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老泉文库经典套装(第一辑)(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1-03-01 07:38: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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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娜塔莉·巴比特 乔治·塞尔登

出版社:二十一世纪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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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老泉文库经典套装(第一辑)

不老泉文库经典套装(第一辑)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不老泉文库经典套装(第一辑)作者:娜塔莉·巴比特 乔治·塞尔登排版:skip出版社:二十一世纪出版社出版时间:2017-09-01本书由江西奇达网络科技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总

目录

CONTENTS

封面

版权信息

不老泉

时代广场的蟋蟀

银顶针的夏天

丽芙卡的信

怪兽山

阿贝的荒岛

真正的贼

给孩子们的故事

沉船的眼睛

妮尔的天空

目录

CONTENTS

序幕

第1章

第2章

第3章

第4章

第5章

第6章

第7章

第8章

第9章

第10章

第11章

第12章

第13章

第14章

第15章

第16章

第17章

第18章

第19章

第20章

第21章

第22章

第23章

第24章

第25章

尾声

返回总目录序幕

八月的头一个星期高踞夏季的顶端,这也是漫长一年的顶端,就像摩天轮停止转动时最高点的那个座位。在此之前,一个星期一个星期的日子从温和的春天爬上来,而之后呢,会落入凉爽的秋季。在八月的这个星期,不管是苍白无力的清晨、阳光刺目的中午,还是重彩斑驳的黄昏,都是那样炎热,凝滞,静得出奇。夜里常常会出现闪电,但只见电光疾闪,却不闻雷鸣,更无甘霖。在这种怪诞而令人窒息的天气里,人们往往会干出些日后懊悔的事来。

不久前,就在这个星期的某一天,发生了三件事。这三件事乍看起来没什么联系。

清晨,梅·塔克骑马前往林间村旁边的林子。她每过十年就要到那里去一趟,跟她的两个儿子迈尔斯和杰西见面。

中午,林子主人的女儿温妮·福斯特终于忍不住了,决定设法离家出走。

黄昏,福斯特家门前来了一位陌生人。他是来找人的,但没说找谁。

你也会觉得这三件事毫不相干吧?但许多事往往就会出人意料地交集在一起,而那片林子就是这三件事交集的中心,就像轮子的轮轴。所有的轮子都有轮轴,摩天轮有轮轴,太阳则是昼夜不息的时光的轮轴。这些轮轴都是固定好的,最好别乱动,否则一切就会散架了。但是人有时候就是这样,等到明白这一点的时候已经太迟了。第1章

通往林间村的小路,是很久以前被一群悠闲自在的牛踩出来的。小路蜿蜒曲折,弯度舒缓,摇摇摆摆地从最平坦的坡度爬上小山,慢慢悠悠地踱下蜜蜂飞绕的苜蓿草丛,穿过山脚的草地。小路的踪迹到了这儿就散漫地化开,好像停顿了,那应该是安详的牛儿们在慢嚼细咽着青草,陷入了牧歌式的冥想吧。之后小路又恢复了清晰的形迹,终于朝林子而去。可就在快到林边的树荫时,小路突然来了个急转弯,好像牛群走到这里终于想起这是什么地方,从林边绕了过去。

到了林子的另一端,那种悠然的气氛消失了。小路不再属于牛群,这里的一切一下子成了村民们的领地。太阳骤然间变得格外火辣,尘土漫天,路两旁的草稀稀拉拉,一片凄凉。小路的左侧是林间村的第一幢宅子,方正坚固,气派凛然。宅子四周是一片被残忍地剪到平贴地面的草坪,外面围了一圈四英尺高的粗壮铁栅栏,像是在明确地警告:“走开,这里不需要你!”没办法,小路只好低声下气地绕开,继续往前一直延伸到村子里。路旁的房子越来越多,看上去也不像第一幢宅子那么森严。不过整个村里除了一座监狱和绞刑架外,没什么可瞧的。只有那头一幢宅子叫人忘不了,还有就是小路和那片林子。

那片林子是有点古怪。虽然它和头一幢房子一样都令人无法亲近,但原因却完全不同。那幢宅子是如此盛气凌人,让人忍不住想对它吼几声,甚至朝它扔几块石头。而林子却像是沉入睡梦之中,在另一个世界,在它面前,人们会不由自主地压低嗓门。牛群经过时多半也是这么想的:“别吵它,让它好好睡吧。”

但村里人会不会这么想,就很难说了。也许有的人跟牛想的一样,但多数人绕着林子走,只是因为路就是这么走的,并没有可以穿过林子的路。而且,人们不想进林子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这林子是属于福斯特家的,是那幢森严大宅主人的私产。所以,虽然林子外头没围着铁栅栏,可以随意进出,却没人这么做。

可要是仔细琢磨,就会发现“土地属主”这种说法挺奇怪。往下多深算是他的?是不是从地面往下直到地心都是他的?还是他只有地面薄薄的一层,地底下那些与世无争的小虫子不必担心有擅入之罪?

不管怎么说,地面上树林的一枝一叶——当然,地底下的根不算——都属于那幢倨傲宅院的主人。就算他们从不进林子散步或者干别的,那是他们自己的事。福斯特家的独生女儿温妮就从来没进去过,尽管她有时会站在铁栅栏里头,一边用树枝漫不经心地敲打着栅栏,一边望着林子。她对林子没什么兴趣。人都是这样,对自己拥有的东西不会稀罕,除非那不是他的。

再说,这区区几英亩的小林子有什么可稀罕的?它昏暗阴沉,只能从枝叶间透进几缕阳光,松鼠和鸟儿倒是不少,地上厚厚一层湿漉漉的落叶。别的就是些常见而且不讨人喜欢的东西了,比如荆棘、蜘蛛、毛毛虫之类。

说到底,林子能远离人间烟火还真多亏了那群牛。那群牛的确有相当的智慧,虽然它们还没聪明到能了解自己的智慧。如果它们当初没绕过林子,而是直接穿过的话,那么人们也会顺着路进来,迟早会发现林子中央那棵巨大的白蜡树,以及交错纠结的树根间、卵石覆盖之下的那眼泉水。这个发现将会给这个古老疲惫的地球带来毁灭性的灾难。那时,不管人类是否同时拥有地表和炽热的地心,地球都将会在地轴上颤抖,就像一只被大头针钉住的甲虫。第2章

在八月头一个星期的那一天,天刚亮,梅就醒了。她在床上躺了好久,乐滋滋地看着天花板上的蜘蛛网,然后大声说:“孩子们明天就要回家啦!”

梅的丈夫塔克背对着她躺在旁边,一动不动。他还在梦乡中,平日满脸的忧容此时舒展了。他在轻轻地打呼噜,嘴边漾着微笑。除非是在梦里,塔克平时很少笑。

梅从床上坐起身来,耐着性子看着他。“孩子们明天就要回家啦。”她又说了一次,声音更大了些。

塔克抽动了一下,笑容不见了。他睁开眼睛。“干吗要吵醒我?”他叹了口气,“我又在做那个美梦了,梦见一家人都在天堂,完全不知道有林间村。”

梅皱起眉头。她的身材像个大土豆,有一张聪明的圆脸和一双沉静的棕色眼睛。“那种梦做了也没用,”她说,“什么也改变不了。”“你老是这么说,”塔克再次背过身去,“可要做什么梦也由不得我。”“也许吧,”梅说,“可不管怎样,你也该习惯这一切了。”

塔克嘟哝道:“我还想睡。”“我可不想睡了,”梅说,“我要骑马去林子接他们。”“接谁?”“孩子们啊,塔克,我们的两个儿子。我要骑马去接他们。”“最好别去。”塔克说。“我知道,”梅说,“可我忍不住啊,反正,上次去林间村是十年前的事了,不会有人记得。我会在太阳下山后再进林子,不进村。就算被人撞见了,他们也不记得我是谁。他们过去从没认出我来,不是吗?”“那就随你吧,”塔克倒回枕头,“我还要再睡会儿。”

梅下床换衣服。她穿了三件衬裙,再套上一件带大口袋的铁褐色裙子、一件旧棉外套,披上一条手织披巾,又用一枚色泽暗淡的金属胸针把披巾别住。

塔克听声音就知道她在穿什么,眼睛没睁开便说:“这么热的夏天,别用披肩了吧。”

梅没接茬,却问:“你没问题吧?我们得明天很晚才能回来。”

塔克翻过身,无奈地看着她。“我在这个世界上还能出什么事?”“倒也是,”梅说,“我把这忘了。”“我可忘不了。”塔克说,“旅途愉快。”他立刻又睡着了。

梅坐在床沿,套上短皮靴。皮靴已经又薄又软,这么多年还没穿烂可真是个奇迹。她站起身,从床边的盥洗台上拿起一件四方形的小物件,是个八音盒,上面画着玫瑰和铃兰。她只有这么个好看的小玩意,到哪儿都带着。她摸到了盒底的发条钥匙,再看看床上的塔克,摇摇头,轻轻拍了拍盒子,放进裙子的大口袋里。最后,她取下那顶帽檐已经耷拉的蓝色草帽,严严实实扣在脑袋上。

戴草帽之前,她把灰褐色的头发梳到脑后,挽了个发髻。她的动作很娴熟,连镜子都不用瞄一眼。其实盥洗台上架着一面小镜子,但梅用不着,她很清楚会在镜子里看到什么,早就对自己的模样失去兴趣了。八十七年了,她和丈夫,还有儿子迈尔斯和杰西,样子一点儿都没变过。第3章

八月同一周的同一个中午,温妮·福斯特坐在栅栏边扎人的草地上,对蹲在小路旁几码外的一只大蟾蜍说话。“我会走的,你等着瞧吧,也许就是明儿一早,趁大家还在睡觉。”

很难说蟾蜍有没有在听。不过,就算蟾蜍故意不搭理,也只能怪温妮自己。她在一天中热到几乎沸腾的时候来到栅栏边,自己也烦燥到了极点,一眼就看到了这只蟾蜍。除了那群疯狂的、如同乌云一般悬浮在热浪中的小虫子,这是她唯一能看到的活物。她现在需要发泄,便随手从栅栏下捡起一颗石子朝蟾蜍扔去。石头扔偏了,不过是她故意扔偏的。看着石子一颗一颗越过那团小虫乌云飞向蟾蜍,她觉得怪好玩的。热得发疯的虫子压根没注意到上空有什么东西入侵,蟾蜍呢,因为接二连三朝它飞来的石头都打偏了,它也就一动不动地蹲在那儿做出一副鬼脸,连眼皮都不眨一下。它可能是在生气,也可能是睡着了,反正没瞧她一眼。温妮扔光了手边的石子,坐下来向蟾蜍诉苦。“听着,蟾蜍,”她边说边伸出手拔栅栏外的杂草,“我想我再也受不了啦。”

就在这时,宅子正面的窗被推开了,一个尖细的声音喊:“温妮,别坐在草地上!会把鞋袜弄脏的。”那是她奶奶。

紧接着一个更严厉的嗓门响了起来:“快进来,温妮,马上!天这么热,待在外头会中暑的。该吃午饭啦。”那是她妈妈。“看到啦?”温妮对蟾蜍说,“该懂我跟你说的话了吧?一分钟也不得消停。我要是有个弟弟或妹妹,他们要看住的人还能多一个,好歹有个分担,可家里偏偏就我一个孩子,成天被这么管着,我烦透了。要是能一个人待着就好啦,我不想像现在这个样子。”她把额头抵在铁栅栏上,若有所思地静了一会儿。“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干什么,反正得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我独自一个人干的事。首先,我得改个名字,现在这个名字都被叫滥啦。我觉得还该养只宠物,也许就是像你这样的大蟾蜍。我会把你养在一个漂亮的笼子里,里面放好多草,还有……”

蟾蜍动了一下,眨眨眼,扑通一声,沉甸甸泥球般的身体跳出了老远。“我知道你干吗要跑,”温妮说,“要不然你就跟我现在一样啦。你为什么要被关进笼子呢?我要能像你这样,想干吗就干吗那就好啦。你知道不,他们根本不让我一个人待在院子里!成天被关在家里,我能有什么出息?看来我非逃走不可。”她停了下来,紧张地看着蟾蜍,想知道它会对这种胆大包天的念头有什么反应,可蟾蜍无动于衷。“你以为我不敢,嗯?”她来气了,“我一定会的,走着瞧吧。没准就是明天一大早,趁他们都在睡觉。”“温妮!”那个严厉的声音又从窗户传了过来。“好啦,这就来!”她气哼哼地说,但接着赶紧补一句,“我是说,马上回来,妈妈。”她站起身,摘掉粘在长袜上的扎人的草屑。

蟾蜍好像知道谈话已经结束了,又动了动,拱起身子笨拙地跳进了林子。温妮看着它,大喊了一声:“你就跳吧,蟾蜍,走着瞧,到明儿早上你就知道了!”第4章

在这个长长夏日的黄昏,一个陌生人从村里沿着小路溜达过来,在福斯特家的门前停下了。温妮正在院子里逮萤火虫,开始时没注意到他。陌生人看了温妮好一会,开口说道:“晚上好!”

陌生人站在那里,特别高,特别瘦,长长的下巴尖得要命,下巴上的山羊胡子稀疏得可怜。他穿了一件俏皮的黄色西装,在暮色的映照下微微闪亮。他一只手上托着顶黑色的礼帽,另一只手捋着干枯花白的头发,小声说:“出来抓萤火虫吗?”“是啊。”温妮回答。“夏天的傍晚干这个挺好玩的,”陌生人的声音有点拿腔捏调,“是很好的娱乐。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常常玩这个,当然那是好久以前的事啦。”他笑了,用又细又长的手指做了个自嘲的手势。

他说话时全身一直在不停地动,不是抖脚板就是耸肩膀,每个动作都有一种痉挛的僵硬,同时又透着一股子过分的讲究劲儿,像是个被操控得很好的木偶。真的,在暮色中看起来他简直像木偶一般脚不沾地。温妮怔怔地望着他,这个人让她突然想起了给爷爷举行葬礼时挂在大门上的硬邦邦的黑色缎带。她皱了皱眉,仔细打量着陌生人。但他的微笑亲切和善,没有一点可疑的地方。“这是你家?”陌生人双手抱在胸前,倚在铁门上。“对,”温妮说,“你要找我爸?”“也许吧,过一会再说。”陌生人说,“不过我想先跟你谈谈,你们家在这住很久了?”“是啊,很久了,我们家从来都住这儿。”“从来?”陌生人若有所思地重复着。

他并非在反问,但温妮还是想解释一下:“当然,也不能说‘从来’啦,应该说是从这里有人的时候开始。我奶奶就是在这儿出生的,她说这儿原来是一片大森林,有好多好多树,可后来都差不多给砍光了,只剩下这个林子。”“是这样啊,”陌生人捋着山羊胡说,“这么说你们对这里有什么人,出过什么事都清楚喽?”“也不是吧,”温妮说,“至少我不清楚,你问这干吗?”

陌生人扬了扬眉毛,“噢,我在找人,找一户人家。”

这时,屋子的门开了,灯光洒到草坪上。奶奶出现在门口。“温妮,你在外头跟谁说话呢?”“跟一个男的,奶奶,”温妮回过头大声回答,“他说是来找人的。”“什么?”老太太提起裙摆走到大门前,“你刚才说他要干吗?”

陌生人在栅栏外微微鞠了一躬,“晚上好,夫人。您气色这么好,真让人高兴。”“我气色不该好吗?”奶奶顶了一句,借身后暗淡的灯光瞄着他。他那身黄色西装似乎让她有点吃惊。她眯缝着眼,疑惑地问:“我不记得见过你,你是谁?要找什么人?”

陌生人没回答奶奶的问题,却说:“这位小姑娘告诉我,您在这儿住很久了,所以我想,这里来来往往的人您大概都认识吧?”

老太太摇摇头。“我不认得每个人,”她说,“也不想认识那么多人。我更不想这么晚了还跟一个生人在外头说话,温妮也不想。所以……”

她突然顿住了,从林子里蟋蟀的低鸣和树叶的簌簌声中,飘来了一阵隐隐的乐声。三个人不约而同向林中望去,倾听着那叮叮咚咚的简短的旋律。过了一会,乐声停了。“我的天哪!”奶奶的眼睛瞪得溜圆,“这么多年啦,那个音乐又出现了!”老太太绞着那双满是皱纹的手,完全忘了穿黄西装的陌生人。“听到了吗,温妮?就是它!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精灵音乐,嘿,从上次出现到现在可有些年头啦。你是头一回听到,是不是?我们去告诉你爸!”她抓起温妮的手,转身就要进屋。“等等!”门外的陌生人喊道。他浑身紧绷,声音变得十分急切,“您说您听见过那音乐?”

奶奶还没回答,乐声又飘过来了,他们都静下来倾听。这一次,叮咚的旋律微弱地重复了三遍才消失。“听上去像是八音盒。”音乐停下后温妮说。“胡说,是精灵!”奶奶激动地纠正温妮,转脸对门外的陌生人说:“对不住,我们得回屋啦。”她弯下腰仔细检查了一下院门的门闩,确定闩好了,便拉起温妮的手,顺着院里的小径走回屋里,把身后的门重重地关上。

陌生人独个儿站在外头的路边,一只脚轻轻点着地面,久久望着那片林子。最后一抹夕阳的余晖早已褪净,暮色更浓了,残余的微光把一切浅色的东西——石子、小路和黄色西装的身影化成了一片模糊的蓝。他仍然站在那里。

接着,月亮出来了。陌生人终于回过神来,叹了口气,一脸的满足。他戴上帽子,长长的手指在月光下显得苍白而优雅。他转身沿着小路往回走,身影没入浓重的树影中。他轻轻地吹起了口哨,那旋律正是刚才从林子里传出来的。第5章

第二天一早温妮就醒了。太阳从东方的地平线上升起,宅子里一片寂静。但温妮心里很清楚,其实昨儿晚上她就拿定了主意,今天不会离家出走。“不管怎么说,我又能上哪儿去?”她问自己,“没一个地方是我真想去的。”而事实上,她知道自己不会离家出走的真正原因是害怕独个儿待在野外。

嘴上说说要一个人出去闯天下干大事,跟真的去做完全是两码事。她看过的那些故事书里,所有人物好像全都不动脑子,做起事来不管不顾的。可大人们却总告诉她,现实世界是个危险的地方,如果没有他们的保护,她根本没法在外头生存下去。没人跟她说在外面独自生存到底需要做什么,她也不必去问,想象一下就够可怕的了。

不得不承认自己胆小确实挺难堪的,想到自己对蟾蜍说的大话就更泄气了。要是今天蟾蜍还在栅栏外面怎么办?要是它偷偷笑话我是个胆小鬼怎么办?

她终于下了决心。不管怎样,她至少现在可以溜出去,到林子里去,去瞧瞧昨晚的音乐到底是从哪里传来的。这也算是不小的事儿了吧?她隐隐觉得这么干也是很冒险的,但她不愿多想,只自我安慰道:“管他呢,我进了林子再决定好啦,说不定我就真的不回家了。”她需要用这个信念来说服自己,因为除此之外,她并没有真实可靠的朋友。

这又是难熬的一天,一大早已经热得叫人喘不上气了。但林子里的空气却是凉爽的,散发出好闻的湿润的味道。温妮怯怯地在林子里走了不到两分钟,就纳闷自己以前为什么从没进来过。“哇,这里真棒!”她惊奇地想。

林子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光,跟她平日从远处看到的完全不一样。莹绿蜜黄、充满生机的光在林间空地上跃动,在树干间映射出道道明亮的光束。这里有温妮叫不出名来的白色和淡蓝色的花儿,有连绵缠绕的藤蔓,倒在地上半朽的绵软枯木随处可见,上面长满了一块块绿茸茸的青苔。

这里到处都是小动物和小虫子:甲虫、小鸟、松鼠、蚂蚁……它们的叫声汇成了一片低低的嗡鸣。还有无数看不见的小生灵,它们全都轻手轻脚地自顾忙着自己的事,一点儿也没有受到惊扰。温妮快活地看到,蟾蜍也在这儿。它蹲在一个低矮的树桩上,看起来像个静止不动的蘑菇。要不是温妮走近它时它眨了一下眼,温妮根本就发现不了它。“看到啦?”温妮大声说,“跟你说过一大早我就会来的!”

蟾蜍又眨眨眼,还点点头——也可能只是在吞下一只苍蝇。接着它一缩身子跳下树桩,消失在灌木丛里。“它准是一直在等我呢。”温妮心想,很高兴自己到底是来了。

她在林子里逛了好久,到处看,四下听,很骄傲自己已经忘记了外面那个酷热杂乱的世界。她轻轻地哼起了曲子,试图回想起昨晚听到的旋律。走着走着,眼前出现了一片开阔明亮的空地,那里有什么东西在动。

温妮立刻停住脚步蹲了下来。“如果真是精灵,”她想,“我可得好好瞧瞧。”虽然她本能地想要转身逃跑,但她欣喜地发现自己的好奇心更胜一筹。她开始悄悄地往前移,打算到足够近的地方看看清楚,然后再跑。但当她继续往前,躲到一棵大树后偷偷窥望时,她的嘴张大了,逃跑的念头忘了个一干二净。

她的正前方是一片林中空地,中央有一棵巨树拔地而起,粗壮虬结的树根铺满了十码见方的地面。一个大男孩背靠树干悠闲地坐着。他看上去是那样赏心悦目,温妮立刻就迷上了他。

男孩身材削瘦,古铜肤色,长着一头浓密的褐色卷发。他的旧裤子松松垮垮的,衬衫也不太干净,但他却满不在乎,仿佛穿的是最好的绸衣。还有两条装饰意义大于实用的绿色吊带,这就是他的全部装扮了。他光着脚,脚趾上还夹着一根小树枝。他坐在那儿懒懒地甩弄脚上的树枝,仰脸凝望着头上的浓荫。清晨金色的阳光沐浴着他的全身,随着枝叶的摆动,在他棕色瘦削的双手、脸庞、头发上洒下明亮的光斑。

他漫不经心地挠挠耳朵,打了个呵欠,又伸了伸懒腰,然后他挪了挪身子,把注意力转向旁边的一堆卵石。温妮屏住呼吸,望着他小心翼翼地将卵石一颗一颗移到旁边,露出一片闪亮的水光。他移开最后一颗卵石,温妮看到了一股小水柱冒了出来,像喷泉一样划出一道弧又落回地面。男孩俯身把嘴凑近泉水,喝了几口。然后他坐直了,用衬衫袖子擦擦嘴。这时他向温妮的方向转过脸去,两个人的目光相遇了。

他们默默地对视了好久。男孩的手一直停在嘴边上,两个人都一动不动,最后男孩把手放了下来。“你最好还是出来吧。”他皱着眉说。

温妮站了起来,因为尴尬而有些生气。“我不是故意要偷看的,”她走到空地上,辩解道,“我不知道这儿会有人。”

男孩注视着她走近。“你来这儿干吗?”他严厉地问。“这是我家的林子,”温妮说,对他的责问有些惊奇,“我什么时候想来都行,虽说以前从没来过,可我什么时候都能来。”“哦,那你是福斯特家的啦。”男孩说,不再那么戒备了。“我叫温妮。”她说,“你呢?”“我叫杰西·塔克。”他回答,“你好啊。”他伸出手。

温妮握住他的手,凝视着他,近看起来他更英俊了。“你住在附近吗?”她好容易才不情愿地把他的手放开。“从前没见过你啊,常来这儿吗?别人不能进来的,这是我家的林子。”她很快又补了一句,“不过没关系,你可以来。我是说,我觉得你来没关系。”

男孩咧嘴笑了。“不,我不住附近。而且,我也不常到这儿来,只是路过。谢谢啦,很高兴你说我可以进来。”“那好啊。”温妮有点答非所问,她退后一步,在离他远一点的地方矜持地坐下。“嗯,你多大了?”她问,一边斜瞄着他。

他顿了一下,然后问道:“你干吗要问这个?”“只是好奇嘛。”温妮说。“那好吧,我一百零四岁。”他一本正经地说。“不,我没和你开玩笑。”她坚持道。“那好吧,”他说,“如果你非要知道,我十七岁。”“十七?”“没错。”“唉,”温妮有点失望,“十七,太大了。”“你没想到吧?”他同意地点点头。

温妮觉得他像是在嘲笑自己,但那笑是善意的。“你结婚了吗?”她接着问。

他大声笑了起来。“没有,我没结婚。你呢?”

现在轮到温妮笑了。“当然没有,”她说,“我才十岁,可快要过十一岁的生日了。”“到那天你就要结婚了。”他坏坏地说。

温妮又笑了,把脑袋歪到一边,爱慕地看着他。接着她指了指喷出的泉水,“这好喝吗?”她问,“我渴啦。”

杰西·塔克的表情立刻严肃起来。“哦,那个,不不,不行。”他很快地说,“你不能喝。它是从地里直接冒出来的,可能很脏。”他赶紧把卵石重新盖好。“可是你刚才喝了。”温妮提醒他。“噢,你看到啦?”他焦虑地看着她,“我呀,什么都喝的。我是说,我已经习惯了,可它对你没好处。”“为什么我不能喝?”温妮问,站了起来,“它属于这片林子,而林子是我家的。我就要喝,都快渴死啦。”

她走到他坐的地方,在卵石堆旁跪下。“相信我,温妮·福斯特,”杰西说,“如果你喝了这水,后果将会非常可怕,非常可怕。我不能让你喝。”“嘿,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不能喝。”温妮委屈地说,“我越来越渴啦,你喝了没事,那我也不会有事。要是我爸在这儿,他也会让我喝的。”“你该不会把这个告诉你爸吧,嗯?”杰西问,古铜色的脸变得煞白。他站起身,用一只光脚紧紧踩在那堆乱石上。“我就知道迟早会出这种事,现在我该怎么办?”

正在这时,林子里传来一个重重的撞击声,有人在喊:“杰西?”“谢天谢地!”杰西说,宽慰地鼓起了腮帮子,“是妈和迈尔斯来了,他们知道该怎么办。”

果然,一个身躯庞大、面容安详的女人出现了。她牵着一匹肥肥的老马,旁边是个差不多跟杰西一样俊秀的年轻人。这是梅·塔克和她的另一个儿子,杰西的哥哥。她看到杰西的脚踩在卵石堆上而温妮跪在旁边,立刻就明白了一切。

她捂住胸口,紧紧抓住别着披肩的旧胸针,脸色阴沉了下来。“唉,孩子们,”她说,“躲不过去啊,最糟糕的事终于发生了。”第6章

日后,当温妮回想起当时的一幕时,那接下来的几分钟总是一片模糊。

开始是她跪在地上非要喝那泉水,接下来就被忽地一把抓了起来,然后大张着嘴在那匹肥胖老马的鞍子上颠簸,迈尔斯和杰西跟在两边跑,梅拉着缰绳气喘吁吁地跑在前面。

温妮过去常常战战兢兢地想象自己被绑架的情形,可事到临头却完全不是一回事,因为绑架者跟她一样惊慌。想象中的绑架者总是一群满脸大黑胡子的恶汉,不管她怎么苦苦哀求,都会把她用毯子裹起来,像扛着一袋土豆一样把她劫走。可这回苦苦哀求的却是绑架者,是梅·塔克、迈尔斯和杰西。“求你啦,孩子……好孩子……别害怕,”梅一边跑一边努力回过头来对她说,“我们……不会伤害你……说啥也不会。”“你要是……大声喊或是做别的,”这是杰西的声音,“就有人会听到,那……就太危险啦。”

迈尔斯说:“我们会解释的……只要远离这里马上就解释。”

温妮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趴在鞍子上,心扑通扑通乱跳,脊梁骨凉得像条冷水管子。可她非常吃惊地发现,自己的头脑居然异常冷静,各种不相干的念头一个接一个冒出来,像早就排好队等着似的:“骑马原来是这么回事……反正我今天本来打算出走的……早饭时家里人见不到我会说什么……但愿蟾蜍现在能看到我……那个女人在为我担心呢……迈尔斯比杰西高……我还是低头躲一下,要不前面那根树枝会把我打晕过去。”

他们跑到了林子的边缘,但并没有要放慢速度的迹象。前面就是那条拐个弯穿过草地的小路,在阳光下亮得晃眼。路上站着昨晚见过的陌生人,依旧身穿黄西装,头戴黑礼帽。

温妮发现了他,看到了他一脸惊讶的表情。她知道立刻就得作出某种选择,但脑袋里却是一片空白。跑过陌生人身边时,她没有大声求救,只是睁大眼睛望着他。

大家都没出声,只有梅·塔克勉强解释了一句:“我们在教小女儿……骑马!”

这时温妮才意识到,自己应该呼叫或挥手求救,总得干点什么。但很快陌生人就落到后面去了。温妮不敢放开紧抓的马鞍,也不敢回头,生怕掉下马去。一眨眼工夫他们就奔上了小山,从另一边下山了。一切都来不及了,没有机会啦。

他们沿着小路又跑了几分钟,左面出现了一条浅浅的小溪,四周有密密匝匝的垂柳和灌木丛遮蔽着。“停!”梅喊道,“就在这里!”

迈尔斯和杰西用力抓住缰绳,老马骤然停步,差点儿把温妮摔下来。“放下这个可怜的孩子,”梅喘息着说,胸脯沉重地起伏着,“我们去水边喘口气,把真相直截了当告诉她,然后再赶路。”

他们踉踉跄跄来到小溪边,开始了艰难的解释。梅看上去很窘迫,迈尔斯和杰西则显得心烦意乱,不安地扫视着他们的母亲。谁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而对于温妮来说,奔逃结束后她开始明白发生了什么,

醒悟的恐惧使她觉得口干舌燥,几乎窒息。这不是幻象,而是事实。一群陌生人劫走了她,他们可能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她也许再也见不到妈妈了。想到妈妈,她觉得自己是那样弱小和无助,开始哭了起来,愤怒和惊骇突然把她压垮了。

梅·塔克的圆脸因为惊恐挤作一团。“老天爷呀,别哭啊!孩子,请你不要哭!”她恳求道,“我们不是坏人,真的不是。我们只是非带走你不可……很快你就会明白为什么了……我们会尽快把你送回去的。明天,我保证。”

听到梅说要明天才送她回去,温妮的抽泣变成了号啕,明天!这差不多是在告诉她永远也回不了家了。可她现在就想立刻回家,回到安全的铁栅栏里和妈妈喊她的窗户后头。梅朝她伸出手,但温妮扭动着躲开了。她把手捂在脸上,继续哭个不停。“这太可怕了,”杰西说,“妈,你能对这个小可怜做点什么吗?”“我们应该有更好的办法吧。”迈尔斯说。“没错。”梅无奈地说,“亲爱的主知道,有足够的时间可以想出一个办法来。这样的事早晚会发生的,我们以前没碰上,纯粹只是运气好。可我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是个孩子!”她心烦意乱地把手伸进裙子口袋,掏出八音盒,颤抖的手不假思索地拧紧发条。

叮咚的乐声响起,温妮的哭声渐渐低了。她站在小溪边,双手仍然捂着脸,侧耳倾听。是的,那就是她昨晚听到的旋律。音乐神奇地让她镇定了下来,仿佛是一条缎带将她和亲切熟悉的一切联到了一起。她想:“等我回家了,我要告诉奶奶这根本不是什么精灵的音乐。”她用被泪水浸湿的手尽可能擦干脸,朝梅转过身来。“这曲子我昨晚听到过,”她努力克制着哽咽,“那时我正在院子里,我奶奶说这是精灵的音乐。”“天哪,不,”梅企求地注视着她,“这只是我的八音盒,我猜以前不会有人听过。”她把八音盒递给温妮看,“你想瞧瞧它吗?”“真漂亮。”温妮说,接过小盒子在手里转来转去看。发条钥匙还在转动,但越来越慢了。旋律变得断断续续,几声零落的叮咚之后,终于停了下来。“想要再听就上发条,”梅说,“顺时针拧。”

温妮拧动钥匙,发条咔嗒咔嗒轻轻地响。转了几圈后,音乐声又响起来了,上足了发条的八音盒声音清脆悦耳。拥有这么可爱的小玩意儿的人应该不会太坏吧。温妮仔细观赏着盒子上画的玫瑰和铃兰,脸上露出了一点笑容。“真漂亮。”她重复了一句,把八音盒还给梅。

八音盒让所有人的心情都放松了。迈尔斯从裤子后口袋里掏出手帕擦脸,梅重重地坐到一块石头上,摘下蓝草帽给自己扇风。“听我说,温妮·福斯特,”杰西说,“我们是朋友,真的是,可你得帮帮我们。坐下吧,我们会尽量给你讲明白。”第7章

温妮从没听过这么离奇的故事。她的第一个反应,是怀疑他们除了在自己家里讲过这事之外,压根就没对外人说起过,她应该是这故事的第一位听众。他们围在她的旁边,就像母亲膝下的一群孩子,七嘴八舌地说着,急切中竟会几个人同时开口,抢过话头迫不及待地打断别人的话。

八十七年前,塔克一家千里迢迢来到东部,想找一个安家之处。那时候这个小林子还是森林,就像温妮奶奶说的那样,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大森林。他们当时想走出森林后再开垦一个农场,可森林好像永远也走不到尽头。他们走到现在这个林子所在的地方,准备找块空地扎营时,发现了那眼泉水。“那地方真好啊,”杰西叹了口气,“跟现在的景致完全一样。一片空地,好多阳光,还有那棵树根纠结的大树。我们在那儿歇息,每个人都喝了泉水,连马儿也喝了。”“不,”梅说,“猫没喝,这点很重要。”“对,”迈尔斯说,“这点不能漏掉,我们都喝了,就猫没喝。”“要说吧,”杰西继续说,“泉水的味道——嗯,有点儿怪。可我们还是在那儿宿营过了一夜。爸在树干上刻了个T字,作为我们在这里停留的标记,接着我们就继续赶路了。”

他们往西走了好多路,终于走出了森林,在一处人烟稀少的山谷中开辟了一个农场。“我们帮爸妈盖了房子,”迈尔斯说,“给杰西和我搭了个小棚屋。当时我们认为自己很快就会成家,到时候再各自盖房子。”“就是在筹备盖房子的时候,我们才发现有哪儿不对劲。”梅说,“杰西从树上摔了下来……”“我当时爬到一半,”杰西插进来说,“想在放倒那棵树前锯掉几个大枝杈,结果失去平衡,摔了下来……”“他是脑袋朝下栽在地上的,”梅打了个冷战,“我们都以为他非折断脖子不可,可走近一看,他一点都没伤着!”“没过多久,”迈尔斯接着说,“一天傍晚,有群猎人经过,见我们的马正在树旁吃草,就朝它开枪,说以为它是头鹿。这话你信吗?可问题是它没被打死,子弹穿过它的身体,居然连个疤痕也没留下。”“然后是爸被蛇咬了……”“杰西吃了毒蘑菇……”“我割伤了,”梅说,“还记得吗?切面包割的。”

然而最让他们担心的,是一天天不断逝去的时间。他们开垦了农场,安下家来,有了不少朋友。但十年、二十年过去了,他们终于不得不面对一个离奇得可怕的事实:他们一点也没变老。“我那时该有四十多了,”迈尔斯伤心地说,“已经结了婚,有两个孩子,可是我的模样还停留在二十二岁,我老婆最后认定我把灵魂出卖给了魔鬼,就带着两个孩子离开了。”“还好我没结过婚。”杰西插了一句。“离开我们的还有朋友们,”梅说,“他们开始躲得远远的,说我们是巫师,有黑魔法。唉,也很难怪他们。最后我们不得不离开了农场。我们不知道可以去哪里,就顺着迁来的路往回走,漫无目的地游荡,像是吉普赛人。当我们走到这一带的时候,这里早就大变样啦。树差不多被砍光了,有了住家,有了刚刚成形的林间村。那时这条路也有了,不过顶多是条牛走的小路。我们走进了剩下的这片林子宿营,看到了那片空地、大树和泉水,从前的事就全想起来了。”“那地方就跟我们一样,一点也没变。”迈尔斯说。“我们这才发现了秘密。还记得吧,二十年前爸在那棵树上刻了个T,这个T还在原来的位置上,那棵树也没长高,一切都原封不动,那个T就跟刚刚刻上去似的。”

于是他们记起曾在这里喝过泉水,还有他们的马,只有猫没喝。猫在农场开开心心地活了很久,大约是在十年前死的。所以大家终于认定,那眼泉水才是他们长生不老的根源。“我们得出这个结论后,”梅说,“塔克——他是我丈夫,叫安格斯·塔克——他说他要最后验证一下这个结论,他拿起猎枪照准自己的要害,我们还没来得及阻拦,他就扣动了扳机。”梅停了好久没说话,她紧扣的双手搁在大腿上,在可怕的回忆中不断扭动。最后她终于打破了沉默。“那一枪轰倒了他,正中他的心脏,他要打的就是那里。可子弹穿心而过,连个疤痕也没留下,就好像,嗯,好像子弹射进水里一样,他好好的,什么事也没发生。”“打这之后,我们就更有点晕头转向啦。”杰西说,“见鬼啦,我们发现自己居然可以长生不老。你能想象我们当时的感觉吗?”“可后来我们坐下来仔细讨论……”迈尔斯说。“我们现在还在讨论。”杰西补充。“我们认为,如果大家都知道有这眼泉水,那可就坏了。”梅说,“我们开始明白了这对人类意味着什么。”她注视着温妮,“你明白吗,孩子?那泉水能让你停止生长,如果你今天喝了,你就会一直是个小姑娘,再也长不大了,永远。”“我们不知道为什么泉水有这个作用,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泉水。”“我爸猜,这是,呃,是上帝创造世界时实施的另一个方案,泉水就是那个方案的产物。”杰西说,“后来,那个方案运转得不太好,就取消了,但这眼泉水不知怎么留了下来。这也算一个解释吧,也许爸猜得对,我不知道。可你要明白,温妮·福斯特,我刚才告诉你,我有一百零四岁是真的,可我也是真的只有十七岁。而且据我所知,我将会一直是这个模样,直到世界末日。”第8章

温妮过去从不相信童话,不会迷恋魔杖的法力,不曾梦想嫁给王子,对奶奶常说的精灵更是觉得好笑。所以她现在只能傻坐在那儿,目瞪口呆,不知道该怎么对待这个不可思议的故事。这不可能是真的,绝对不可能。可是……“可以说给人听,舒坦多啦!”杰西快活地说,“想想看,温妮·福斯特,除了我们,你可是世界上唯一知道这秘密的人!”“慢着,”迈尔斯谨慎地说,“这可说不准。我们都知道,也许还有很多人跟我们一样在到处流浪。”“也许吧,可我们不认识他们啊。”杰西指出,“我们只在家里谈论这件事,从没跟外人说过。温妮,这够特别、够神奇的了吧?想想看,我们在这世界上已经经历的一切,还有将要经历的一切!”“你这么说,会让她跑回去喝上一加仑那玩意的,”迈尔斯警告,“你知道,那些日子可不是什么好时光,事情要复杂得多。”“哦,这个嘛,我们既然改变不了,不如好好享受。”杰西耸耸肩,“你不必总像个牧师似的。”“我不想做牧师,”迈尔斯说,“只想让你对这事更严肃点。”“好啦,孩子们!”梅正跪在小溪边,往脸上和手上泼着清凉的溪水。“嗨,这鬼天气!”她大声说,跪坐下来解开胸针取下披肩,用它擦干脸。“孩子,”她站起来对温妮说,“现在你知道了我们的秘密,这是一个天大的、危险的秘密,你一定要帮助我们保守这个秘密。我相信你有好多问题要问,可我们不能在这儿久留了。”她把披肩扎在腰上,叹息道:“想到你爸妈有多么担忧,我好心疼。可我们没有别的办法,我们得把你带到我们家去,就这么定了。塔克会跟你说清楚,让你明白为什么不能把这事告诉别人,我们明天就送你回家,好吗?”

三个人都满怀希望地看着温妮。“好吧。”温妮说。因为她明白,自己也没有别的选择,她非去不可。不管怎样,他们都会带她走,她说什么也没用。但实际上,她一点也不觉得害怕,因为他们都很友善,不光友善,奇怪的是,还有点孩子气。他们让温妮觉得自己已经是大人了,他们看她的眼神,对她说话的语气,都让她觉得自己很特别,很重要。这是一种温暖的、充盈的全新的感觉。她喜欢这种感觉,不管他们的故事是否荒诞,她还是喜欢他们。特别是杰西。

但拉住她手的却是迈尔斯,他说:“你能跟我们一块儿回去真是太好了,哪怕只有一两天。”

接下来是杰西,他大叫一声跳进了小溪,弄得水花四溅。“妈,早饭带什么了?”他喊道,“我们边走边吃好吗?我饿坏啦!”

于是,他们顶着高挂的烈日又上路了,他们吃着面包和奶酪,一路喧闹,打破了八月的寂静。

杰西高声唱起了搞笑的老歌,像猴子一样拉着树枝荡来荡去,毫不害羞地向温妮卖弄,不断冲她喊:“嘿,温妮·福斯特,看我!”“瞧瞧我的本事!”

温妮冲着他大笑,剩下的一点戒心也全没了。他们成了朋友,她终于有朋友了。现在她可以算是离家出走了,但不是她一个人。就像她关上了家里院子的铁栅门一样,她把自己最早的恐惧也关在门外了。她感觉到自己像是插上了快乐的翅膀,在天地间自由自在地飞翔。大人们一直跟她说外面的世界很凶险,可凶险在哪儿呢?完全看不到。她眼前是一个崭新的世界,处处鲜花盛开,莺歌燕舞,这个世界光芒闪耀,向她展示了无限的可能性,令她目眩神迷。妈妈的呼唤和思家的心绪都被抛到了脑后,此刻她只想着未来。或许她也能长生不老,永远活在这个她刚刚发现的美妙世界里!不老泉的故事——也许是真的!因此,她这回不再坐在那匹老肥马上颠簸了,而是张开双臂在路上疯跑,喊叫的声音比谁都大。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样美好,好到没有一个人注意到那个曾在路上擦肩而过的陌生人。这个穿黄西装的家伙偷偷潜进了溪边的灌木丛,听到了所有关于那个神奇故事的谈话。现在也没有人发现,他正远远地跟踪着他们,稀疏花白的山羊胡子上方,露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第9章

八月的太阳在天穹令人目眩地高悬了一整天,终于开始向西滑落。旅程尚未结束,温妮却早在日头偏西之前就精疲力竭了。迈尔斯抱着她走了不少路,她的脸蛋被太阳烤得红彤彤的,鼻子更是红得有些好笑。幸好在梅的坚持下温妮戴上了那顶蓝草帽,她才没有被更严重地晒伤。草帽一直罩到了温妮的耳根,让她看上去像个小丑。可草帽的遮阳效果实在太好了,温妮就根本顾不上好不好看了。她感激地蜷在迈尔斯强壮的怀抱里,双手搂着他的脖子。

他们穿过草场、田野和灌木丛,到处都有蜜蜂忙碌,蟋蟀在他们的脚下乱蹦乱跳,腿上像是安了弹簧一样,跳得又高又远。但其他的一切都寂然不动,在烈日的烤晒之下差一点没烧起来。所有的植物都紧护着身上的最后一滴汁液,努力要熬到雨季的来临。草地上到处是布满灰尘的野胡萝卜花,看上去像是油画中的海浪白沫。

走过一段长长的山路后,他们爬上了山顶,不由眼前一亮。远处一片星罗棋布的苍翠的松树林,随着地势的升高,空气变得凉爽滋润起来。温妮用力吸了几口清新的空气,缓过劲儿来了,她重新骑上马,坐在梅的后面。

她不停地问:“我们快到了吧?”

最后终于盼来了令人快慰的回答:“再过几分钟就到了。”

前方浮现出一大片黑压压的松林,越来越近。突然,杰西大声喊道:“我们到家啦!温妮·福斯特,就是这里!”他和迈尔斯加快脚步,消失在松林里。

老马跟在他们后面,拐进了一条树根隆起、凹凸不平的小路。一切仿佛被笼罩在了一张巨大的滤网之中,夕阳的余晖渗入林中,变成了点点斑驳的微光。地上覆满了青苔和松针,松树伸展的枝叶像令人安心的臂膀守卫着这片寂无人迹的奇境,满目青翠,一片沁凉。老马小心地走上了一道陡峭的土堤,温妮隔着梅庞大的身躯,看见远处有一片波光粼粼的湖水。他们摇摇晃晃地走下堤岸,看见湖边有一座简朴温馨的小屋,谷仓漆成红色,最后的夕阳在微微波动的水面上闪耀。“噢,看!”温妮喊道,“水!”

话音未落,便听到了两下响亮的扑通声,男孩们在快乐地大叫。“眨眼工夫他们就扎进湖里了,”梅笑容满面,“这样的天气也难怪他们,你要是想去也可以去。”

他们到了小屋门前,塔克已经站在那儿了。“那个女孩呢?”他急切地问,因为温妮被他妻子的身躯挡住了,“孩子们说你带回来一个真正的女孩,既诚实又善良!”“没错,”梅说着下了马,“就在这儿。”

温妮第一眼看到这个面容忧郁、裤子松松垮垮的魁梧男人时,有点害羞地移开目光。但在他的注视下,那种温暖愉快的感觉又充满了温妮全身。塔克侧着脑袋,目光温柔,忧郁沧桑的脸上却带着世界上最亲切的微笑。

他伸手将温妮从马上抱下来,说:“见到你,我没法形容自己有多高兴,这么多年来,这是最开心的事了。自从……”他顿了一下,将温妮放到地上,转脸问梅:“她知道了吗?”“当然知道了。”梅说,“所以我才带她回来。温妮,这是我丈夫安格斯·塔克。塔克,这是温妮。”“你好,温妮·福斯特,”塔克说,相当郑重地跟温妮握手。“这真是太好啦。”他直起身子,低头凝视着她,温妮也报以同样的目光,他的表情让她觉得自己是件包装精美、缠着缎带、还未被打开的礼物,尽管梅的蓝草帽依然罩在她头上。“这真是太好啦,”塔克重复道,“既然你知道了,我就接着往下说。这是我打那天以来最开心的一天——那天,离现在至少有八十七年了。”第10章

温妮是在井井有条的环境中长大的,对此她早就习以为常。在妈妈和奶奶双重的严厉督促下,她住的宅子总是被不断地打扫清洗,保持着一尘不染的状况。她家里不允许马马虎虎,把今天要干的事拖到明天。福斯特家的女人用责任筑起了堡垒,堡垒内是她们的天下,而温妮一直接受着她们的训练。

因此,她很难接受这所湖边小屋中飞扬的灰尘、银色的蛛网和安居于抽屉里的老鼠。小屋只有三个房间,进门就是厨房,有个没门的橱柜,里头的碗碟不分大小堆得老高,看上去好像随时都会倒掉。还有个黑乎乎的大炉灶,一个金属水槽,所有的平面和墙上都堆满或挂满了各种各样的东西,从洋葱、提灯、木勺到洗衣盆什么。一个角落里,靠着塔克那把很久没用的猎枪。

接下来是客厅,里面的家具东一件西一件,家具因为年深月久已经松动歪斜。一张古老的绿色丝绒沙发懒洋洋地独踞房间中央,像一段长满青苔的林间倒木。它的对面是烟尘遍体的壁炉,里头满是去年冬天留下的灰烬。那张抽屉里住着老鼠的桌子孤零零地靠在远处的墙角,三张扶手椅和一把旧摇椅随意散放着,就像派对上的陌生人一样互不搭理。

再过去就是卧室了。一张巨大的铜床喝醉般地歪斜着,占据了卧室的大部分空间。床旁边还能容下一个带单面镜子的盥洗台,对面立着一个巨穴般的橡木衣柜,散发出微弱的樟脑味儿。

爬上一段陡峭狭窄的梯子,是满布灰尘的阁楼。“孩子们回家时就睡这儿。”梅解释说。

这就算把房子看完了,但还不是全部。这里到处都有梅和塔克生活的痕迹。有梅的缝纫活儿——颜色鲜艳的布头,还没做完的被子和织了一半的地毯,一袋絮棉像雪花一样散得四处都是,沙发扶手上横七竖八缠着毛线,上面还危险地插着针;还有塔克的木工活儿——地板上到处是刨花和边角碎木料,还有没拼装好的洋娃娃和木头士兵的四肢。老鼠睡觉的那张桌子上搁着胶水还没干的船模型,旁边是一摞打磨得像丝绒般光滑的木碗,最上头的碗里随意放着几把木头勺子和叉子,像是一堆晒白的枯骨,而所有这一切都蒙着一层砂纸打磨落下的木屑,“我们做这些东西拿去卖。”梅说,满意地环视着乱糟糟的房间。

湖水反射的阳光映入窗户,在木梁交错的客厅天花板上跳动飞舞,如同奇幻的海市蜃楼。家里到处摆着一盆盆洁白或艳黄的雏菊,充满了湖水和草木那种洁净芬芳的气息。屋里可以听到翠鸟的扑棱声和婉转的叫声,还有泥泞堤岸边气定神闲的牛蛙偶尔发出的震颤的低鸣。

温妮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切,心里非常惊奇。她从没想到一个家可以乱成这样,但同时又如此舒适,她被迷住了。跟着梅爬上阁楼的时候,她心里想:“这也许是因为他们有的是时间,不急着打扫吧。”接着她又出现了一个更有革命性的新念头:“没准他们根本就不在乎!”“孩子们很少回家,”梅爬上幽暗的阁楼,说,“他们回来时就睡这儿,地方足够大了。”

阁楼上也很乱,到处扔着零碎杂物,地板上铺着两床垫子,被单和毯子倒是干干净净的,整齐地叠着,随时可以打开使用。“他们不在家时都去哪里了?”温妮问,“是做什么的?”“哦,”梅说,“他们去不同的地方,干不同的活,能找到什么活儿就干什么,想法挣点钱带给家里。迈尔斯是木匠,也是个不错的铁匠。杰西嘛,他好像还没定下性子来呢。当然,他还年轻嘛。”她停下来笑了笑,“听起来很好笑,是不是?但不管怎样,这是真的。所以杰西碰上什么就干什么,他在农场和酒馆里都干过,有活儿就干。可你知道,他们都不能在一个地方待太久,我们也是这样,不然会让人疑心的。”她叹了口气,“我们已经在这儿住了很久了,整整二十年。这里真是个好地方啊,塔克非常喜欢,简直离不开了。这里够清静,湖里有好多鱼,离附近的镇子也不远。我们需要买东西时,有时去这个镇,有时去那个镇,这样人们就不会太注意我们了。我们还卖自己做的东西,但我想总有一天我们还得搬走,这是迟早的事。”

他们永远不属于任何地方,这让温妮很难过。“这太不幸了,”她同情地看了梅一眼,“总是搬来搬去,没有朋友,什么也没有。”

梅只是耸耸肩,她对此并不在乎。“塔克有我啊,我也有塔克,”她说,“这就够啦。至于孩子们,他们有自己的路要走,两人脾气不一样,一直不太合得来。但不管他们到了哪里,总是这个家的人。每过十年,到八月的第一个星期,他们会在泉水那里碰面,然后一起回家,这样一家人又可以团聚一阵子,所以今天早上我们会在那儿。不管发生了什么,我们都会这样做。”她抱住自己的胳膊点点头,与其说是对温妮还不如说是对自己点头,“日子总得过啊,无论是长是短。”她冷静地说,“不管遇上什么,我们都只能接受,跟所有的人一样,有一天过一天。说来好笑,我们并不觉着自己有什么不同,至少我是这样。有时候我会忘记那桩事,忘得一干二净。有时候又会想起来,我就琢磨为什么偏偏发生在我们身上,我们塔克家的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人,不配承受这样的福气——如果这是福气的话。同样,如果这是诅咒的话,我们也不应该承受这样的诅咒。反正再怎么琢磨也没用,事情已经这样了,胡思乱想也改变不了什么。塔克倒是有些别的想法,我想他自己会告诉你的。看,孩子们从湖边回来啦。”

温妮听到楼下响起了说话声,不一会儿迈尔斯和杰西爬上了阁楼。“嘿,小姑娘,赶紧闭上眼。”梅急忙说,“孩子们,你们没问题吧?穿游泳裤了吗?温妮在这儿呢,你们听到没有?”“求你啦,妈妈,”杰西从楼梯上冒出了脑袋,“温妮·福斯特在我们家呢,你以为我们会光着到处乱跑吗?”

后面的迈尔斯也说:“我们是穿着衣服下水的,又热又累,实在懒得脱。”

的确如此。两人并肩站着,湿漉漉的衣服贴在身上,脚下已经汪了一摊水。“得啦,”梅松了口气,“这就对了,去找件干衣服换上,你爸快做好晚饭了。”她牵着温妮走下窄窄的楼梯。第11章

这是一顿很棒的晚餐,有煎饼、熏肉、面包和苹果酱。但他们并没有围坐在餐桌旁,而是随便找个地方坐下来吃。温妮以前从没这样吃过饭,所以开始时她有点担心,怕有什么她不知道的规矩。不过看来什么规矩也没有,杰西坐在地上,用一张椅子当餐桌,其他人干脆把盘子搁在腿上。没人用餐巾,但也挺好,手指上沾了枫糖浆就直接用嘴去舔。温妮在家时是绝不被允许这样做的,虽然她一直以为这是最省事的办法。现在,她一下子觉得这顿晚餐真是太享受了。

几分钟后,温妮还是发现,这里至少有一条规矩:就是吃饭的时候不能说话。塔克一家四口都在专注地吃喝,谁也不说话。静默中,温妮发现自己原来的兴奋和无忧无虑的快乐已经动摇坍塌了。

这家人现在跟在外面的时候不一样了。外面的世界是属于所有人的而不是某个人的。而在这里,一切都属于他们,事事都要按他们的方式去做。她现在终于明白,吃东西是件很私人的事,不能跟外人一起进行。咀嚼是很私人的,可她却在这里,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跟几个陌生人一起大嚼食物。她打了个寒战,皱起眉头望着他们。她冷冷地想,他们是疯子,他们是罪犯,是他们在她家的林子里绑架了她。晚上,她得在这间肮脏奇怪的房子里睡上整整一夜,她这辈子可从没睡过别人的床啊。这些念头从她心里最隐秘的角落不断冒出来,她终于放下刀叉,用颤抖的声音说:“我想回家。”

塔克一家停止了吃饭,吃惊地看着她。

梅宽慰她说:“嗯,孩子,你当然可以回家,这是自然的。我会送你回去,我保证,只等我们解释清楚为什么你不能把泉水的事说出去,这是我们把你带到这里来的唯一理由,我们得让你明白为什么不能说。”

迈尔斯说:“这里有条挺不错的小船,吃完饭后我带你去划船吧。”他突然对温妮有些同情。“不,我去,”杰西说,“我去吧。是我先发现你的,是不是,温妮·福斯特?听着,我会领你去看青蛙,还……”“嘘,”塔克打断了他,“大家都静一静,我带温妮去湖里划船,有好多话要说呢,我想我们最好快点,我有一种感觉,没多少时间了。”

杰西笑了起来,一只手胡乱地拨弄着自己的卷发。“真好笑,爸,我觉得时间是我们唯一拥有的东西。”

但梅却皱起了眉头。“塔克,你在担心吗?担心什么?一路上没人看见我们。嗯,等等,有人看见的,我想起来了,小路上有个人看见我们了,就在林间村的外面。可他没说什么。”“但是他认识我。”温妮说。她也把那个黄西装忘了,现在想了起来,心里一阵宽慰。“他会告诉我爸说看见我了。”“他认识你?”梅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可你没对他喊,孩子,这是为什么?”“我当时太害怕了,什么也做不了。”温妮老老实实地说。

塔克摇摇头。“我真没想到我们会到了这个地步,竟然吓唬小孩子。”他说,“我想我们已经没办法补偿你了,温妮,让你受罪了,实在对不起。你看到的那个人是谁?”“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温妮说,“但我想他是个挺好的人。”事实上,她现在觉得他简直是太好了,像个救星。她接着说:“他昨晚到我们家来着,但没进门。”“爸,听起来没什么大不了的嘛,”迈尔斯说,“只是个路过的陌生人。”“那也一样,我们一定会送你回家的,温妮。”塔克站起来,下定了决心。“我们必须尽快送你回家。我有种感觉,这事像湿面包一样快包不住了。但我们先得把事情说清楚,小湖是最好的地方,它会给我们答案的。来吧,孩子,我们去那儿。”第12章

天空中交错着殷红、粉红和橙黄的霞光,霞光映照在湖面上,仿佛五颜六色的颜料从天上泼洒了下来。太阳正迅速地向西坠去,犹如一枚滑溜溜的鸡蛋黄。东方的天空呈现出了一片暗紫色。温妮因为想到自己快要安全获救而重生勇气,大胆地上了小船。她钉扣靴的硬鞋跟在湿漉漉的船板上踩出来的重重的足音,在闷热的寂静中显得格外响亮,湖对面被惊动的牛蛙发出了低沉的警告。塔克也上来了,安装好船桨,将船桨插入水底猛力一撑,船便分开两边高高的水草,无声地滑了出去。

平静的水面泛起涟漪,一圈圈明亮的波纹悄没声地散开、消失。“鱼在找吃的。”塔克轻声说。温妮低下头,看见有成群的小虫子飞掠过水面。“这个时候最适合钓鱼了,”他说,“鱼儿都出来吃食啦。”

塔克收住船桨,小船慢了下来,开始向远处轻轻地滑去。四周一片寂静,牛蛙再次发出的吼声把温妮吓得差点跳起来。接着,湖水四周高高的松树和桦树林里传来了一只画眉鸟的吟唱,银铃般的声音纯净清脆,可爱极了。“你知道我们周围是什么吗,温妮?”塔克用低沉的声音说,“是生命。它们活动、生长、变化,没有一刻是一样的。就说这水,你每天早上朝它看,好像都是一样的,其实不是。一整夜它都在流动,从西边那条小溪流进来,朝东边那条小溪流出去。它永远安静,永远如新,永远在流动。这水流你几乎看不见,是吧?有时候起风了,你会觉得水是朝相反的方向流,但其实水流的方向是不变的,它永远不会停下来。过了很久之后,总有一天,它会流进大海。”

船沉默地漂了一会,那只牛蛙又叫了起来。在他们身后远处芦苇丛中的密穴里,另一只牛蛙回应了一声。渐弱的余晖将岸边树林的层次慢慢地模糊掉了,褪成了像是从黑纸上剪下来的剪影。岸边又有一只牛蛙叫了,声音嘶哑,但没那么低沉。“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吗?”塔克说,“我说的是水,太阳会把海里的一些水蒸发,送回云里,然后变成雨,雨又会落进小溪,溪水不停地流,把水再送回大海。生命就像轮子,温妮,一切都像轮子,不停转动,永无停歇。青蛙是轮子的一部分,昆虫、鱼儿、画眉鸟也是。人也是这样。但永远都不是同一个,永远是新的,永远在生长,永远在运动。一切就该这样运转,世界就是这样的。”

小船漂到小湖的尽头,撞上一棵倒卧在水中已经开始腐烂的大树,被密密的枝丫挡住了。虽然水仍在流动,把小船往一边推,但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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