落里,孤单单地坐在那里。[1]“旧年”走了出来,望了望自己的客人,像靡非斯特似的冷笑了一下。“向你们问好,也向你们告别了!”他开口说,“永别了,因为我要死了,这是‘命运’的安排。我不是长生不死的,而我高兴我会死,我的暗淡无光的生活这么苦闷,哪怕再让我多活一天,也是难以忍受的。只同你们打交道,生活就永远是乏味的!我由衷地可怜你们,因为你们是永生的。我可怜你们,还因为你们大家在我出生的那天,比今天我死亡的时候更加强壮有力、精力充沛和完美无缺。是的,我真诚地怜悯你们,你们大家已被人们弄得疲惫不堪、萎靡不振、庸俗无比,你们丑陋得如此相像。你们也算得上是人类的‘特性’吗?你们没有力量,又没有精神,没有热情!我可怜你们和人们。”

于是“旧年”冷笑起来,接着他又环视了一下自己的客人,向“信仰”问道:“‘信仰’!你那种曾推动人们去建立功勋并使生活充满崇高精神的力量现在到哪儿去啦?”“是他把我洗劫一空!”“信仰”指着“智慧”低沉地说。“正是因为她,迄今为止人们还不相信我的威力。由于同她斗争,我耗尽了我最好的精力!”“智慧”愤然地应声回答。“不幸的人啊!别吵了!”垂死的老人又冷漠地笑了笑,沉默片刻之后又说道,“是的,你们大家都是这么黯然失色、陈旧过时了的。作为一个人并且长年累月天天同你们打交道,该是多么令人恶心啊?这是谁在那儿肯定地点着头呀?呵,‘真理’!是你啊,你还是那个样……不受人们尊敬……得啦,那又怎样呢?……永别了,我过去的同伴们。永别了,我再没有什么可对你们说的了……但是……在你们中间有一个人我没有看见,是啊,‘独创性’在哪儿呢?”“她早已不在人世了。”“真理”怯生生地答道。“可怜的人世啊!”“旧年”惋惜地说,“它是多么苦闷啊!假若人们失掉了思想、感情、行动的‘独创性’,就必定是可怜和平庸的。”“他们甚至不会把他们那失去古典美的丑陋的外表稍加装点装点。”“真理”轻轻地抱怨说。“他们出什么事了?”“旧年”疑惑不解地问道。“他们丧失了愿望,只剩下了种种情欲……”“真理”解释说。“难道他们也要死了吗?”“旧年”惊讶地问。“不,”“真理”说,“他们还活着。可是他们是怎样活着的呢?大多数人按照习惯,有些人则由于好奇,但是所有的人都弄不清楚究竟为了什么活着。”“旧年”冷笑了起来。“时间到了!还有一分钟我的时辰就到了——我从生命中解脱出来的时刻就到了。临走我还要说几句……我存在过,同时我发现这种存在是非常可悲的。再一次告别了,这是最后一次。我可怜你们,可怜你们永远活着并且得不到安宁。我是‘时间’的儿子,是冷淡的,但是我还是怜悯你们和人们。钟声响了,一下!两下……”

这是怎么回事?

时钟

敲了两下之后,就不响了。

大家非常惊讶地望了望时钟,他们见到了一桩怪事。[2]

有一个美妙得像埃拉多斯的诸神之一的人,头上和脚上都长着翅膀,站在时钟旁边,用手按住时钟的分针,瞧着“旧年”在死亡的预感中失神的眼睛。[3]“我是墨丘利,是‘永恒’派我来的。”墨丘利说,“‘永恒’说:衰朽的人们要”新年“干吗?告诉他们,在新人没有诞生之前,”新年“是不会到来的。让那个原来同他们在一起的”旧年“留下来吧,让他脱下白布殓衣,穿上年轻人的衣服活着吧。”“可是,这多么痛苦呀!”老人说。“你要留下来!”墨丘利坚决地重复了一句,“老头,当人们还没有把他们的思想和感情更新的时候,你就留下来同他们在一起!‘永恒’是这样吩咐的,你活着吧!”“永恒”的使者说完便不见了……当他消失的时候,时钟在令人惊讶的寂静中低沉地敲了十下。

于是,举行过死亡盛典的“旧年”依旧留下来重新与“颓丧”一起生活,后者对着他那布满皱纹的脸凄凉地笑了笑。“旧年”的客人们静悄悄、凄惨惨地各自散去。“希望”在离开时沉默不语,而“伪善”一面装出一副悲哀的样子,一面却在和“冥想”调情,同他议论着“智慧”和“忍耐”。说话时,“伪善”一直在担心,生怕“颓丧”偷听他的话并对他的话加以斥责。

最后,大家都走了。

只剩下了“旧年”一人,他已经换上了“新年”的装束,而“真理”——总是最后一个。陆桂荣 译[1]德国文学家歌德的名著《浮士德》中的魔鬼。[2]古希腊人称希腊为埃拉多斯。[3]古罗马神话中的商业神和诸神的信使。时钟导读在劝人珍惜时间、珍惜生命方面,古往今来已有许许多多脍炙人口的格言警语,高尔基的托物咏志散文《时钟》却以别具一格的视角、立意和构思而卓然独立。本文最初发表于1896年11月22日的《尼日戈罗德报》。一如朱自清的《匆匆》,高尔基在《时钟》中抓住人们日常习见而又易于忽略的物象,或寄情述怀,或生发议论,鞭辟入里,富有感染力。文中以小标题的形式分节,每个小节侧重不同的方面。作者在夜阑人静的时候,谛听到钟摆冷漠的摆动,不禁毛骨悚然,引起对时间的严肃思考:既然无法阻拦时间前进,每个人“就该为自己建造另一种充满感受、思索和行动的时钟”。一个人在同妨碍他生活的事物进行斗争时,生活会比什么都更加充实而有意义。因此,人们应树立伟大的理想,并要为之全心全意地付出,以拓宽时间的长度和生命的宽度。这是一首热情洋溢的献身精神赞歌,它告诉我们人生应有什么样的价值、目标和追求;也是一篇具有深邃的思想魅力和动人的抒情艺术的好散文。一

滴答,滴答!

夜阑人静,我独自一人谛听着钟摆在冷漠地、不停地摆动,不禁毛骨悚然。这简单而精确的声音总是一成不变地表明一点:生命在不息地运动。黑夜与睡梦笼罩着大地,万籁俱寂,只有时钟在冷冷地、响亮地计量着那逝去的分分秒秒……钟摆滴滴答答地响着,每响一声,生命就缩短一秒,即我们每个人所拥有的时间中的一个微小部分,而逝去的这一秒就不再回到我们手中。这分分秒秒来自哪里?它们逝向何方?这一点谁也回答不上来……还有许多问题,其他许多更加重要的、决定着我们能否得到幸福的问题也尚未得到解答:怎样活着才能意识到自己为生活所需,怎样活着才能不丧失信念和希望,怎样活着才能使每一秒都不浑浑噩噩地白白流逝?无休止地走动着的时钟能回答这所有的问题吗?对此它能说些什么呢?二

滴答,滴答!

世上再也没有比时钟更加冷漠的东西了:在您出生的那一刻,在您尽情地摘取青春幻梦的花朵的时刻,它都是同样分秒不差地滴答着。人自生下那天起就一天天地接近死亡,而到了您在临终前喑哑地呻吟的时候,时钟也还将枯燥而平静地计算着分分秒秒。在时钟的冷冰冰的计时声中——您仔细听听吧——有一种无所不知而又对所知的东西感到厌倦的意味。无论什么东西,什么时候,都不能使时钟为之动情或感到可贵。它是那样无动于衷,所以我们若要生活,就该为自己建造另一种充满感受、思索和行动的时钟,用它来代替这个枯燥、单调、以愁闷来扼杀心灵、带有责备意味和冷冷地滴答着的时钟。三

滴答,滴答!

在时钟的不息的运动中没有静止之点——我们能把什么称作“现在”呢?头一秒钟产生之后,第二秒随即接踵而来,把第一秒推进未知数的无底深渊……

滴答!您成为幸福的了。滴答!痛苦又犹如烈性毒药注入了您的心中。倘若您不努力用某种清新活泼的东西来充实您生命中的每一秒钟的话,这痛苦就可能伴随您一生,乃至您的有生之年的时时刻刻。忧愁是有诱惑力的,它是一种危险的优先权。有了它,我们往往就不再去寻觅别的更高、更符合人的称号的权利了。而忧愁又是如此之多,以致便宜得几乎无人问津了。所以忧愁未必值得宝贵,倒是应该用比较新颖和更有价值的东西来充实自己,不该这样吗?忧愁是贬了值的资本,不要对任何人埋怨生活吧,因为安慰之词很少能包含一个人所要追求的东西。当一个人同妨碍他生活的事物进行斗争时,生活便会比什么都更加充实,更有意义。在斗争中,苦闷无聊的时刻便会不知不觉地飞驰而去。四

滴答,滴答!

人的生命短暂到了荒谬可笑的程度。该如何生活呢?一些人逃避生活,另一些人则全心全意地献身于它。前一种人到了晚年精神贫乏而且缺少值得回忆的往事,而后一种人则在这两方面都是富有的。两种人都是要死的,倘若谁也不把自己的才智和心血无私地献给生活,那么就没有人会在死后留下什么东西……这样,在您临终之日,时钟将要冷漠地、一秒秒地计量着您弥留的时刻——滴答!而在这几秒钟里还会有新人出世,一秒钟内会有几个新人出世,而您已不复存在了!除去您那将要发散着臭气的躯体外,生活里不会留下您的任何东西。难道您的自尊心能够容忍这种只是把您抛进生活,随后又硬把您拉出去,使您身不由己地听任摆布的行为而毫不愤慨吗?倘若您有自尊心,并由于屈从时间的暗中左右而甚感羞耻的话,那么您就在生活中留下能使人对您永志不忘的东西吧。想想您在生活中的作用吧。譬如,一块砖头制成了,随后它便一动不动地被砌在一幢房子里,然后又化为尘土而消失了……当一块砖头是既枯燥而又卑俗的,不是吗?您若富于理智和感情,而且想要在生活中体验到许多思想感情充盈、奋发有为的美好时刻的话,您就不要像一块砖头那样吧。五

滴答,滴答!

倘若您深入地思索一下,您在时间的无限运动中是个什么角色的话,您将会由于意识到自己是那样无足轻重而十分沮丧。这种认识定会让您感到屈辱!也定会激发您的自尊,从而使您仇视把您贬低的生活,而您一定将会与它斗争!为了什么而斗争呢?当大自然剥夺了人类用四肢走路的本领时,它就授予他一根拐杖,那就是理想!从那时起,人便开始不自觉地、本能地追求着美好的事物,目标越来越高!让这种追求变为自觉的行动吧,让人们懂得,只有在对美好事物的自觉追求中才会有真正的幸福。不要埋怨自己的力量菲薄吧,什么也不要埋怨。您的牢骚所能给您的唯一东西只是精神贫乏者的怜悯和施舍。所有的人都很不幸,但是最不幸的是那些用不幸来装饰自己的人。就是这些人最希望别人关心他,而同时又最不值得别人关心。追求进步,这才是真正的生活目的。让整个一生都在追求中度过吧,那么在这一生里必定会有许多顶顶美好的时刻。六

滴答,滴答!“一个走投无路又被你用黑暗围困的人要那光明又有何用呢?”[1]这是年老的约伯向上帝提出的质问。如今这种仍记得自己是上帝的孩子、是上帝照他本身的模样创造出来的,敢于像约伯那样质问上帝的人已经没有了,而且一般地说,现在人们对自己估价甚低。他们不太热爱生活,甚至也不善于自爱。与此同时,他们又非常怕死,尽管尽人皆知,谁也不免一死。凡属不可避免的就是理所当然的。须知自从有人类出世以来就一直存在死亡,应该习惯这一点了,是时候了。对已竟事业的觉悟能消除对死亡的恐惧,走正直诚实的生活道路,必定会有一个问心无愧的归宿。滴答……一个人身后留下的只是他的事业,在他的时辰连同他的愿望一起告终以后,另一种时刻,一种严峻的、评价此人一生的时刻即将到来。七

滴答,滴答!

其实,在这个矛盾重重、尔虞我诈、互相交恶的世界上一切都很简单。如若人们彼此能作深入的了解,每个人都拥有知己的话,就会更简单些。

一个人,即使他很伟大,可归根结缔还是渺小的。互相了解是必要的,因为我们讲出来的比我们想到的要模糊些、欠缺些。一个人要向别人打开心扉,往往缺少足够的言语,因此许多对生活有重大意义和至关重要的想法,由于未能及时找到恰当的表达形式而无声无息地消逝了。往往一个思想产生之后很想用言词,用坚定而明确的言语表达出来……可是却找不到字眼儿。

多多重视思想吧!促进思想产生出来吧,思想永远不会辜负您的劳动。思想是无所不在的,如果您愿意,甚至在石头缝里您也会发现思想的。如果人们愿意,他们将得到一切;如果他们愿意,他们将成为生活的主宰,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的奴隶。只要有生活的愿望和对自身力量的自信,那么您的整个一生将会是一座壮丽的时钟,一座洋溢着精神力量,并以其崇高的业绩使人震惊的、伟大的时钟。八

滴答,滴答!

精神强大和勇敢刚毅的人——为真理、正义与美服务的人万岁!我们往往不了解他们,因为他们是自豪的、不要求报偿的;我们往往看不见,他们是在如何心甘情愿地呕心沥血。他们用灿烂的光辉照耀着生活,甚至使盲人也见到光明。应该让如此众多的盲人都见到光明,应该让所有人都怀着沉痛与憎恶的心情来认识他们的现实生活有多么粗鲁、不义和丑恶。作为自身愿望的主宰的人万岁!整个世界装在他的心中,人世间的一切痛苦和一切苦难藏在他的心头。生活中的凶暴与污秽、虚伪与残忍是他的死敌。他把自己的年华慷慨地付与斗争的需要,他的生活充满难以驾驭的欢乐、壮丽的义愤和豪迈的顽强精神……不吝惜自己,这是世界上最值得骄傲,最绚丽的智慧。不会吝惜自己的人万岁!只有两种生活方式:腐烂或燃烧。胆怯而贪婪的人选择前者,勇敢而胸怀博大的人选择后者。每个热爱美好事物的人都明白伟大寓于何处。

我们的生活时钟是一座空虚、枯燥的时钟,让我们不要吝惜自己,用壮丽的业绩把它填满吧,这样,我们就会度过许许多多充满激荡身心的欢乐和灼热的自豪的美丽时光!不会吝惜自己的人万岁!张佩文 译[1]约伯,《圣经》中的人物,是上帝忠实的仆人,以虔诚和忍耐著称。春的旋律导读1901年3月,高尔基参加彼得堡学生的示威游行活动时,目睹了沙皇军警镇压革命的血腥暴行,当即写了这篇作品。这是一篇带有象征意义的“幻想曲”,也有人译为《迎春曲》。高尔基以象征的手法生动形象地表现出俄国大革命的春天来临前的情势。群鸟们在这里成了各种阶级、势力的形象代表:金翅雀、海燕象征高傲的自由战士,麻雀象征散漫的自由派,乌鸦象征圆滑的保守派,大公鸦象征为虎作伥的反动势力,灰雀象征彻底反动的官僚阶层。在一片圆滑、胆怯、自私、妄自尊大、森然戒备的絮烦鼓噪中,作者爱憎分明、饱含激情地赞美了革命者蓬勃的革命朝气、坚定的革命意志和大无畏的革命精神,鞭挞了保守派和反动派们的丑恶嘴脸和罪恶行径。艺术特色上,一方面是拟人化和讽刺手法的运用,用挖苦、嘲讽的笔调表现了对群鸟的极度轻蔑,又把鸟类叫声和这种挖苦讽刺巧妙地结合起来,鲜明地刻画了保守势力、反动势力的群像;另一方面,象征、曲笔的运用,使得作品含沙射影,锋芒毕露,直击现实。

在我房间窗外面的花园里,一群麻雀在洋槐和白桦的光秃的树枝上跳来跳去,热烈地交谈着。而在邻家房顶的马头形木雕上,蹲着一只令人尊敬的乌鸦,她一面倾听这些灰乎乎的小鸟儿的谈话,一面妄自尊大地摇晃着头。充满阳光的和暖的空气,把每一种声音都送进我的房间:我听见溪水急急的潺潺的奔流声,我听见树枝轻摇的簌簌声。我能听懂,那对鸽子在我的窗檐上正在咕咕地絮语着什么。随着空气的振荡,春天的音乐就流进我的心房。“唧——唧唧!”一只老麻雀在对他的同伴们说,“我们终于又等到了春天的来临……难道不是吗?唧唧——唧唧!”[1]

乌哇——是事实,乌哇——是事实。乌鸦优雅地伸长脖子,表示了意见。

我很熟悉这只持重的鸟儿:她讲话一向简短扼要,而且都不外是肯定的意思。她像大多数乌鸦一样,天生愚蠢,而又胆小得很。然而,她在社会上占有一个美好的地位,每年冬天她都要为那些可怜的寒鸦和老鸽子举行某些“慈善”活动。

我也熟悉麻雀——虽然就外表来说,他好像是轻浮的,甚至是个自由主义者,但在本质上,他却是种颇为精明的鸟儿。他在乌鸦旁边跳来跳去,装出尊敬的样子,但在内心的深处,他很知道乌鸦的身价,并且在某些时候还免不了要讲上两三段关于乌鸦的不大体面的历史。

这时,窗檐上的一只年轻的爱打扮的公鸽,正热情地说服那只腼腆的母鸽:假如你不和我分享我的爱情,那我就要因为绝望而苦苦地[2]死——死掉,苦苦地死——死掉……“您知道吗?夫人,金翅雀们飞来啦。”麻雀禀报说。“乌哇——是事实。”乌鸦回答道。

他们飞来啦,吵吵嚷嚷,飞来飞去,唧唧喳喳……这是一群怎样也不能安静下来的鸟儿。山雀们也跟着他们一齐来啦……正像往常一样……嘿——嘿——嘿。昨天,您晓得,我开玩笑地问过其中一只金翅雀:‘怎么,亲爱的,你们飞出来啦?’他毫无礼貌地作了回答……这些鸟儿,对交谈者完全不尊敬他的官衔、称号和社会地位……我呢,[3]不过是一只七品文官麻雀……

就在这时候,从房顶的烟囱后面,突然出现了一只年轻的大公鸦,他压低嗓门报告说:“我本着自身的职分,细听栖息在空中、水里和地下的一切生物的谈话,并且严密注意他们的行动,我荣幸地报告诸位,那些金翅雀们,正在大声地谈论春天,而且他们胆敢希望整个大自然很快就苏醒。”“唧——唧唧。”麻雀叫了一声,忐忑不安地望着这个告密者,而乌鸦却善意地摇了摇头。“春天已经来过,而且来过不只一次……”老麻雀说,“至于讲到整个大自然的苏醒,这……当然,是件令人高兴的事……假如这能得到那些主管部门的许可的话……”“乌哇——是事实。”乌鸦说道,用赏识的眼光瞟了对方一眼。“必须补充的是,”大公鸦又继续说,“那些金翅雀,还对他们要饮水止渴的溪流——据说有些混浊,因而表示不满。其中有几个甚至胆敢梦想自由……”“啊,他们一向如此。”老麻雀叫喊道,“这是由于他们年轻无知。这一点也不危险。我也有过年轻的时代,也曾经梦想过……它……”“梦想过什么?”“梦想过宪……宪……宪……”“宪法?”“只是梦想过。只不过是梦想而已,先生。不用说,曾经有过梦想……但是后来,这一切都过去了,出现了另外一个‘它’,更为现实的‘它’……嘿嘿嘿,您知道,对不起,对麻雀说来,这是更合适的、更为必要的……嘿嘿……”“哼!”突然响起了一阵有威力的哼叫声。在菩提树的树枝上,出现了一只四品文官灰雀,他体谅下情地向鸟儿们点头行了个礼,就叽喳地叫道:“哎,先生们,你们没——没有注——注意到,空气里有股气味吗?哎……”“是春天的空气,大人阁下。”麻雀说。乌鸦却郁闷不乐地把头一歪,用温柔的好像绵羊似的咩咩声叫了一声:“乌哇——是事实。”“嗯,是的……昨天在打牌的时候,一只世袭的可敬的鸱也对我讲过同样的话。他说:‘哎,好像有股什么气味……’我就回答说:‘让我们看一看,闻一闻,弄个明白。’有道理吧,啊?”“对,大人阁下。完全有道理。”老麻雀毕恭毕敬地表示同意,“大人阁下,任何时候都必须等一等……持重的鸟儿都是在等待……”

这时,一只云雀从天空飞下来,落在花园里溶了雪的地面上,他忧心忡忡地在地上跑来跑去,喃喃地说道:“曙光用温柔的微笑,把夜空的星星熄掉……黑夜发白了,黑夜颤抖了,于是沉重的夜幕,如同阳光下的冰块,渐渐消失。充满希望的心儿,跳动得多么轻快,多么甜美,迎着朝阳,迎着清晨,迎着光明和自由……”“这……这是一只什么鸟儿?”灰雀眯缝起眼睛问道。“是云雀,大人阁下!”大公鸦在烟囱后面严峻地说。“是诗人,大人阁下!”麻雀又宽容地补充道。

灰雀斜眼看了看这位诗人,唧喳地叫道:“嗯……是一只多么灰色的……下流货!他在那儿好像胡讲了一通什么太阳、自由吧?啊?”“对,大人阁下。”大公鸦肯定了一句,“他是想在年轻的小鸟儿们的心中唤起那些毫无根据的希望,大人阁下。”“既可耻,又……愚蠢!”“完全对,大人阁下,”老麻雀应和着,“愚蠢之极!自由,大人阁下,是某种不明确的,应该说,是种不可捉摸的东西……”“可是,假如我没有记错的话,好像你自己也曾经……号召大家向往过它?”“乌哇——是事实。”乌鸦突然叫道。

老麻雀感到有些狼狈不堪。“是的,大人阁下,我确实有一次号召过……但那是在可以使罪名减轻的情况之下……”“哎……那是怎么回事?”“那是在吃了中饭以后,大人阁下。那是在葡萄酒热气的影响……也就是说,在它的压力之下……而且是有限制地号召的,大人阁下。”“那是怎么说的?”“轻轻地说的:‘自由万岁。’然后立即大声地补充了一句:‘在法律限制的范围以内。’”

灰雀看了乌鸦一眼。“对,大人阁下。”乌鸦回答道。“我,大人阁下,作为一只七品文官老麻雀,绝不能允许自己对自由的问题采取认真的态度,因为这个问题,并没有列入我荣幸任职的那个部门的研究范围之内。”“乌哇——是事实。”乌鸦又叫了一声。

要知道,不管肯定什么,对她反正都是这句话。

这时,一条溪水正沿着街道在哗哗地流,像轻声唱着关于大河的歌曲,说它们在不远的将来,在旅程的终点,将合流到大河里去:“浩瀚的、奔腾的波浪会迎接我们,拥抱我们,把我们带进大海里去。也许,太阳的炎热的光线,又会把我们重新送上天空,而在天空里,我们又会重新在夜里化成凉润的露水,变成片片的雪花或者是倾盆大雨落到地上……”

太阳啊,春天灿烂的、温暖的太阳,在明亮的天空里,用充满爱的和具有炽烈的创造热情的上帝的微笑,在微笑着。

在花园的角落里,在老菩提树的树枝上,坐着一群金翅雀,其中有一只正向同伴们唱着他从什么地方听来的带着鼓舞力量的、一首关于海燕的歌。戈仁权 雪影 译[1]俄文原文既表示乌鸦的叫声,又有“是事实”的意思。[2]“苦苦地”表示鸽子的咕咕叫声。[3]俄文原文既有“家里的”“院里的”的意思,也表示“七品文官”。海燕之歌导读本文写于1901年3月,作为独立作品最初发表于当年的《生活》杂志4月号。《海燕之歌》又简称《海燕》,原是《春天的旋律》的结尾部分,因“漏审的疏忽”而被允许在当时发表。《海燕》是一篇著名的散文诗,是高尔基早期的代表作品。1901年,正是俄国1905年革命前夕最黑暗的时候,俄国工人运动不断高涨,动摇着沙皇统治的根基。来自社会底层、深谙人民疾苦的高尔基,触摸到刚刚开始跳动的新时代脉搏,以敏锐的艺术感悟力创造出“海燕”的艺术形象,欢呼即将来临的革命风暴,为无产阶级谱写了一曲充满战斗激情的颂歌。作品通过暴风雨即将来临前的几个场景,刻画了象征着大智大勇的无产阶级革命先驱者的“海燕”形象。当暴风雨在酝酿之中时,海燕早已按捺不住对暴风雨的渴望和欢乐,冲击于阴云和海浪之间,勇猛地叫喊。别的海鸟——海鸥、海鸭、企鹅视暴风雨为灭顶之灾,惊恐万状,而海燕却在热切地迎接一种新生;当暴风雨逼近,阴云直压下来时,海燕仍然有如“黑色的闪电”,离弦的箭,在风吼雷鸣中飞舞着,笑着,号叫着,像“暴风雨的精灵”;当电闪雷鸣、山呼海啸,暴风雨即将爆发时,海燕以“胜利的预言家”的姿态,终于发出了疾呼:“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本文多次入选我国初中语文课本。

在苍茫的大海上,狂风卷集着乌云。在乌云和大海之间,海燕像黑色的闪电,在高傲地飞翔。

一会儿翅膀碰着波浪,一会儿箭一般地直冲向乌云,它叫喊着——就在这鸟儿勇敢的叫喊声里,乌云听出了欢乐。

在这叫喊声里,充满着对暴风雨的渴望!在这叫喊声里,乌云听出了愤怒的力量、热情的火焰和胜利的信心。

海鸥在暴风雨来临之前呻吟着,呻吟着,它们在大海上飞蹿,想把自己对暴风雨的恐惧,掩藏到大海深处。

海鸭也在呻吟着——它们这些海鸭啊,享受不了生活的战斗的欢乐,轰隆隆的雷声就把它们吓坏了。[1]

蠢笨的企鹅,胆怯地把肥胖的身体躲藏在悬崖底下……

只有那高傲的海燕,勇敢地,自由自在地,在泛起白沫的大海上飞翔!

乌云越来越暗,越来越低,向海面直压下来,而波浪一边歌唱,一边冲向高空,去迎接那雷声。

雷声轰隆。波浪在愤怒的飞沫中呼叫,跟狂风争吼。看吧,狂风紧紧抱起一层层巨浪,恶狠狠地将它们甩到悬崖上,把这些大块的翡翠摔成尘雾和碎末。

海燕在叫喊着,飞翔着,像黑色的闪电,箭一般地穿过乌云,翅膀掠起波浪的飞沫。

看吧,它飞舞着,像个精灵——高傲的、黑色的暴风雨的精灵。它在大笑,它又在号叫……它笑那些乌云,它因为欢乐而号叫!

从雷声的震怒里,这个敏感的精灵,它早就听出了困乏,它深信,乌云遮不住太阳,是的,遮不住的!

狂风吼叫……雷声轰隆……

一堆堆乌云,像青色的火焰,在无底的大海上燃烧。大海抓住闪电的箭光,把它们熄灭在自己的深渊里。这些闪电的影子,活像一条条火蛇,在大海里蜿蜒游动,一晃就消失了。“暴风雨!暴风雨就要来啦!”

这是勇敢的海燕,在怒吼的大海上,在闪电中间,高傲地飞翔。这是胜利的预言家在叫喊:“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戈宝权 译[1]海鸥、海鸭、企鹅是三种海鸟,在文中分别象征资产阶级自由派、机会主义者和立宪民主党等各种人物,他们在革命的暴风雨来临之前,呻吟,恐惧,畏缩,被暴风雨吓坏了。太阳的孩子们导读本文发表于1905年,是高尔基所著小说集《意大利童话》的第三篇。太阳是力量的源泉,它用阳光普照大地,赋予万物生灵以生长的能量。战争的硝烟未曾远离,在闷热的正午偶尔还能听到一声午炮,但人们的生活依旧充满欢乐。辛苦的劳动并未使他们失去生活的情调,满身尘埃和油汗的人快乐地嚷着去吃午饭;很多人跑往海边,跳进海里发出欢乐的呼叫,“好像是献给太阳的欢乐的祭品”;修路工人准备着自己的饭食,等待着孩子的葡萄酒;唱着歌的小女孩把几片红花瓣扔进了葡萄酒里,受到妈妈的训斥,却得到老头子的夸奖。小女孩唱着歌跟妈妈走了,修路工人望望葡萄酒,望望女孩的背影,愉快地谈着、笑着、望着……他们都是太阳的孩子,有权利享受属于自己的快乐。“海,歌唱着,城市,呻吟着,太阳编造着故事,发出灿烂的光辉”,人们的劳动依旧,人们的欢乐依旧。全文洋溢着乐观主义的情调,表现出作者对劳动人民的歌颂。

闷热的正午时候,远远地,刚响过一声午炮——声音好像打破一个大臭蛋,清脆而奇怪;在炮声震撼的空气中,能感觉到一阵刺鼻的街市的臭气——浓烈的橄榄油、大蒜、葡萄酒和晒热的垃圾的气味。

被大炮沉重的喘息所掩蔽的南国正午的炎热的吵闹声,一下子碰在街面的热石板上,又重新跳回大街的上空,变成一条混沌的大河,向海中流去。

城市好像神父的全幅刺绣的法衣,光艳而多彩。在街市的带有深意的叫嚣、动荡和嗡嗡声中,虔诚地响着生活之歌。每个城市都是人们的劳动所建造的宫殿,一切工作也都是对未来的祈祷。

中天的太阳炫耀着炎热的蓝空,一道灼热的青光,好像从天空的每一个点,向地面和海面落下来,深深刺进城市的石头和流水之中。海面闪烁着细腻的光波,好像一幅用银丝织成的彩绸。碧艳艳的暖波飘荡得像梦境一样,轻轻地洗泼着岸边,低唱着生活和幸福之源泉——太阳的美丽的歌。

一群满身尘埃和油汗的人,快乐地嚷着吃午饭去了;有很多人往海边跑,飞速地把灰衣服脱去,跳进海水里。黝黑的裸体落进水里,小得像漂在一大杯葡萄酒里的灰尘。

水花像玻璃珠似的飞溅起来,畅快的身体发出欢乐的呼叫,高声的笑,孩子似的尖叫——这一切,以及因人们的跳跃而打碎了的海面虹彩的碎片,都冲着太阳升起来,好像是献给太阳的欢乐的祭品。

大房子的阴影落在人行道上,路边坐着四个修路工人,正在料理午饭。他们像灰色的干硬的石头。一个被尘土弄成灰色的白发老头子,瞪着贪馋的尖利的眼睛,拿刀子切一条长面包,他注视着面包,想把每一片切得厚薄一样均匀。他头上戴一顶红绒线的便帽,帽子的流苏挂到脸上。老头子摇晃着使徒彼得似的大脑袋,鹦鹉鼻子发出咻咻的喘息,鼻孔张得老大。

发热的石板上,一个古铜色皮肤的小伙子,甲虫似的躺在老头子身边,胸口向上。面包片碰着他的脸,他懒懒地眨眨眼睛,像做梦一般,嘴里嗡嗡哼着调儿。另外还有两个人,背脊靠在房子的白墙上坐着,在蒙地打瞌睡。

一个小孩子一手拿瓶葡萄酒,一手腋下夹个小纸包,向他们走来。他昂着头走着,嘴里跟小鸟似的高声大嚷,因此全然不知道从包酒瓶的麦荐中漏出的大滴大滴浓浓的葡萄酒,跟红宝石一般,晶红灿烂,一滴滴滴在地上。

老头子望见了,赶忙把面包和刀子放在小伙子的胸上,着急地摇着手呼唤那个孩子:“啊唷,走快些,眼睛瞎啦?瞧,这葡萄酒!”孩子把酒瓶提高到脸边,透一口气,急忙跑到修路工人跟前。大伙立刻动手,摸着瓶子气呼呼地嚷着。于是孩子又箭步跑到人家家里拿来了一只黄色大碗,以同样的速度很快地跑回来。

他们将碗放在地上,老头子小心地将红色液体倒在碗里。四对眼睛盯住葡萄酒中太阳的光波,大家贪馋地抹着干燥的嘴唇。

路边走来一个妇女,穿着淡绿色的衫子,黑发上包着金色花边头布,桂红色高跟鞋发出清脆的响声。她手里还搀着一个鬈头发的小女孩,女孩右手拿着两枝红红的石竹花晃呀晃的,走一步摇一摇身子,嘴里唱着歌:

“-O-ma, O,ma, O,miama-a……”

她走到老修路工人背后,站下来不做声了。她探起身子,从老头子肩上瞪着眼望着葡萄酒怎样向黄碗里流,酒液好似在接下去唱她的歌,一边注下,一边发出响声。

女孩子从那妇女手里挣脱出自己的手,在花枝上摘下几片花瓣,高高举起麻雀翅膀似的黑沉沉的小手,将几片红花瓣扔进酒碗里。

四个人吃了一惊,发怒地抬起蒙着尘土的脑袋。女孩子拍着小手,蹦着小腿,笑了。母亲发了窘,大声训斥了什么话,拉开她的手。小孩子捧着肚子大笑起来。碗中黑色的葡萄酒上,泛起花瓣,像玫瑰色的小舟。

老头子不知从哪儿拿出一只玻璃杯,连花带酒倒进杯子里,岸然地跪起来,把杯子举到口边,认真地解释道:“太太,没有关系!小孩子的礼品就同上帝的赏赐一样……漂亮的太太,祝您健康,还有小姐,也祝你健康!愿你将来跟妈妈一样美,比你妈妈更幸福一倍……”

他把灰胡子浸进酒杯里,眨一眨眼,牵动着勾曲的鼻子,慢慢地喝下了黑色的酒浆。

母亲点头微笑,拉起女孩的手,向旁边走去了。女孩小脚儿踏着街石,摇着身体,皱着眉头叫起来了:

“-O-ma-a……O, mia mia-a……”

修路工人懒懒地转过头来,望望葡萄酒,再望望女孩的背影,用南方人快速的声调互相谈着,笑着,望着。

碗中深红的葡萄酒上,漂着红花瓣。

海,歌唱着,城市,呻吟着,太阳编造着故事,发出灿烂的光辉。楼适夷 译早晨导读本文写于1910年。早晨是一个美好的字眼,它孕育着希望和美好。高尔基在文中通过描写山峰、太阳、海浪、蜥蜴、花儿、蜜蜂、知更鸟、金翅鸟、家燕和雨燕、蔷薇花等事物以及热爱劳动的人们,让我们强烈地感受到:白昼诞生的时候,世界是如此地美好。万事万物都具有了思想和灵性,他们相互交谈、彼此分享;他们勇于绽放,敢于表现;他们争取自己想得到的,也贡献自己最美好的。高耸的山峰是如此地伟岸,灿烂的阳光是如此地仁慈,汹涌的海浪是如此地活泼,慵懒的蜥蜴是如此地贪婪,娇嫩的花儿是如此地妖娆,忙碌的蜜蜂和黄蜂是如此地欢快,美丽的知更鸟和金翅鸟是如此地雀跃……一天之计在于晨,富有创造性的人们也在这最美的时刻开始了一天的劳动。世界的清晨在高尔基的笔下呈现出一片欢乐和美好,也孕育着无限的力量和创造力。高尔基告诉我们:心怀乐观的心态去看待世界,终能看到太阳穿透夜的黑暗,欣赏到早晨的美、生活的美和万事万物的美。

世上最壮观的就是欣赏白昼的诞生!

黑夜悄悄隐入山谷和石缝,藏到浓密的树叶下,躲进洒满露珠的草丛中。高耸的山峰温情地微笑着,空中射来第一束阳光,仿佛对柔和的夜影说:“别害怕,这是太阳!”

海浪高高扬起白头,向太阳鞠躬歌唱,犹如美丽的宫女参见皇上:“欢迎您啊,世界的君王!”

仁慈的太阳笑逐颜开。海浪终夜嬉戏翻滚,左回右旋,这时已是乱作一团,她们碧绿的衣衫揉皱了,天鹅绒长裙搓乱了。“早安!”太阳俯向大海说,“漂亮的姑娘们!不过,也该玩够了,安静下来吧!你们再不停止欢蹦乱跳,孩子们就不能下水游泳啦!应当让大地上的人们过上美好的生活,对吗?”

石缝里钻出几条绿色的蜥蜴,眨着惺忪的睡眼,彼此交谈道:“今天是个热天啊!”

热天里,苍蝇飞得很慢,蜥蜴捕食可方便了,吃到一个美味的苍蝇,有多快活!蜥蜴真是贪婪的馋家伙。

花朵托着露珠淘气地东摇西晃,仿佛挑逗人们说:“我们清晨披着露珠,百媚千娇,先生,您不妨描写一番!花儿小巧玲珑的身姿,也可以动笔描绘几句。试试看,并不难!我们都是这样质朴无华……”

她们是一群狡猾的小东西!花儿深知她们动人的绝色天姿是人们无法用文字形容的,于是,嘻嘻地笑了!

我脱帽向她们致敬道:“你们太客气了!谢谢你们的盛情厚意,可是,我今天没时间了。以后吧,也许能做到……”

群花向太阳伸着懒腰,自豪地微微含笑。映在露珠里的朝霞光华夺目,用宝石般的灿烂光辉镶满花瓣和叶片。

金色的蜜蜂和黄蜂已经在花间飞舞盘桓,贪婪地吸吮着香甜的花蜜,她们低沉的歌声在温馨的空中回响:美好的太阳——使生活永远欢畅!幸福的劳动——给大地披上盛装!

红胸脯的知更鸟睡醒了,他们站起来,用纤细的小腿支撑着身子,不住地摇头晃脑,也唱起轻快的歌儿。鸟儿比人更懂得生活在大地上的欢乐!知更鸟总是第一个迎来太阳,他们胸前的羽毛宛如朝霞朵朵,于是在遥远、寒冷的俄罗斯,获得了“朝霞鸟”的美称。毛色灰黄的、活泼的金翅鸟,在灌木丛里跳上跳下,活像街头顽皮的孩子,没完没了地叫着闹着。

燕子和雨燕在追捕小虫,疾如黑色的飞箭,时隐时现,愉快地、讨人喜爱地呢喃啁啾。有这样一双敏捷轻盈的翅膀,多惬意啊!

伞松的枝丫在微微摇曳,一棵棵伞松俨如一只只大酒杯,注满了玉液琼浆般的绚烂阳光。

人们睡醒了,他们的整个生活就是劳动;人们睡醒了,他们毕生都在使大地变得美丽富饶,然而,自身却从生到死一贫如洗。

为什么?

等你长大后,会明白这些的,当然,如果你想知道的话。可是现在,去热爱太阳吧。他是一切欢乐和力量的源泉,但愿你们快乐、善良,就像对一切都和蔼可亲的太阳一样。

人们醒来了,他们走向自己的土地,去从事自己的劳动!太阳含笑凝视着他们:他最清楚人们在大地上做了多少美好的事情,他看见过去大地上一片荒芜,而今到处展现出人们——我们的父辈和祖先——进行伟大劳动的业绩,在干着孩子们暂时难以理解的严肃事业时,他们还造出了各种玩具,还有世界上各种惹人喜欢的东西——电影机等。

啊,我们的先辈,艰苦卓绝地工作,在我们周围处处建立了丰功伟绩,赢得了我们的热爱和景仰!

应该想到这一点啊,孩子们!人们在大地上劳动的经历才是世界上最令人神往的童话!

田间,篱栅旁的蔷薇开放了,到处都是花朵的笑靥。不少花儿快开放了,然而仍在仰望着蔚蓝的天穹和金色的太阳。柔弱的花瓣簌簌作响,沁发出甜蜜的芳香。蓝湛湛、暖洋洋、充满浓郁芬芳的天空中,柔和的歌声在轻轻飘扬:美好的事物,终归是美好的,哪怕面临凋零的时光;我们热爱的东西,我们永远热爱,即使我们濒于死亡……

白昼来到了!

早安,孩子们,但愿你们一生中能有很多美好的日子!

我写得枯燥无味吗?

毫无办法,孩子活到了四十岁,多少会变得有点枯燥无味的。孟庆文 译

茶炊

导读本文最初刊载于1918年1月幼儿读物集《小枞树》上。俄罗斯人爱饮茶,几乎家家户户都有用金属材料制成的茶炊。茶炊的四周装水和茶叶,中间有一空筒可放木炭燃烧,金属外壁安有小水龙头,烧开后可直接饮茶水,有点类似于中国的传统火锅。本文中高尔基以日常生活习见的事物——茶炊为载体,表达自己的思想和见解。一次偶然的机会,人们忘记了盖压火盖儿,于是,茶炊们之间便开始了一场热闹的争吵大战。茶炊是个小牛皮王,高傲、自大,总爱炫耀自己金灿灿的外表,恨不得有人把月亮摘下来给它当托盘使。茶壶和茶炊针锋相对,毫不示弱,茶壶嘲笑、揶揄茶炊自吹自擂。他们之间的争斗引起了周围奶油罐、糖罐的不满。最后,茶炊里的水被烧干了,茶壶被煮碎了,茶炊也掉了龙头,缺了胳膊,变成了一堆碎片。闹剧在茶杯们对他们的嘲笑中收场。文章采用了拟人的手法,形象地展示了各种事物的性格特征,读来生动、活泼,饶有趣味。作者看似写茶炊,实际反映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彼此之间和平相处才能共赢,内讧的结果只能是两败俱伤。

故事发生在一个夏夜,在别墅里。

一个小房间里,靠窗户的桌子上放着一个大肚茶炊,它望着天空,热情地唱着:“茶壶,你可曾注意,月亮爱上茶炊,爱得着了迷?”

原来,人们临走时,把茶壶留在茶炊托上,忘了用压火盖儿把茶炊的烟筒盖上。茶炊里面炭多水少,水就煮开了。茶炊在大伙儿面前炫耀着自己一身金光灿灿的黄铜外壳。

茶壶已经用旧,边上还有裂缝,它很喜欢嘲笑茶炊。茶壶里的水也开始沸腾了,它可不喜欢这样,你看它翘起壶嘴,用嘶哑的声音逗弄茶炊说:“月亮从天上

往下瞅着你,

跟瞅怪物一样——

你看,事情竟是这样!”

茶炊扑哧扑哧地冒气,怒冲冲地说:没那回事。我和月亮是邻居,甚至还沾点亲戚;我俩都是用铜做的,不过她不像我神采奕奕;这个红头发的月亮妞,满脸黑斑,你瞅瞅!“啊呀,你这个牛皮精,胡说八道,我不想听。”

茶壶用咝咝的声音回答,一面还从壶嘴往外喷着热气。

这个小茶炊的确非常爱吹牛皮,它认为自己是个聪明人、美男子,它早就盼望着有人能把月亮摘下来给它当托盘使。

它神气十足地扑哧扑哧地喷着热气,就跟没听见茶壶对它说的话一样,扯开嗓门唱它自己的歌儿:“沸,我是多么烫!沸,我是多么有力量!只要我想,一跳,就能跟皮球一样,越过乌云上月亮!”

茶壶哼茶壶的:“请允许我和这位大人物谈一谈,你这把水白白烧开的家伙,你跳吧,你试试看!”

茶炊被烧得那么炽热,全身都发青了,它颤抖着,吼道:“我的水再开一会儿,当我感到不耐烦,我就立即跳出窗户,把月亮娶来做媳妇。”

就这样它俩都开了、开了,吵得桌上所有的东西都不能入睡。茶壶逗弄说:“她比你圆。”

茶炊回答道:“可是没人为她把炭添。”

一只奶油倒光了的蓝颜色的奶油壶对空空如也的玻璃做的白糖罐说:“这也空空,那也空空,两个家伙我都讨厌得要命!”

糖罐用甜蜜的声音回答说:“是啊,他俩废话连篇,叫我听了也心烦。”

糖罐又肥又胖,模样十分可笑。而奶油罐却相貌平常,是个性格忧郁的驼背先生,它只有一条胳膊,它一向说话都有点伤感。“啊哈,”

它说,“在茶炊里,在月亮上,到处都又空又干全一样。”

糖罐瑟缩着身子,大声喊道:“一只苍蝇飞进了我的罐里,胳肢我的肚皮……啊呀,啊呀,我害怕,怕我马上要笑啦!”

奶油罐无精打采地说:“奇怪、奇怪、真奇怪,要是玻璃能够笑起来……”

肮脏的压火盖儿睡醒了,它在叮当作响:“叮当!谁在小声说话?说的都是些啥?连鲸鱼夜里都睡觉,何况马上就半夜了!”

但是,它看了一眼茶炊后,吃了一惊,叮叮当当地唱了起来:哎呀,人们全都走光,有的睡觉,有的闲逛,要知道我的茶炊,可能会被烧毁!他们怎能把我——这压火盖儿忘掉?嗯,现在他们只好挠自己的后脑勺!

这时茶杯也都睡醒了,它们急急忙忙、叮叮叮地响着:我们是些普普通通的茶杯,我们对一切的一切都无所谓!耍这种派头吓唬不了谁,不管是烫还是冷,我们都能适应!牛皮大王小茶炊,我们对他不信任。

茶壶唠唠叨叨地埋怨道:“沸——沸,怎么这样烫,我简直热得心里发慌。这事可不偶然,这事可不寻常!”

话音刚落,它就碎了!

茶炊的自我感觉也十分不好:它里头的水早烧干了,它已经被烧化。它的龙头烧掉了,耷拉下来,像醉汉的鼻子一样。它的一只胳膊脱了臼,可是它仍然装成煞有介事的样子,望着月亮,嗡嗡地吼着:哎呀呀,如果她真的比我亮,白天就不会藏得不知去向,水和火,我都情愿与她分享!她和我生活在一起会过得称心又如意,还将不停地下茶雨。

它已经几乎说不出话来了,便向一旁歪下身去,但是仍然在不停地嘟囔:如果她为了盘底儿夜里更加明亮,白天必须上床,那我宁肯日夜不眠,替太阳把全部责任承担!我将赐予地球更多的温暖与光明,要知道我比太阳更有火力更年轻,太阳已经年迈苍苍,不适于日夜发光,而这一切对我这黄铜面皮,却是多么轻而易举!

压火盖儿高兴起来,它一边顺着桌子滚,一边叮当地唱道:“呵哈,多么动听,多么荣幸!我要是能把太阳盖上,啊哈,这该多么令人高兴。”

但顿时——“咔啦”一声响!茶炊破成一堆碎片,龙头一下子掉到涮杯子的大碗里,把大碗打破了,烟筒和茶炊盖子向上伸了出来,摇摇晃晃,摇摇晃晃,然后往旁边倒了下来,把奶油罐的那只胳膊给砸断了。压火盖儿吓坏了,滚到桌子边上,嘴里嘟嘟囔囔:“瞧瞧,人们抱怨个没完没了,说什么命运不好,可自己却忘记用压火盖儿把烟筒盖好!”

然而茶杯们却无所畏惧,哈哈大笑,唱着:从前有一个茶炊,个儿虽然不大,脾气可真不小。有一回,人们忘了用压火盖儿把茶炊盖好!炭火熊熊地燃烧,茶炊里的水却很少,茶炊被烧毁,活该它倒霉,活该它倒霉!孙新世 译

第二辑 童年的朋友

导语在高尔基丰富的文学遗产中,短篇小说是一朵美丽的奇葩。高尔基的创作从短篇小说开始并一举成名。他的短篇小说既有浪漫主义色彩的,又有现实主义风格的。浪漫主义作品旨在赞美自由和光明,寄托作者崇高的革命理想和战斗的激情,如《伊则吉尔老太婆》等。除浪漫主义小说外,高尔基还创作了数量更多的现实主义小说,这些作品所写的大多是底层人民的生活。这些现实主义的作品常常无情地揭露旧制度的一切罪恶,批判剥削者、私有者、小市民的卑劣灵魂,对劳苦大众寄予深切而真挚的同情。高尔基的小说色彩浓艳,感情洋溢,用作家自己的话说,是“用一种歌唱似的词句来写小说”。他要求自己的文字表达准确而富于形象性,即做到“语言能表现出一幅生动的图画,能简洁地描绘出人物的主要特点,让读者一下子就牢牢记住被描写人物的动作、步态和语气”。高尔基小说的美不只在于辞藻的绚烂,还在于它内在思想的含蓄性和深刻性,在于语言的潜在力量能同作品的主题思想缜密地结合起来,达到最佳的艺术效果。

阿尔希普爷爷和廖恩卡

导读在高尔基的早期创作中,现实主义小说数量众多,而且题材广泛,内容深邃,所写多是底层人民的生活。这些现实主义作品的基本特点是:无情地揭露旧制度的罪恶,批判剥削者、私有者、小市民的卑劣灵魂,对劳苦大众寄予深切而真挚的同情和希望。《阿尔希普爷爷和廖恩卡》写于1894年,通过对因农村破产而沦为乞丐的阿尔希普爷爷和廖恩卡祖孙两人的悲惨命运的描写,展现了罪恶的制度和残酷的社会环境是如何导致人们过着非人的生活,把人们推向堕落和犯罪的道路,使人性受到严重扭曲的。毫无劳动能力的一老一小孤苦伶仃,贫病交加,流落异乡,因生计的逼迫,不得不为贼,又难以挣脱良心的折磨,最后惨死在草原上。高尔基在文中坚决相信并指出:即使在恶劣的社会条件下,人们的心灵中也仍然保持着不少善良的人性感情和健康的理性。文中的小廖恩卡在行乞途中突然遇上一个由于丢失了头巾而哭哭啼啼的小姑娘,这时他却忘记了自身的不幸,转而去安慰小姑娘。在高尔基看来,一个人,不管他的处境多么坏,社会地位多么低微,只要他在心灵中仍然保持着劳动者善良的高尚品德,他在精神上、人格上就要比“富人”富有得多、高贵得多。这就是高尔基肯定并彰显廖恩卡善举的基本出发点。

他们在等候渡船,两个人都躺在岸上悬崖的阴影里,一声不响地[1]朝脚下库班河流得很急的混浊的波浪望了好久。廖恩卡打起瞌睡来,阿尔希普爷爷却觉得胸口有点痛,是一种迟钝的、压紧了的痛法,他睡不着。他们穿着破衣服的蜷缩的身体在大地深棕色的背景上,只现出可怜的两个小块,一块大些,另一块小些;他们疲倦的、晒黑了的、粘满尘土的脸跟褐色的破衣服完全是一样的颜色。

阿尔希普爷爷的瘦长身子横伸在窄小的沙滩上,这沙滩像一根黄带子沿着河岸在悬崖与河水之间伸展出去;正在打瞌睡的廖恩卡躺在爷爷的身边就像面包卷似的。廖恩卡人小,身体又弱,穿着破衣服,好像是一根从爷爷身上折下来的弯弯的树枝,爷爷就像一棵给河浪卷来扔到这儿沙滩上的干枯的老树。

爷爷稍微抬起头来,用胳膊肘撑着它,望着一片阳光的对岸。岸边寥寥地种了点枝叶稀疏的柳树;树丛中露出来渡船的黑色船边。对岸显得荒凉、空旷。路像一条灰色带子从河边一直伸到草原深处去,它看起来笔直、干燥,而且使人心烦。

他那对昏暗不明、眼睑红肿的发炎的老花眼一直不安地眨着,那张刻满了皱纹的脸带着痛苦难堪的表情僵住了。他时常忍不住要咳嗽,可是他看了一下孙子,就用手蒙住嘴。他直咳得声音嘶哑,喘不过气,逼得自己从地上稍微抬起身子来,眼睛里挤出了大滴的泪珠。

除了爷爷的咳嗽声和波浪拍打沙粒的轻微声音外,草原上并没有任何的响声……草原就在河的两岸伸展出去,是很大的两片,棕色,让太阳烤着,只有在老年人眼睛差一点看不见的远远的天边,金黄色的麦海起着很好看的浪涛,鲜明耀眼的明朗的天就紧紧压在麦海上面。麦海那儿隐隐约约地现出远处三棵白杨的细长身形,看起来好像它们一会儿缩小了,一会儿又长高了,可是天空和天空下面的小麦却时起时伏地一直在摆动。突然间所有这一切全隐在草原上蜃气的灿烂的银色帷幕后面不见了……

这种流动的、明亮的、虚幻的帷幕有时候从远方流过来,差不多要挨到了河岸,那时它本身就像是一条突然从天空降下来、而且跟天空一样清澄、一样平静的河流。

阿尔希普爷爷平日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象,这时候他擦了擦自己的眼睛,痛苦地想,他脚上那点剩余的气力早已经让炎热和草原消耗尽了,现在他的眼力又给这炎热和草原耗费光了。

今天他比近来任何时候都更不好过。他觉得他快要死了,虽然他把这件事情看得很淡,并不放在心里,就像看待应当尽的义务一样,可是他却愿意死在远远的地方,不在这里,是在家乡。而且他一想到他的孙子,他就更难过……廖恩卡到哪儿去安身呢?

他每天总有好几次拿这个问题来问自己,每次他都觉得有什么东西紧紧压在他的心上,一下子就变冷了,而且使他起了一种非常厌恶的感觉,他恨不得马上就回家去,回到俄罗斯去……

可是到俄罗斯去,太远了……横竖走不到,会死在半路上。在库[2]班这儿,人们施舍起来倒很慷慨。他们虽然又严厉又爱挖苦人,可是日子过得很富裕。他们不喜欢讨饭的人,因为他们有钱……

爷爷用含泪的眼光望着孙子,他粗糙的手小心地抚摩着孩子的头。

孩子动了一下,抬起他的浅蓝色眼睛望爷爷。这一对又大又深的眼睛带着跟小孩不相称的沉思的表情,在他那张配上一个尖鼻子和两片没有血色的薄嘴唇的又瘦又小的麻脸上显得特别大。“船过来了吗?”他问道,一面用手护着眼睛朝反射着太阳光的河上望了望。“还没有,没有过来。船不走了。它为什么要到这儿来?没有人叫船,它就不走了。”阿尔希普爷爷慢慢地说,一面还在摸孙子的头,“你瞌睡了吗?”

廖恩卡含糊地扭一下头,就伸直身体躺在沙滩上面。他们沉默了一会儿。“要是我会游水,我就去洗澡了。”廖恩卡不转眼地望着河水说,“河水流得真快!我们那儿就没有这样的河。为什么要这样急?就像害怕会迟到那样,拼命跑……”

廖恩卡不高兴地掉开眼睛不看河水了。“那么这样吧,”爷爷想了一想就说,“我们解下腰带,把它们接起来,我拿它拴在你的腿上,你就可以下去洗澡了……”“唔——唔!”廖恩卡很懂事地拖长声音说,“你怎么想出这个来?难道你以为它不会把你也拖下水去?我们两个人都会淹死的。”“这倒是真的!会给拖下水去。你瞧,跑得多快……春天的时候大概要涨大水——啊哟……那边的牧场要倒霉了!那一片看不见边儿的牧场!”

廖恩卡不愿意讲话,他放下爷爷的话不回答,却把一块干土拿在手里,脸上带着一本正经的、全神贯注的表情,用手指把干土捏散成了粉末。

爷爷眯起眼睛望着他,一面在想心事。“就是这样……”廖恩卡单调地、轻轻地说,一面抖落了手里的粉末,“现在这块土……我把它拿在手里,捏一下,它就成了尘土……只有一些眼睛差一点儿看不见的细小的粉末……”“喂,这是什么意思?”阿尔希普问道,眼光穿过满眼的泪水望着孙子的干燥地闪光的大眼睛,又咳嗽起来。“你为什么这样说?”他咳好了,又加一句。“这样……”廖恩卡摇了摇头,“我是在说,它整个都是这样!……”他抬起手朝河对岸指了一下。“一切都建筑在它上面……我们走过了多少城市!多得很。到处都有多少人啊!”

廖恩卡捉摸不到自己的思想,便又不做声地沉思起来,一面朝四周看了看。

爷爷也沉默了一会儿,过后紧紧靠着孙子,爱怜地说:“你是我的乖孩子!你说得对,一切都是尘土……城市,人,你我都是同样一种尘土。唉,你,廖恩卡,廖恩卡!要是你认得字的话……你就有个好前程了。你以后会怎么样呢?”

爷爷把孙子的头搂在怀里,亲了他一下。“等一等……”廖恩卡把他的亚麻色头发从爷爷的打战的、弯曲的手指中间挣脱出来,有点兴奋地叫道,“你怎么说的?尘土?城市跟一切都是尘土?”“不过那都是上帝安排好的,宝贝儿。一切都是土地,可是土地本身就是尘土。一切都死在土地上面……就是这样!所以人应当在劳动和谦虚中生活。你瞧,我也快要死了……”爷爷突然换了话题,痛苦地加上一句,“那个时候你没有我又到哪儿去呢?”

廖恩卡常常听到爷爷的这句问话,他已经讨厌谈论死亡了,他不做声地掉开了头,折下一根小草,把它放进嘴里,慢慢地嚼起来。

然而这正是爷爷痛心的地方。“你怎么不做声?你说,你没有我,将来怎样?”他小声问道,就朝他的孙子弯下身去,又咳嗽起来。“已经讲过了……”廖恩卡斜起眼睛看爷爷,漫不经心地、不高兴地说。

廖恩卡不喜欢这样的谈话,还因为他们谈到后来总是吵架了事。爷爷老早就在说他的死期近了。廖恩卡起初很注意地听爷爷说话,他还因为爷爷让他知道的这种新的情况害怕过,而且哭过,可是他渐渐地讨厌起来,只顾去想自己的心事,不听爷爷讲话了。爷爷看出了这一点,就生起气来,抱怨廖恩卡不爱爷爷,不重视爷爷的关心,最后还责备廖恩卡,说他就在盼望爷爷早死。“你讲过——什么了?你还是个小傻子,你还不懂你自己的生活是怎么一回事。你生下来才几年?这不过是第十一年。你身体弱,不宜做工。你到哪儿去好呢?你以为好心的人会帮助你吗?你要是有钱的话,他们倒会帮你花掉——就是这样的。至于求人施舍,连我这个老头子也觉得不好受。要向每个人鞠躬,向每个人哀求。他们骂你,有时候还要打你,赶走你……你以为人家会把讨饭的人当人看待吗?没有这种人!我讨饭讨了十年,我知道。连一块面包人家也看得跟一千卢布一样。他们给了你一点儿,就以为做了天大的好事了。你想他们是为了什么多施舍一点呢?为了使他们良心平安罢了,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孩子,并不是出于怜悯心!他们塞一块面包给你,自己吃起来就不害臊了。吃饱的人都是野兽,他从不可怜饥饿的人。吃饱的人跟饥饿的人是彼此不能相容的仇人,他们永远互相把对方看作眼中钉。所以他们不可能互相怜悯,互相了解……”

爷爷由于怨恨和苦恼激动起来了。他的嘴唇在打战,那对昏花的老眼在睫毛和眼睑的红眶子里面转动得非常快,阴沉的脸上皱纹也显得更深了。

廖恩卡不喜欢看见爷爷这样,他有点害怕起来。“所以我问你,你将来在世界上怎么办?你是个软弱的小孩,世界却是一只野兽,它要把你一口吞下。可是我不愿意这样……我爱你啊,我的好孩子!我就只有你一个,你也只有我一个……我怎么可以死呢?我不能够死掉,孤零零地留下你一个……留给谁呢?……上帝啊!……为什么您不爱您的奴隶呢?我没有活下去的力量,可是我又不能够死,因为——有孩子,我得保护他。我抚养了他七年……在我……老年人的……手里……上帝啊,求您帮助我!”

爷爷坐着,把头埋在自己两只发抖的膝盖中间哭起来了。

河水急急忙忙地奔向远方,大声拍打河岸,好像它想用这种拍打的声音压倒老头子的哀哭。无云的晴天露出灿烂的笑容,它散布火一样的炎热,一面静静地倾听混浊波浪的喧闹声。“够了,爷爷,不要哭了。”廖恩卡眼睛望向一边,声音严肃地说。过后他又把脸掉向爷爷,再说几句:“我们不是已经全讲过了吗?我不会完蛋的。我会到什么地方的小饭馆去找事做……”“人家会打你的……”爷爷含着眼泪呻吟地说。“也许,不会打的。绝不会打的!”廖恩卡有点不服气地说,“那个时候又怎样?我绝不会让每个人打!”

廖恩卡说到这里,不知道为了什么缘故突然闭上了嘴,沉默了一会儿,才小声地说:“不然我就进修道院……”“你要是进得去修道院!”爷爷兴奋地叹息道,可是由于一阵使他透不过气来的咳嗽,他又把身子蜷缩起来了。

在他们的头上响起了人的叫声和车轮的响声……“渡——渡船!……渡——喂!”什么人的响亮的声音把空气震动了。

他们跳起身来,拿起背包和拐杖。

一辆双轮马车在沙滩上跑过来,车轮发出尖锐的响声。车上站着一个哥萨克人,头朝后仰着,一顶毛茸茸的帽子歪戴在一边耳朵上。他准备大声叫唤,正张开嘴在吸空气,他那又宽又挺的胸膛显得越发挺了。他的黑胡子是从他那对充血的眼睛一直长下来的,在这个黑胡子的丝一样的框子里他的雪白的牙齿发着亮光。他那敞开的衬衫和随便披在肩头的上衣下面露出来给太阳晒黑了的多毛的身体。他那又结实又高大的全身,那匹也是畸形的高大的多肉的花马,那对装着厚车胎的高高的车轮——这一切都在散发一种饱满、力量和健康的气息。“喂!……喂!……”

祖孙两个脱下头上的帽子,深深地鞠躬。“你们好!”赶车来的人声音洪亮地、短短地答道,他朝对岸望了望,黑色的渡船从对岸树丛中慢慢地、不灵活地爬了出来。然后他仔细打量着这两个讨饭的人。“从俄罗斯来的吗?”“是从那儿来的,恩人!”阿尔希普鞠一个躬回答道。“你们那儿闹饥荒吗,是不是?”

他从车上跳下地来,动手拉紧车轭上套的东西。“连蟑螂也饿死了。”“哈,哈!连蟑螂都死了吗?这就是说连一点儿也不剩了,全吃光了吗?你们真能吃。可是做起工来一定很不行,因为要是好好地做工,绝不会有饥荒的。”“救命的恩人,这主要的原因是土地啊。它不长东西。我们已经把土地吸干了。”“土地,”哥萨克人摇了摇头说,“土地永远得长东西,就是为了这个用处才把它赐给人类的。应当说,不是土地不行,是手,手不行。碰到好的手,连石头也不得不听话,也要长出东西来。”

渡船近了。

两个身体强壮的红脸的哥萨克人把他们粗壮的脚在渡船船板上踏定,带着轧轧的响声推动渡船向河岸靠拢,身子摇了两摇,把缆绳从手里抛下水去,然后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喘起气来。“热吗?”赶车来的人露着牙齿笑问道,他把马牵上了渡船,伸手挨了一下自己的帽檐。“唉!”船夫中间有一个回答了一声,就把手深深地插进马裤的裤袋里,走到马车跟前,看了马车一眼,拿鼻子闻了闻,用力吸了一大口气进去。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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