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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1-04-23 22:43: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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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埃米尔·左拉 (Zola E.)

出版社:上海三联书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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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名著名译文库·左拉卷:戴蕾丝拉甘

世界名著名译文库·左拉卷:戴蕾丝拉甘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世界名著名译文库·左拉卷:戴蕾丝拉甘作者:埃米尔·左拉 (Zola E.)排版:KingStar出版社:上海三联书店出版时间:2013-10-01ISBN:9787542642394本书由北京凤凰壹力文化发展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总序“世界名著名译文库”柳鸣九

我们面前的这个文库,其前身是“外国文学名家精选书系”,或者说,现今的这个文库相当大的程度上是以前一个书系为基础的,对此,有必要略作说明。

原来的“外国文学名家精选书系”,是明确以社会文化积累为目的的一个外国文学编选出版项目,该书系的每一种,皆以一位经典作家为对象,全面编选译介其主要的文学作品及相关的资料,再加上生平年表与带研究性的编选者序,力求展示出该作家的全部文学精华,成为该作家整体的一个最佳缩影,使读者一书在手,一个特定作家的整个精神风貌的方方面面尽收眼底。“书系”这种做法的明显特点,是讲究编选中的学术含量,因此呈现在一本书里,自然是多了一层全面性、总结性、综合性,比一般仅以某个具体作品为对象的译介上了一个台阶,是外国文学的译介进行到一定层次,社会需要所促成的一种境界,因为精选集是社会文化积累的最佳而又是最简便有效的一种形式,它可以同时满足阅读欣赏、文化教育以至学术研究等广泛的社会需要。

我之所以有创办精选书系的想法,一方面是因为自己的专业是搞文学史研究的,而搞研究工作的人对综合与总结总有一种癖好。另一方面,则是直受法国伽利玛出版社“七星丛书”的直接启发,这套书其实就是一套规模宏大的精选集丛书,已经成为世界上文学编选与文化积累的具有经典示范意义的大型出版事业,标志着法国人文研究的令人仰视的高超水平。“书系”于1997年问世后,逐渐得到了外国文学界一些在各自领域里都享有声誉的学者、翻译家的支持与合作,多年坚持,惨淡经营,经过长达十五年的努力,总算做到了出版七十种,编选完成八十种的规模,在外国文学领域里成为了一项举足轻重、令人瞩目的巨型工程。

这样一套大规模的书,首尾时间相距如此之远,前与后存在某种程度的不平衡、不完全一致、不尽如人意是在所难免的,需要在再版重印中加以解决。事实上,作为一套以“名家、名著、名译、名编选”为特点的文化积累文库,在一个十几亿人口大国的社会文化需求面前,也的确存在着再版重印的必要。然而,这样一个数千万字的大文库要再版重印谈何容易,特别是在人文书籍市场萎缩的近几年,更是如此。几乎所有的出版家都会在这样一个大项目面前望而却步,裹足不前,尽管欣赏有加者、啧啧称道者皆颇多其人。出乎意料,正是在这种令人感慨的氛围中,北京凤凰壹力文化发展有限公司的老总贺鹏飞先生却以当前罕见的人文热情,更以迥然不同于一般出版商的小家子气而真正出版家才有的雄大气魄与坚定决心,将这个文库接手过去,准备加以承续、延伸、修缮与装潢,甚至一定程度的扩建……

于是,这套“世界名著名译文库”就开始出现在读者的面前。

当然,人文图书市场已经大为萎缩的客观现实必须清醒应对。不论对此现实有哪些高妙的辩析与解释,其中的关键就是读经典高雅人文书籍的人已大为减少了,影视媒介大量传播的低俗文化、恶搞文化、打闹文化、看图识字文化已经大行其道,深入人心,而在大为缩减的外国文学阅读中,则是对故事性、对“好看好玩”的兴趣超过了对知性悟性的兴趣,对具体性内容的兴趣超过了对综合性、总体性内容的兴趣,对诉诸感官的内容的兴趣超出了对诉诸理性的内容的兴趣,读书的品位从上一个层次滑向下一个层次,对此,较之于原来的“精选书系”,“文库”不能不做出一些相应的调整与变通,最主要的是增加具体作品的分量,而减少总体性、综合性、概括性内容的分量,在这一点上,似乎是较前有了一定程度的后退,但是,列宁尚可“退一步进两步”,何况我等乎?至于增加作品的分量,就是突出一部部经典名著与读者青睐的佳作,只不过仍力求保持一定的系列性与综合性,把原来的一卷卷“精选集”,变通为一个个小的“系列”,每个“系列”在出版上,则保持自己的开放性,从这个意义上,文库又有了一定程度的增容与拓展。

面对上述的客观现实,我们的文库会有什么样的前景?我想一个拥有十三亿人口的社会主义大国,一个自称继承了世界优秀文化遗产,并已在世界各地设立孔子学院的中华大国,一个城镇化正在大力发展的社会,一个中产阶级正在日益成长、发展、壮大的社会,是完全需要这样一个巨型的文化积累“文库”的。这是我真挚的信念。如果覆盖面极大的新闻媒介多宣传一些优秀文化、典雅情趣;如果政府从盈富的财库中略微多拨点儿款在全国各地修建更多的图书馆,多给它们增加一点儿购书经费;如果我们的中产阶级宽敞豪华的家宅里多几个人文书架(即使只是为了装饰);如果我们国民每逢佳节不是提着“黄金月饼”与高档香烟走家串户,而是以人文经典名著馈赠亲友的话,那么,别说一个巨大的“文库”,哪怕有十个八个巨型的“文库”,也会洛阳纸贵、供不应求。这就是我的愿景,一个并不奢求的愿景。2013年元月再版自序

我曾天真地相信,这部小说可以不要序文。因为我有不是高声说出自己的思想,而是依靠在小说的细节上来表现出思想的习惯。我希望自己的书不需借助预先的说明,就会被人了解并得到恰当的评判。然而,我似乎想错了。

批评界曾以粗暴和愤怒的声调来接待我这部书。有些有道德的人士,在不乏道德字眼的报纸上,装出一副厌恶的怪相,仿佛要用镊子把它夹起来丢到火里去。即使是文艺小报,那些每天晚上报道床笫间新闻和密室逸事的小报,谈起所谓的这部书里的淫秽污臭,也似乎拧紧了鼻子。我一点也不抱怨这种种待遇。相反的,当我发现我的这些同行,竟具有少女般的敏感神经时,倒是十分高兴。很明显,我的作品属于我的批判者,他们可以判断说这部书令人作呕,我却没有权利提出抗议。我所遗憾的是这些读《戴蕾斯·拉甘》时觉得脸红的贞洁记者,在我看来,似乎没有一个真正了解这部小说的。如果他们了解的话,他们或许会更加脸红。而我,亲眼看到他们适当地表示厌恶,也至少会感到心满意足。没有什么比看到所谓“正派”作家们嚷叫一部作品腐败,更令人生气的了。因为我确信,他们在叫喊的时候,实际连叫喊者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叫喊。

所以,我必须亲自拿我的作品奉献给我的评判者。在此我简单声明一句:我的唯一目的是为避免将来的任何误会。

在《戴蕾斯·拉甘》里,我愿意探讨的是人物气质,而非人物性格。这就是全书的核心。我选择了几个人物,他们绝对地被自己的神经质和血质支配着,完全没有自由意志。他们生活中的每一行为,都由其肉体的宿命性所牵引。戴蕾斯和罗朗仅是人形畜生而已。我设法在这些畜生体内,步步深入地探求激情作用的奥秘、动物本能的推动力量,以及神经发作后突如其来的精神错乱和失常。这两位小说角色的爱情,只属于需要的满足。他们所进行的谋杀活动,只是通奸淫乱的后果。他们选择这种后果,正如狼选择了绵羊做食物一样是必然的。最后勉强可称之为他们的懊悔的,只是由肉体机制的紊乱和神经紧张到破裂程度所产生的简单的反抗。心灵在这里完全不起作用。我原来是这样设想的,现在也仍然这样认为。

我希望人们已经开始明白,我的目的首先是一种科学探索的目的。当我的两个人物——戴蕾斯和罗朗被虚构出来时,我就喜欢向自己提出一些问题并考虑解决。例如,我尝试说明两个气质不同的人之间所能产生的奇特结合,指出一个多血质男子与一个神经质女人接触中所引起的深深的烦扰。只要仔细读这部小说,就可发现这里每一章都在对生理学上的某一情况进行着研究。一句话,我只有一个愿望:提出一个强壮有力的男子和一个情欲得不到满足的女人,在他们身上寻找兽性,甚至只看见兽性;并把他们投入一个暴烈的悲剧,细心地记录下这些生物的感觉和行动。我不过像外科医生那样,在这两个活的人身上做些尸体解剖工作罢了。

一个人从这样的工作里走出来,还完全沉浸在真实研究的严肃享受里,忽而听到有人责备他只有描摹淫秽下流绘画的意图,这的确是令人难受的。我就处在这样的境地,如一个没有丝毫情欲杂念的画家临摹着裸体模特儿,而突然有一个批评家宣告说,画家作品中的活的肉体引起了自己的恶感,因而表示非常愤慨,也当然要大惊小怪的。只要我在写作《戴蕾斯·拉甘》,我就忘记了这个世界,让自我消失在对生命的真实而精细的描写里,整个身心都用于做人的机械结构的分析。我可以向世人保证,戴蕾斯和罗朗的残酷爱情,在我看来并没有半点不道德的成分,也没有半点能将人引向丑恶情欲的因素。在这里,作为模特儿的个人品性已经消失了,正如艺术家面对着一个裸体女人,却并不关心这个女人的个人品性,只是专心地想把这女人的真实形态和色彩描绘在画布上。所以,当我听到有人拿我的作品,比作烂泥塘、污血池、阴沟、垃圾堆,以及我不知道的其他什么脏东西时,我确实大吃一惊!我懂得批评的漂亮花招,我也曾玩过这样的花招。可在所有的攻击面前,我承认自己还是不免产生了一些失望。我的同行之中,竟无一人起来解释和袒护我的书,都在叫喊《戴蕾斯·拉甘》的作者是一个卑鄙的歇斯底里病患者。我在这只喜欢展览侮辱场景的大合唱中,徒然地等待着能有一个声音回答道:“不!这位作家是一个简单的分析者,他可能在分析人的腐败时忘却自己的存在,可是之所以会忘却,正如一个医生在解剖台上会忘却自己存在一样。”

请注意:我丝毫不想为一部据说与新闻界的高雅感觉有抵触的作品请求同情,绝没有这种用心。我只是奇怪:我的同行们怎么会把我看作一个文学阴沟的清扫夫?我晓得,他们老练的眼睛只要将一本书看上十页,就一定会看出一个小说家的意图。于是,我谦卑地恳求他们,千万费些心思,看清我的本来面目,并按照真相讨论我的作品。

要理解《戴蕾斯·拉甘》,只要站在观察分析的立场上,想指出真正的缺点,其实是很容易的,只需要少许的智慧和真实批评的若干观念就够了,大不必以维护道德的名义,去抓一把污泥掷在我的脸上。在有关科学的问题上,“不道德”的责难之声,丝毫不能说明什么。我不知道我的小说是不是不道德的。我坦然地承认,我从没操心过要把它写得贞洁些或不贞洁。我所知道的是,自己从没有想过,把一些卫道士在其中发现的肮脏东西放进书里。我写其中的每一场面——甚至最狂热的场面时也一样,都只存在着学者的好奇心。我要向我的批判者挑战,请他们在书中找出真正下流的一页。那些专为黄色小书的读者们写作的、大家都知道的泄露闺房秘密和幕后丑行的所谓书籍,一印就一万册,且为一些自称正派的报纸所热衷推荐,为什么《戴蕾斯·拉甘》的真实描写,反倒使他们作呕起来了呢!

几声辱骂,一派胡言——看吧,这就是直到今天,我所读到的有关我的作品的全部评论。在和一位朋友亲密的谈话中,他问起我对评论界这样对待我作何感想,我这样平静地回答了他;如今我仍能泰然地这样说。我曾向一个具有伟大才能的作家诉说自己极少有人同情的处境。他回答我下面这句深刻的话:您有一个极大的缺点,将使一切门户都对您关闭着,您不能和一个愚蠢的人谈上两分钟,而不促使对方明白他是一个愚蠢的人。也许是这样吧,我已感到自己对评论界所犯的错误:我竟指出他们不聪明了。不过,对评论界受局限的目光、毫无条理的神经系统和他们盲目做出的判断,我禁不住要表示心头的轻蔑。当然,我是指时兴的评论界,他们只依靠一些愚蠢的文学成见做出判断,而不能从人性的观点出发。一部有关人性的作品,为了能得到理解,就要求这样的观点。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他们那样笨拙的了,小小评论界,趁《戴蕾斯·拉甘》出版之机,赏给了我几拳,但都平平常常地一一落空了。他们基本上打错了方向。满脸涂粉的女伶跳轻佻放荡的舞蹈时,他们向她喝彩叫好,而同时却对生理学上的一个研究大喊不道德。他们一点也不了解,也一点不愿意了解:又要自己到了为自己的愚蠢而恐慌的时候,他出击的拳头总是向别人挥动的。而别人,为自己并没犯过的错误受人攻击,确实是忍无可忍的。有时,我惋惜自己没有写淫邪的东西。在这碎石烂瓦飞落到我的身上时,我又不知道因为什么受到这愚蠢的打击。我想若真的写了肮脏的东西,受到这应得的惩罚,我将会愉快地接受。

在我们这个时代,似乎只有寥寥两三人能读懂、理解和判断一部书,我情愿接受这些人的训示,确信他们讲话时,绝不至于体会不到我的本意就评价我努力的结果。他们将负责地避免发表“道德”“贞洁”的空洞名词;他们将承认,在这艺术自由的时代,我有权利随自己的好恶去选择题材;他们只要求作家,凭良心写出有意义的作品;他们深知,愚昧有害于文学的品质和尊严。毫无疑问,我在《戴蕾斯·拉甘》里尝试采用的科学分析,绝对不会引起他们的吃惊,他们将在那里面看到,本世纪为了揭穿一些未知的奥秘,人们在积极探索中所普遍使用过的工具和方法。不论他们所得的结论怎样,都将会承认我的出发点:我在研究人的肉体和气质在环境作用下所发生的极大变化。我将站在那些怀着善意寻求真理的真正的评判者面前,他们既不幼稚,也没有假廉假耻,遇到赤裸裸的、活的解剖作品,看到这些作品所描绘的形象,不相信自己应该显示出难受得作呕的酸样。诚实的研究,像火一样会净化一切。真的,如果在这样的我所喜欢的、梦想的评判庭前,我的作品将会是很卑微的,我将呼吁评论家们对它做出极其严厉的批判,我愿意它最后形成时涂满了修改的黑线。真能这样,我至少将产生深深的快乐感:看见他们批评我,是为了我所做的尝试,而不是为了我未曾做过的东西。

从现在起,我似乎就听见一种伟大的批评,那曾革新了科学、历史学和文学的自然定义的批评,向我宣判:“《戴蕾斯·拉甘》是一种非常例外的研究,近代生活很少被幽闭在可怖的丑恶和疯狂里,生活的悲剧较多曲折,这一类情况应该被放在一部作品的次要地位;作者为了不损失自己观察的成果,强调了每一细节,因而给整篇内容增添了过多的紧张、剧烈感。另一方面,文体也没有一部分析作品所要求的淳朴。总之,为了写一部好的作品,一个现代作家必须以更加宽广的目光观察社会,必须在更多的方面和不同的角度描写社会,尤其要注意使用简洁、自然的语言。”

我愿意费二十行字去回答那些既天真又恶意、极其令人恼火的批评。但我忽然发现,我若这样做,仍会像长久执笔在手时常常发生的那样,将只变成和自己的谈话。知道读者们不喜欢如此,我就停止下来了。如果我有写一篇宣言的愿望和闲工夫,我也许会尝试维护某记者谈及《戴蕾斯·拉甘》时所谓的“腐烂文学”。然而,这有什么必要呢?我所光荣隶属的自然主义作家群,还有足够的勇气和积极性,去生产强有力的作品,它们本身就含着维护的力量。

由于某些评论家的完全盲目和偏见,一个小说家才被迫来写一篇序文。由于爱好光明,我犯了写一篇序文的错误。既已写出,就恳请聪明的人们宽恕我的多事,因为人们自能看得明白,不需要别人在大白天给点起一盏灯来。埃米尔·左拉1

在该纳歌路尽头,若人们从码头走来,可以看见新桥巷。那是一条狭小而阴暗的过道,自马塞琳街通到塞纳河路。巷堂至多有三十步长、三步宽,铺着碎裂的已经松动的淡黄色石板,经常发出浓烈的湿味,顶上直角地镶盖着的玻璃,沾满了一层污黑的灰尘。

在夏天晴朗的日子里,当闷热的阳光燃烤着街道之际,一条淡白的光线,从肮脏的玻璃顶上射下来,在这狭小的弄堂里投下可怜的影子。在恶劣的冬季里,那些空际弥漫浓雾的上午,玻璃顶则把龌龊丑陋的阴影映在石板上。

左边,开设着几间店铺。店铺低矮而昏暗,简直像从洞穴中发掘出来似的,散发着寒冷气息。这里有旧书商人、儿童玩具商人、纸板制造商人,他们陈列的商品罩满了尘灰,模糊地沉睡在阴影里。小玻璃块拼合成的橱窗,使货物映出淡绿色的奇怪反光。在这酷似洞窟的店铺里边,透过货橱,只看见奇怪的阴影在里面蠕动。

右边,沿着整个弄堂,竖着一堵高墙,对面的商人们把许多木售货亭贴放在墙边。一些大概二十年来一直弃放在这里的不知名的商品货物,倚着涂了褐色的简陋纸板排列在橱内。一个卖假珠宝的女商贩,就活动在这样的一个木亭里。她在那里出售几个铜子一枚的铜戒指,正在把一枚枚戒指认真地放在桃心小木箱里的一层蓝绒上。

越过玻璃顶,高墙仍然向上升去,乌黑的墙壁敷着粗劣的灰土,仿佛布满了麻风病的症状,到处都是难看的疤痕。

新桥巷不是游人散步的地方。人们只是为避免多走路,节省几分钟时间,才走这条狭道的。只有忙忙碌碌的人,一心想走得快些,不愿多转弯,才乐意经过这里。在这里,时常看到的是,腰间系着围裙的学徒,携着工具的工人,以及许多夹着包裹的男男女女,还有在玻璃顶投下的暮色里拖着步子行走的老头子。成群的孩子们从学校出来后,很快地拥到这里,木鞋跟踏在石板上,汇成一片烦扰不堪的噪音。整日都有杂乱的脚步踏过石板,任何人都不停留,不说话,都忙于自己的事情,很快地走了过去,不向店铺投射一瞬目光,只有急促的脚步和石板颤动的声音。开店的人们总是以不安的神态注视着这些行人,最难得的是有时居然奇迹般地,会有几个闲人在他们的货摊前停留下来。

入夜之后,弄堂由三盏装在笨重的方形灯架上的煤气灯照着。那吊在玻璃罩下的煤气嘴,向玻璃罩里吐着紫黄色的光斑,并将惨白的微弱光圈散向四周。它们闪闪烁烁地颤动着,好像一霎间就要熄灭似的。弄堂充满了偏僻凶险之地的凄惨景象,极大的阴影伸展在石板上,潮湿的气息从街道上吹来,真可以说这里是一个地下墓道,摇曳着三盏昏昏的丧灯。商人们在夜间对光明的需求,就以这煤气灯映入橱窗玻璃上的微弱光线为满足。在店铺内,他们只点上一盏盖有灯罩的油灯,平时总把这盏灯放在账台的一角,使过路的人们得以分辨出,在这白天也被黑暗侵占着的洞窟深处,究竟有些什么东西。在纸板商漆黑的店门旁,两盏矿石灯从玻璃窗内发出刺眼的光亮,两道黄光穿透了黑暗。另一边,插在高架玻璃罩中的一支蜡烛,使假珠宝商的木售货亭内散满斑斑光点。女商人两手拉着她的披肩,坐在里面打盹。

数年以前,在这女商人对面,开着一间店铺,它那暗绿色铺门板的各条裂缝里都透出潮湿的霉气。一块木招牌上,刻着“女子杂货店”几个黑字。店门玻璃上写着一个女人姓名:戴蕾斯·拉甘——字体是红色的。从店门进去,左右两旁是几件衬贴了蓝纸的玻璃橱柜。

在白天,行人的眼睛也只能勉强分辨出那些陈列在昏暗光线中的商品。

一边摆有少量的缝制货物,如:两三法郎一顶的网布熨折女帽、轻纱衫袖、手织毛衣,以及领头、长短袜子和吊带。每一件货物都已变皱发黄,悲惨地挂在一个玻璃钩上。玻璃橱柜自上而下,满是淡白色的布块,在半明半暗中显得景象凄凉。新的女帽有着比较鲜明的白色,衬托着橱板的蓝纸映成了醒目的白点。吊在铁丝上的有色短袜,在灰白色的轻纱和模糊的棉布中,透出阴郁的色调。

另一边较狭窄的玻璃橱柜里,陈列着绿色的毛线团。缀在白色卡片上的黑纽扣,大小不同。颜色各异的匣子、摆在淡蓝图纸上的钢珠罩发网、一把把长长的毛衣针、刺绣的模型、丝带卷,以及整堆整堆的褪色无光的物品,它们睡在这里大约已有五六年了。一切色调,在这弥漫了腐朽霉气和灰尘的橱柜内,都化为肮脏的暗灰色。

夏日的午间,强烈的阳光炙烤着街道和广场。这时能够看到那个玻璃橱的女帽后面,有一个年轻妇人的侧面相,苍白而严肃的神情在店内的阴暗中模糊地显露出来。她低平干瘦的前额,衬着长而窄小的鼻子,嘴唇是两张淡玫瑰红的薄片,短而神经质的下颌,以肥软的曲线连着颈项。人们看不见她消失在阴暗里的身体,只看见一张无光泽的苍白侧面和一双大而黑的眼睛。她似乎被压在了厚密的黑发下,一连几小时安静地栖身于女帽中间,一动也不动。吊着女帽的铁丝,在潮湿中已透出了锈痕。

晚间点起油灯后,人们可以看见这家店铺内部。它的面积很大,但不很深。一端设有一架螺旋形的楼梯,通往第一层楼的房间:紧靠墙边,有一些玻璃橱、货柜和绿纸箱;还有四把椅子和一张桌子,便是这里的全部家具。店内似乎是赤裸裸的、冷清清的,未拆包的货物挤在各个角落里,不能使人愉悦的杂乱颜色,杂乱无章地散落在这儿那儿。

平常有两个女人坐在柜台后面:一个侧面严肃的少妇,一个瞌睡时还面露微笑的老太婆。后者大概已有六十岁了,她的肥胖和温和的面孔,在油灯的亮光下显得苍白。一只虎斑大猫,常常蹲在柜台角上,看着她打盹儿。

旁边较低的地方,有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坐在椅子上看书,或低声与少妇谈话。他身材瘦小,十分孱弱,一副疲倦的姿态,淡黄的头发,稀疏的胡须,脸上长着褐斑,像是一个多病而又被宠坏了的孩子。

十点钟未敲之前,老太婆瞌睡打完了。他们关起店门,全家都上楼去睡觉。虎斑猫发出一串表示满意的声音,跟随它的主人们上去,让头摩擦着栏杆的每根木栅。

楼上住室分有三个房间。楼梯直通兼作餐厅的会客室。左边,一个陶瓷火炉装在墙壁凹进去的地方。对面摆着一个食橱,许多椅子沿墙壁排列着,一张赤裸裸的圆桌放在房间中央。里面,在镶玻璃的板壁后边,是黑黑的厨房,每一边各有一间卧室。

老太婆吻过她的儿子和儿媳后,退到自己的房里去了。猫睡在厨房中一把椅子上。年轻的夫妇也走进他们的房间,这房间还有第二道门开向阶梯,阶梯下的一条甬道可通到弄堂。

时常患寒热病的丈夫立刻上床睡觉了。这时,少妇打开十字窗门,去关外面的木门。她待在那里有几分钟,对面是黑色的高墙,涂着粗劣的泥灰,堵在弄堂上面。她向这高墙投射去茫然的一瞥,又像哑巴似的,怀着厌恶的冷淡心情,一言不发地回到床边。2

拉甘太太从前是凡尔农的杂货商人,她在这个城市的小店里过了将近二十五年。大约是在丈夫死了数年之后,她感到厌倦,便把所有的家产都变卖了。平日积蓄加上这变卖所得,使她手里共有四万法郎的资金。把这笔资金存入银行里,每年可以得到两千法郎的利息,这数目已很能满足她的需要。她过着隐居的生活,分不清世界上的快乐和刺心的忧虑,使自己的存在充满着平静和幸福。

她以每年四百法郎的租金,租得一幢小房子,房子所处的院落一直通到前面的塞纳河岸,这是一所幽闭、僻静、多多少少有点修道院气味的住宅。一条狭窄小径通向这坐落于大草场中间的隐蔽之所。房子的几扇窗户开着,对着河水和河那边苍绿的高岗。这位五十岁开外的老妇人就幽居于这孤独的房子深处,同她的儿子格弥尔和侄女戴蕾斯一块,享受恬静的生活乐趣。

格弥尔那时已有二十岁了,他的母亲还像对待小孩似的宠爱他。所以这样深切地疼他,是因为他的身体很弱,少年的很多时候都是在疾病中度过的。是母亲把他的生命从死神手里夺回来的。面对孩子一次又一次地患上的寒热病和其他病症,拉甘太太和这些要夺去儿子的可怕病魔连续苦斗了十五年,她以自己的忍耐、护理和钟爱,终于彻底战胜了病魔的袭击。

从死亡中救回来而渐渐长大的格弥尔,仍战战兢兢地忍受着疾病的反复侵扰,肉体由此感受着极大的痛苦。成长发育期遇到的阻碍,使他的身材又小又弱,他细长的四肢,动作总是疲倦而缓慢。由于常受疾病折磨,母亲也就格外关照他。当她温柔地注视他苍白可怜的小脸时,便以胜利者的自慰心情想着:自己曾十次以上地给了儿子以生命。

在疾病留给他的极少的健康日子里,孩子就进入凡尔农的一所商业学校上课,在那里学习书写和算术。他的学问只限于四则混合运算和文法的一些表皮知识。后来,他还补习了一些书法和簿记的功课。拉甘太太一听到有人劝她送儿子去中学读书,就不禁怕得发抖。她知道儿子一旦离开自己身边,就一定会丧失生命的。她说书籍会害死她的宝贝。所以格弥尔没有多少知识,这种无知又给他添了另一种弱点。

到了十八岁,他依然过着一无所事的自在懒惰的生活。在温柔的母亲身边,他感到烦闷得要死,于是终于进入一个布商的店铺充当伙计,每月赚到六十法郎的薪水。是精神上的不安让他不再忍受自己的懒惰,在这不怎么用脑筋的工作中,他终日看看货单,耐心地计算一些相加的数字,着实使他感到安慰,他的精神也由此而比较平静,身体也逐渐比较健康了。晚上,疲倦到了极点,头脑空空的,他由此感到在支配自己的单调工作里,尝到了无限的愉快。为了进入布商的店铺,他不得不与母亲吵嘴:她不愿意儿子离开身边,而愿意让儿子永远留在两条毛毯中间,不做任何生命的冒险。青年人竟以主人的姿态说,他要求工作,像其他孩子要求玩具一样,并非义务心促使自己要这样做,而是本能和自然的需要。母亲的溺爱使他产生强烈的自私心。他以为自己爱着哀怜、抚慰着自己的人们,其实,在他的内心,他过着孤独的生活,只爱自己的舒适,并以种种可能的办法,增加自己的享受。当拉甘太太的温存母爱激起他的厌恶时,他就愉快地投入了可以使他摆脱药汤药丸的简单职业中。下午从店铺回来,他便与表妹戴蕾斯一起,跑到塞纳河边去休息了。

戴蕾斯也将满十八岁。十六年前的一天,在拉甘太太还开设着杂货店的日子里,太太的兄弟戴刚上尉从非洲的阿尔及利亚回来,给她抱来一个很小的女孩子。“看,一个女孩子,你是她的姑母。”他微笑着对她说,“她的母亲已经死了……我呢,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就把她给你抱来了。”

女杂货商接过来,对女孩微笑,并吻她玫瑰红的脸蛋儿。戴刚在凡尔农过了八天,他姐姐对他留下的这个女孩儿,几乎没有问过详情。她只模糊地知道,这可爱的孩子生在非洲北岸的奥兰,母亲是一个很漂亮的土著女人。上尉在离开的一小时前,给了姐姐一张出生证书,证书上承认将戴蕾斯过继给她,并使用她的族姓。他走了,人们再也没有看到他,数年以后,听说他在非洲战死了。

戴蕾斯和格弥尔同睡一张床,在姑母的爱抚下成长起来了。她有铁一样强健的体质,可是也像孱弱孩子一样被监护,被滞留在小病人房间的温暖空气里,分吃表兄的药品。她往往长时间地蹲在火炉前沉思,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火焰。这养病般的身不由己的生活,使她常常处于孤独和沉默之中,养成了低声说话和无声走路的习惯。她一动不动地坐在一把椅子上沉默着,睁着的眼睛里只有茫然无神的目光。如果她举起一只胳膊或前行一步,人们就会感到她有结实有力的肌肉和猫一样的轻盈。她平静的身体内,仿佛蕴满了热情和活力。一天,她的表兄因忍不住衰弱而跌倒了,她就以敏捷的动作扶起他,并把他抱到了合适的地方。这力量的施展,使她脸颊上布满了发烧的红晕。她所过的幽闭生活和不得不遵从的病人生活规律,也没能削弱她苗条而结实的体质。只是那面容上透出的苍白而稍显淡黄的颜色,使她在阴影中几乎显得有点丑。她常常默默地站到窗前,凝视对面披满金色阳光的房屋。

在拉甘太太卖掉了家产并隐退到河边的小房子以后,戴蕾斯的内心便产生了快乐的颤动。她的姑母时常向她重复:“不要作声,安静地待着。”她只好细心地把本性的兴奋冲动隐藏于内心深处。她以无可比拟的冷静和表面镇定,遮盖着可怕的激动。在表兄的房间里,她时常感到是和一个垂死的孩子待在一起,但她装得心平气和,少言稳重,举止温柔,说话也像老太婆一样含而不露。她看着屋外的园圃、白色的河水,以及地平线上含苞吐翠的山岭,就产生一种要奔跑和呼喊的原始冲动,感到心在胸膛内咚咚跳动。可是她的脸上不露一点动静。遇到姑母问她是否喜欢这个新居时,她也总以微笑作答。

从此,生活就对她比较有趣了。她依然保持着恬淡的面貌和温柔的气质,始终像一个病床上长大的孩子。可她内心,却过着一种热烈而兴奋的生活。倘若单独在河边的草地上,她就像动物似的腹部向下匍匐着,睁大眼睛,曲起身体,仿佛准备着跳跃。在几个小时内,她就这样什么也不想,身上晒着太阳,手指伸入土里,她挑战似的注视着汹涌澎湃的河水,心中有疯狂的梦想,她臆想河水已向自己奔来,而且开始向她攻击。于是她挺直躯体准备防御,并愤怒地自问怎样才能战胜波涛。

晚上,戴蕾斯平静而沉默地留在姑母身边,做着针线活。她的面部好像在灯罩生出的微光中睡着了一样没有表情。格弥尔深陷于沙发中,还在想他货单上的数字。只有偶尔说出的一句话,打破了房间的沉静。

拉甘太太恬然地带着慈爱凝视她的孩子们。她仍感觉儿子是个垂危病人,一旦想到自己死后,让儿子一个人留在世上受苦的情形,就不觉怕得发抖。于是她就打算依靠戴蕾斯。她对自己说,这个姑娘在格弥尔身边,将是一个周到的看护者。侄女文静的气质和少言多情,使拉甘太太产生无限的信任。她看到姑娘是怎样照顾儿子的,希望把这姑娘赐给儿子,作为保护的天使。这婚姻在设想之中已经成为决定了。

孩子们也很久以来就知道,他们终有一日会结为夫妇。他们就在这种想法中成长着,所以这想法对他们已变成很平常很自然的事情。人们在家中谈到他们的结合,仿佛是必须的、必然的。拉甘太太总说:“我们等着戴蕾斯到二十一岁。”他们就这样耐心地等着,既不着急也不害羞。

因疾病而贫血的格弥尔,没有青春的活力。他在表妹面前,还是不懂事的孩子,他亲吻表妹时,完全如平常吻母亲时一样,一点也没有激情,他只把她看作一个和悦的、使自己不太烦闷的、有时替自己煎药的伙伴。在他们玩耍时,他把她搂抱起来,也没有什么与抱着男孩子不一样的感觉,肉体上没有半点颤动。在这些场合,他从没有心思想去亲吻神经质地笑着挣扎着的戴蕾斯的芳唇。

姑娘也似乎始终是冷淡的、无感觉的,她的大眼睛有时持续地安静地凝视着格弥尔,只有她的嘴唇体会着不可觉察的颤动。她沉默着,一种坚强的意志使她的脸上显示出温柔、谨慎的表情,看不出半点意思。谈到她的婚姻时,戴蕾斯立刻变得严肃端庄,只点头同意拉甘太太所说的一切。而旁边的格弥尔却已安然入睡了。

夏日的下午,两个青年一起跑到河边去。格弥尔不耐烦母亲繁琐的照料,他要反抗,要奔跑,要自己疲倦得生出病来,要逃避母亲终日令他作呕的抚摸。所以他拉着戴蕾斯,纵容她打斗,在草地上滚爬。有一次,他推倒了表妹,少女带着动物的野性一跃而起,满脸兴奋,两眼发亮,张开双臂向他扑来。格弥尔却害怕得溜倒在地上。

几月,又几年过去了,决定结婚的日子终于到来了。拉甘太太把戴蕾斯拉到一边,讲起了她的父亲和母亲,叙述了她出生的经过。姑娘安静地听完讲述后,抱吻了姑母,一句话也没有说。

晚上,戴蕾斯没有到楼梯左面她自己的房间去,而进入了右面表兄的卧室。那一晚,使她的生活完全改变了。第二天,当青年夫妇下楼时,格弥尔依旧带着他病态的疲倦和特有的平静,戴蕾斯也依然保持着她温柔的冷漠和沉默得可怕的克制态度。3

结婚之后的第八天,格弥尔明确地向母亲宣告,他要离开凡尔农,到巴黎去生活。拉甘太太惊叫着表示反对,她已安排好儿子的生活,不愿意有任何改变。她的儿子大发神经,威胁说,如果她不让步,不依从他的意思,他将立即病倒下去。“我……我从来不反对你的计划,”他对母亲说,“我娶了表妹。我吃了你要我吃的所有药品。今天我至少要表现自己的意志,你也应该尊重我的主张。我们就定在月底动身。”

拉甘太太晚上睡不着了,格弥尔的决心扰乱了她的安宁,她对于生活就要改变非常失望。慢慢地,她的内心又恢复了平静。她考虑到将来,青年夫妻也许会生孩子,这点财产就不足以养活全家,所以还需要继续做生意,再去赚钱,为戴蕾斯寻找一个有出息的职业。

第二天,她对于儿子要动身的想法就不再反感了,并拟好了一个开始新生活的计划。

吃中午饭的时候,她很高兴。“看,我们准备去做这些事。”她对儿子儿媳说,“明天,我到巴黎去,将寻找一个小商店。我和戴蕾斯再去做贩卖针线之类的杂货买卖,使每日有事可做。你呢,格弥尔,你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不管在阳光下散步或另找一种职业,都随你的便。”“我去找工作做。”年轻人这样答道。

事实是:一种愚蠢的野心促使格弥尔要马上离开凡尔农,他想在大公司里找到一个职员的位置。当他在梦中看到自己坐在宽敞的办公室中,套着棉布袖头,耳朵上夹着水笔,俨然一位职员的样子,他就兴奋得脸膛发红。

戴蕾斯并没有受到询问,因为她总是表现为被动的服从,她的姑母和丈夫当然就无需征求她的意见。她会到他们所要去的地方,做他们所要做的事情,既无怨言,也不责备,她甚至装出不知道自己已改变了位置。

拉甘太太到巴黎,一直来到了新桥巷。凡尔农的一位老姑娘把一个亲戚介绍给她,这位亲戚在这胡同里开设有一间早想脱手的杂货铺。拉甘太太觉得这店铺太小而且阴暗了一点,可是经过巴黎的大街时,她被街上的喧嚷和陈列的奢侈惊吓住了。这里狭窄的走道、简朴的玻璃窗橱,使她想起自己过去那间安静的老店铺,使她得以认为自己似乎还在外省,能够自如地呼吸。她想,亲爱的孩子们在这偏僻的角落,一定会是快乐的。店主又把店内财产给她作价两千法郎,一层楼的租金每年只一千二百法郎,这种便宜价钱促使她下了决心。拉甘太太手头足有四万法郎的积蓄,她算计着,不动用积蓄就可以付清财产款和第一年的房租款;日常费用,有格弥尔的工资和杂货店的营业收入就足够了。这样,她就可以不动用储蓄款,从而使资本增长起来,留给孙儿孙女们,作为将来他们嫁娶的妆奁。

她回到凡尔农时精神焕发,对人说她在热闹的巴黎找到了一颗珍珠,一个舒适的洞穴。一连数日,在每晚的闲谈中,那弄堂里简陋幽暗的店铺,仿佛变成了理想的宫殿;在她的思想中,那店铺已变成宽敞的、安静的、便利的住所,有着无可估量的好处。“啊!我的好戴蕾斯,”她说,“你将看见我们在这个角落里有多么幸福!上边是三间很漂亮的房间……弄堂里满是行人……我们将陈列些令人喜欢的商品。……真的,我们绝不会烦闷的。”

于是她滔滔不绝地谈论她的店铺,商人的一切本能都在心中复苏了。她已提前训导戴蕾斯,要她对小商品经营和买卖活动持什么样的适当态度。终于,全家离开了塞纳河畔的住所,当夜就安顿于新桥巷的铺子里了。

当戴蕾斯走进今后要在这里生活的铺子里时,仿佛感到进入了潮湿的土洞里,一种厌恶得要呕吐的感觉堵住了喉咙,不禁发出一阵恐惧的颤抖。她怔怔地看了又脏又湿的弄堂,然后爬到楼上去,察看了这里的每个房间。这些空落落的没有摆设的房间,显得沉寂、凄凉、可怕。她没有一个手势,没有半句话语。姑母和丈夫下楼了,她像被冰封住了一样呆坐在行李上,两手僵硬,喉间充满悲伤却哭不出来。

拉甘太太此刻觉得十分难堪,为自己当初的梦想感到耻辱。她设法为自己找到的这座店铺辩护,对此刻发现的每一点不便,都找出一条补救的理由做慰藉。对于阴暗,她解释说是因为天顶上有云尘,并肯定说只要拿扫帚划拉一下就会好的。“哎,这一切都很合适。”格弥尔回答,“再则,我们只在夜里上楼来。我,我非到下午五六点钟时不会回来……你们,你们俩在一起,也不会烦闷的。”

这个青年,倘若不信赖自己办公室的温暖,是永远不会同意居住这类陋室的。他暗想,白天在他的办公室一定很温暖,至于晚上,他可以早早地盖起被子睡觉。

一周过去了,店铺和住房仍停留在凌乱的状态中。从到来的第一天开始,戴蕾斯就坐在柜台后面而不再离开这个位置。拉甘太太对她这种厌倦态度不免有些奇怪:她以为年轻的媳妇会设法美化自己的房间,窗口放上鲜花,要求用新的糊墙纸、窗帘以至地毯。然而每次她提出任何装修意见时,媳妇总平静地回答道:“这又何必呢!我们这样不是很好吗?我们不需要奢侈。”

还是拉甘太太忙前忙后整理房间,才使室内显得有了些条理。最后,戴蕾斯看到姑母不断在眼前走动,引得不耐烦起来,便雇了一个女仆来干,强迫姑母坐在自己身边。

格弥尔闲了一个月没找到工作。他尽量不闷守在店铺内,整日在外边闲逛。最后,烦闷得竟提出要回凡尔农去。然而,他终于在奥尔良铁路公司当上了职员,每月一百法郎的工资。他的理想实现了。

每天上午,他在八点钟出门,沿着该纳歌路走到码头区域。然后放慢脚步,两手插在衣袋里,循着塞纳河,经过法兰西学院走到动物园。这长长的路程,他每天要走两次,也从未引起他的厌烦。他呆呆地看着河水,看着从上游漂来的木筏,不想任何事情。他也常停立在圣母院前,默默地看那教堂四周正在修理的木架,这些大块的木头,不知为什么使他很感兴趣。路过供酒码头时,他看了一会儿,测算从火车站来的出租马车数目。下午,被工作累傻了,脑子里尽是些从办公室听来的荒唐故事。如果时间不紧迫,他就进入动物园,去参观那里的大熊。身子趴在洞窟上边,目光追随着笨重地摇晃着身躯的巨大畜生。他喜欢它的姿态。他张着嘴唇,瞪着双眼,静静地看着它们走动,体会着傻子看物的快感。到最后,他决定回家了,拖起脚步,只注意路上的行人、车辆和商店。

他一到家就吃饭,饭后立刻看书。他买了蒲封的著作,虽然读这类书使他感到难以忍受的烦闷,但还是规定自己每晚读上二三十页。同时,他还读十生丁一册、分册出版的蒂埃的著作《执政府和拿破仑帝国史》以及拉马丁著的《吉隆丁党史》或一些科普作品。他觉得自己在努力自学。有时,他强迫妻子过来,安静地听自己读几页文章或一些逸事记录。看到戴蕾斯能整晚待着沉思默想,而不愿拿起一本书看一看,他觉得十分奇怪。他打心底里实实在在地认为,妻子是一个缺乏智慧的女人。

戴蕾斯以不耐烦的心情排斥书籍,她宁可懒散地待着,目光凝滞,思想缥缈不定;同时依然保持着毫无起伏的温和脾气。她所有的意志都是克制自己,使自身成为被动的、满足他人欢心的工具。

商店的经营获得了缓慢进展,每月的盈利总是一个样子。顾客都是附近的女工们,五分钟内就有一个姑娘走进来,购买几个铜子的货物。戴蕾斯常常以相同的几句话和机械地升到唇边的微笑招呼女顾客们。拉甘太太则比较和蔼,话也比较多,实在说,是靠她招徕和留住了买主的。

三年中的每个月都极其相似地过去了,没有发生半点变化。格弥尔没有一天不去办公室,他的母亲和妻子也很少离开她们的店铺。戴蕾斯处在忧郁闷人的寂寞中,漠视着赤裸裸的生活,每晚等着她的,是永远冰冷的被窝,而早晨将看见的又将是同样空虚的日子。4

每周星期四的晚上,拉甘一家招待宾客。他们在餐厅里点上一盏大大的油灯,火炉上坐一壶开水准备泡茶。那一夜和其他晚上不同,简直像资本家在家庭的习惯中过节。他们到十一点钟才睡觉。

这有一段很长的故事:拉甘太太在巴黎遇见了一个过去的老朋友米萧,他在凡尔农当过二十年的警佐,而且和她同住一幢房子,他们俩中间有一种亲密的友谊。后来,寡妇卖了财产,移居水边那所房子之后,他们就渐渐不相见了。数月后,米萧离开那里到了巴黎的塞纳河路来,安享每年一千五百法郎的退休金。一个下雨天,他在新桥巷意外遇上了这位老女友,当晚就在拉甘家里吃了饭。

星期四的接待就这样形成了。前警佐也从此有了每周来一次的习惯,后来,他带来了儿子奥里维埃。这是个三十岁的高个儿青年,干瘦乏味,娶有一个身材很小、行动迟缓、带有病态的女子做老婆。奥里维埃在警察所做事,每年工资是三千法郎,职位是治安科主任科员,格弥尔对这些特别表示妒忌。打第一次来,戴蕾斯就不喜欢这死板的冷面男子。而他以为,到新桥巷来,显示一下他的干燥乏味和小妻子的虚弱多病,是给这店铺增光添彩的。

格弥尔也带来一个被邀请的客人葛利凡,他是奥尔良铁路公司的老职员。他已工作二十年了,是公司里的一等伙计,每年拿两千法郎,是他给格弥尔办公室的职员们分配工作的,格弥尔对他怀有一定的尊敬。他梦想着,待十数年之后,如果葛利凡死了,或许自己能代替他的位置。葛利凡很高兴拉甘太太的招待,也在每星期约定的时间到来。半年以后,星期四的访问对他就成了一种义务。仿佛出于动物本能,他来新桥巷,就像每天上午一定要到办公室一样。

从此,聚会就变成很有趣味的了。七点钟,拉甘太太点起火炉,把油灯端放于圆桌中间,取出骨牌摆在桌边,并擦洗食橱上的茶具。准时在八点钟,老米萧与葛利凡在店铺门前相遇,一个来自塞纳河路,一个来自马塞琳街。进去之后,全家都到楼上,围着圆桌坐下,等待着总是迟到的奥里维埃和他的夫人。人到齐后,拉甘太太倒茶,格弥尔把骨牌盒子打开,倾倒在漆布上,各人都注意自己手里的变化,只听见骨牌的响声。每一局结束后,玩的人总争辩两三分钟,然后又进入沉闷的、只是牌声才打断的静寂之中。

戴蕾斯玩牌时显得毫无兴致,这简直使格弥尔感到生气。她总是把拉甘太太从凡尔农带来的虎斑猫法郎莎放在身上,一手抚摸着猫,一手出骨牌,星期四的晚会对她不如说是一种苦刑。她往往叹息着,借口不舒服或头疼,而不再与他们玩下去。她一只臂肘放在桌上,面颊靠在手掌里,懒洋洋地一动不动,半睡半醒地呆看着姑母、丈夫和客人们。在油灯发出的朦胧黄雾里,这一个个聚在牌桌旁的头颅,无一不激起她的愤怒,从这一个看到另一个,她越看越生厌。老米萧灰白色的面孔上布满了红斑,这是老人变成痴愚的一副死脸;葛利凡脸孔窄小,圆形眼睛,白痴般的薄嘴唇;奥里维埃则脸颊上瘦骨高挑,一颗干愣无味的头颅加在可笑的身材上,着实丑陋;至于他的夫人舒莎妮,更是脸色苍白,眼睛无光,两唇失血,一脸软肉。在这些与自己置身于同一房间里的恶形恶相的滑稽面孔中,戴蕾斯找不到一个男子汉、一个活的生命。有时,她脑中生起幻觉,以为自己是在一个坟穴深处,同许多机械的木偶尸体一起,随着幕后抽动的引线,摇动腿脚胳膊。餐室中浓稠的空气使她窒息,寂寞的油灯颤动着淡黄微光,模糊的恐怖和无可形容的忧郁,侵入了她的心中。

楼下的店门上,装有一只小铃,尖厉的铃声,报告有顾客到来。戴蕾斯倾耳听清铃声之后,立即起身下楼。能有这个离开餐厅的机会,她觉得很幸福,烦闷似乎由此得到一点减少。她以缓慢的动作接待着顾客,等到又剩下她自己时,就坐在柜台后面,尽可能地多在这里待一会儿。她害怕再上楼去。眼前不再看到葛利凡和奥里维埃,似乎是一种真正的快感。铺内潮湿的气息平息了使她连两手都在发烫的火气,又重新沉入她所常有的、严肃的幻想之中。

但她不能这样长久地留在柜台边,格弥尔因她的不在会生气。他不理解,为什么在这星期四的晚上,她要待在店里而不喜欢与大家在餐厅里玩骨牌。于是,他靠在楼梯栏杆上,用目光寻找他的妻子。“喂!你在那边干什么?”他喊着说,“你为什么不上来?……葛利凡有着魔鬼似的运气,他又赢了。”

少妇厌倦地立起身,上了楼,重坐到在老米萧对面的她的位置上,老米萧往下耷拉的嘴唇流露出讨厌恶心的微笑。直到十一点钟,她都始终倦怠地坐在椅子上。为了不看见身边这些做着鬼脸的木偶像,她就低下头去,注视着卧在身上的猫咪法郎莎。5

一个星期四的下午,格弥尔从办公室回来,领来一个方肩宽背的大个子青年,并用亲密的手势推他进店。“妈妈,你认识这位先生吗?”他问道,把领进来的青年指给拉甘太太。

女杂货商凝视健壮的青年,在记忆中搜索,竟想不起来。戴蕾斯以安静的态度看着这个场面。“怎么?”格弥尔又说,“你不认识罗朗?小罗朗,在宣福斯附近,有着那样多好麦田的罗朗老爹的儿子……你记不起来了吗?我从前曾同他一起到学校里去,他每天早晨,从我们的邻居——他叔叔家里出来找我,而你也总给他涂上糖酱的面包片。”

拉甘太太突然想起了小罗朗,没想到他长得这么大了。自己已有二十多年没有看见他了,她要用很多回忆和母亲的温柔,使他不要对眼前的接待感到不安。罗朗坐了下来,平静地微笑着,以响亮的声音回答问题,一边以泰然和满足的目光巡视室内。“你们想,”格弥尔说,“这位仁兄在奥尔良铁路车站里做事,已有十八个月了,而我们只在今天下午才见面,才重新认识。铁路公司竟是这样大,这样重要!”

年轻人说这句话时,大睁双眼,紧闭双唇,非常自负,似乎认为自己是这部大机器的一个小齿轮。他继续摇着头说:“哦,他曾经读过不少书,但是他的身体很好。他已赚到一千五百法郎……他父亲曾送他进入中学;他研究过法律,并学习绘画……不是吗?罗朗,你要留在这里吃晚饭。”“好吧,那我就打扰了。”罗朗爽快地回答。

他脱去帽子放在店铺里。拉甘太太跑到厨房去做菜。戴蕾斯还没说过一句话,她注意这位新来者,她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像样的男子汉。罗朗高大而又健壮,一副潇洒的面容,着实令她吃惊。她以一种羡慕的眼神,悄悄地观察他的面貌:低平的前额,粗硬的黑发,丰满的脸膛,绯红的双唇,不仅容貌端正,且有着多血的气质。她一忽儿让目光停留在他的脖颈上,这脖颈又宽又短、多肉而又结实;一忽儿她又凝神细瞧那双放在膝盖上的大手掌,手指是方的,捏起拳头一定很大,一定能打死一头公牛。罗朗真是个农家后代,姿态稍嫌粗笨,背脊是圆的,动作稳重而准确,态度安详而固执。人们不难感觉到,他的衣服里面,有着滚圆发达的肌肉、强壮有力的体质。戴蕾斯十分好奇地观察着他,从他的拳头看到脸庞,当目光扫到他雄牛似的脖子时,戴蕾斯不禁产生了轻微的震颤。

格弥尔把蒲丰的著作和十生丁一册的书籍摊出来,炫耀自己也在努力学习。然后,仿佛回答一个早就提出的问题似的对罗朗说:“但是,你应该认识我的妻子吧?你不记得从前和我们一起在凡尔农玩耍的小表妹吗?”“我当然认识你的夫人。”罗朗回答,并注视对面的戴蕾斯。

在这直射的、好像透入自己体内的目光下,少妇感到一种不舒服。她装出勉强的微笑,并和罗朗及丈夫交谈了几句话,就很快回到姑母身边去了。她已经开始感到了一种痛苦。

晚饭准备好了。大家入座用餐,喝着汤。格弥尔以为自己应该关心朋友的事。“你的父亲好吗?”他问道。“我不知道,”罗朗答道,“我们父子俩不和,彼此不通信已有五年了。”“怎么!”铁路公司的伙计喊道。他不相信世界上会有这一类怪事。“是的,亲爱的人有他自己的想法——他既然要不断地同邻居们打官司,就要把我送入中学,把我变成一个会让他打赢一切官司的律师……哦!我的父亲,只有功利之心,甚至想从他的疯狂中得到好处。”“你不愿意做个律师吗?”逐渐觉得奇怪的格弥尔又问。“说句真话,我当然不愿意。”他的朋友笑着回答,“在两年之内,我装出学习法学功课的样子,让自己可以从父亲那里领到每年一千二百法郎的伙食费。我和中学时的一位同学住在一起,他是画家,我也开始绘画,这很好玩。这职业很滑稽,并且一点也不辛苦。我们一起抽烟,终日聊天……”

拉甘一家都惊得瞪大了眼睛。“不幸的是,这不能持续下去了,”罗朗接着说,“父亲知道我对他撒了谎,断然停止了我的每月一百法郎,要我回去和他一道种田。于是,我设法绘一些宗教图画,生意很坏……我明知自己就要饿死了,便决心把艺术还给魔鬼,谋取一个职员的位置……父亲总有一日会死掉的,我就等着这一日,使我可以不做事,过着舒心日子。”

罗朗以平静的声音说着。他只要短短几句话,就能表明自己的性格特征。实际上,他是一个懒惰的人,有着多血质者的私欲和追求无所忧虑、永远享乐的生活的愿望。这高大有力的身体,只希望不劳动,饱食终日,泡在温暖懒散的生活中。他只愿意吃得好,睡得香,一切情欲都得到满足,而不要移动位置或冒任何可能引起疲倦和厄运的危险。

律师的职业激起他的恐惧心,而想到当农民去掘地也不免战栗。他投入艺术领域,希望在这里找到一个懒惰的手艺,因为毛笔在他看来,好像是轻便的工具,同时他又相信取得成功比较容易。他梦想有便宜的肉欲生活、玩足了女人的淫乐、沙发床上的酣睡、酒肉中的醉饱。只要罗朗老爹寄钱给他,这梦想是可以继续存在的。可是,当这个已届三十岁的青年看见贫困已出现在地平线的边缘时,不得不承认自己在贫困面前是个懦夫,他不愿为艺术的极大光荣而接受没有面包的日子。如他自己说的,待他觉察到绘画永远不能满足他奢侈的生活之后,他就把艺术还给了魔鬼。当初的艺术尝试是停留在平庸的水准以下,他那农民之子的眼睛,只能笨拙而恶意地观察自然,他把肮脏的、没有精密构思的奇形怪状涂上画布,确实不值得人们批评。再则,他对于艺术家的理想,似乎也没有过多的追求,当不得不抛弃手中的画笔时,也不存在太大的失望。他只舍不得那位中学同学的画室,他在那里那样安乐地度过了四五年,尤其惋惜那些到这里来当模特儿的女人,她们的要求是他的钱袋所能满足的。这粗暴的享乐世界,给他以焦灼的肉欲需要。但他对自己职员的职业,也同时感到舒心。他像牲畜似的,活得很好,他喜欢这样逐日挨下去的工作,既不使自己疲倦,又稳定了自己的情绪。只有两件事使他烦恼:一是身边缺少女人;二是饭店里十八个铜子一顿的小菜不能满足他贪婪的食欲。

格弥尔听着,以不谙世事的惊讶目光注视着他。这个身体柔软困乏的衰弱青年,从来没有过情欲的震动,他幼稚地想象朋友所说的那个画室,想到了那些赤裸的女人。他问罗朗:“那么,这样说来,有很多女人在你面前脱掉她们的衬衫吗?”“当然啰!”罗朗微笑地回答,并凝视着脸色变得十分苍白的戴蕾斯。“这一定会使你们发生很奇特的反应……”格弥尔露出孩子般的笑容继续说道,“我呢,我将很为难……第一次,你也显得很蠢笨吧!”

罗朗伸展开一只大手,用心地注视着手背。他的手指有着轻微的震颤,小片红晕升到脸膛上。“第一次,”他像对自己说似的接着说下去,“我以为这是很自然的……这很有趣,魔鬼似的艺术……不过,它不能让我们赚到一个铜子……我有一个很可爱的红发女子做模特儿,她的皮肤光滑润泽而结实,胸部很美,屁股很宽大……”

罗朗抬起头来,看到眼前的戴蕾斯,像哑巴似的一动不动,正以热烈的神情注视他。她的黑眼睛仿佛是两个无底的黑洞,半开的嘴唇,透出玫瑰色的光泽。仿佛被压住了似的,她蜷缩在那里,静静地听着他们的谈话。

罗朗的目光从戴蕾斯转向格弥尔,他忍住笑,在少妇留意的眼神中,做了一个豁达愉快的手势,结束了他的话语。是饭后用果点的时候了,拉甘太太下楼去接待一个顾客。

拉掉桌布时,默想了好几分钟的罗朗突然对格弥尔说道:“你知道,我很想为你画像。”

这意思引起了拉甘太太和儿子的欢喜。戴蕾斯仍然默不作声地坐着。“现在是夏天,我们既然从四点钟就可以从办公室出来,就完全能够来这里,为你画两个小时。这不过是八天的事情。”“就这样吧!”格弥尔回答着,高兴得脸色绯红,“你就和我们一起吃晚饭……我将烫一头卷发,并穿上一件黑色礼服。”

八点钟敲过了。葛利凡和米萧进入了餐厅,奥里维埃和舒莎妮也随后跟了进来。

格弥尔把他的朋友介绍给这群人。葛利凡紧闭嘴唇,他不喜欢罗朗,因为他感到罗朗的工资未免增加得太快了。拉甘家的客人们,看到格弥尔在介绍这位新的来宾时,简直当作一件了不起的大事,便都生出了某种冷淡来对待这位生客。

罗朗表现得很殷勤。他以好孩子的脾气自持,他明白,自己需要博得大家的好感,使大家一下子就接受他。他讲故事,并以他的大声谈笑增添了晚会的兴致,甚至终于赢得了葛利凡的友谊。

在这个晚上,戴蕾斯并没有再设法到楼下店铺里去,她一直待到十一点钟,坐在自己的椅子上,玩牌,谈话,并尽力避开罗朗的目光,尽管罗朗并没有注意她。这青年多血的气质,洪亮的嗓音,有味的笑声,还有他身体中发出的强烈活力,扰乱了少妇的芳心,使她沉入了一种神经质的苦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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