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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1-04-20 14:0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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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日)是枝裕和,佐野晶

出版社: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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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海更深

比海更深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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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3-01ISBN:97875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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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台风格外频繁,一月就出人意料地来过一次,成了大新闻。台风通常从盛夏到初秋季节登陆,可是五月中旬竟然就刮到了日本。

进而,尚未出梅,台风便席卷了整个日本,和小学进入暑假几乎同时。自那时起台风接连不断,日本各地遭受了巨大灾害。

不知是否和台风的影响有关,气温也变得极不稳定。本以为酷暑还将持续几天,不料气温骤降,盖两床毛毯都让人睡不安稳。

话虽如此,毕竟酷热天气减少,一整个夏天变得非常舒坦。

九月中旬以后,台风似乎更是瞄准日本长驱直入。“这么多台风,烦死人了!”

中岛千奈津听着电视新闻中新台风即将来临的消息自言自语。和她聊天的母亲不在厨房,去了紧靠厨房的阳台上。其实千奈津并不指望母亲搭话,只是随口吐出这么一句话。

阳台上响起拍打棉被的声音,恰似回应千奈津的自语声。

煤气上搁着家里最大的那口锅,煮物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

千奈津打小爱吃煮菜,尤其酷爱煮得入味的蒟蒻,她常会偷夹一块尝鲜,为此没少挨母亲训斥。

千奈津忍着煮物香味的诱惑在为母亲代笔。她坐在厨房老旧的饭桌前,按照元旦收到的贺年片上的信息,将寄件人的地址和名字用钢笔写在明信片上。

阳台传来吱吱嘎嘎的声响,千奈津的母亲蓧田淑子抱着被褥进来了,嘴上叨叨着“想起来了”。

千奈津继续写着,没有停手。“是珍妮特,珍妮特·琳恩。”

淑子说,她脸上露出得意的神情。

千奈津愣了一下,刚才聊的什么?

她很快想起来了,还是两个小时前的话题。千奈津想让次女学花样滑冰,和母亲说起这件事。花样滑冰的学费实在贵得出奇,需要和母亲“商量”一下。聊到花样滑冰,淑子提起可尔必思在电视广告上花样滑冰的外国女孩,但她想不起那个人的名字。

千奈津记得札幌冬奥会是1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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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举办的,当时自己6岁。那女孩是在那次的冬奥会上走红的,千奈津已经不记得她的名字了。

不用说淑子,千奈津用的也是老式折叠手机,自然不会上网查询。

聊着的话题和往常一样开了无轨电车,先前的内容被搁到一边。想不起来的名字往往会在隔了一段时间后冒出来,比如在千奈津母女回家之后。

不过,这天总算想起来了,所以淑子心情不错,笑容满面。“啊,是的是的,叫琳恩。一头金发,和我一样。”千奈津首肯道,她放下笔,重重点了点头,又用手比画了一下珍妮特·琳恩的蘑菇形短发,“一屁股坐地上,还得了满分,不懂溜冰。”

准确地说,琳恩得的满分是艺术分,由于摔倒被扣除了大部分技术分,就算这样琳恩还是得了铜牌。不过,千奈津在意的是另一件事。“那是花样滑冰,滑——”“啊啊,滑——滑——”千奈津唱歌似的重复道,其实她压根儿没想记住这个字。

淑子“嘿咻”一声用力将被褥扔进了和厨房连在一起的起居室,一屁股坐了下来,她开始折叠收进屋里的衣物。

千奈津转身面对饭桌,从今年收到的一沓贺年片中拿起一张。

她正在写“服丧明信片”。从台风第一次登陆日本的“黄金周”前后起,母亲就开始念叨写“服丧明信片”的事了。千奈津说11月中旬发出去也来得及,不用着急,母亲却不停地催促。她执拗地认为若不早点儿做好那什么,别人就准备好贺年片了。“那什么”是淑子的口头禅,一直以来她说什么事都用“那什么”替代。

看着贺年片的背面,千奈津轻轻“哼”了一声。这张印着富士山的明信片正面是打印上去的新年贺词,地址和名字也都是打印的,没一个手写的字。“柳田先生是公司同事?”

起居室里的淑子点了点头。“是在成增那边的工厂时的部长。”她说着皱了下眉头,不过她的脸色并不难看,似乎还蛮有兴致,“你爸向他借过好几次钱,每次还钱都是我向板桥的大哥开口求救……”

千奈津意识到踩到地雷了,立刻打断母亲:“现在这样也挺好,不用再担心那些。”

千奈津说着回头向四张半榻榻米的起居室张望了一眼,好像怕父亲缩着脖子偷听母亲说他的坏话。

起居室里的整理柜上有一只木盒状的小佛龛,佛龛前面放着崭新的遗像。樱花绽放的季节,淑子的丈夫真辅没有任何先兆突然离世了,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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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的年龄不算老。

遗像前供着大福饼,一炷线香冒着缕缕青烟。大福饼是千奈津打零工的日式点心店“新杵”的糕点。“没个人吵架还是有点那什么吧?”

淑子的口头禅“那什么”也传染给了千奈津。

淑子片刻不停地折叠衣物。“一点儿都不。”她不屑地答道,“好不容易清净了……”

又要开始抱怨父亲了,千奈津想,她再次打断母亲:“整天一个人待着的话要得老年痴呆的,去交些朋友吧。”

淑子当即回应:“都这岁数了交什么朋友,只是增加参加葬礼的人数罢了。”

千奈津轻声笑了起来。母亲说刻薄话的本事一贯出类拔萃。看来暂时不用担心她得老年痴呆,要担心的只是忽然变得不利索的腿脚。

淑子将衣物放进衣柜后,拿起长筷戳了一下炖在煤气灶上的锅里的煮物。她在手背上滴了一滴汤汁,尝了尝,感觉还要再煮一会儿,将煤气灶的火势调弱了一点。“蒟蒻要慢慢凉下来才能入味,和人一样。”

千奈津爱吃煮物,当然也挑战过自己动手,跟母亲学了几次,回家后还是做不出相同的味道。

母亲告诫她“仔细品味”“用笔记下来”,千奈津却置若罔闻。

不久千奈津改变了策略,自己住得离母亲家很近,想吃的话只要让母亲做就行了。也不能说千奈津的目的就是为了吃煮物,20多年前结婚离家后就一直住在娘家附近,生孩子后也搬过几次家,选择的住址也都在骑车就能回娘家的距离内。“明天给小实的便当装些带上。”

千奈津的长女小实上中学三年级,和千奈津一样也喜欢吃蒟蒻。次女彩珠上小学四年级,对蒟蒻完全不感冒,若把煮物装进她的便当盒一定会被抗议“快住手,灰不溜丢的,丑死了”。两个女儿基本上在学校用餐,带便当仅限于明天那种校外授课的日子。“鸡肉放少了点儿……”淑子看着锅里。“够了,都到了爱吃鱼不吃肉的年龄了。”

当年进入青春期,千奈津忽然变得爱吃肉了。她不再挑蒟蒻吃,而是一人独霸鸡肉,为此没少挨骂。如今千奈津已经人到中年,而且是中年的“后半期”。“正隆还年轻着呢,不够他吃吧?”“哪里,他已经没什么欲望了,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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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岁的人了。和煮物一样,凉下来后才会入味。哈哈哈……”

淑子不置可否地听着女儿和女婿的生活琐事。她将壶里的茶水倒进杯子,瞥了一眼千奈津正往明信片上写的收件人地址,脸上露出了不悦。“我说你啊,‘田’字变溜肩膀了。”“我写字本来就不好看,随您呢。”“我可没那么差劲。”“要这么说的话,写个地址还是您那什么吧。”“我不是说过吗,我手指动不了。”

说着,淑子轻轻动了动手指。“不是在动吗……”

千奈津刚想埋怨,淑子提着茶壶的手故意轻轻抖动起来。茶壶盖发出咔嗒咔嗒的碰撞声。“行了行了,您又不是漂泊者组合。”

千奈津脑子里浮现的是志村健,而淑子想到的似乎是加藤茶,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淑子拿起邮票,用舌头舔湿。邮票不止一张,她伸长舌头,一气对着五联张的邮票舔了起来。随后,她一张张地将它们撕开,贴在写好的“服丧明信片”上。

千奈津接过淑子从一旁递到手里的明信片。这是张因地址不详被退回的贺年片,是父亲用传统毛笔写的,简易毛笔无法达到如此浓淡相宜的程度,而且字体相当流畅。“不过,我爸的字的确漂亮。”

千奈津后悔自己起了个坏头,母亲又该抱怨父亲了。不料,母亲笑了起来。“只有这一手字是他的骄傲。别人都打印贺年片了,只有他坚持动手写。”淑子说着伸了个懒腰,露出沉思的表情,这个举动和真辅如出一辙,“他不用墨汁,自己磨墨。”淑子的笑声从鼻腔里发出来。“是的,是的。”千奈津也学着淑子的样,伸了个懒腰。

淑子从女儿手中取过明信片,端详着上面工整的楷书。“费时费力的,收到明信片的人谁会在乎这些。”

千奈津不想接母亲尖酸刻薄的话茬。她拿起另一张明信片,看着寄件人的地址,吃了一惊。“啊呀,芝田先生搬家了。”

淑子家在西武线沿线的住宅小区,40年前从练马区租住的房子搬来这里,住一套三居室的租赁房。蓧田家的千奈津和小她两岁的弟弟蓧田良多都在这里长大。曾经和“旭之丘”这个地名一样光鲜亮丽的小区已经老化,住在此地的居民也步入了高龄。

芝田家住在小区靠南的商品房大楼里,家里有个和良多同年级的男孩,两家有些交往。“他说儿子在西武小区建了独栋小楼。”

淑子情绪低落地说。住在同一小区的邻居住进了儿子建的独栋小楼,多少有些羡慕吧,千奈津想。况且西武小区就在对面,和这个小区相隔一条大街,是这个小区的居民们羡慕不已的商品房小区。“出息啦!不过,那孩子上中学时一点儿都不起眼。”

在千奈津的印象中,那男孩老是张着嘴发呆。“应该是大器晚成型吧。”

淑子兴致索然地嘟囔。“咱家也有一位‘大器’。”

千奈津笑道,淑子不知是笑还是叹息地吁了一声。“是啊,个头确实大了点。”

说着,淑子孩子气地对女儿吐了吐舌头。

平时过了正午时分,西武池袋线下行线的电车里总是空荡荡的。蓧田良多没有坐在座椅上,而是站在车窗边眺望着窗外。由于身材高大,他不得不弯下腰才能看到外面的风景。

冷气开得太足,车厢里有些冷。良多在目的地“清濑站”下了车。虽说已是九月下旬,暑气依然逼人,光线很刺眼。

通过自动扶梯从站台上到站厅,香喷喷的气味扑鼻而来,是从立食荞麦面店飘出来的熟悉味道。良多还没吃过早饭,此刻饥肠辘辘更甚于乡愁,他径直走进了面店。店名已从“狭山面店”改成了“秩父面店”,店里的布置还是老样子。良多从钱包里掏出400日元放到餐吧上,说要一份大虾天妇罗面。他也想过吃碗冷面,不过此刻更加怀念温热的面汤。“啊,这位客人,那边有卖食券的机器。”一个50多岁的男店员用手指了指门外。“欸?”良多一愣。

过去没有卖食券的机器。良多想不吃就离开,但实在饿得难受,他只好垂头丧气地走出店门,去自动售券机上买券。

大虾天妇罗面涨到了450日元。钱包里有一张1万日元和两张1000日元的纸币,加上4枚100日元和两枚10日元的硬币。良多不愿破开1000日元的纸币,他清楚一旦破开便会迅速花完。

虽说七尺男儿不能吝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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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日元,可是此刻良多颇有些英雄气短之感。他按下大虾面边上420日元的蓬蒿天妇罗鸡蛋面的按键。

上了大巴,比想象中拥挤。良多坐到最后一排的座位上。身体壮实的良多坐一人座相当局促。

良多环视车厢,有些吃惊,乘客几乎是清一色的老人。大巴车靠站后,下车的尽是老人。“我说,你忘伞啦。”一个老妇人把忘记在座位上的雨伞递给另一个老妇人,两人边聊着边下了车。听她们的聊天内容不像彼此认识,下了大巴车后两人还在继续聊着。良多向窗外望去,看到一座崭新的大型老人院。这些人大概是去探望住在那里面的人或者去接受一天的医疗服务吧,他琢磨。

从这个站点发车后花了恰好15分钟抵达目的地——住宅小区的中心。大巴车车站还保留着“小区中心”的站名,但此地已经变成了商店街,名叫“旭之丘绿色商业中心”。商店街里建起了新的超市,虽然今非昔比,但还是能感到一些人气。

对面的西武商店街则显得门可罗雀。拱顶下连成一片的店面有近半数拉下了铁门。这里曾经人流如织,走在商店街上甚至是一桩十分费力的事。良多停了片刻,打量已经变得锈蚀的拉门排列成行的光景。

良多脸上泛起了笑容。他视线的前方出现了营业中的西式点心店“豪恩”(HORN)。这家店的蛋糕物美价廉,一直以来很受欢迎。

良多很不情愿地破开了1000日元的纸币,买了母亲喜欢吃的巧克力蛋糕。买一块还是……他稍微犹豫了一下。良多不想让母亲看出自己的窘迫,最终还是买了两块。自己的那份,挑了一块过去就十分爱吃的蒙布朗。走出点心店,可能是出汗的缘故,也可能是因为刚才喝干了面汤,良多的嗓子渴得冒烟。他在自动售货机上买了一罐冰可乐。不出所料,纸币一经破开便轻而易举地花了出去。良多“咕嘟咕嘟”地将可乐灌进了喉咙。

走进小区,就算是平常日子的中午也不应该冷清到不见人影的地步。良多走进公园,那里没有玩耍的孩子。在过去孩子们最喜欢的章鱼造型的滑梯边上,竖着一块三角形的警示牌——“禁止入内”。滑梯是水泥做的,看上去没坏。

一路上没遇见一个大活人,良多抵达了母亲住的2-4-1号楼。他抬头仰视,外墙是多少年前重新粉刷的?至少超过10年了,他想。外墙上鲜艳的色彩,看上去比较轻浮,不过早已看习惯了。虽说是旧小区,但打扫得很干净,花坛上的植物也修剪得十分美观,这一点和过去没什么两样。不知何故,良多总觉得小区里光线有些昏暗。“蓧田君。”背后有人叫自己的名字,良多转过身去。

是上中学时的同学中西夏实。她手里提着超市的塑料袋从自行车停车场方向走过来。夏实脸上似乎没有化妆,身穿一件领口已经松了的T恤衫,浑身散发着家庭生活的气息。还有从塑料袋里冒出头的青葱……良多这样想着,但自己哪有资格说别人,他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稀客啊,你还好吗?怎么在这儿?”

夏实一连串的问题,良多有点不知所措。“啊……我父亲的葬礼结束后要处理点事,还有那什么……”

良多支吾着,夏实弯腰鞠了一躬。“请节哀。伯父的事情太突然了。”

夏实的父母还健在吗?良多想。自己几乎很少回小区,所以没有这方面的信息,他也只有鞠躬回礼。“啊,多谢。原先还以为我母亲会先那什么的……”

这次轮到夏实不知该怎么接话,她话锋一转:“话说回来,这么一下子去了,身边的人轻松了。”“说的是啊,卧床不起的话就麻烦了。”“一点儿不错,猝死是最幸运的事。”

夏实说得似乎深有感触,难道她父母卧床不起?不过,良多想起了另一件事。“夏实酱,你在杉并不是那什么了吗?”

夏实和住在杉并那里家有土地、岁数比她小的男人结婚了,当时成了小区里的话题。“我回来了啊。”

这是说离婚后回娘家来了?良多不知该不该问。

夏实继续道:“你记得吗,去年小区里出过老人在家孤独死的事?”“是吗?”“是真的。5-3-5号楼的,过了三周才发现。”

夏实夸张地皱了下眉头,一张大饼脸变得生动起来。“有这事儿啊……”“所以我也开始担心。”“你真孝顺。”“哪里……”夏实笑着摇了摇头,“我家是两居室的房子。挤是挤了点儿,但租金便宜。”“这倒是。”“有些人家的儿女回来了,像美幸。对了,美幸离了两次婚。”“是吗,山下小姐离两次婚了?”

活泼可爱的美幸滑过良多的记忆。“蓧田君,你好给力!”

听了夏实的话,良多心中一紧。“不不不……”良多含糊地应道。“最近和良美聊起你呢,她说你是希望之星。”“什么希望……”

良多笑着想转移话题,还是被快语的夏实抢了先:“得奖了,把伯父伯母高兴坏了吧?”“哪里,我老爸老妈压根儿不关心这事。特别是我老爸,到死都没读过一本小说。”

夏实又要开口,被良多露骨地打断,换了话题:“良美,好想她啊!”“现在成这样了。”夏实说着用手在腹部比画了一下,意思是比自己还胖一圈。“这样啊……”良多笑了起来。

夏实似乎敏感觉察到了良多只是在随声附和自己,她就此打住。“下次老同学聚一下吧。”“老同学啊,可以吧……”

良多不由得脸色阴沉下来。

夏实大概注意到了良多的表情,她挥挥手转身离开。望着夏实的背影,良多后悔自己为什么不淡定,老同学聚会无非是一种社交方式而已。不过话说回来,万一答应下来真搞个同学聚会就难免尴尬了。就算夏实比较敏感,可大多数人不会考虑那么多。一想到那种场合要长时间地装腔作势,就让他的心情变得不悦起来。

良多迈开大步,他想把这种情绪排解出去。

母亲家住四楼。良多正欲上楼,忽觉远处传来陌生的声音,是通过扩音器播放出来的:“今天上午7点左右,一名82岁的老年妇女走失,身着米色长裤……”好像是寻找走失老人的广播。

加上刚才夏实说起的空巢老人死亡事件,又一次让良多感到这个小区迎来了“老龄化”。

良多沉思着上了四楼,着实不小的运动量,难怪母亲老说“受不了”。

良多按下门铃,屋里没有反应。房门锁着。他打开身边的牛奶盒,翻开铺在底层的小广告纸,下面藏了一把钥匙,和过去没有两样。

名牌上的“蓧田”二字是真辅用毛笔写的。父亲为了写这块名牌特意买来了高级“半纸”。母亲为此不停唠叨“写在广告纸的背面就行了”,至今让良多难忘的是父亲磨墨时一脸不屑的表情,很幽默。

良多拉开门,先喊了一声:“没人吗?我进来喽。”

还是无人应答。良多脱下鞋子,直接进了原来姐姐住的卧室。这间四张半榻榻米的房间已改成了佛堂。要找的东西一定在壁橱里。

壁橱上层放着被褥,下层有一个多屉整理柜。

整理柜边上应该放着父亲的物品,但良多只发现了钓鱼用的器具,其实钓鱼的爱好没坚持多久,还有一些一次都没用过的生了锈的木工工具。没有父亲的物品,它们消失得无影无踪。当然也没发现良多要找的东西。

拉开整理柜,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母亲的衣物。

良多叹了口气,关上壁橱门,视线转到佛龛上。他看到了父亲的遗像,又马上移开了视线。他依稀记得整理柜最上层的抽屉里放着值钱的东西。

良多拉开抽屉,顺手抄起佛龛前供着的扁圆形大福饼咬了一口,有点硬。刚才把大虾面换成了蓬蒿鸡蛋面,这会儿有点饿了,不过也没什么食欲。

打开抽屉,第一眼看到的是当票,有好几张。都是进入平成年以后的日期,超过10年了,它意味着抵押在当铺的物品已经一去不复返。

良多还是把当票一一确认了一遍,有的只有1000日元。“女式手表”(精工)无疑是母亲的物品。还有2.9万日元的贵重物品,“西阵织筒带”当然也是母亲的。母亲娘家富裕,应该是结婚时带来的。当票上清一色地写着父亲的名字,不用说都是父亲偷带出去的。“高松冢啊!”良多不禁叫出声来。

当时年少的良多在邮局排了很久的队,买到了三种整版高松冢古坟纪念邮票。他把邮票插入集邮册,放入写字台的抽屉里。被自己视为宝贝的邮票,不知什么时候不翼而飞了。大学毕业离家时,良多带走了写字台。偶尔想起集邮册时他就找一下,可就是找不见。是父亲趁搬家混乱时拿走了吗?当票上的金额只有3500日元。集邮册里除了这套邮票外,还有很多其他整版和零碎的邮票,恐怕全被父亲拿去换钱了。

还有围棋盘和棋子、啤酒代金券等,能卖的东西都进了当铺,有的东西还卖了不错的价格。

良多将当票放回抽屉,手指触碰到了捆在一起的彩票。彩票种类五花八门,有年末发售的也有夏季发售的。父亲把它们放入抽屉前当然不会不确认中奖号码。没准也有漏看的,良多这样想着将彩票全部塞进口袋。

良多拉开下层的抽屉,里面塞满了母亲的内衣裤,赶紧关上,这是遭天谴的。

他又翻了下其他柜子,发现了一台眼熟的相机。不是数码的,是用胶卷的国产老式单反机,应该能换点钱。

此时,玄关有了动静。良多停下手脚,仔细辨认。没错,是开房门锁的声音。良多特意上了锁,就是为了能及时发现动静。

良多轻手轻脚地把相机和彩票塞进了搁在厨房椅子上的提包里。“谁呀?是良酱吗?”

母亲大概看到了鞋子才这么问。听到母亲的大嗓门儿,良多的良心隐隐作痛。他又看了一眼提包,彩票露了出来,他将彩票往里塞了塞。

与此同时母亲淑子的脸出现了,良多立刻装出气定神闲的模样。

淑子凝视着良多。似乎要被母亲看透内心,良多移开了视线。“要来也不先说一声。”“对不住,对不住。”“什么对不住?”淑子的视线又回到良多身上。“没什么……”良多心绪不宁地答道,口齿含糊。“你干什么呀?”

语气虽不是咄咄逼人,但淑子身上由里而外透着一股威慑力,让良多无法掩饰下去。母亲的这种个性也许是在与父亲的共同生活中培养起来的,良多决定放弃狡辩。“我找老爸的遗物,突然想要一些。”良多将蛋糕递给母亲,笑道,“我买了豪恩的巧克力蛋糕。”“你要什么?钱?你嘴上有白的东西。”

果然无法掩饰,淑子一语中的。良多在母亲面前没有胜算,连偷吃一口大福饼都逃不过她的眼睛,只有坦白。“是那样,咱家不是有幅立轴吗?那是宝贝啊,老爸说拿去电视节目鉴定了,值300万……”“家里没那东西。怎么?你缺钱了?”

淑子单刀直入地发问,看不出有什么担心的样子。她在起居室里摘下帽子,用手整了整头发,脱下薄外套。“不缺钱,发了不少奖金。”“多少钱?”母亲问得很直接。“别问那么具体。”良多支吾道。

淑子笑了起来。“你不会撒谎,不像你爸。”

良多不得不认输。狡辩的话,只会越描越黑,况且自己不会撒谎。这一点也时常被人诟病,是混迹职场的致命伤。

淑子开玩笑似的在良多的腹部捅了一拳。良多突然挨了母亲一下,哼唧了一声。不过他并不死心。“真的不见了?放在这样大小的细长盒子里。”

良多确实见到过那东西。父亲曾经十分得意地从壁橱里取出来,细长的木盒有些年头了。盒子上有毛笔写的字,时间久了字迹已经变淡,这种老旧的感觉看上去很值钱。“你爸的东西葬礼第二天就全部扔掉了。”

淑子回到厨房,将手里的塑料袋放在饭桌上。透过塑料袋能看到里面的CD片,写着“贝多芬”几个字。“都扔了?全部?”“嗯。”“没瞎说?”“放着只是占地方。”

良多长叹一声,有气无力地在椅子上坐下。多么值钱的古董啊,就这么被当成垃圾扔掉了。300万日元!良多心里默默哀叹。他不由得抱怨母亲:“太过分了,50年都那什么了……就这结果吗?”

淑子的口头禅自然也传染给了良多,家里不说“那什么”的只有父亲一人。“你说什么呢。你呀,真是个傻孩子。正因为50年都那什么了……所以才会这样。”

良多叹了口气。“您可真深奥。”他嘀咕道。“深奥吧?!”淑子说着打开冰箱门,把蛋糕放进去,她感受了一下冰箱里的冷气,接着叹了口气。“雪舟真的没了。”良多一脸沮丧地嘟囔。“今天好热。”淑子把冰箱门当扇子那样“扇”着。“谁叫您穿外套,短袖足够了。”

淑子在冰箱里翻弄了一小会儿。“找到了。”她取出两只小口杯,里面装着冻成冰块的可尔必思,她将其中的一只小口杯放在良多面前。“刚巧,有两只。”“我不吃,已经不是夏天了。”“说是今天超过30摄氏度了,老天发疯了。”

良多用手指戳了一下放到眼前的冰块,硬邦邦的。“这么硬,怎么吃?还不如买些冰块。您不是有养老金吗?”“买来放着的话,千奈津家的小鬼一来马上给你一扫而空。不如这个,吃起来费力,多好!”

自良多小时候开始,母亲的这套理论就没变过。不只是为了节约,还有母亲的一番用心。结果良多和千奈津都爱上了这种冰块,一到夏天都会想起来。

淑子将吃柚子用的带锯齿的勺子递给良多,这把勺子也充满回忆。良多一脸不满,但还是拿起勺子开始用力戳冰块。“姐姐常来?”良多边问边站起来。“为什么这么问?”“没什么,看到大福饼了。味道不敢恭维。”

千奈津在老字号的日式点心店“新杵”打临时工已有七个年头了。从那时候起她往娘家带的都是破了皮、没卖相的打折点心,不过味道不受影响,这让平素节俭的淑子十分高兴。如果买正品的话,这家的点心着实不便宜。“她家没吃的就来了。”淑子笑道。“您还是提防着点儿。”“为啥?”“不为啥。说不定有什么企图,吃不准她。”

听了良多的话,淑子“扑哧”笑了出来。“我身上就剩点骨头了,没啥好啃的。”

良多也无精打采地笑了起来。自己正是想要啃那点骨头的人,目标是立轴。

良多用勺子戳开冰块的表面,闻到一股奇特的气味。“什么时候做的?一股冰箱的怪味。”

冰块将冰箱特有的气味吸了进去,倘若用保鲜膜裹一下也不至于如此,母亲一定觉得用保鲜膜是“浪费”。

淑子将鼻子凑近冰块,“把上面刮掉一些就行了。”她说着,若无其事地将冰块送进嘴里。

良多拿起桌上的CD片。“听起古典音乐来了,受谁的影响?长冈太太?”

长冈太太是母亲的朋友。她丈夫是个普通的工薪族,和蓧田家一样,也属于租房一族。不过,良多听说长冈夫妇每到结婚纪念日便会花几万日元去听音乐会。

淑子摇了摇头,很少见地结巴道:“行……行了,是谁不重要。”

母亲貌似面带愠色。良多想这只是为了不让自己追问下去施的伎俩,反倒有点小兴奋。“之前您不是喜欢听毒腹的节目吗?”良多调侃道。“那个是那个,这个是这个。”

淑子把话题完全拉回到自己的掌控范围。良多拿起饭桌上的小音响。虽说是新品,但只有一个扬声器,好像不适合听古典乐。“这个不行,听古典乐该买个更好的音响。这像个机器人似的。”“形状是有点那什么,但可以带进浴室……”“哦,防水的。”良多脑补母亲洗澡时边听古典乐边跟着哼哼的模样,差点笑出声来,那场面很快活。“邮购的,值了。”

现在的家电大概都是体积小、音质好吧,良多不得不刮目相看。

聊天暂告一段落,两人各自埋头戳着冰块。“太硬了吧?”淑子笑道。“连可尔必思都自己做,老妈太抠了。”

由于糖度太低,饮料结成冰块就像清水冻住后那么坚固。

良多心里惦记着相机的价格和有没有漏网的彩票,开始坐不住了。不过他也知道,即刻告辞的话母亲心里一定很难过,所以张不了口。

他走到阳台上,想抽烟。

淑子在饮料罐里装了自来水跟着上了阳台。饮料罐的口上装了一只过去没见过的盖子,变成了一个小喷水口。这只饮料罐是专门为花瓶、花盆里的植物浇水用的工具。

良多点上烟,望着对面的大楼。楼底下停着一辆带棚顶的三轮车,有个小伙子从货架上取下货物,提着超市的塑料袋飞快地跑上楼梯,看样子是小区中心某个超市的送货员。“欸?超市还送货上门?”“是啊,三楼以上的才送。”淑子回答。阳台上放着很多花盆,她给它们一个个浇水。“真是方便多了。”“上了年纪,腿脚不利索。”

如果买了分量很重的牛奶、饮料、大米等食品的话,年轻人提到楼上都会感到费力,对老年人来说更是残忍的事。“真安静。”良多嘟囔道,“没有玩耍的小孩儿了,我们小时候老爱在草地上打棒球。”

那时的草地也不像现在这样是郁郁葱葱的一大片碧绿色,孩子们在草地上打棒球,地面被踩得干枯了,只有四周零星长着一些绿草。现在这个小区中已经几乎见不到在草地上嬉闹的孩子。

过去总是让放学早的低年级同学先去占草地,为此良多他们使出了各种招数,但通常又被年长的坏孩子横刀夺爱……良多想起这些往事,一股暖流不免涌上心头。“有喜欢的女生,我们就故意把球丢到她家的阳台上。”

当然捡球的不是那个女孩,而是女孩的母亲。几次之后免不了挨别人骂。“嗯嗯,”淑子边浇水边应道,“说到这些我倒想起来了,夏实酱回娘家来了,带着孩子。”

母亲说的就是刚才在楼下遇到的“在杉并那什么了的夏实”。“嗯,刚才遇到了。”“出轨被发现了,丈夫和她离了。”“嗯?是这样吗?”

良多想到夏实可能离婚了,原因是出轨却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小区里传开了。”“是吗……”“那孩子,上中学时喜欢过你吧?”“没有啊……”

连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过。“她妈向我提起过。她问我,你家良多和我家女儿怎么样。”“哦?有这事啊,怎么不告诉我,啥时候的事?”

当时假如知道了肯定会不知所措,可也的确想知道真相。“很久以前的事了,差不多有20年了。”

良多笑了。当时自己还在打零工,根本不可能考虑结婚。“什么呀,那么遥远的事。”“怎么,现在你就接受吗?还是算了吧,这里不老实的家伙!”

淑子露骨地指了指良多的下半身。“过分了吧!别这么说话。”

淑子不再理会良多,为花盆里的橘树浇水。其他盆栽都是矮矮的草类植物,只有这棵橘树长势喜人。“还记得吗,这棵橘树?”“记得,我上高中时种的,长这么高了。”

原以为橘树会妨碍母亲晾晒衣物,没想到竟把它养这么大了,良多鼻子有些发酸。“不开花也不结果,我就把它当作你,每天为它浇水。”

如果是挖苦的话,算是最高境界了。“说话太不中听。”

淑子赶紧纠正没有挖苦的意思。“毛毛虫吃它的叶子长大。最近有条毛毛虫变成蝴蝶了,翅膀上都是蓝色的条纹……一会儿给你看照片。”“不用了,不想看。”良多还是有点不快。“橘树也算派上用场了。”淑子继续说。“我也不是吃白饭的。”良多不平道。“啊,是啊。台风要来了,帮我把橘树挪一下。”“哦,小事一桩。”

良多在母亲的指挥下将橘树花盆移到窗边,移门突然发出一声玻璃被碰碎的响声。

良多的臀部碰到了身后的长柄笤帚,戳破了玻璃。良多正准备打扫,母亲说弄散了玻璃很麻烦。她先收拾了大的玻璃块,随即用吸尘器吸了起来。移门上的玻璃没有整块碎掉,只是最下面木框里的玻璃碎成了瓜条状,只要用硬纸板之类的东西糊一下还能凑合用一段时间。

玻璃碎片在吸尘管里发出“噼噼啪啪”欢快的撞击声。

趁母亲打扫,良多躲进了曾经属于自己的那个房间。

房间紧靠玄关,上中学时良多要求让他住进去。不暴露在每天以起居室为生活中心的父母的眼皮底下,良多便有了溜出去的机会。当然也不是干什么坏事,夜里和约好的小伙伴在公园里聊天,那种自由的氛围让良多心里十分畅快。

现在已经长大成人的良多躲在这个房间里打手机。“什么?奇怪啊,周六已经汇款了……好吧,明天我再去银行确认一下……”

良多语无伦次的辩解显然在撒谎,被对方毫不客气地戳穿。“不不,没撒谎。”良多还在辩解。

对方直接挂断电话。“喂喂……”良多对着手机连声叫道,没有反应。

门外有人拉门。良多对不敲门直接闯入房间的母亲向来束手无策。上高中后他在门上装了把锁,说起来,也只是在西武商店街的小五金店里花150日元买的简单的铁钩,只要用力一拉移门,铁钩就会弹飞。尽管这么不中用,也起到了绝佳的效果。

自那以后母亲便开始隔着房门招呼他,这把锁是良多“长大成人”的象征。“咚咚!”淑子用嘴代替手敲门。手指敲在纸门上只会发出沉闷的声音,而且有可能敲坏,淑子为此没少数落良多。“干什么?”良多不耐烦地打开门锁。

淑子像找东西似的环视了一下房间。房间里堆满了杂物,书架上还是老样子,摆放着良多熟悉的书籍。原先放写字台的地方堆着衣箱,里面是母亲换季的衣物。还有些没有开过的纸盒,装着才买来的毯子。这个房间俨然已成了储藏室。“咖啡做好了,吃蛋糕吧。”淑子说着,抬头看了一下良多,像在观察他。“好,吃蛋糕。”良多将手机装进口袋。“你在干什么?”淑子又瞥了良多一眼。“没,没干什么……”良多结巴着。“还说没什么,门都那什么了,谁的电话?”淑子追问。

此事绝对不能让母亲知道。良多开始编故事,心里做好了被母亲识破的准备。“没什么事。事务所的年轻人不好好工作,我说了他几句……”

淑子还是紧追不舍:“事务所?工作很辛苦吧?又要窃听电话,又要潜入民居,最近电视里还演来着。”

电视剧里的侦探都极为夸张。实际上这是个低调的工作,根本不是电视上演的那样。“我又不是刑警,工作轻松得很。”“不要干危险的事啊,你毕竟是家里的长子。”

说着,淑子忧心忡忡地在良多后背抚摩了几下。这是母亲的习惯性动作。母亲喜欢这样,在外面也是如此。长大后良多会很不情愿地甩开母亲的手,不过今天他决定顺从母亲。小时候母亲抚摩他后背的手有时真的很温暖。“我先说清楚,我的工作只是为取材。”

为了寻找创作灵感而涉足侦探业。“真是那样就好。你干的这份工作,我很难向板桥的大哥交代。”“板桥”是淑子的大哥居住的地方。年龄相差悬殊的大哥就像淑子的父亲,他在一家老字号的高级文具商社工作,很有钱。

淑子经济上一遇到困难就往板桥跑。父亲当然从不去板桥,诸如中元节和年末,亲属之间的礼尚往来都是母亲一个人的事。良多也很怕严厉的舅舅,参加父亲葬礼时想方设法避开和舅舅直接照面。

良多的脑海里浮现出母亲被舅舅问及儿子近况时的窘态。“好的好的。”良多稍稍提高了嗓门儿回答,他想甩掉脑子里的念头和母亲的追问。“晚饭想吃什么?你突然来了,家里只有乌冬面……”

良多瞅了一下手表,摇了摇头:“不吃了,我得走了……”

听良多这么说,淑子用略为夸张的、可怜兮兮的口吻恳求道:“啊呀,别走那么急啊。”“别说得跟生离死别似的。”“有啥事?工作?”这次的语气异常平静。“算是吧,我也是重任在身呢。”说着,良多有些踌躇,很久回一次父母家的“重任在身”的中年男人,走之前该干点什么呢?

良多算了一下回程的车票价,趁淑子不注意,取出钱包,抽出一张1万日元的纸币,随后迅速将钱包放回口袋。他不想让母亲看到钱包里剩余的钱。“这是?”淑子一脸惊讶。“给您的零花钱。”

淑子神情严肃地凝视着1万日元。“去买点CD片什么的吧。”“不用了,我有养老金,没什么困难。”

良多听出了母亲的说话声音在颤抖。大概,不,绝对是自己第一次给母亲零花钱。“收下吧,难得一次。”

良多尽量用轻松的语气说。淑子像拜神似的合拢双手,将1万日元夹在手心里毕恭毕敬鞠了一躬。突然,她开口央求良多:“不如给我买商品房吧?芝田家空出来了,三居室的房子。”

小区中租赁房和商品房归不同的大楼,这一区分滋生了歧视。蓧田家住的是租赁房。就连孩子们都知道“租赁房”是个蔑称。

良多太清楚母亲想要住商品房的理由了。虽说公营小区里的租赁房比私人出租房便宜得多,但一直需要支付租金,这让母亲十分不安。

可是,商品房的价格恐怕不会低于1000万日元。对甚至拿出一张1万日元都犹豫不决的良多来说,这个数字不是开玩笑的。“说什么傻话,一个人不需要那么大的房子吧?!”“是啊,你也就那点出息。”

母亲说得如此直白,良多感到有些沮丧,也有些难过。“我是大器晚成型。”他虚张声势道。“也太晚了点,你再不抓紧点我就成这样了。”

淑子用手把脸往下拉,做出一张鬼脸,用冤死鬼似的声调吐出“三居室”几个字。

在淑子的挽留下良多还是吃了午饭,油豆腐冷乌冬面。母亲又给他看了被橘树喂大的蝴蝶的照片。过了一会儿,良多坚持要走,淑子好像也死心了,只让他把两捆报纸带下去,说拿到回收点太沉了,要累死人。“小事一桩。”这次良多没有再犯移动橘树时的错误,提了就走,但中途也累得不得不停下来休息片刻。

紧追其后的淑子,每下一层楼都要发出“哎哟”的声音,看上去很吃力。到了楼底,“要断气了。”她一把抓住良多的手臂,像拄拐杖似的支撑着身体走路。对母亲的夸张表演,良多早已习以为常,所以只是笑而不语。

良多忽然发现母亲朝着另一个方向点头打招呼。母亲平时谈不上粗鲁,但总是大大咧咧的,这会儿却十分温和地招呼着什么人。良多顺着母亲的视线望了过去。

一个装扮颇有品位的老绅士正朝这边走来。老绅士身上的衬衣浆得十分挺括,戴着领结,头上一顶软毡帽。小区里很少见到这种品位高雅的男人,他两只手中各提着一个书店和干洗店的口袋。

老绅士看上去和母亲年龄相仿。“仁井田老师。”淑子向男子鞠了好几个躬,快步迎上前去。“啊,你好。”仁井田用深沉的嗓音回应道。“这是我儿子,就是写小说的。”

淑子介绍良多。“初次见面。”

良多点了下头。他在记忆中搜索了一遍也没想起仁井田这个人。“这位是仁井田老师,最近经常受他的关照。”淑子嗓门儿很大,良多有些不安起来。“母亲一直受到您的关照……”

他想感谢几句,被仁井田“啊”着用手制止了。仁井田动作优雅,不让人反感。“我读了你的小说。书名是……我记不起来了。‘无人的……’”“《无人的餐桌》。”“对对,餐桌。是纪实小说还是私小说?”

他“真的”读了,良多窃喜。很多人只记着书名,压根儿不知道内容。良多的小说以写现实题材见长,有书评称赞说,他的小说通过众多现实性话题表现人类内心深处的情感。“是虚构的。”“是吗?小说里写的姐姐很真实。她和婆婆之间的那种关系……”说着,仁井田用两只手指做出干架的手势。

婆媳间冲突的部分的确写得很有现实感,对此,评审委员也给予了高度评价。

他大概爱读小说,和自己的老爸、老妈截然不同,良多想。“谢谢!”“这孩子小时候语文就好。是吧?”

良多想要阻止淑子无所顾忌的吹嘘,仁井田却很绅士地点着头。“我想也是。俗话说‘自古英雄出少年’,令郎一定从小就文采出众。”仁井田注视着淑子,“那么,我先告辞了,下次听贝多芬的131号作品。”说着,他点了下头转身离开。“好的。”淑子也温柔地答道,很有礼貌地鞠躬目送仁井田。

良多望着仁井田离去的背影,他腰板笔直,相当有型。“原来如此,CD片。”良多找到了答案,开心地笑着。“没错。有个活动,我在做预习。”

淑子高声道,想要掩饰自己的羞涩表情。“他住哪儿?”良多刨根问底。“2-2-6。”“啊,果然是商品房。感觉就像是住商品房的人。”“是啊,家里有客厅和一套大沙发。那么大的房子!”“家里还有谁?有太太吗?”“听说太太三年前去世了。为啥这么问?”“不为啥。干洗店的口袋里装的是女装。”“是他女儿的吧?不愧是侦探,火眼金睛。”

良多摇了摇头。“不,不是侦探,是小说家敏锐的洞察力。”

两人朝小区中心的车站方向并排走着。“行了,就到这儿吧。”“送到车站,你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什么好不容易……”

被良多这么冲了一句,淑子还是喜笑颜开。毕竟儿子很久没回家了,和儿子走在一起,她心里高兴。“前几天经过这条路,有只蝴蝶一直跟着。”“什么?就是那只蓝蝴蝶?”“不是,是只黄的。我觉得是你爸,就叫了一声‘他爸’,蝴蝶就停在那儿了。”淑子用手指了指眼前树丛里的一棵山茶树。“嗯……”良多凝神看着山茶树。“我对蝴蝶说,我一个人活得很快活,暂时不要来接我。我这么一说,蝴蝶就扑扇着翅膀朝那个方向飞走了……”“就这儿啊,我还以为有更好听的故事呢。”“让你失望了。”淑子吐了下舌头。

良多看了一下母亲,发现她化了淡妆,这种事相当少见。良多脑子里又出现了那个仁井田。不过,这也是好事,他转而又想。

到了车站,下一趟车又等了很长时间。虽说阳光依旧很强烈,但毕竟已经入秋了,他身上没有冒汗。

良多让母亲回去,淑子不愿意,偏要等到车来。

良多最怕为了打发等电车或大巴车的时间没话找话。他突然想到一个不错的话题,这个话题应该不会太长。良多不喜欢车来了话还没说完这等虎头蛇尾的事情。“对了,那个公园里的章鱼滑梯被禁止入内了。”“听说有孩子从上面掉下来,自治会上都吵起来了。”“哦。”“这事闹得……掉下来的孩子是不是有点傻?”“就是。”良多完全赞同母亲的观点。

良多小时候也见过脚下一打滑掉下滑梯磕破头皮的孩子,但从没听说过闹到自治会要求禁用滑梯的事。

淑子装着不经意地问:“和真悟经常见面吗?”

真悟是良多的儿子,上小学五年级。儿子姓白石,跟前妻姓,良多每月支付5万日元的赡养费,换得一个月一次的“父亲”角色。“他开始打棒球了。”“棒球?那孩子吗?”淑子的语气显得很吃惊。真悟的确不是那种运动神经发达的孩子,性格内向且文静。“我想给他买一副棒球手套……”

话锋不由自主地转到钱上去了,良多赶紧闭嘴。

淑子像探听什么秘密似的压低嗓门儿:“响子呢?还好吧?”“啊,还行吧。”

白石响子是良多的前妻。“哦……”淑子的声音有些忧伤。“工作好像挺忙的。”“女人有工作的话就会那什么。”

淑子说着叹了口气。女人有了工作就有了生活能力,就会导致离婚,淑子是这么想的。这一话题是危险的雷区,良多朝马路对面张望,盼着大巴车快来。“你说,我说的对不……”

淑子又说了一遍,长叹了一口气。

幸运的是大巴车很快来了。

大巴车一在清濑站停下,良多便下车去了当铺。那是父亲经常光顾的地方,店名叫“二村”。母亲的筒带当了2.9万日元,还是很有诱惑力的,这家当铺没准很大方,他想。“二村”是一家老当铺。它在马路的尽头,木制的围墙里有一栋木结构建筑,并且另有一间非常漂亮的土墙仓库。良多拉开移门,走进会客室,那里放着一张椅子,当铺主人二村坐在玻璃墙后面。

良多二话不说取出照相机,通过玻璃下的开口送了进去。

二村移开老花镜,眼珠朝上翻着看了一眼良多。他接过相机说“请稍等”,便仔细查看相机。他卷了两下胶卷,按下几次快门,快门似乎还很灵敏。二村又确认了焦点、镜头,仔细检查了相机身上的划痕。“怎么样?没坏吧?保管得很仔细……”

二村瞅了良多一眼。“您是住小区里的蓧田……”“是,我是他儿子。”良多点头行了个礼,二村应该没见过他。“我说呢,看到这台相机我就明白了。”

也就是说父亲也在当铺抵押过相机,只是后来还钱赎了回来。想到这里,良多一下子记起来了,小学开运动会的那天清晨,母亲为找不到相机吵吵了大半天。父亲默不作声地外出后,又若无其事地挎着相机回来了。

不错,就是那时候的事。不,那之后相机没准又被抵押、赎回过好几次?“您就是那位写小说的吧?”二村问。

不不,写不出来所以才来当铺。良多甚至连开玩笑的劲头都没有。“父亲一直受您的关照。”良多鞠了一躬,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

二村从窗口递出3000日元,良多立即装进钱包。“谈不上关照。那时真的很为难。令尊拿着破破烂烂的立轴求我收下,说儿子的手术费等着急用。”二村笑着回忆道。“手术?”“啊,说是头上长了个很大的肿瘤。”“我从没住过医院。”“是吧!我也这么想。”二村说着笑了起来,“老婆!”他对着店铺里面喊,没人应声。“是那幅雪舟的立轴吗?”“没错。不过,那幅立轴是印刷品。”“印刷品?”“嗯,只有盒子是真的。”

只有盒子是真的?

那值多少钱?良多正想问,二村又笑了起来,良多把话咽了回去。“后来令尊又来了,说儿子的病治好了,让我给他钱庆祝一下,挺荒唐的。”

父亲的确是个荒唐的人,良多苦笑了一下。“老婆!”二村又喊了一声,还是无人回应,“去哪儿了呢?”二村嘟囔着,退到了里屋。“是印刷品啊!”良多长叹了一声。

只有盒子是真的,是不是意味着里面的画曾经也是真的?这个念头一直在良多的脑海里挥之不去。难道父亲先把里面的立轴卖给古董商,只留下一只盒子,装上赝品后再次卖出,却被二村识破了?

良多觉得这的确符合父亲一贯的作风,可问题又来了,他买雪舟画作的钱是从哪儿来的?

良多霎时意识到,钱来自赌博。父亲可能赢了一大笔钱,这笔钱没有用在吃喝、玩女人和赌博上。可为什么偏偏是古董呢?虽然父亲字写得好,但写的尽是楷书,几乎没见他写过可称得上“书法”的作品,而且他对绘画也不感兴趣。

会不会是什么人转让给他的?良多从不觉得父亲有这种朋友。良多绞尽脑汁儿也想不明白这幅立轴在父亲手里的理由。正如二村所说,父亲的确是个做事荒唐的人。

良多没有去侦探事务所,而是进了车站前的“柏青哥”。他本打算用3000日元美美地饱餐一顿,但赌博机转瞬就将口袋里的钱吞噬得一干二净。这一天良多就吃了两碗乌冬面。

学弟町田健斗将车停在新宿站西口的马路边上等良多。不守时的良多果然在约定的时间内没有出现,町田对此早已习以为常了。

最终,良多出现在町田面前,比约定的时间晚了30多分钟。“对不住,对不住。”良多说着坐上了副驾驶座,拉开咖啡饮料罐喝了起来。

他发现町田看着自己,于是问了一句:“你喝吗?”将咖啡递给町田。“不用。”町田一脸无奈地发动了引擎。

目的地是立川,对方指定了车站前的咖啡馆。

甲州街道并没有堵车,由于良多迟到使得抵达时间比约定的1点晚了五分钟,站前停车场已经满车,找不到停车位。

良多等得不耐烦了。“我先下了,你停完车后过来吧。”说着他匆忙下了车,跑进咖啡馆。

町田在车站周围又转了十多分钟,终于找到一个投币停车场。

町田擦着汗走进咖啡馆。这家咖啡馆的装潢很老派,弥漫着昭和时代的气息。除了良多和一个女人面对面坐着,没有其他客人。

女人穿着华丽,化着浓妆。根据对她的身份调查,这是一位家庭主妇,年龄32岁,已婚,没有孩子,名字叫安藤未来。“我帮你要了杯咖啡。”良多说着,对町田露出了笑容,算是弥补刚才一个人喝了罐装咖啡的罪过。实际上在咖啡馆里的消费可以从事务所的经费中开支,良多一点儿也不心疼,车也属于事务所的财产。“好吧,我们来谈正事。”良多开口道。町田有些失望,原以为他们已经谈得差不多了。之前的15分钟,他和这个女人谈了些什么?

良多从提包里取出信封,轻轻往前一推,信封滑到女人跟前。

未来一脸惊奇地拿起信封,抽出照片,霎时变了脸色。

照片上未来和外遇对象的身形十分清晰,两人正走入情人旅馆。“这种场合解释是没有用的,情人旅馆。”

良多笑容可掬地说道,语调充满不容辩驳的气势。

未来沉思了片刻,随即决定不再分辩,将信封放回桌上。“是我老公委托你们调查的?”“是的。”“也就是说他一直怀疑我?”“好像是吧,怀疑你和前男友之间的关系。”

未来轻轻咂了一下舌头。“我和他是五十步笑百步。”她用轻蔑的口吻说。

良多用力点了点头。“您的先生以您出轨为由以便在离婚诉讼中对自己有利,想尽量不支付给您赔偿金。”

未来又狠狠咂了一下舌头:“吝啬鬼,太吝啬了!”“最近经常遇到这种人。”

良多宽慰似的说道。未来将咖啡咕嘟咕嘟一饮而尽,叹了口气,望着天花板。“啊,造什么孽了,我的人生?”

町田想起未来的家乡在和歌山县。她从和歌山辗转大阪、神户,最后来到东京,一直干着陪酒女的工作。两年前她和在大保险公司上班的丈夫结婚。假如用“双六”来比喻的话,她也许可算作“赢家”。

町田又看了未来一眼。她抬头仰视着天花板,吐出一口粗气,随后用挑衅的眼神斜视良多。“你们为什么给我看这些照片?”

良多拿起信封在手里晃了几下。“我也可以直接交给委托人那什么。不过,如果您不希望我们这么做的话……”

良多没有说下去,只是颇有深意地凝视着未来。“当然不希望……”

此刻轮到町田出场了:“比如说,我们就当这些照片不存在……”“能做到吗?让它们不存在?”“能。”町田回答。“谈这种事不能这么大声。”良多将脸凑近未来小声告诫道。

未来依次看了一下良多和町田,似乎理解了。“多少钱?”未来单刀直入,她问的是消灭证据的费用。

良多没有正面回答问题,而是开始解释起来:“我们必须先向您丈夫报告。您丈夫怀疑的时间,也就是说您和对方在幽会的这段时间里是怎么度过的,这需要您配合表演。我们必须制造出一些事实……”

听良多说着,町田从文件夹里取出几张照片,在桌上铺开。照片上是几个男女在家庭餐馆和宾馆大厅里聚会时相谈甚欢的场面。“我们要拍些这种同学聚会前开准备会的照片。”

也就是说,为了消灭证据需要“经费”来制造其他证据。

经町田一番解释,未来笑得浑身抖动。“行,我愿意,听上去很有趣。”“那就太感谢了!”良多高兴地说。

町田收拾完桌上的“二次收费”的照片,未来又开口“三次收费”的提案。“我说,既然有缘相识,我还想拜托你们帮我办一件和照片无关的事,可以吗?”“当然可以,不过需要另外收费。”良多立即答应道。

和调查对象见面要求对方买下照片已经构成了恐吓罪,因此为了避免被告发,就要与调查对象共谋,捏造新的证据,但这也属于违反行规的违法行为。所有的阴谋无疑都出自良多一个人之手,而且不止一两次。只要不被识破,对谁都没坏处,这是良多的说法。

町田也反对过。他认为委托人不但支付了调查费用,而且在离婚案中无法造成对自己有利的局面,利益受损。

良多却有一大套理由来压制町田:“他们雇用侦探,干着阴险的勾当,这是来自老天爷的惩罚。”

未来说要签新的合同,去一下银行就来。当然是去取消除证据的10万日元。

未来一走出店门,良多便得意扬扬地望着町田。“还是按惯例行事?”“又是高中同学会?每次都一样,所长不怀疑?”“二次收费”瞒着所长,所收的费用也全都放进自己口袋,经费却由事务所负担。“嗯,找一些和歌山中学时代的同学,不搞同学聚会,算是同学婚礼二次会的召集人碰头会。”

对于良多不假思索的提案町田觉得挺无语。“行啊,比每次都一样强点儿。”町田还是同意了。“这样吧,你还是给哪个学院打个电话,找四五个和那女人差不多年龄的临时演员。”“一人5000日元吧?”

这是临时演员的费用。“不用,3000日元就够了。”

良多当即把价格压了下来。

既然是二次会召集人的碰头会,宾馆大厅或者卡拉OK之类的地方比较合适。需要调查两晚的状况,所以换一家店就要让她换一身服装。服装需要自行准备。整场时间大约三个小时,临时演员的每小时工资1000日元,加上餐饮费,需要的经费也就在3万日元左右。“赚大了。”町田略带嘲讽地说。“笨蛋,不止这些费用,照片不也要花钱吗?”“摄影师难道不是我吗?”

况且打印照片也用的是事务所的打印机。“知道啦,我会额外付你一笔钱。”

良多没说付多少钱,町田一开始就没有期待。10万日元是良多要给儿子的两个月的赡养费。上个月没钱支付,被前妻骂得坐立不安,这10万日元无疑会作为两个月合在一起的费用原封不动地汇入前妻的账号。

未来回来了。她放下从银行取出的10万日元,坐到椅子上。“不好意思,我点一下……”良多确认了信封里的金额,“那我就不客气了。”他低头行了个礼,开始听未来说明新的案件。

快走到投币停车场时,良多去了边上的便利店。町田以为他去汇款了,就地等着,不料良多返回时手里还拿着未来交给他的信封。“没汇成?”町田问。

良多一脸心花怒放的表情。“说到立川你会联想到什么?”

手里握着钱的良多显得有些浮夸。町田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唉,现在去吗?这10万日元,不是要用在您爱的家人身上吗?”“为了给家人更多的爱,让它增值吧。那里是圣地,不能过门不入。”

立川赛车!加上这次,町田已经是第三次陪良多来自行车赛场了。良多一定是进便利店买了《体育报》。“就当借了高利贷去赌一把。我已经烦透了借高利贷。”

在町田那里都借不到钱时,良多会说是紧急事态,让町田去借5万日元的高利贷。每当遇到这种情况,次月的还款日前良多一定连同利息一起还给町田。“我要让它增值一倍,付房租,为儿子买棒球手套。”

棒球手套?町田斜视良多。“我借您的1万日元呢?不是说买棒球手套吗?”“遇到些意外,花完了。”

为了在母亲面前逞强,良多付出了1万日元的代价。“啊?雪舟呢?没找到吗?”“要找到的话就用不着这么费劲了。”良多一脸不耐烦的表情。“棒球手套很贵,付完房租剩下的钱不够买的。”“那就让钱增值三倍好了。该买美津浓的吧?把美津浓都买下吧。”

和前一次相比,良多又换了一种说法。那次下班途中,良多提议去场外马券销售点。町田说车里的汽油不够绕到那里,良多夸口“别那么小气,赢了的话把欧佩克买下送你”。

当然,最后没买下那个石油输出国组织,口袋里的钱却输得一干二净,为了能返回事务所,町田不得不在加油站加了五升汽油。“我说了多少遍,没那么容易赢钱。”

町田很清楚自己是白费口舌,但还是忍不住说教。

多少次被这个有勇无谋的蛮夫良多搞得手足无措,可是町田却无法对良多置之不理。每一次他都能感到表面看来做事鲁莽、不计后果的良多,他的内心是多么脆弱,町田从良多身上看到了去世了的父亲的影子。

町田坐到驾驶座上,无奈地发动引擎。

尽管是平常日子的中午,立川自行车赛场里依然人头攒动。

让町田吃惊的是,在主要比赛场次还没开始之前,良多已经在前两场的比赛中输了6万日元。这一年良多花在赌博上的钱数有增无减。

良多打算将口袋里的全部余钱为接下来的主要场次下注,町田对此不置一词。

主要场次的比赛开始后,良多旁若无人地高喊:“吉田!吉田!”当然周围的看客也在大声喧闹,良多高大的身材尤其显得突出。

町田在良多身后吃着乌冬面。他对自行车赛没什么兴趣,但还是知道良多重点下注的“吉田”戴着黑色头盔。

如果吉田冲不进前三,那就意味着良多血本无归。

最后一圈的钟声响起,良多更是进入亢奋状态,他冲到第一排,双手抓住金属围栏,声嘶力竭地喊叫:“吉田,加油!吉田,蠢货!”

吉田第四名。良多眼睛瞪得滚圆,回到町田身边抓起没喝完的啤酒罐一饮而尽。

他再次回到金属围栏边上,望着返回入口门里的选手。“吉田,你这个蠢货、胆小鬼!你给我去争啊,去争啊!你这条丧家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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