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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1-04-09 14:55: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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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房向东

出版社:河北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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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狗

怀念狗试读:

序 对生命的敬畏与尊重

国际爱护动物基金会[IFAW]公共事务部主任何勇

人说读书识人,看来此话不假。与房向东先生并未十分熟识,但从其所著《怀念狗》一书中,却将房先生之性格秉性略窥一二。

房先生执著于养狗,但最初却并不喜欢狗。家中养的第一只狗,是他9岁的儿子从姑姑家里抱回的一只小黄狗,名叫“旺旺”。房先生在养狗日记中写道:“儿子弄回了小狗‘旺旺’,它怕生,一夜怪叫,我起来照料几次,睡得不安分。”由此可见,房先生乃一心地良善之人,虽不甚爱狗且受其烦扰,仍不辞辛劳,悉心照料。

既然已经养了,就难免付出感情,一旦付出了感情,就必将多一份牵挂。于是,在旺旺不幸走丢之后,房先生在日记中写道:“旺旺丢了,也不知是死是活。……旺旺有时有让人讨厌之处,特别是半夜乱叫。不在了,却甚为牵挂。”

从不甚喜欢到甚为牵挂,从养一只到养多只,从不高兴、无可奈何到无法生活在没有狗的日子里,狗在他心中的分量日益加重并几乎与人等同。当小黄旺不幸患上犬瘟,他到处为其求医问诊,了解到该病无法医治后,为了不让小黄旺继续遭受病痛的折磨,他忍痛遵医嘱选择了让狗安乐死。在文中他这样写道:“妻子为它洗了脸,洗了脚,用梳子把它身上的毛梳理一遍。我为它最后拍了几张数码相片。备好了一个旅行包,一件红色T恤。针插进去时,它歪了一下,看了我一眼。那个无法忘记的对主人满是依恋的眼神啊,那是穿透人的心灵的眼神!慢慢地慢慢地,它软下去,软下去,过了不足十秒,它似乎没有痛苦地躺下了。可是,它还张着眼睛,舌头探到嘴外,耷拉下来。我轻轻地将它的舌头放回嘴里,搓它的眼,让其合上。小黄旺睡着了。”

我也曾有过类似的经历,一只遭遇车祸的小猫伤重不治,看着猫咪痛苦地挣扎在生死边缘却无力施救,真是心如刀割!最终“安乐死”的决定,也变成我心中永远的痛。从理智上我知道应该要做出这样的决定,也清楚这是让猫咪不再继续痛苦的唯一途径,但感情上却不想剥夺它在这个世界上仅剩的一点时光,同时也自欺欺人地希冀会有奇迹发生。什么是左右为难,在那一刻可是有了切肤之感。

记得有这样一个说法,狗是人类最忠实的朋友。的确如此,狗之于房先生,既不是炫耀身份的标识,也不是无聊消遣的宠爱玩物,而是在生活中朝夕相处的朋友。房先生养狗,悲悯之心远大于喜爱之情,敬重之心更甚于宠爱之情。

动物是很通灵性的,流传古今的忠狗义犬的故事不在少数。然而,随着人类社会的经济日益发展,传统的文化和古老的文明却在逐渐衰退。虐食、残杀动物的事件时有发生。一个人如果失去同情心,那他这颗没有爱的滋养的心,肯定是冷漠和麻木的,而一个对没有还手之力的动物残忍的人,你很难相信他会是人道的。印度领袖圣雄甘地曾经说过,“一个国家的国民对待动物的态度如何,在某种程度上反映了这个国家的文明程度”。一个不热爱动物的民族,一般来说,也不会热爱人类本身。

但愿这本书能够唤起一些人对狗、对动物以及其他一切生命的敬畏和尊重。但愿这本书能够唤起一些人对狗、对动物以及其他一切生命的敬畏和尊重

狗的礼赞

[美]弗斯特[作者按]1870年,美国人波登先生养了一只名叫“老鼓”的猎犬。一个夜晚,老鼓跑到邻居杭斯贝先生的后院里,不幸为杭斯贝先生射杀。两位先生本是好朋友,但为了“老鼓事件”,硬是将官司由地方法院一直打到最高法院。在最高法院,参议员弗斯特代表波登先生,向法庭上的陪审团宣读了《狗的礼赞》。这篇千古奇文感动了陪审团全员,法庭宣判波登先生胜诉,以由对方赔偿五百美元(当时的五百美元相当于现在的五千美元)定案。老鼓安息了。弗斯特的演讲词成了全世界爱狗人的经典,万人争诵。这个案子也成了闻名世界的法律案件。当地人为老鼓建了一座纪念碑,碑上刻着《狗的礼赞》。此碑成了美国最有名的纪念碑之一。

各位陪审官:在这个世界上,一个人的好友可能和他作对,变成敌人。他用慈爱所培养起来的儿女,也可能变得忤逆不孝。那些我们最感密切、最亲近的人,那些我们用全部幸福和名誉信托的人,都可能会舍忠心而成叛逆。一个人所拥有的金钱可能会失去,很可能在最需要时它却插翅飞走。一个人的声誉可能牺牲在考虑欠周的一瞬间。那些惯会在我们成功时屈膝奉承我们的人,很可能就是当失败的阴云笼罩在我们头上时,掷第一块阴毒之石的人。在这个自私的世界上,一个人唯一毫不自私的朋友,唯一不舍弃他的朋友,唯一不背义负恩的朋友,就是他的狗。

各位陪审官:不论主人是穷困或腾达,健康或患病,它都会守在主人的身旁。只要能靠近主人,就算地面冷硬,寒风吹袭,大雪狂飘,它会全不在意地躺在主人身边。纵使主人没食物喂它,它仍会舔舐主人的手和主人手上因抵抗这个冷酷的世界而受的创伤。纵然它的主人是乞丐,它也像守护王子一样守着他。当所有朋友都掉头他去,它却坚定不移。当财富消失、声誉扫地时,它对主人的爱仍如空中运行不息的太阳一样,永恒不变。假如因命运的作弄,它的主人在世界上变成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者时,这只忠诚的狗只要求陪伴主人,和主人共同应付危险,对抗敌人,另外毫无奢求。当万物的结局来临,死亡夺取了主人的生命,他的尸体埋葬在冰冷的泥土下时——纵然所有的亲友都各奔前程——而这只高贵的狗却会独守墓旁。它仰首于两足之间,眼睛里虽然充满悲伤,但却机警地守住墓地,忠心耿耿,直到死亡。

天堂门前

闻栽[作者按]这是一篇网络名文,标题系我所取。估计文章是欧美人所作,我查找了许久,还是查不到作者的名字,因此,取“闻栽”二字,“闻栽”者,文摘也。

一天,一个盲人带着他的导盲犬过街时,一辆大卡车失去控制,直冲过来,盲人当场被撞死,他的导盲犬为了守卫主人,也一起惨死在车轮底下。

主人和狗一起到了天堂门前。

一个天使拦住他俩,为难地说:“对不起,现在天堂只剩下一个名额,你们两个中必须有一个去地狱。”

主人一听,连忙问:“我的狗又不知道什么是天堂,什么是地狱,能不能让我来决定谁去天堂呢?”

天使鄙视地看了这个主人一眼,皱起了眉头,她想了想,说:“很抱歉,先生,每一个灵魂都是平等的,你们要通过比赛决定由谁上天堂。”

主人失望地问:“哦,什么比赛呢?”

天使说:“这个比赛很简单,就是赛跑,从这里跑到天堂的大门,谁先到达目的地,谁就可以上天堂。不过,你也别担心,因为你已经死了,所以不再是瞎子,而且灵魂的速度跟肉体无关,越单纯善良的人速度越快。”

主人想了想,同意了。

天使让主人和狗准备好,就宣布赛跑开始。她满心以为主人为了进天堂,会拼命往前奔,谁知道主人一点儿也不着急,慢吞吞地往前走着。更令天使吃惊的是,那条导盲犬也没有奔跑,它配合着主人的步调在旁边慢慢跟着,一步都不肯离开主人。天使恍然大悟:原来,多年来这条导盲犬已经养成了习惯,永远跟着主人行动,在主人的前方守护着他。可恶的主人,正是利用了这一点,才胸有成竹,稳操胜券,他只要在天堂门口叫他的狗停下就可以了。

天使看着这条忠心耿耿的狗,心里很难过,她大声对狗说:“你已经为主人献出了生命,现在,你这个主人不再是瞎子,你也不用领着他走路了,你快跑进天堂吧!”

可是,无论是主人还是他的狗,都像是没有听到天使的话一样,仍然慢吞吞地往前走,好像在街上散步似的。

果然,离终点还有几步的时候,主人发出一声口令,狗听话地坐下了,天使用鄙视的眼神看着主人。

这时,主人笑了,他扭过头对天使说:“我终于把我的狗送到天堂门前了,我最担心的就是它根本不想上天堂,只想跟我在一起……所以我才想帮它决定,请你照顾好它。”

天使愣住了。

主人留恋地看着自己的狗,又说:“能够用比赛的方式决定真是太好了,只要我再让它往前走几步,它就可以上天堂了。不过它陪伴了我那么多年,这是我第一次可以用自己的眼睛看着它,所以我忍不住想要慢慢地走,多看它一会儿。如果可以的话,我真希望永远看着它走下去。不过天堂到了,那才是它该去的地方,请你照顾好它。”

说完这些话,主人向狗发出了前进的命令,就在狗到达终点的一刹那,主人像一片羽毛似的落向了地狱的方向。他的狗见了,急忙掉转头,追着主人狂奔。满心懊悔的天使张开翅膀追过去,想要抓住导盲犬,不过那是世界上最纯洁善良的灵魂,速度远比天堂所有的天使都快。

所以导盲犬又跟主人在一起了,即使是在地狱,导盲犬也永远守护着它的主人。

天使久久地站在那里,喃喃说道:“我一开始就错了,这两个灵魂是一体的,他们不能分开……”恸哭过的人很久之后会发现自己获得巨大的坚强的精神力量从此才能面对大事件与大的变迁——可能它用生命助你使你更为坚韧

祭房旺旺文

昨天,下岗三年的妻子又上岗了。儿子正是读书时候,我又要上班,又要照顾家,旺旺又自由惯了,胡乱拉撒。为减轻家务负担计,今天上午上班前,我将旺旺关进放在阳台的生冷的铁笼子。我想,下班回来再把他放出来,这样可能会省事一些。刚关进铁笼中,他小叫几声,我看他一眼,他也不多说什么。天正下雨,但不曾打雷。雨水打在铁皮雨遮上,嘀嘀嗒嗒、嘀嘀嗒嗒的。看他那可怜兮兮的眼神,我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旺旺一打雷就害怕,这下雨天他会不会害怕呢?又想,大白天,有什么可怕的,他也该锻炼锻炼,于是关门走了。

忙了一上午,竟也没有闪过一丝关于旺旺的念头。

现在回想,旺旺虽然有被关在笼子里的经历,但那笼子是放在屋里,也是我们在家的时候。而且,一般关了一两个钟头,他就吵着要出来的。他还从来没有这样,在家里没人的时候,在阳台,在嘀嗒嘀嗒的雨天被关起来。从来没有。

中午12点半到家,儿子开门,一开口就说:“旺旺死了!”我心头不由一紧,赶到阳台,妻子正抱着旺旺哭。旺旺张着双眼,眼眶里还湿润着泪水,嘴边有泡沫,鼻外有鼻水,我一摸,身上还热,身子还是软的。儿子说,刚刚他一直喘气,抽气。我说,也许还有救。我想起小时候住在西河里,大家合伙养了那头名叫乌狮的狗,有一回他被人打得快要死了,十五姆说,不要放在石板上,应该放在土里,他接了地气,会活过来的。果然,有了地气,乌狮又活转来了。可是,现在住新村,到处都是水泥地,到哪里找一块土地啊!家的窗台上有一个大花盆,我抱旺旺到花盆上,让他接地气。花盆中的花因为接不上地气,本身就像林黛玉一样病病歪歪,哪有什么地气啊,哪里能留得住他啊?事实上,他已经断气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我们这旺旺,真是胆小如鼠。每有客人来,他就人来疯,与客人纠缠不已,有的人喜欢狗倒也罢了,有的人怕狗,这就让人为难。我们把他关在阳台,他会不停地抗议。后来,我发明了一个办法,就是把他抱了放在椅子上,也许,狗有恐高症,如此,他就乖乖地定住了,绝对不敢轻举妄动。不是特别冷也不是特别热的晚上,让他在阳台睡,如果我们把落地窗帘全都拉上,他就十分不安,就叫,非得拉开一尺大的空间,让他能看得到家人,他才脸朝着我们,趴在那儿睡了。要是打雷,旺旺会吓得往你的怀里蹿,你要把他抱紧了,他才安心。如果我们都不在家,他就躲到卫生间抽水马桶后面。不仅是打雷,就是下雨,雨敲雨遮,他也惊惶不已。唉唉,就是这样一只狗,我却把他放在阳台,任雨点声声敲碎他的心,让他在恐惧无助中死去。他的指甲断了一根,这说明,他挣扎着要挤出笼子啊。他的肚子胀那么大,早上他并没有吃什么东西,我甚至怀疑他的心被撕裂了,满肚子都是血!旺旺,旺旺,你张着那么大的眼睛,你死不瞑目啊!

前些日子重读《红楼梦》,我曾对熟读“红楼”的祥荣说,晴雯之死似乎有点突兀,晴雯撕扇时,她还多么有生命力啊,怎么说死就死了呢?书的前面对晴雯的病应该有所铺垫,这样才会自然一些。今天旺旺之死,让我恍然大悟,我错怪曹雪芹了,晴雯和旺旺一样,虽是出身卑下,却也习惯了以主人之家为家,晴雯习惯了在宝玉屋里与宝玉的平等,旺旺习惯了在我们家的自由,而当他们失去了他们认为最宝贵的,当他们回到离他们非常遥远的世界,他们伤心而死,他们恐惧而死。生命是多么脆弱啊!

回想起来,这旺旺原来并不叫旺旺,叫点点。他是2000年12月9日星期六这天到我们家的。他刚来时,是个小不点,像一团会滚动的白棉球,可爱煞人,于是,儿子就叫他点点。点点大约出生不多久,不吃东西,就喝牛奶。我翻出了当天的日记,写道:“妹买一小狗给妻。不高兴。没奈何。”可见,当初我并不欢迎他。

点点之前我儿子也曾从我妹家抱回一只小黄狗,那小黄狗才是叫旺旺的。那是2000年8月7日的事。那天的日记写道:“儿子弄回了小狗‘旺旺’,它怕生,一夜怪叫,我起来照料几次,睡得不安分。”那旺旺特别野,也许想参加下一届奥运会,整天在家练跑步,刷刷刷,从屋前冲到屋后,又从屋后冲到屋前。有一回带他到五一广场玩,他竟跳进喷水池中畅游一番,上来后又跟在我、我儿子、我外甥后面,蹦蹦跳跳着。这是一只性格外向的快乐的小狗。一天,我儿子和我外甥同去逛书店,带着旺旺,旺旺叫喊着,要他们快一点看书,他们却不听。等他们看书看够了,回头找旺旺,旺旺却没了踪影。两个孩子找了好一会儿,就是找不到。那几天,我正在琅岐岛开选题会,孩子他妈打电话来,带着哭腔说:“旺旺丢了。”那是2000年11月1日前后的事。我在日记中写道:“旺旺丢了,也不知是死是活。儿子说他会不会被汽车轧死了,妻子说会不会被人煮了吃了……倘真是这样,造化使然,却也无奈。如果活着,也不知在别人家中是否还像从前一样快乐。我眼前历历可见他的四脚朝天状,可见他像《我的父亲母亲》中章子怡一样扭屁股的可掬之态。还有,它一早坚持跑步的活泼劲头儿也是我要学习的。旺旺有时有让人讨厌之处,特别是半夜乱叫。不在了,却甚为牵挂。”黄旺旺也做过错事,我儿子和他游戏,他一时脾气上来,咬了一口,搞得儿子只好去打针,花近三百元钱。便是这样,他不在了,我们还是为他牵肠挂肚啊!他还活在人间吗?他还好吗?

新狗来了以后,叫“点点”,他也点点头,没有不同意见。可妻儿老叫错了,大概忘不了走失了的旺旺吧,总把“点点”叫成“旺旺”。点点也没意见,随叫随到。先是“点点”、“旺旺”地乱叫,久而久之,竟弃了“点点”,又把他叫成了“旺旺”。

新旺旺来家不久,大病一场,几乎死去。2001年3月2日的日记中写道:“点点病,拉肚子,呆站着不肯睡。怕他会死,抚摸了好一阵。”他的身子仿佛都变得僵硬了。妻送他到医院打针,花了大几十元,又活过来了。

我对新旺旺的不欢迎,是因为抹不去旧旺旺的印象,还因为小狗虽好,却经常吵扰,睡眠本来就浅,常常被他折腾得无法入眠。今天,旺旺死了,我从日记中查找旺旺,他留在我日记中的竟没有什么好印象。这都与我的失眠有关——2002年4月5日 星期五 晴家中狗打呼噜,天气奇闷,一夜无眠,苦也。2002年7月16日 星期二 晴昨晚一夜未眠,空调“吱吱”叫,狗打呼噜。这狗已经好几回搞得我不得入眠了,真应该处理掉。看妻儿对其难舍,只好作罢。失眠的次数越来越多,可见身体每况愈下,烦恼太多。唉,生有何乐,死亦何悲。人生苦短,却总为无聊事情折腾。2002年11月7日 星期四 晴脚痛,不知是不是痛风又发作了,早早睡了,半夜却被狗吵醒,肚子饿,起来煮面吃。2002年12月3日 星期二 雨因天气变化,旺旺不睡,也吵得我一夜无眠。难受。

后来我才知道,我们家的旺旺是气象工作者投胎的,心系人间冷暖。每有天气变化,特别是将要下大雨,他必然耿耿难眠。旺旺仿佛说,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苦。我曾经就是不知旺旺者,恨他折磨得我神经衰弱。有一回,他不睡,半夜在家里逛来逛去,喘着粗气。我气得不得了,用塑料尺子打他屁股,他哇哇乱叫,尺子都被我打断了。唉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我家旺旺,先天下之忧而忧,忧风云变幻,忧人间冷暖,仿佛有无产者的胸怀;但让我十分费解的是,他的生活方式却完全是“亲爱小资”那一套。第一,他的嘴刁,超市里专门为他买的狗食,他不吃,他要狗食和蛋搅在一起,放到微波炉中转几转,这才吃;他太爱卫生,一天不洗澡,就有意见,用在地上打滚的方式提抗议;他对住所要求很高,冬天要有暖和的被窝,夏天要挤到空调间来,不冷不热的时候,他就睡在饭厅的椅子下;他最爱的是自由,绝对不同意被关起来,如果把他关起来了,他甚至会打电话给布什,要求保护他的狗权。我曾对朋友说,我家的狗白领白得厉害,是资产阶级的狗,是自由散漫的狗。旺旺还做过不少错事,我儿子玩电脑,他也要玩,他说他要当现代化的狗,跳到键盘上乱敲一通,把笔记本的键盘弄坏了,花了一千元去修……

我对旺旺真是不好,真的。我多次带他爬鼓山,现在想来,当时他就表现出了体质虚弱,爬了一段路,就喘吁吁的,口吐白沫。上上下下的人们说,这狗好可怜,有的还倒点矿泉水给他喝。我常把他抱着放在石板上,他四脚朝天晒着太阳。有一回,我碰到单位的同事,他说,你这狗这么累,会累死的。我说,不会,要进行素质教育。

有好几回,我下定决心要把他送人了。我找了几个养过狗的朋友,沈用大呀,陈祥荣呀,廖华呀,他们或是怕狗会掉毛(就像我的脑袋),或是家中已有爱犬,都不要。孙曼婷倒是帮我找到一个主人,说是肯定会爱狗的,因为他家里已经有两只狗了。就因为他家里有两只狗了,我们怕主人冷落旺旺,所以不同意。后来还有一家,也说是不缺吃的,因为他是开小饭店的,我们也不同意,饭店油油腻腻,太脏了。有一回,我外甥接他去玩,妻子回来,我对她说,旺旺送人了。她信以为真,闷闷的,伤心落泪。旺旺,旺旺,麻烦的旺旺,讨厌的旺旺,还就只能在我们家待着了。

旺旺和同志们一样,虽然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但相处久了,就能容忍毛病,变毛病为亲情了。谁没有毛病呢?何况弱小的狗!何况旺旺对人有那么多的善意!我在外吃饭,总要打包回来,给旺旺弄点好吃的,所以,他看见我,老爱咬我的裤管往饭厅去。我每次出差回来,他都趴在我腿上,甚至四只脚抱住了我的腿,要亲热好久,他才玩自己的。家里人生病了,他似乎也知道,会躺在病床边陪着你。每天下班,我的脚步声还远,他就已经趴在门口叫了,他听得出我们一家人的脚步声。我要摸摸他的头,他就四脚朝天,让你用脚轻踩着他的肚子。妻子天天和他说话,他仿佛都能听懂,我经常这样想,说不定哪一天,他突然就会开口说话了哩。儿子放学回来,叫的第一声便是:“旺旺,旺旺,过来!”然后要抱着他嬉戏一番……

旺旺啊旺旺,你就这样走了,就这样突然地走了。

人是很骄傲的,女人骂男人时说:“跟狗一样!”男人骂男人,也时有“连狗都不如”这样的话。人和狗怎么可能一样呢?人怎么能与狗比呢?狗对人那么忠诚,经常为人献出了生命,人还要骂人是“狗腿子”,骂这些不是人的人,为什么要骂“狗腿子”呢?为什么就不骂“人腿子”呢?无耻的人腿子啊!前些日子,妻子曾对我说,人很可怕,因为“非典”,狗也蒙受不白之冤,很多狗被扫地出门,成了流浪狗。这当然不足为奇,人是多么高贵啊,穿着西装,还会扎领带!“非典”也影响了旺旺的生活,本来,妻子每天会带他到屋顶上放风的,他拉了大小便,清理后,妻子都会用拖把拖一拖。然后,他在屋顶上撒欢。因为“非典”,人们对动物都有特别的敏感。为了不让别人担心,我交代妻子不要再让旺旺上屋顶。就这样,旺旺已经好几个月没有上屋顶,没有上街。他被困在我的家中,这还不够,还被关进了那生冷生冷的铁笼中。

旺旺至死还是守身如玉,和林黛玉一样,是质本洁来还洁去。旺旺早已成年,但他洁身自好,恪守自己的信念,绝不做苟且之事。我妹妹家有一老姑娘叫吉利,旺旺去时,吉利不时追求他,但终因没有爱情,旺旺总是很绅士地避开,搞得吉利很是生气。人怎么能与狗比?这怎么比!各种各样场面上的人物,桑拿一番,人模人样地走出五星级宾馆,多么骄傲的人啊,岂能与狗相比!

昨晚3点才睡,上午睡迟了,起床时,旺旺还和我打招呼,对着我叫,叫完便朝饭厅跑,这意思我是明白的,他要我给他东西吃。我要穿裤子了,他要和我逗乐,咬着我的裤管就跑。我用裤子甩来甩去,他就前跳后蹿,我在房间里跑,他也跟着跑,我裤子穿上了,他还咬着另一个裤管。好开心的一个上午,怎么突然就死了?怎么突然就死了呢?!

儿子的脸素素的,他也不说什么话,呆看着旺旺,然后独自上床,想着他的心思。这旺旺是他的至爱,儿子和他一起长大,那时候,旺旺还是一个小棉团。

妻子说,她回来的时候,旺旺脚夹在铁笼子中,头靠在边上直喘粗气。妻子把他弄出来,以为过一会儿就会好了,可是,不多久他就不行了。妻子见他没来由地肚子胀那么大,说会不会因为她去上班,把他独自丢在家里,生气了,给气死了……

我想,肯定是我害死了他!我搓着他的眼睛,想让他闭了眼,可他的眼睛还是张得大大的,他死不瞑目,他是被活活困死的,他是被活活吓死的!

我们找了一件绿色的新T恤,为旺旺穿上,然后把他放在凳子上。草草吃了几粒饺子,我对妻子说,来再看一眼吧,我要把他弄到乡下去埋了。妻子抱着他,抚摸着他的眼睛。妻子问,你打算把他埋哪里?我说,你说呢?我们乡下的家,一楼门面有一个花圃,顶楼也有花圃。一楼是在家的大门外,顶楼则是在家里了。妻子说,我看还是埋在顶楼的花圃里。我说好吧。我又找了一个包,把他装进包里。提着旺旺,我下楼去了。情不自禁,我的眼里汪着泪水。

天下着老大的雨,下个不停。我的自行车停在单位车棚,钥匙也扔在办公室。我提着旺旺上楼,我对老黎、小陶、小汤说,你们来看看我的包。小汤说,是书吗?我打开了,却是旺旺。他们无不惊讶,他们都见过还是点点、还是小棉团时的旺旺。我说了几句,不敢再说,怕自己流泪,拿了钥匙,又匆匆提着旺旺下楼了。

从车棚取出车,我没有把旺旺放在车后,也没有放在车前的篮子里,我怕再委屈了他。我把包挂在脖子上,抱着他,抱着他的余温,在雨中,单手骑着车,骑着骑着,一脸雨水,我什么也没想,又满脑子都是旺旺可怜的样子,泪水和着雨水在流着。骑了一会儿,雨衣似乎遮不住包,我怕旺旺淋坏了,干脆把雨衣脱下,把装着旺旺的包完全地包住了。

路上,我又想把他埋在门前的花圃,这样,他也好回到地母的怀抱。然而,想他胆子太小,终于还是不忍让他在家外面,还是决定让他在家里,在顶层的花圃里。旺旺来过桂山的家的,他喜欢趴在顶层晒太阳。将来,我也将老死在这家里。

到家了,我挖了一个坑,把旺旺从包中抱出来,为他理了理毛,把衣服给穿好了……我把他放在椅子上,真不忍就这样埋了他,舍不得。我看看我的鱼,对鱼说,要好好陪着旺旺;我看看我的乌龟,对乌龟说,要好好守着旺旺;我又对桂花树、橡皮树等等的树儿花儿说,要好好地照顾旺旺啊……雨越下越大,我淋了一身湿。我想起小时候,十五姆杀鸡时总要闭上眼,嘴里念叨:“做鸡做鸭很苦喔,下一辈子投胎去做人。”我也闭了眼,也念叨道:“旺旺,旺旺,下辈子投胎去做人。”又想,做人未必不苦,做人又有何趣。我想,不论做什么,但愿我们来生有缘,你在我的家,或者我在你的家。总之,愿我们还是一家。我终于把旺旺埋下。我从花盆中移了一株水红色的玫瑰花,把它栽在旺旺的坟上。此后啊,这玫瑰将长久地长在我家,愿我们的旺旺化作玫瑰的精灵,愿旺旺安息。

安葬了旺旺,我到书房呆坐许久。我看见书柜上有一个狗的树脂工艺品,是金色的,小狗依偎着他的母亲。哦,旺旺,你不晓得你母亲在哪里,我就把这大狗和小狗永远地放在你的坟前吧,愿他们与你相伴,有他们与你相伴,打雷时你应不会再感到害怕。我又从我的书柜上取了一块长长的古树化石,将它插在你的坟头,作为你的墓碑,愿你与古化石一样永恒。旺旺,你将在我们家人的心中——永恒。

插队时,我吃过狗肉的;在长白山时,我吃过狗肉的。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旺旺死了,我再也不吃狗肉了,永远!愿天下不论养过狗还是没养过狗的人,都不要吃狗肉。狗是人类最亲近最亲近的朋友啊!假如外星人打到地球,人类背叛人类将不足为奇,而我们剩下的最后一个朋友,那就是狗。假如我再吃狗肉,就等于吃自己,吃人。

两年前,我写了一篇文章,题目就叫《鲁迅门外走狗》,当时,何满子先生写信说,不好把自己比作狗,希望我不要发表这篇文章。后来,我还是发表了。齐白石刻了一枚私章,谓:“青藤门下走狗”,以示对明代徐渭的尊崇;现在又有了“王小波门下走狗”说,我成了鲁迅坟前的守墓狗,又有什么不可以呢?如此,我家旺旺冠之以“房旺旺”,真正是自然而然的事了。(写于2003年6月6日下午4时至6月7日凌晨2时许。旺旺走的不是时候,本应六六大顺,此后我将不再顺利,我有这个预感。我写了多少文章了啊,可没有像写这篇文章这样伤心,流了这么多的泪!外面的雨好大,雨遮嘀嗒嘀嗒,像哀乐,又似呻吟。明天,我们一家要去桂山,去看可怜的旺旺。我要把这文章烧在旺旺的坟前。唉,我们家的旺旺啊……)

附录:关于旺旺的四封来信

陈祥荣来信向东: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我一口气读完了,心里很难受。我走失了一只狗叫花花,后来又买了现在这只,也叫花花。想起多数养狗人都有丢狗的经历——我觉得狗最好的命运就是自己走失,我们可以想象他到了比我们待他更好的人家,而不想他被人杀了、吃了……我读到你“妻子正抱着旺旺哭”时,我揪心着,实在我也为走失的花花流泪了——花花丢失前,我看一部日本片《八公犬》,他的主人离开世界,八公犬每天在车站等着,直到一个大雪天——冻死了!那天我突然大哭,但忽然间怕妻子与女儿笑我为一只狗哭,哭泣时又夹上笑声。我想,大概一个神经病就是如此。你为旺旺冠之以房姓,祭狗如祭人,毫不掩饰,不虚不伪,你是真性情;葬旺旺于新房之顶:“还是决定让他在家里,在顶层的花圃里。旺旺来过桂山的家的,他喜欢趴在顶层晒太阳。将来,我也将老死在这家里。……到家了,我挖了一个坑,把旺旺从包中抱出来,为他理了理毛,把衣服给穿好了……我把他放在椅子上,真不忍就这样埋了他,舍不得。我看看我的鱼,对鱼说,要好好陪着旺旺;我看看我的乌龟,对乌龟说,要好好守着旺旺;我又对桂花树、橡皮树等等的树儿花儿说,要好好地照顾旺旺啊……”这一段无比地令人伤心与尊敬!有此长文,我想,你可以解脱了,唯有解脱才是对旺旺的最好交待,因为他是“为房家好”!恸哭过的人,很久之后会发现自己获得巨大的坚强的精神力量,他从此才能面对大事件与大的变迁——可能旺旺用他的生命助你!使你更为坚韧!陈祥荣

叶宁来信向东:你好!很久没有看到你写这样好的文字了——我不能说这是文章。我仔细看了两遍,这些文字使我感动、难过而沉思!我这样说似乎太过分,好像旺旺不死就没有好文字,但我只能实事求是地说自己的感受:你写得真好!当然这种“好”是让你付出代价的!所以不是商品意义上的“好”,而是哲学意义上的“好”。现在也不容易看到好文章,因为我们四十岁了,算是有一点阅历和水准吧。一般的议论杂文评论有什么好看的?既缺乏思想的锐利也没有感觉的特异与真情的深度。现在的文人是文学或文化水平提高了,但人退化了,真情少了,市场化了。从这一点来说,还不如“伤痕文学”和“反思文学”来得实在。说实在的,现在能让我看下去的文字也并不多。前几天报上登,四川一个九十六岁的法学博士逝世,留下遗嘱,把财产送给陪伴他的小狗。老人的儿子——其实也是老人,说:自博士病倒,小狗就一刻未离老人。老人死后,小狗就痴痴地望着老人墙上的遗像,不吃不喝,看了令人又悲伤又感动。我想说,在现实生活领域,尤其在户外,我是不喜欢狗的;因为中国城市里的狗缺少管理,主人也缺少管理,报上又经常登某某新村恶狗把人咬伤,甚至咬得很惨……我在户外若遇到狗,多也避开,谈不上亲近。但是对于家狗,因为无害,我倒是喜欢的。从文化感觉上说,我又是很喜欢狗的——不如说,是认同动物的权利与灵性!我们已看到许许多多有关狗如何忠诚护主救主的故事,那可以说都是一种奇迹般的感受与感动。事实上,动物在许多方面都比人品质好,尤其是狗,其忠实和对主人的善良,是第一流的!人们说,动物中,狗与马对人是最好的,最有灵性,也是最忠诚的。猫就差远了——有奶便是娘。这样的故事太多了。所以,人用“狗腿子”来比喻坏人,实在是很无耻,因为有许多事都证明,人比狗无耻!我最近看到一个比较惊心动魄的报道:四条狗拉雪橇上的一个人在冰面上,冰面破了,一起落入冰冷的海水里。经过挣扎,他们终于爬上了另一块浮冰。问题来了,他们短时间内很难获救,狗能御寒,而人浑身湿透了,如果没有养料,会很快冻死。应该说,人是很爱跟随他多年的狗的,但这时他为了自己也没办法,只好拔出刀来,出其不意地杀死了第一只狗。那三只狗惊呆了——狗们根本没想到人会这样干。趁狗们还未反应过来,人又接连杀了第二只、第三只狗。因为人想,既然杀了,只好一鼓作气,否则怕自己反被狗杀了——人以小人之心度狗,自己根本就无信义,反而先度狗无信义。好了,人要杀第四只狗了,他举起刀恶狠狠地扑向狗,以为要与狗进行一场激烈的生死厮杀。没想到,狗以悲哀的眼光看着人——这时狗已有准备,已具有咬死人的能力,人扑过去,狗早做好准备,闪开了,人扑空了。这时,狗可以轻而易举地咬死人,但人没有想到,狗做出了一个伟大的举动:狗出人意料地“扑通”跳进海里,游开了。狗不怕跳入海水可能被冻死的危险,狗的道德使狗做出不与主人自相残杀的决定!后来,人获救了,人在船上伸出手要去拉狗,但狗坚决地避开人的那双毫无信义的手,宁愿死也不上船,不与人为伍……那个人泪水滂沱,猛打自己的头。坦率说,这个故事有点让我吃惊,让我沉思,至少我没想到狗能做出那种抉择——跳进海里,至少我想这是人做不出的抉择!我不知道,在这样的狗面前,到底是应该人骂“狗腿子”,还是狗骂“人腿子”,到底是人更动物,还是狗更人性化!到底谁无耻!法学博士并非不懂得狗不具有民事权,他并非不懂得这个遗嘱是无效的、不能执行的,但他仍然这样做了。评论说,法学家是借这个不可为之事向法律界提出一个动物主权的问题,至少要引起人们思考:为什么动物不能有继承权呢?人与动物为什么不是平等的?法律说,狗不能继承,是因为狗不具备民事能力,怎么继承呢?可是,爱狗的人马上说:那个躺在医院浑身插满导管的植物人有民事权的执行能力吗?为什么植物人、犯人都有继承权呢?说白了,还是因为狗是狗,人是人,人与狗天生就是不平等的,人就是高贵,狗就是下贱,这就是人的道理。但是,我们已经看到了,在许多生死离别的重要关头,狗一点儿都不下贱,人也一点儿不高贵。狗的气节,有时真是可以让人自卑地感到——那才是气吞山河啊!旺旺已经死去,我也在你家里见过他多次,不敢在这里妄说对他有感情,但实在地说,他的死对我是有触动的。尤其是他如此出人意料地死,实在让我难过,让我想不明白,无法理解,怎么就这样关在笼子里一上午就可以死呢?你们全家为旺旺流泪,这种感情我完全理解。记得十年前,我刚结婚不久,人家送来一只刚出生的小猫,我们全家喜欢得不得了。尤其是我父亲,可能年纪大一点,特别喜欢他。动物也真聪明,不喜欢还不行。就说这只猫吧,他后来大小便都跑到卫生间的地漏上,从不乱大小便,怎么那么懂事呢?当然我们都喜欢这样的猫了。没想到,这种喜欢没持续多久,就要完结了。因为,我老婆怀孕了,根据科学,猫与孕妇同在,有可能让孕妇得弓形虫病,导致胎儿畸形。于是,我们只好忍痛把他送给了舅母家。好在猫还在,我们仍然可以在舅母家看到他,父亲一看到它就喜欢得很,逗它玩。它后来长大了,很漂亮——浑身雪白,尤其是尾巴粗壮,像一根旗帜一样耸立着,真威风!他后来病死了,我舅母还不时提到它。舅舅说,那只猫是舅母最好的朋友。我想,这样一只猫,都能让人产生这么多的感情,何况一只比猫更懂事的狗,且与你们家人共同经历了那么久的成长岁月,共同造就了那么多的欢乐,他的死怎能不使人流泪!旺旺的死,也使我更明白了一个事实,生命的世界是极其美妙,也极其残酷的,我们在感受其美妙的时候也将为这种美好付出代价!人的感情有时是无法言说的,就像面对一只狗,你会禁不住感受到生命的悲哀和无助、生命的脆弱和变数,难道我们人的世界不是这样吗?当有这种感悟的时候,做人不得不感到一种致命的孤独、彻底的孤独!生命的世界,要沟通有时实在太难了!当你在大雨滂沱中混和着雨水与泪水送别旺旺时,我想,你会有一点孤独感吧?所谓狗死人悲,因为,旺旺是在彻底的孤独中死去的,他到死都不明白人为什么会在某一个早晨彻底抛弃他,使他陷入一种孤独的绝望中!这太突如其来了。这个世界是荒诞的——至少在旺旺眼中,这是一个他不能明白的世界,所以,旺旺至死也无法闭上眼!或许,他一直瞪着眼在等待你回来,给他一个解释。但是,他终于等不及了。我想,旺旺瞪着眼,依然表明他对人没有失去最后的信心,至少他相信,人不会做出真正伤害他的事。这是旺旺做狗存在的理由,也是旺旺做一只狗时能够感到快乐的理由。这是你仅剩的一丝安慰了。愿旺旺安息吧!人会想念他的!叶宁6月8日凌晨2时35分

黄烨来信亲爱的房老师:读了你的文字,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我们家养猫。第一只猫是朋友送给我的,到我家的时候才一个月零五天。我妈妈有两个女儿,所以一直戏称他是妈妈的干儿子,我们叫他“三臭”——贱名好养活。不过,三臭妈妈怀他的时候从七楼摔下去过,与他一胎的猫猫死了两只,三臭能活着已经很幸运,只是他的体质很差。家里所有人都很疼他,买他爱吃的肯德基、冰淇淋、玉米,陪他玩,和他说话,甚至每年还给他过生日。两岁那年,三臭戴猫圈中毒,那一夜,我一直抱着他,一边哭一边安慰自己天亮就有办法了。天亮我就带着他去了宠物医院等开门,医生真的救了他——再晚一点点就麻烦了!不过,那之后三臭的身体越来越差,去年夏天差不多就在这个时间,他走了!大家都说他能活到七岁多已经不容易,但我还是觉得是那些庸医害死了他,因为我们带他去了好几家宠物医院,每个医生都有不同的说法。爸爸偷偷地把他葬在延中绿地,第一周他每天都去看三臭,希望他平安。我们大家都很难过,爸爸、妈妈、我、妹妹都哭了一晚上,而且那之后很长时间我觉得我们家是没有笑声的。第二只猫叫“小白”,是我从垃圾桶边捡回来的,妈妈说:你怎么什么都捡,会不会哪天捡个baby回来养啊?他在我们家只待了两个多月就死了,听到宠物医院的医生说他肯定熬不过当晚的时候,我心都碎了!他实在太小了!和娇生惯养的三臭相比,被抛弃过的小白实在太乖太乖!和你们旺旺一样,每次有陌生人到家里来,他都会躲起来;不管做什么给他吃,他都会一下子吃得精精光;他爱钻在我身上吮我的手指头,而且永远都把自个儿舔得干干净净的。

有过这样的经历,爸爸妈妈和我都说再也不养猫了。但是,去年国庆,妹妹又抱回了一只猫,今年春节过后又是一只——所以,现在,我们家居然有了两只猫:“阿大”和“甜甜”。房老师,那张卡片是我做给我的猫猫的,我相信你的旺旺在天堂也会过得很好!黄烨

朱璐来信房老师:您好!您文章中所提到的小狗,勾起了我对自己所养过的三只小狗的回忆。我的第一只小狗,是在我四岁那年遇上的。那时年幼,天天与小狗厮混玩耍在一块儿,某日,带他到菜市,粗心大意把他给弄丢了,发动全家和左邻右舍都找不到,我足足大哭了几天,嗓子都哑了。那只小狗是什么样,我早已不记得了,只是那份情怀至今留在心底。第二只小狗,是舍友养的,那时临近毕业,再确切地说,是一年多前的事情。我们都把他当自己的干儿子,那是一只北京小叭儿狗,脸扁,眼小,腿短,毛白,胖乎乎的,很可爱,我们叫他旺财。他很活泼,做错了事情,会很无辜地看着你,让你很不忍心责骂他。某天,我们觉得他吵,把他困在阳台,结果,旺财对外面的世界太好奇,钻到了阳台的外面(我们宿舍在四楼),意外就发生了。看着他躺在水沟里的那个样子,我哭了,我把他还留有余温的身躯给抱了回去。第三只小狗,是我自己买的,不是特别纯的松鼠狗,小的,也很可爱,叫小屁。也就在前段时间,我借住在别人的房子里,与他相伴,他承欢膝下,在“非典”和我最难过的日子里,给我带来许多欢乐。每天,不管多累,我都好好照顾他,带他看病,打针,到花园散步,给他洗澡,给他买鸭肝,感觉真的不错。可是,美好的东西似乎总难长久的,房东要回来,我的栖身之所也漂泊不定,只好忍痛将他送给别人。从此,我也不再过问他的种种,因为,真的会很难受,我连养育一只小狗的责任都不能承担,我很心痛。而最心痛的,是那被我比喻成小狗,永远都能找到回家的路,永远都会对我好的男友,他长期在外工作,原来不管怎样,他都会出现的,天天都给我发信息问候,已经说好要回来过五一的,结果,他出了意外,永远地离开了我。他走得仓促而莫名,因为,他是国家安全厅的外勤人员,因公殉职,留给我的除了一辈子的心痛、遗憾,还有许多的谜!所以,我想,我今生都不会再养小狗。和您唠叨了这许多,因着有感而发吧,也希望,把一些思考形成文字,作为生命的一种祭祀。朱璐

失魂记——狗娃,你们在哪里流浪?

此前,我们家养过两只狗。一只小黄狗叫旺旺,孩子带他逛书店,他不爱读书,等得不耐烦,走失了;后来,又养了一只也叫旺旺的小白狗,只可叹英年早逝!两次养狗留下的都是伤心的回忆,有一段时间,我们是不想再养狗了。

可是,耐不住没有狗的日子,和我一样,没过多久,妻儿都有了再养狗的念头。我想,狗是很孤独的,他们无法和人类对话,不养则罢,要养就养两只,好让他们彼此安慰。

怀着这样的心思,一天,我到花鸟市场,一口气买了两只狗。我买狗没有别的标准,一是要像我那走失的旺旺,二是要像我那死去的旺旺。天遂人意,我买的小黄狗酷似我儿子在书店丢掉的那只狗,而另一只则像极那只死去的狗。两只狗依然叫旺旺,为了有所区别,小黄狗叫小黄旺,小白狗叫小白旺。

养两只狗和养一只狗是大不一样的。小黄旺和小白旺刚到家时,我给他们牛奶喝,他们饿得不行,巴咂巴咂,喝得津津有味。牛奶喝完了,彼此舔着对方的嘴,把嘴边的牛奶舔得干干净净。待在花鸟市场恶劣的环境中,他们累坏了,现在终于有了家,喝完牛奶便甜甜地呼呼大睡。虽然到我家之前他们为两个卖主所有,彼此并不认识,但一到我家,仿佛同胞兄弟,相惜相依。睡了一半,腿长一点的小黄旺还把脚架到小白旺的背上。也许在做梦吧,小白旺哼哼几声,小黄旺立即张大眼睛——他一下就确定了自己是哥哥这一角色——看小白旺怎么了,用嘴舔一下他的嘴,见没有什么事,这才闭眼再睡。

小狗狗就像初生的孩子一样可爱。我把喜得二狗的消息告诉狗友陈祥荣。没过几天,他专程到我家看狗,一头白发的他和小狗嬉戏许久,用数码相机拍了不少相片。狗看着他的相机古怪,以为是一块大牛肉,又蹦又跳,向他讨吃,陈祥荣送给他们的只是一片银色的闪电。回去后,祥荣因狗而生感慨,写了一首叫《向狗走去》的诗,我录在这里——这天早晨比较放松 我打了的去看狗两只小狗娃已经在等我 一起玩了一个钟头我们都不隐瞒自己修养 当然他们更开放我去洗脸间他们蜻蜓点水般 在漂亮的地板上到处小便看来连上“小班”也不行其间我与狗主人 谈了文学写作以及孩子教育其中一只小狗掌握了羞愧 骂他几句就生气躲去但回来又是在漂亮的地板上小便说刚喝了水没有办法在我们足下撒娇于是我们发现人的撒娇大致属于表演我用“流星雨”三百万像素数码小相机 拍他们他们先是冲镜头 问我这是啥东东等我拍下来结果都是屁股部分(这又跟人类不一样)带回几十张相片 我忽然悟出一个道理狗的表情还真在屁股部分 主要是尾巴而人的表情却都在脸上 少看或千万别看那张主人与两只小狗娃合影多少年不开心的他 笑得好像多少年都是开心

两只小狗像祥荣描述的这样自由、幸福地成长着。小黄旺性情快乐,充满朝气,整天蹦蹦跳跳,也长得快,不多久,他就比小白旺高出一个头。小白旺斯文,动作慢条斯理,走路有规有矩。虽然性情有异,但并不影响他们的沟通。每天天亮时,两只狗对叫,彼此心领神会,不知道是在探讨伊拉克局势,还是在讨论阿富汗问题。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大约过了几个月吧,小黄旺得了一种怪病,先是没了精神,一天比一天萎靡下去,接着难以咽食,难以入眠。带他看医生,医生说,患了犬瘟热,看不好的。医生建议对他实行安乐死。那天,我正在上班,是儿子抱他去看病的。儿子打电话把医生的意见告诉我。我说先抱回来再说吧。我想,只要有一线希望,就要再努力。

医生知道我们家里还有另外一只狗,提醒说,要实行隔离,否则很容易传染的。医生还说,小白旺要打三次针,每周打一次。我们照办了。可是,小白旺无论如何不愿意隔离。他看着小黄旺的痛苦状,一定要往他身上挨,不时用嘴亲吻他,轻轻咬他的耳朵。小黄旺巴巴地看着小白旺,小白旺的眼神眷眷的,仿佛对小黄旺说:难受吗?难受吗?难受了是吧?

唉,为了亲情,把生死置之度外的狗啊!

可是,小黄旺的病一天重过一天。我们到处求医,到花鸟市场的宠物医院看了,到西湖边上的宠物医院看了,到协和医院旁的宠物医院看了,医生的结论是一样的:这病治不好,他将一天比一天痛苦,接下来,四脚发抖,浑身打颤,口吐白沫,然后死去。哦,这就意味着,他要受尽世间的折腾,极为痛苦地枯死!

小黄旺骨瘦如柴,只喝一点牛奶和肉汤。他开始浑身打颤,坐卧不宁。他躺下去,没有几分钟,实在难受,又挣扎着爬起来,站着,四肢颤悠悠的,撑不住自己那剩下二两重的皮包骨头的身子,又躺下,再站起来……

在他生病的日子里,我们家人的灵魂和他一起受难。我们不断地抚摸着他,抚摸着,抚摸着。此前,春雷乍响时,旺旺死去了,死得那么突兀!我在心里对小黄旺说,我们家就留不下你吗?我希望靠他年轻的体魄能最后战胜病魔。看来,他真的不行了。

第二天,他开始口吐白沫。因为痛苦,他的眉头拧得紧紧的。他站不起来了,四肢抽搐。他绝望的眼神巴巴地看着我,可怜兮兮。我和妻儿决定,送他到医院打针,为他安乐死。

妻子为他洗了脸,洗了脚,用梳子把他身上的毛梳理一遍。我为他最后拍了几张数码相片,备好了一个旅行包,一件红色T恤。儿子抱了小白旺,因为小白旺还要再打一针预防针。我们一家人把小黄旺送到西湖边上的宠物医院。

医生把小黄旺放在一张台上,非常奇怪,此时,他坚强地站着。我们抚摸着他,希望他能躺下,他就是不躺下。也许,他知道死神将要来临?也许,他留恋生,要做最后的挣扎?也许,他认为站着死,才死得有尊严?我们抚摸着他,抚摸着。医生在他的背后给他打了一针。针插进去时,他歪了一下头,看了我一眼。那个无法忘记的、对主人满是依恋的眼神啊,那是穿透人的心灵的眼神!慢慢地,慢慢地,他软下去,软下去,过了不足十秒,他似乎没有痛苦地躺下了。可是,他还张着眼睛,舌头探到嘴外,耷拉下来。我轻轻地将舌头放进他嘴里,搓他的眼,让其合上。

小黄旺睡着了。

在他身子还热还软的时候,我为他穿上衣服,放进旅行包中。这一切,也许都被小白旺看到了。

我们打的到了桂山的家,把小黄旺埋在门前的白玉兰树下。此后,白玉兰一枝一叶,都是你的另类存在。白玉兰绽出新叶,那是你在长大;微风吹过,树叶沙沙声响,那是你在歌唱;白玉兰飘来清香,那是你对我们的问候啊!

哦,安息吧,小黄旺。房旺旺埋在家里,你们可以相依相偎的。

回到家中,小白旺没了小黄旺,闷蔫蔫的,趴在一边,神情凄苦。不说话,不吃东西——他有两天时间不吃东西!

通性情的狗啊,我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你!

小黄旺去世那天,我在日记中留下这样几句话:“唉,养狗伤心。愿小白旺在我们家待得长一点,平平安安,寿终正寝。”

看着小白旺失去兄弟的痛苦状,我就已经下定决心,要为他再找一个伴,再买一只小黄旺。

此后,我到花鸟市场买花、买鱼,都观察一下狗市。一天,一个女人抱着一头黄色腊肠狗,问我要不要。我把这头小黄狗抱着左瞅右瞧,耳朵又大又长,虽然与小黄旺长得不一样,眼睛却一样有神。我本来想买与小黄旺长得一模一样的狗,可我把这腊肠狗还给主人时,他冲着我直叫,似乎我成了他的主人。我又把他抱了过来,他就不叫了。你说怪不怪?我认定这只腊肠狗与我有缘分,当即买下。

小小的腊肠狗来到我家。小白旺比腊肠狗大两三倍,自然是哥哥了。腊肠狗毛特别短,每天窝在小白旺身上睡,小白旺像妈妈一样呵护着他。

本来,我的意思再叫腊肠狗为“小黄旺”,儿子不同意,说腊肠狗来自德国,应该取个洋名才好。于是,儿子给他起了个名字,叫“努比”,这个“努比”跟“史努比”有没有关系,我也不知道。

努比虽然晚来几个月,但他特别能吃,拼命赶超,一天一天地长大,和小白旺的距离一天一天缩小,原来看着像母子,没多久就像兄弟了。努比和小白旺的关系就像小黄旺和小白旺的关系一样,亲密无间。

年前,我把乡下的房子装修了,今年春节要到乡下过。大年初一还在城里,给父母、外婆等拜年,我们一家人决计初二到乡下。

初二这一天也真是怪,小白旺一反常态,一早先是在我妻子床边叫个不停,又跑到我床边叫个不停。大过年的,想多睡一会儿也不行。前一天晚上睡得太迟,我被他吵得很烦躁,于是,我就用拖鞋把他打了几下(天地良心,这两只狗我几乎没有打他们,虽然他们经常干坏事,比如,到处屙屎拉尿,乱啃东西等等,但一想到死去的旺旺,我便对他们心生怜爱),打完以后,他才老实了,趴在窝里。

我起床时,先是在房间里用草纸擦掉两泡尿两堆屎,没多久,他们又拉了两泡尿。我边擦尿边说:“今天是怎么啦,再这么捣乱,把你们送掉!”这完全是气话。我回想起来,这几只狗到家后,我没有说过这样的话,甚至没有闪过这样的念头。妻子当即说:“你说什么话呀,既然养了,就不要抱怨。”我笑笑:“不是随便说说嘛。”

晚上有应酬,中午,我让妻儿先到桂山乡下去。将走的时候,我突然对妻子说:“你给他们洗一下澡吧,这一下去要住两三天的。”我们乡下房子还没有装热水器。妻子给他们洗了澡,用电吹风把他们的毛吹干,我抱着他们到楼下,然后交给儿子,亲手把他们送到乡下去。

谁能想到,这是妻子最后一次为他们洗澡!这是我最后一次抱他们!

一切是不是都有预感?初二的上午我是那么烦躁,仿佛要发生什么事似的。狗是不是一定打不得?说不得?我打了他,我说要把他们送掉,他们就走了,离我而去了!这性情多像晴雯呀,宝玉说她不得的。初二的中午,我又怎么会提示妻子给他们洗澡呢?我想起我小时候看的一篇文章,说一个母亲因为生计艰难,要把女儿卖了,女儿临行前,母亲为女儿洗澡,梳头……

妻儿去乡下后,我先是到宋志坚家,接着到林辉家,我的手机没电了,一时间与家里失去联系。我喝酒一直喝到晚上11点多,快12点了才到家。正开门,妻子在阳台上对我说:“向东,两只狗都丢了!”她说,她和儿子找了一个晚上了,就是找不到,他们也刚刚才回来。

天气本来就冷,我抬头看着妻子,仿佛当头被泼了一身冰水,浑身一激灵。

狗又丢了!狗怎么又丢了!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也来不及多想,头脑一片空白。

我立即钻进夜色中,哪里有狗叫,我就往哪里赶。可是,在桂山村,有太多的土狗,犬吠声此起彼伏,哪一只狗都像旺旺和努比的呼喊,可哪一只狗又都不是。我走遍了桂山村的每一条小巷,我或大声或小声地叫着:“旺旺,努比……”回答我的却是他们的同胞们,是形形色色的当地的土狗!

不知不觉,我走到了村边,有坟墓一座挨着一座,我没有任何惶恐,继续朝深山走去,因为,在登云水库方向,在山的深处,有与我旺旺和努比一样的狗叫声,他们会不会迷失在深山中呢?到了山林当中,却有几间破屋,原来,是流浪汉搭了几间草棚,他们的狗在惊叫着。有人探出头,疑惑地看着我。我默然。我回头走了。

进村子的时候,后面有一辆小车停下,是朋友沈用大的儿子沈园,他正好路过此地。半夜了,他还不忘对我说新年好,给我拜年。好什么好,有什么好的,这倒霉的新年!我对他说,我的两只狗都丢了,我在找狗,嘱咐他一路上要帮我看看有没有无家可归的狗。他说好的。

天下起了雨,春天的风一阵一阵地刮着,穿透我的皮衣,让我从心底透着寒意。我朝福铁小区走去。很多人家的门口挂着红灯笼,红灯笼也无法给我带来一丝暖意。我大声叫着:“旺旺,旺旺!”这时,一个门卫探出头问:“找小孩?”我胡乱地点头。他半是自语半是询问:“小孩丢了?离家出走?”我没有理睬他,继续找我的两只小狗狗。我走过了小区,到了铁路医院,又往回走了。我叫着:“旺旺,努比!”那看门的老人又探出头来,很是疑惑很关切地问:“两个小孩?报警了吗?”我说:“不是,是两只小狗。”我看不到老人的眼神,但从声调听,他生气了,扔下一句:“神经病!”“啪”一声,把铝合金门窗重重关上。哦,好心的老人,我不怪他,也许,他只是没有养狗的经历而已。

从晚上11点多到凌晨2点多,从正月初二到正月初三,深沉的夜,宁静的夜,对许许多多人来说,还是温馨的新春的夜,我却像游魂,在春的喜庆中,在夜的酷寒中,游荡……

这鬼天气,好冷啊!禁不住,我的上排牙和下排牙不断地相叩,答答声响。前些日子到北京出差,某小姐拉我入教,对我说了一个多小时的上帝。她说,上帝是万能的,你有什么困难,找上帝帮助,上帝一定会帮助你的。这时,这下着冻雨的寒冷的夜晚,我在心中默默祷告:“上帝啊,帮帮我吧,让我找回两只可怜的小狗,他们还没有成年啊!如果真能找回小狗,我就相信你的存在!”我怕上帝听不到我心中的声音,我甚至双手合十,仰首上苍,对天说出了我的乞求。我找啊找,就是找不到。这时,我脑子里跳出了这句老话: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快3点的时候,我回到了家。整个晚上,都没有入睡,在想着这两只狗娃,想着他们到我家后的一切细节,想着我养过的其他的狗。

小白旺和努比是第一次到桂山的家。妻子告诉我,刚来时,他们异常兴奋,从楼下蹿到楼上,又从楼上奔到楼下。妻子要做事情,就把他们关在一楼的阳台。阳台与马路之间有一个铁栅门。她还用木板将门堵上,又用桶顶着木板,没想到,木板和桶都倒了,狗走失了。妻子说,她怀疑小白旺被人偷走,因为那拦在铁栅上的木板不太容易被狗撬倒。可能偷狗的人把白狗偷了以后,木板竖不起来,努比跑了。

初来乍到,他们肯定找不到回家的路了。特别是努比,他从来没有上过街,从小都在家里,到了这个家外的世界,他该怎么生存!

就这么牵牵挂挂,眷眷念念,桂山的麻雀开始齐唱,公鸡引吭高歌……天麻麻亮,我又开始找狗了。

我一家一户地问过去,终于,发现了一条线索,一个铁路小区的老大妈对我说:“昨天有一条大耳朵的小黄狗,在桌球店门口团团转,好像在找什么人。我还说,这么漂亮的狗,是谁家的狗呀。”到了下午,一个大嫂说:“好像有一个小孩把一只小黄狗抱走了。”我问那孩子住哪里,她说住铁路小区,具体哪一座不知道。

我打印了几十张寻狗启事,在村里,在铁路小区张贴,启事上说,如果捡到狗的人将其送回,我要酬谢,等等。我贴启事的时候,有三五人围观,看完后,张着怪异的眼睛瞧我,仿佛我是一只外国进口的、很少见的狗!

我在另一处张贴的时候,有一个正在遛狗的大姐对我深表同情。她说,她这只小鹿狗也曾丢失,丢了一个月才找回来。我问她怎么找回来的,她说有同事在别人家看到这只狗,去要回来的。她给了我信心,走失了一个月,还能找回来,我的狗也能找回来的!

我碰到每一个小孩,都问他们有没有捡到狗,小孩都摇头。

到了下午,我打算去敲每家每户的门,我对妻子说:“至少努比有线索,肯定就在铁路小区。我一定要把他找回来。”妻子说:“如果看到狗在别人家,人家要不还,不要和人家吵架呀。如果在别人家过得好,也就行了,我们以后再养。”她还说,会把我们狗捡回去的人,应该也是爱狗的人。这话对我倒是很大的安慰。是的,能把可爱的小白旺“窃”走的人(偷狗不算偷,是窃),应该也是爱狗之人。

敲了五六户的门,虽然我首先说“新年好”,接着才说我丢狗的事,除了一户人家表示安慰和愿意帮助我留意外,其他人多少都受到惊扰,要是在西方国家,据说这就是侵犯人权了。我只好放弃这样的努力。我在过道外叫努比的名字,我相信,他若是听到我的叫声,肯定会有所回应的。可是,没有,没有听到他的回应。

接下来,我骑着电动车在火车站周围打转,还是和昨天一样,哪里有犬吠声就往哪里钻。在铁路医院前面的草地上,我看见一只蛮大的黄狗躺在那儿睡觉。看看四周,没有人呀,我心想,这会不会也是一只流浪狗?我用脚轻踩他,他四脚朝天和我嬉戏。当时,我有了强烈的念头,如果他是流浪狗,我要把他带回家!狗友陈祥荣说过大意这样的话:先是爱自己的狗,接着也爱朋友的狗,再接着是爱流浪狗,而爱狗的最高境界是爱天底下所有的狗。我用手抚摸他,和他交流,他站起来,尾巴摇得像荡秋千一样。这时,他的主人在远处叫他了,他头也不回地跑了。我自语道:哦,不是流浪狗。

我继续前行,找我的旺旺和努比。这时,我看到了一只真正的流浪狗。他大耳朵,我不知道他是什么品种的狗,但肯定和土狗不一样。他有一副富贵的骨架。他一身原是白色的毛因为奇脏变成了棕色的,涩涩的,绝无半丝光泽。我走近细看,他身上的毛已经十分稀疏,露出的肉有一块一块的黑癍,他的一只眼睛已经瞎了,走起路来一跛一跛的,他的腿瘸了。他有一股野性,有“我是流浪汉我怕谁”的大无畏,目中无人地呆站在小马路的中央。可是,今年的冬天实在太冷了,寒风中,他一阵一阵地颤抖着。

哦,这也许是一只将死的老狗!我又想起陈祥荣说的爱狗的最高境界的话。我还想起北京那个记不起名字的女教授(“文革”中,她曾经为毛泽东念《水浒》,是不是叫芦荻?)变卖所有家产,专门从事收留流浪狗的善举。我心里极想收养这只可怜的老狗。然而,他太脏了,一身是病,我下不了决心,我达不到陈祥荣所描述的爱狗的最高境界。

我骑车到一家小店铺,用三元钱买了一只鸭胗给他吃。他也许觉得这是非常遥远的记忆,后退了几步。我也后退了几步,在远处看着他。他先用舌头舔了一下,很快开吃了。他吃得很慢,可能牙齿不行了,要不然,这么饿,肯定一口就吞下去了。他还真是一只无家可归的老狗啊!费了不小的劲儿,他终于把鸭胗吃完了。

有穿着时尚,赶着去访亲拜友的人,绕开他,皱着眉头说:“这只狗好可怕!”我在想,我的旺旺和努比,要是没有人收养,会不会也成为这样的流浪狗啊!

我想收养这只老狗,但终于没有这个勇气。

街上有太多的土狗,他们不怕冷,在寒风中穿行,在垃圾堆里讨生活,他们吃屎,他们是最本色的狗。他们从不生病,他们长大了,就被主人红烧了……这只流浪的老狗,这只曾经也许高贵的狗,却落入了和土狗一样的境地,而土狗却不愿意和他玩,和他一起流浪,土狗毕竟还有主人,还能回到家中。这只流浪的老狗啊,就像落难的史湘云!

我要走了,一步三回头。我家的狗,还是未成年的狗,这么冷的天,也不知道在哪里流浪!我要去找他们!老狗跟着我走了几步,也许他也意识到跟着我的不现实,他瓷住了,目送着我远去……可怜的老狗啊,我恨自己帮不了你,我没有办法,也可以说我自私吧,也可以说我虚伪吧,但我没有办法,你好自为之吧。如果有一天再碰到你,我还会为你买吃的。我所能做的,仅此而已。

回家吧,我想暂时放弃。路上,我还是张大着眼睛东张西望,突然,一只小黑虫钻进了我的眼睛,我痛得立即闭眼,它很快如沙子一般死在我的眼中。我难受极了。我在想,这是不是神在暗示我,说我瞎了眼呢?也许,旺旺和努比与我擦肩而过?也未可知。于是,我又在铁路小区中找,在瞎逛。

初三、初四的晚上,我又骑着电动车在离我家方圆五公里的范围内寻找。天和昨天一样冷。我想,肯定找不到了,但是,我愿意再找,我企盼着奇迹的发生。我被冻得生病了。也许,这是一种自我惩罚?也许,这是一种自虐?

我打电话对陈祥荣说了我丢狗的事,而且一丢就是两只狗!祥荣给我发了一个伊妹尔:向东:你又丢了爱宠。“节哀”!我无法安慰你。我只能说,我也丢过狗!那次我哭了,怕妻子发现我为一只狗哭(人为一只狗变得这样软弱!),马上就笑,一定是神经病的样子。记得我跟你说过:“丢”是狗的命运,约有三分之一的狗是如此。一种是主人遗弃,“丢”给别人;一是狗自己丢了自己。狗会因此获得重寻主人的机会。我想会收留狗的人绝大多数也如我们一样爱狗。有一半的狗拥有两个以上的主人……你会发现一个人去安慰别人无济于事。本质上,人无法为人分忧,也不接受安慰的。我说说而已。

也许是吧,一只狗都有过几个主人。我们的朋友吴跃家里就养着一只流浪狗。吴跃对他很好。但愿我的狗狗也能找到好人家,但愿他们是被好人家“窃”,被好人家“捡”。

找狗找了两三天,又是春节期间,附近的人们都认识了我,认识了一个找狗的光头。一个老大伯问我:“还没有找到?”我摇摇头。他说:“这年头,就是有人捡到了,也不会还给你。也许拿去卖了。你那狗能卖一千块钱吧?”我苦笑。狗狗,在他们很小很小的时候,是我亲手把他们买回来的,又是我亲手交给孩子让他带到桂山的,这日日夜夜,倾注了我一家人多少的感情啊,哪里是什么钱不钱的问题。那个最后见到我的努比的老大妈说:“找了这么久了,还找啊。那小狗是好可爱啊,又干净。”我只能苦笑,表示还要再找。

老大伯的话提醒了我,是啊,会不会有人把我的狗偷去卖了?我赶到花鸟宠物市场,看看我的狗有没有在狗市中卖。可是,没有。

就这么找啊找,本来,春节有客人要到我家的,都被我婉拒了,直到初五的下午,我才参加了“五香豆”的朋友聚会。初六,又接着找……那个大姐找了一个月,狗终于找回来了,我要坚持!

在找狗的路上,我想,再也不养狗了,死的死,丢的丢,太让人伤心了!但立即,我又对自己说,我还是要养,还是要养和旺旺一模一样的狗,我就不相信我们家养不好狗!我要好好地养两只狗,直到永远。

尤金·奥尼尔的《一只狗的遗嘱》中,小狗伯莱明有这样一段表白:我最后还有一个诚挚的祈求。我曾听到女主人说:“伯莱明死后,我再也不会养别的狗了。我是如此地爱它,这种感情无法再倾注到别的狗身上。”如今我要恳求她,再养一只狗吧!把对我的那些爱给它。永不再饲养别的狗,并不会减轻她对我的回忆之情。我希望能够感受到,这个家庭一旦有了我之后,便无法再生活在没有狗的日子里。

是的,自从养了狗,我们家便无法生活在没有狗的日子里了。狗是我们的家庭成员啊!

我不相信,我也不愿意相信我们家的旺旺和努比会成为那只老狗一样的流浪狗。他们长得那么可爱,还那么干净,他们尚未成年,一点也不世故,可以说是人见人爱。我希望他们真的被孩子抱养,被孩子喜爱,如果这样,这个世界将多了一两个爱狗的人。(可是,也难说啊,史湘云那么可爱,和我家的狗一样人见人爱,可她被卖进窑子,不是一样被摧残吗?)

我要为我们家的旺旺和努比祈祷,愿你们在新的家中要乖,要听话,不要在新主人的家中随便屙屎拉尿。愿你们幸福。

只是,旺旺啊,小弟努比再也不能和你在一起了,你们不仅和我们分开,你们哥俩也分开了,再也不能相依相偎了啊!努比身上的毛那么短,没有你的日子里,他会不会冷啊……2005年正月陆陆续续地写,2月24日写毕,改定

迁居桂山告豆友书

洒家于7月1日迁居福州郊外的桂山,这是第二次插队,从此,由城里人变成了乡下人了,与各位之间也有了很大的空间距离,必将产生许多“城乡差别”。桂山者,鬼山也,我估摸着,洒家大约将老死桂山矣。

迁居还有以下原因:

拙荆再次下岗,汲汲水养汲汲鱼,经济危机,不得不把旧房出租,以抵太太工资。

桂山房子,筑成八年,装修成功,也已两年。去年以前,每每开窗透气,“龙王”(台风)趁机捣乱,所有地板,被水漂起。于是关窗。今春淫雨霏霏,所有家具一律发霉。开也不行,关也不行,进退维谷,无可奈何,有房不住,真要黄了。

犬子突然开悟,体谅父母辛苦,同意经受坎坷、承受颠簸(谓往桂山之路也),条件是,要买一台八千元的电脑,另加宽带。我的条件是,每周四小时,平时电脑锁在二楼。他也认可。

家有狗仔队,喜乐蒂杰克和西藏黄旺旺与我们朝夕相处,日子悠哉游哉,同白领小白脸以及白骨精的生活并无二样。巴基杜努比、日本棕豆豆和土狗小黑客居户外,虽然上有阳光恩泽,下可承接地气,生气勃勃,野劲十足,然因疏于管教,不知荣耻,日本棕豆豆竟然与法国佬努比苟合,有孕在身。带着沉重的肉身,暴晒于三十七八度的烈日之下,这与以狗为本的社会时尚背道而驰。为挽救狗仔于水深火热之中,当年孟母尚且三迁,洒家一迁,是在所难免了。

狗仔到了桂山,门前走廊稍宽,努比和豆豆青梅竹马,自然同居,小黑虽是除夕夜被人扔进狗窝,但情愿认努比为爹,豆豆为妈,于是维持三口之家。他们来了两天,就熟悉了周边环境,早上放他们出去,完成了晨练任务,便回家用餐,轻车熟路,老马识途,仿佛上辈子就生活在桂山。有农家土狗,见这么多插队知青,似乎要占他们地盘,狂吠,还想撕打,努比冲锋在前,小黑一马当先,豆豆虽然即将分娩,也绝不示弱,他仨同仇敌忾,绝无国人三心两意、一盘散沙之丑态。虽然来自城市,却敌退地头蛇。他们在桂山大摇大摆,如入无人之阵。

我上班,他们跟在我的电动车后狂追;我绕了一圈,想甩下他们,不行;再绕,还是不行。只好将其关进屋里。我走了,他们一律趴在铁栅上,目送洒家远去。日日如此。

两个白领,住在一楼楼梯边,他们深知“守土有责”,看住后门。杰克最是敬业,夜夜依门而卧,一有风吹草动,就竖耳翘尾,屏息静气,准备格斗。旺旺自然紧随其后,只是妇道人家,沉不住气,先汪汪乱叫。

我家的狗不是宠物,却是不领工资的保安。

7月19日,豆豆产六子,一子夭折,其余皆好。妻打电话时说,小狗可爱至极。无奈,我做此文时,正在出差路上,还看不到这些新的生命。不过,这是跨国婚姻,东西合璧,我满脑子是费翔的帅气。我家狗仔队突然增加了一倍,有十只,应是榕城一景。欢迎爱狗者前来观赏,狗仔队也许会列队欢迎。

座机手机一律不变,特告。2006年7月20日于宁德*“豆友”,谓“五香豆”,洒家有若干酒友,不时聚饮,早年常以五香豆佐酒,故而称小团体为“五香豆”,酒友为“豆友”。

“色狼”努比

自从2005年春节丢了两只狗娃,我们打算不再养狗了。养狗不顺,太容易伤人。

为了找狗,春节期间,我拒绝了几场朋友邀宴。这样,我因狗而伤心的事便传开了。林辉说,丢了就算了,不要难过了,回头我帮你弄一只斑点狗……他的意思是:我会弄一只品种更好的狗给你。这让我想起小时候弄坏了一件心爱的玩具,哭闹,外婆哄我,说要买一个更好的玩具给我。他哪里晓得,我不在乎狗的品种,而在乎那是我的狗,是我们朝夕相处的狗。假设我的女儿丢了,有人说,算了,甭伤心,我帮你弄一个美国的白种小女孩给你,这能解决我的问题吗?我对林辉笑笑,说暂时不想养狗了。

丢狗的事慢慢淡了下去。到了3月,林辉却送来了一只巴基杜,说是他家养的狗,实在养不下去了。巴基杜巴巴地望着我,他的两片大耳朵比腊肠狗还要大许多,其状如风雪边防线上的战士把棉军帽的护耳放了下来,如此大耳,让双耳齐肩的刘备羞愧,为狗类中所少见,十分惹人怜爱。

面对狗,我无法拒绝。

我把巴基杜弄回家,妻儿都喜爱,我们家又开始了养狗生活。养过狗的人,没狗的日子没法过?

巴基杜继承走失的腊肠狗的名字,还叫努比。

巴基杜是法国名犬。好吃,贪睡。为狗没有什么城府,像山东人,憨厚。当然了,有一点小脾气。小时候,我们用热水给他洗澡,他不爱洗,就凶你,还用爪子抓你,意思是:干什么呀,烦不烦啊!可是,多洗几次,感觉还不错,洗澡时还会四脚朝天,闭着眼睛消受,不时“唔唔,唔唔”地叫,仿佛说:“爽,好爽!”洗罢,用他那特有的浑厚的男高音“汪汪”几声,我知道,他在用狗语朗诵唐朝狗写的诗:“温泉好,温泉好,温泉就是好!就是好!就是好!”每每给他洗澡,我就感叹:人不如狗。我至少得自己为自己洗澡吧!

后来有了三只狗,有爱狗者李文淑向我要一只。我让她挑,她一眼就看上了努比。狗眼看人低,人往高处瞅。唉,人眼就是这样非理性,她之所以看上努比,就是因为他帅。我对她说,这狗很贪吃,有时还有点老三老四的。她还是喜欢他的大耳朵。我终于理解了,帅哥为什么总是热销——我带努比上街,回头率非常之高,小姐们不时用没有夸张的语调惊呼:“啊,好帅!”初时,我还以为是称赞我,后来发现,她们根本不拿正眼看我。我成了努比的陪衬人,不能不对爹妈心生不满,在帅哥巴基杜面前,一身赘肉顶着一颗西瓜的我,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

李文淑将狗弄回三天,这期间我正好出差,一回来,她即对我说,不行不行,这狗没法养。为什么呢?会爬饭桌,太贪吃了;把他关在门外,会敲门,太不礼貌了;胡乱拉屎撒尿,太不卫生了;会啃家具,破坏性太大了……我说,可不是吗!所以,相亲的时候,可不能只看长得帅不帅,还要看秉性好不好呀。

狗不满一岁时会磨牙,这是肯定的。我家养狗,付出的代价也不小。家具呀,门呀,都留下他们的牙痕。一套真皮沙发,被他们啃得面目全非,已经扔了。我们家,现在人人坐冷板凳。不过,敲门,乱拉,平时倒没有这么坏。我估计,他不习惯李家,他在使坏。

巴基杜又抱回来了。离家三天,回来后从来没有这么乖过。其他狗过去慰问他,亲他,似乎说:嗨,哥们儿,回来啦?!他趴在一边,生生的,像新过门的小媳妇,汪着委屈的泪眼看着小伙伴,一言不发。我们叫他向东,他不会朝西。弃儿回到了家,一夜间长大许多。有了被遗弃的经历,回家以后格外懂事了。

是的,他肯定是故意在李文淑家捣乱。

一转眼,努比长大了。

我每天带他们到晋安河公园散步。到了公园,我即把链子解了,让他们自由玩耍。他们在草地上追逐、奔跑,天天与公园里的野猫逗趣,野猫被他们追得无处可逃了,便蹿上芒果树,让狗们干瞪眼。我散我的步,他们一般在离我不到一百米的地方嬉戏,一旦看不到我,就来找,见了人影,又跑开了。

公园也不时有别的狗进来溜达,我家的狗娃性格开朗,没有交际障碍,立刻上前问候。在公园散步时,经常可以看到热恋中的男女以接吻相问候。狗们则不一样,他们为了表示亲密无间,一见面都是吻彼此的屁股,那意思是说,我连你的屁股都亲热,难道我们还不亲热吗?我们狗们就是这么亲热的!

可是,意外发生了。一天,我带着狗到公园,狗链还没有解脱,努比突然使了莽劲,追一只狗去了,我怎么叫唤,他根本不理睬。我牵着豆豆和小黑一阵快跑,喘吁吁的,就是赶不上,很快,没了踪影。我觉得,他过一会儿应该会回来,就在公园等。半个小时过去了,还是不见狗影。我急了,只好先把豆豆和小黑弄回家,骑着车出去找寻。我在方圆五公里范围内找,就是找不着。我到晋安河公园边的新村找,还是没有。我问路人,有没有见到这样一只大耳朵狗,都说没有。已经是夜里12点了,这可怎么办?我真怕再丢狗了。我走到小巷子中,听到有狗叫,仿佛是努比的声音,我就在外面叫他的名字。有一家主人开了门,很警惕地盯着我,我说我找狗,他一声不吭,重重地“啪”一声,把铁门甩上,差一点让我的心跳出胸腔。

1点了,努比跑掉整整七小时,我打道回府。回家路上,又弯到晋安河公园,努比站在草地上等我,见我骑车来了,一个箭步冲上来,几乎把我的自行车给撞倒了。他趴在我身上,尾巴急速地狂摇。我摸着他的头,骂了他几句。我骑车回家,他跟着,很像跟在坦克车后面前进的美国兵。

要提一句的是,他脖子上的狗链没有了。这说明,有人要牵走他,他挣脱了。

第二天,我才知道努比发什么神经了,原来,他闻到了发情母狗的味道,追母狗去了。这家伙,干好事干到半夜才回来,害得我又饿又累!努比是美男子,那母狗虽然被强奸,但着实也应了弗洛伊德所言,女性潜意识中渴望体验被强奸的快感。第二天,她又来了,努比又挣脱了我,追他的女人去了。不过,这次要好一些,个把钟头就回来了,不知道是被拒绝,还是太劳累了。第三天,又演了一幕男追女跑的古老的情爱戏。但是,戏剧性情节出来了,那个潘金莲一般的坏女人往河边跑,努比纵情一蹿,蹿到了晋安河里。那女人虽说喜欢他的帅,可是,他一落水,她只停下瞅了一眼,就大摇大摆地走了。这年头,谁管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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