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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1-08-02 17:44: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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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美)西奥多·德莱塞

出版社:中国友谊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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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莉妹妹

嘉莉妹妹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嘉莉妹妹作者:(美)西奥多·德莱塞排版:JINAN ENPUTDATA出版社:中国友谊出版公司出版时间:2017-07-01ISBN:9787505740228本书由北京创美时代国际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第一章命运长河中随波逐流

嘉罗琳·米贝登上了下午的那趟开往芝加哥的火车。她的全部行装仅仅包括一只小提箱、一个廉价的仿鳄鱼皮包、一纸盒便餐、一个带着弹簧扣的黄皮钱夹——里面装着她的车票、姐姐在西范布伦街的住址便条以及四块钱的现金。那是一八八九年的八月。她芳龄十八,聪颖、腼腆,心里充满了年轻人天真的幻想。不管她心中有着怎样的依依惜别之情,都绝非是留恋自己所放弃的生活。母亲的吻别令她热泪盈眶;火车轰隆隆驶过父亲白天上班的面粉厂时,她的喉头有点哽咽;故乡那熟悉的绿野从眼前一闪而过,叫她不由得伤心地哀叹,把她和少女时代以及故乡轻轻牵连在一起的缕缕柔丝就此中断,再也没法联结在一起。

当然,火车一站站地行驶,要想走回头路随时都可以下车。天天都有火车开往那座大城市,把它与异地紧密连接在一处。即便到了芝加哥,那儿距哥伦比亚市也不算太远。只不过几百英里,几小时的路程吧!她望着那张写着姐姐地址的小纸条,想得出了神。她出神地注视着绿色的田野飞闪而过;后来,她把脱缰野马似的思路转到了芝加哥那儿,胡乱揣测着芝加哥是一个什么样的城市。

一个十八岁的大姑娘远离家门,不外乎有两种遭遇:不是碰到好人相助,福星高照,就是接受花花世界的道德标准,从此堕落。在当时的环境里,不可能有中间的路可走。城市里处处是奸诈的骗局,其恶劣的影响不低于比它小得多的披着人皮的魔鬼。种种巨大的力量像最有教养的绅士一样,装出道貌岸然的样子引人上当。荧荧闪闪的万家灯火与媚眼秋波有异曲同工之妙。纯朴自然的灵魂,其堕落半数是由超人的力量所导致的。喧嚣的声音、沸腾的生活和鳞次栉比的楼房,以多情的语言呼唤着讶异的心灵。如果没有人在旁边悄声指点迷津,这一切不知会把多少谎言灌入不加防备的人耳中!由于不辨真伪,诸般美景宛如音乐一般,常常会使头脑简单的人放松警惕,削弱他们的意志,使他们走上邪路。

嘉罗琳——家里人亲昵地称她为嘉莉妹妹——思想尚不成熟,缺乏观察力和分析力。她非常看重自己的利益,但自私自利之心却并不强烈,这是她的一大特点。她心中充满青春的幻想,带着发育期尚不惊人的美,生就一副最终将亭亭玉立的身段,眼睛里蕴藏着天生的智慧,这是经两代移民繁衍造就的一个典型的美国中产阶级少女。她对书本缺乏兴趣,知识对她来说如不解之谜。她天生的魅力仍未经过雕琢,还不会仪态万方地摆动脑袋,两只手几乎也同样不懂得优雅。她的脚虽然小巧,可是却生得扁平。不过,她很注重自己的容貌,向往轻松愉快的生活,踌躇满志地要为自己捞些物质利益。她是个装备不全的小骑士,到那座神秘的城市去闯荡世界,心中浮想联翩,不着边际地做着有朝一日能出人头地的迷梦,让那幡然悔悟的城市跪倒在一个女人的石榴裙下。“嗬,”一个声音在她耳旁说道,“那可是威斯康星州最美丽的一个游览胜地。”“是吗?”她怯生生地应了一声。

此刻,火车正在驶出沃基肖的地界。她早就知道背后有个男人,觉得那人在盯着她的头发瞧。那个男人一直都坐立不安,她凭着直觉感到他对她发生了某种兴趣。少女的矜持以及在此种情况下所应有的感觉,使她退避三舍,拒绝和对方套近乎。但那人经验丰富,在这方面曾屡屡得手,况且大胆而富于魅力,最后终于占了上风。她对他做出了反应。

他身子向前,将胳膊肘搭在她的椅背上,娓娓动听、口若悬河地讲了起来。“是的。这是芝加哥人喜欢光顾的游览胜地,饭店都非常棒。你对这一带不熟悉吧?”“哦,不,这一带我熟悉。”嘉莉答道,“我是说,我住在哥伦比亚市。不过,这个地方我倒是从未来过。”“如此看来,你这是第一次到芝加哥喽。”他说。

这段时间里,她以眼角的余光了解了那人的一些特征。他面颊红润,长着一撇小胡子,头戴一顶灰颜色的弯檐软呢帽。此刻,她转过身来,正面对着他,自卫和卖弄风情的本能在脑子里乱哄哄地搅成了一团。“我可没这么说过。”她说道。“哦,”他带着一种十分讨人喜欢的表情说,装出听错了话的样子,“我还以为你说过呢。”

他这种人是到处为厂家揽生意的推销员,当时的时髦语言起初称之为“吹鼓手”,还可以给他冠以一个更新潮的名称——“情种”。这一名称在一八八〇年的美国人中颇为流行,简单扼要地描绘出了这类人的形象,说明他们在着装和举止上处心积虑地要赢得脆弱的年轻女性的芳心。他穿着一套棕色方格花呢西装,这种衣服当时很新潮,但后来就司空见惯了,成了上班时穿的衣服。他的背心领口开得很低,露出浆硬的白底粉红条子衬衫的前胸。上衣袖口露出一双和衬衫花纹相同的亚麻布袖口,上缝镀金大平扣,镶缀着一种人称“猫儿眼”的黄玛瑙。他手指上戴着好几枚戒指,其中有一枚是经久耐用的沉甸甸的徽章戒;背心上垂着一条精致的金表链,链上系着“麋鹿会”的内部徽章。整套衣服都非常贴身,配着擦得锃亮的厚底褐色皮鞋以及那顶灰颜色的弯檐软呢帽。他所表现出的才智使他颇具魅力,我们可以断言,嘉莉第一眼就把他的可取之处尽收眼底了。

请允许我记录下他那最成功的举止、最成功的手段的一些颇为显著的特点,免得这类人就此湮没无闻。第一重要的要数漂亮的衣服,没有这些他一文不名。第二要素是体格强健,对女人性欲勃发,心里既不考虑生活琐事,也不考虑世界上的大事,对财富缺乏欲望,对声色犬马却贪得无厌。他的手段一贯简单,要领是大胆进攻,当然其中支撑的力量是对异性炽烈的欲望和爱慕之心。尽管跟一位年轻佳丽萍水相逢,他也会走上前套近乎,用一副熟人的面容,不无死乞白赖的成分,最后八成被对方宽容地接纳。假如佳丽稍显轻浮,他便趁势为她正一正领饰,要是对方“吃”他那一套,他就直呼芳名。逛百货商场时,他会斜倚在柜台上跟女售货员调情,问些别有意味的话。在人较少的圈子里,如在火车上或者候车室里,他的进攻便从容一些。如果一个从外表上看容易到手的猎物出现,他便大献殷勤——趋前打招呼问安,为佳丽拎手提箱,引领她到车厢入座;倘若没得逞,他就在佳丽的邻座坐下,希冀在佳丽抵达目的地之前把她追到手。拿枕头、送书、放脚凳,这些都是他能够效力的事情。如果佳丽到了站,而他没有下车为之提行李,那是因为他意识到自己显然已遭到失败。有朝一日,应该有哪位女性写一整本《服饰哲学》。不管多年轻,这种事她是完全熟悉的。男人的服饰中有一条难以形容的细细的分界线,根据此线她可以区分哪个男人值得一顾,哪个不值得她一看。一个男子到了分界线以下的位置,便得不到她的垂青了。男装还有一条线,此线可以使她转而注意自己的装束。嘉莉此时在邻座的那位男子身上就看到了这条线,大有相形见绌之感。自己身上那镶着黑布边的简朴的蓝衣裙,现在看来成了褴褛的衣衫。脚上的鞋子也显得破旧不堪。“让我想想,”那男子侃侃而谈,“你们城里我认识不少人哩,像服装店老板摩根洛和丝绸店老板吉布森啦。”“哦,是吗?”嘉莉回想起自己曾流连于那琳琅满目的橱窗,于是不由得插口说道。

对方终于发现了她的兴趣所在,于是便娴熟地顺藤摸瓜。没过几分钟,他就走过来和她坐在了一起。他谈服装销售,谈他的旅行,谈芝加哥以及芝加哥的快乐生活。“你到了那儿,一定会非常开心的。你那儿有亲戚吗?”“我去看望我的姐姐。”她解释道。“你一定要去逛逛林肯公园,”他说,“还要去密歇根大道看看。那儿高楼大厦拔地而起,不次于纽约,壮观得很。景物叫你目不暇接——剧院、人流、漂亮的房屋……啊,你一定会喜欢的。”

她想象着他所描绘的场景,心里不禁隐隐作痛。那场景宏观壮丽,而她自己却如此寒碜,这些微微刺痛了她。她意识到自己的生活不会轻松愉快,不过从他展示的前景她还是看见了希望之光。此人衣着体面,对她殷勤可亲,令她芳心大悦。他说她有点像一位走红的明星,她听后嫣然一笑。她并不傻,可这种吹捧还是有些作用的。“你要在芝加哥待一段时间吧?”在轻松地聊了一阵之后,他话头一转问道。“说不上来。”嘉莉模棱两可地答道。她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想到自己也许还找不上工作哩。“不管怎样,总要待几个星期吧。”他说话时,眼睛死死盯住她的双眸。

现在二人之间的交流已经超过了语言所蕴含的内容。他看到了她美丽迷人的气质,而她发现他对她产生了兴趣,这种兴趣叫一个女人既高兴又害怕。她的言谈举止不加粉饰,因为她还未学会女性用于掩饰真实感情的繁杂的小伎俩。她在行为上就显得大胆了。假如身边有一位聪明的女伴,一定会提醒她万不可如此直白地盯着一个男人的眼睛看。“为什么问这个?”她说。“哦,我要在那儿住几个星期,要查查货栈里的货物,取些新的样品。此间可以带你四处看看。”“不知道是不是可以……我是说不知道我是否能去。我要住在姐姐家,要是……”“哦,如果她不愿意,那就再安排。”他掏出铅笔和一个小日记本,好像一切都谈妥了一样,“你们的地址呢?”她摸索着装有地址的钱包。他则伸手从屁股口袋里取出一个鼓囊囊的钱夹,里面满满当当装着单据、旅费报销凭证以及钞票。这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以前对她献过殷勤的男人,还没一个能掏出这么厚的钱夹。说实在的,她以前从未如此近距离接触过经多识广、见过大世面的男人。他的钱夹、闪闪发亮的皮鞋、漂亮的新西装以及他行事的气派,为她勾画出了一个朦朦胧胧、以他为中心的花花世界。于是,她对他便有了好感,不管他有什么企图了。

他取出一张精美的名片,上面印着“巴特利特-卡约公司”,左下角印着“查斯·赫·杜洛埃”。

他把名片放入她的手中,指着他的名字说:“这是我的名字,念‘朱-埃’。从我父亲那边讲,我是法国人。”

嘉莉看名片时,他收起了钱夹,然后从外衣口袋取出一扎信,抽出一封说道:“我为这家商号做推销。”他边说边指着信纸上的图案,“在斯泰特街和湖滨大道的转弯处。”他的声音里流露出自豪,觉得跟这样的地方有联系是件了不起的事情。他让她也产生了这种感觉。“你们的地址呢?”他把刚才的问题又问了一遍,握好铅笔准备记录。

她望了望他的手,然后一字一字地说道:“嘉莉·米贝。西范布伦大街三百五十四号,斯·克·汉森转。”

他仔细做了记录,接着又取出了钱夹。“星期一晚上我去找你,你在家吗?”他问。“大概会在家吧。”她回答。

话语只是我们内心世界模糊的影子,它是有声的小链条,把无声的、宏大的情感和意图联结在一起。这两个人简短地交谈几句,掏掏钱夹,看看名片,但双方都意识不到各自内心的真实感情是多么难以表达清楚。双方都没有聪明到能够掌握对方心中所思的程度。他说不清他的勾引是怎样大功告成的。而她直到说出了自己的地址之后,方才意识到她在愈陷愈深。她此刻才感觉到自己失去了某样东西——他却赢得了一场胜利。两人都觉得他们之间产生了某种联系。他在谈话中已经占据了主导地位,言语轻松自如。而她的态度松弛随和。

火车逐渐驶近芝加哥,到处可见星星点点的信号牌从车旁闪过。穿过广阔无垠的大草原时,他们看到行行电线杆纵横田间,延伸至那座大城市。远处出现了城郊小镇的迹象,可见一些高大的烟囱直插云间。不时可以看到两层的木板房兀自耸立在空旷的田野上,像是那愈来愈近的大片楼群的孤零零的前哨。

对于儿童,对于富有想象力的天才,或者对于足不出户的人来说,第一次接近大城市是件奇妙的事情。尤其是在傍晚,这一光暗交替,生活从一种气氛或状况转入另一种的神秘时刻。啊,夜晚将给我们带来希望,为疲倦的人们提供一切方便!希望的幻景此刻一遍遍复映!辛苦劳作的人在心里自言自语地说:“我就要自由了。我将加入欢乐的人群与他们共享喜悦。街道、电灯以及通明的餐厅,都属于我。戏院、舞厅、宴会、休息场所以及欢快的生活——这一切在夜里都属于我。”虽然人们仍关在车间里劳动,但激动的气息破墙而出,弥漫在空气中。最麻木的人也产生了一种他们不一定能说得清道得明的感觉,那是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嘉莉妹妹凝视着窗外。人的情绪就是这么容易受感染,她的旅伴见她一副心驰神往的样子,不由得对这座城市产生了新的兴趣,把种种胜景指给她看。“这儿是芝加哥的西北部,”杜洛埃说,“这是芝加哥河。”他朝着一条浑浊的小河指了指,那儿黑黝黝的河岸边依傍着一片来自远方水城的大帆船。火车喷出一股气来,发出一阵“叮当”响,铁轨隆隆轰鸣,小河立时不见了。“芝加哥将会成为一个大城市,”他继续说道,“真是个奇迹。你会发现那儿有许多值得一看的地方。”

这些话她都没有听清楚。一阵恐惧袭上心头,使她很是不安。她孤身一人远离家门,一头扎入生活的汪洋大海中挣扎谋生,这时她才开始感到害怕。她不由得觉得有点透不过气来,心脏急速跳动,令她头晕目眩。她半合上眼睛,力图把困境置之度外,一心只想着哥伦比亚市离这儿仅咫尺之遥。“芝加哥到了!芝加哥到了!”司闸员一声吼叫,“砰”地打开了车门。火车正在驶入一个比较拥挤的车场,那儿人声鼎沸,乱哄哄的。她开始收拾她那可怜巴巴的小旅行包,用一只手攥紧钱包。杜洛埃起身踢踢腿把裤腿弄展,拎起了他洁净的黄色提包。“我想你家里人会来接你吧?”他说,“让我替你把包拎上。”“哦,不,”她说,“你还是别拎的好。见到我姐姐时,你最好别和我待在一起。”“好吧。”他和颜悦色地说,“不过,我不会走远的。万一她没来,我可以安全地把你送回家。”“你真是太好了。”嘉莉说。她觉得在这人生地不熟的环境里能得到这样的关怀实在不错。“芝加哥到了!”司闸员拖长声调高声喊道。火车开到了一个阴暗的巨大候车篷下,那儿已经开始亮起灯光,四处散放着一节节的车厢。这时,火车减慢速度,缓缓移动。火车上的旅客们都站了起来,拥挤在车门口。“嘿,到站啦。”杜洛埃说着,引路向门口走去,“再见。星期一我找你。”“再见。”她握住他伸过来的手说。“别忘了,我在看着你呢,要等着你找到你的姐姐。”

她望着他的眼睛嫣然一笑。

二人一前一后下了车,他装出一副不认识她的样子。一位脸孔瘦削、貌不出众的妇女在站台上看到嘉莉,急步走了过来。“嘿,嘉莉妹妹!”她说道,随即敷衍地拥抱嘉莉表示欢迎。

嘉莉马上就觉察到感情的氛围发生了变化。在这纷乱、喧嚣和陌生的环境里,她感到冷酷的现实摆在了她面前。这是一个没有光彩和欢乐的世界,谈不上生活的享乐。她姐姐梅妮身上印着谋生和干家务活所留下的辛酸。“家里人都好吗?”梅妮启口问道,“爸爸和妈妈好吗?”

嘉莉嘴里回答着,但眼睛却望着别处。杜洛埃站在走廊那边,再往前就是通向候车室和街道的大门了。他回过头望了望,瞧见她在朝他看,而且见到了她姐姐,他便送过来一个笑脸,转身走了。只有嘉莉看到了那微笑。他一走,她便感到若有所失。待到他不见了踪影,她心里涌起了一阵惆怅。和姐姐在一起,她觉得十分孤独,像一个孤零零的人落入了汹涌无情的大海。第二章贫困威胁着意志

梅妮家的“公寓”(当时对位于同一层楼上的套间都这般称呼)地处西范布伦街的工人和职员住宅区。这些居民搬来之后,仍有人源源不断前来,平均每年增加五万人口。梅妮家住在第三层楼,从前边的窗户能俯瞰大街。到了夜晚,各家杂货店里都灯火通明,大街上可见孩子们嬉戏玩耍。马车上的小铃铛响起一串清脆的声音,继而又消失,在嘉莉听来,那声音既悦耳又新奇。梅妮把她引进前边的房间,她就在那儿观望华灯普照的街道,聆听各种各样的声音,欣赏街上行人的活动,以及欣赏这座向四面八方绵延数英里的大城市所发出的嗡嗡声。

梅妮在一阵寒暄之后,便把婴儿交给嘉莉,自己去张罗晚饭了。丈夫汉森问了几句话,就坐下来看晚报。他沉默寡语,生在美国,父亲是瑞典人;眼下在原料场当冷藏车清洁工。小姨子在不在这个家,对他来说是无所谓的事情。她的出现对他没有产生任何影响。他说的唯一一句入题的话,是关于在芝加哥找工作这件事。“这地方很大,”他说,“用不了几天,你会找到位置的。人人都有工作干。”

意思虽未挑明,但不言而喻:她必须去工作,挣来钱付膳宿费。他生性节约勤俭,在遥远的西区按分期付款的方式订购了两块地皮,已经交了几个月的钱。他踌躇满志,打算有朝一日在那儿盖一幢房子。

趁着姐姐张罗晚饭这段时间,嘉莉在屋里打量起来。她略具观察事物的天赋,而且具备每个女性都富有的直觉。

她感觉得到,姐姐家过的是一种贫寒拮据的生活。各个房间墙上糊的壁纸,格调都很不协调;地板上铺着席片;大厅里铺着一块破破烂烂的薄地毯。可以看得出,这里的家具全是分期付款商店兜售的那种匆匆拼凑的次品。

她怀里抱着婴儿,和梅妮坐在厨房里。后来婴儿哭闹起来,她就来回走动,口中哼着催眠曲。汉森被吵得看不成报,便走过去把婴儿抱了去。他的天性中讨人喜欢的一面此刻显露出来。他是一个有耐心的人,看得出他十分宠爱自己的骨血。“乖乖,乖乖,”他边踱步边说,“听话,宝贝。”他的声音里明显地夹带着一些瑞典口音。“你是不是想先参观一下城市?”吃饭时,梅妮这样问道,“那好,我们星期天去逛林肯公园。”

嘉莉注意到汉森对此一言不发。他似乎在考虑别的问题。“噢,”她说,“我想我明天可以去转转。星期五和星期六我都没事,时间不难安排。商业区在哪个方向?”

梅妮开口欲解释,但丈夫却把话头抢了过去。“在那边,”他指指东方说,“那是东面。”随后,他就芝加哥的地形大谈特谈起来,说话时间之长超过了以往任何一次,“你最好到富兰克林街上的那些大工厂里瞧瞧——就在河对岸。”他最后说道,“有许多女孩子都在那里工作。同时,你回家很方便,路程不太远。”

嘉莉点点头,接着向姐姐打听附近一带的情况。梅妮压低声音,把自己仅知的一点情况都告诉了她。这段时间里,汉森一直在招呼婴儿。最后他一跃而起,将孩子递给妻子。“明天我得起个大早,所以现在得睡觉去了。”他说完便走了,消失在大厅尽头的那间黑暗的小卧室里,睡觉去了。“他要赶很长一段路到原料场上班,”梅妮解释说,“所以五点半就得起床。”“你什么时候起来做早饭?”嘉莉问。“五点四十左右。”

姐妹二人一起干扫尾工作,由嘉莉洗碗碟,梅妮给婴儿脱衣服,安顿他睡觉。梅妮手脚勤快,动作训练有素,嘉莉看得出这是她终日辛苦劳作的成绩。

她开始意识到,她必须中断和杜洛埃的关系,不能让他到这里来。从汉森的态度,从梅妮那压抑的神情乃至整个家里的气氛来看,除去按部就班地不停地干活,其他任何活动都会遭到坚决抵制。如果汉森天天晚上坐在前边的房间里看报,九点按时睡觉,而梅妮稍迟一些也上床安歇,那他们会怎样要求她呢?她明白,自己必须先找份工作,能够支付生活费用,然后才可以考虑找朋友的事情。她和杜洛埃之间的那一番调情,现在看起来似乎成了非分之举。“不,”她心里说,“不能让他来这儿。”

她问梅妮要来笔墨,这两样东西都放在餐厅里的壁炉架上。待梅妮十点上了床,她就取出杜洛埃的名片给他写信。“我不能让你来家里看我。你必须等待,等着我再给你写信。我姐姐家的地方太小了。”

她搜索枯肠,不知往信里再写些什么。她想提提他们在火车上建立的关系,但感到太难为情。结尾处,她以坦率的词句感谢了他对她的照顾。接着,她又拿不准该用什么格式署名,最后决定用“你忠实的”这一严肃的结束语,可继而又换成了“你真诚的”。她封了信封,写好地址,走进前边的房间,那儿靠墙有一个凹处安放着她的床。她把一个小摇椅拉到敞开的窗前,向外眺望夜景和街景,默然遐想。最后想累了,就坐在椅子上发起呆来。她觉得该睡觉了,便换了睡衣躺到了床上。

第二天早晨八点她醒来时,汉森已经走了。姐姐正在兼作餐厅的起居室里忙着针线活。她穿好衣服,动手为自己弄了点饭吃,然后和梅妮商量到哪儿去找工作。自上次和嘉莉分别,梅妮变化相当大。她现年二十七岁,虽然身子骨结实,但面容消瘦,人生观处处受到丈夫的影响。她对享乐和责任的看法日趋狭隘,甚至比孤陋寡闻的少女时代还要褊狭。她邀请嘉莉前来,倒不是因为渴望见到嘉莉,而是因为嘉莉在家感到不称心,到了这里也许能找到工作,挣钱交膳宿费。她见到嘉莉自然有些高兴,但在工作问题上却和丈夫持相同观点。开始的时候每星期只要能挣五块钱,干什么工作都可以。他们认为嘉莉的前景是到商店里当营业员。她应该进一家大商店埋头苦干,等待着情况发生变化。具体会出现什么情况,夫妻俩谁都说不清。他们并不指望她会得到晋升,也并不一定指望她嫁人。事情虽然说不清,但肯定会进展,直到较好的机会最终来临。那时嘉莉将得到报偿,不枉来到这座城市,不枉在这里含辛茹苦。早晨,她就是在这种幸运的气氛中走出去找工作的。

我们暂且不提她找工作的遭遇,还是先看看这座关系她前途命运的城市吧。一八八九年的芝加哥已经具备了走向繁荣的特殊条件,甚至使年轻姑娘也纷纷前来碰运气。日益增多的经商机会使它闻名遐迩,把它变成了一块巨大的磁铁,从四面八方吸引来了满怀希望的人们以及失望的人们——有的人来这里敛财聚宝,有的则是因为在别的地方碰了一鼻子灰,沦落到倾家荡产的地步。这座城市有五十多万人口,却膺怀百万人口大都市的抱负、胆略和活力。街道和房屋铺天盖地,占据着七十五平方英里的区域。给城市人口带来繁荣的与其说是已经形成规模的商业,毋宁说是工业,因为正是工业为后来者提供着机会。处处可闻建筑新楼房的汽锤声。大工业正在陆续挤入。庞大的铁路公司老早就预见到了这座城市的发展前景,于是攫取大片土地以备交通运输之用。有轨电车公司预计城市将迅猛发展,把轨道一直铺到了旷野上。街道和下水道绵延数英里,所经过的地区也许只孤孤单单地立着一幢房屋,但它终将引出一片繁荣热闹的景象。有些地区仍风雨肆行,但彻夜可见一长排一长排的煤气灯在风里闪烁和摇曳。狭窄的木板路连绵不断,时而经过一幢房屋,时而经过一家店铺,其间隔着很长的距离,最终隐没在大草原上。

城市中心有一大片批发零售商业区,不知底细的求职者通常都是来这儿碰运气。当时的芝加哥有一个与其他普通城市不同的特点:凡是想显气派的公司都独门独户,自占一幢楼房。由于土地多,这是可以办得到的。大多数批发商行都因此显得富丽堂皇,办公室设在底层,从街上朝里看一览无余。大块的窗玻璃——现在已非常普及,而当时刚刚开始进入千家万户——镶嵌在底层的办公室,给办公室以高雅神气的外观。闲逛的人路过时,可以看到明亮整齐的办公桌椅和满世界的毛玻璃,看到职员在埋头工作,看到温文尔雅、身着“时髦”西装和干净衬衫的商人或踱步或几人坐在一起。正方形的石料门洞旁挂着铮亮的铜质或镍质招牌,上面以规整的字体标明公司名称以及营业性质。整个市中心都具有高高在上、盛气凌人的架势,令普通求职者望而生畏、局促不安,使贫富之间的鸿沟显得又宽又深。

嘉莉此刻怯生生步入的就是这片显赫的商业区。她沿着范布伦街东行,穿过一块比较寒碜的区域,那儿的景象愈来愈糟,散布着一大片棚屋和煤栈,一直延伸到河岸边。她怀着寻找工作的朴实愿望鼓起勇气朝前走,但一步一停,为眼前的景物所吸引,同时在自己无法理解的显赫权势和力量面前备感孤苦无依。这些雄伟的高楼大厦究竟是干什么的?人们为什么表现出如此高的干劲和如此大的兴趣?她可以理解哥伦比亚市小石料厂的目的,那是为了给客户雕琢小块的大理石。可是看到大石料公司的工地,看到那遍地的铁路支线和货车,看到那星罗棋布的河岸码头以及在头顶上来回运转的钢木结构的庞大吊车,她那狭小的大脑就不能理解了。

广阔的火车停车场以及她在河边看到的排排船只,还有路两边那傍水建立的大工厂,都叫她琢磨不透。透过敞开的窗户,可以看到里边有男有女,都在忙碌地工作。一条条大街在她看来是高墙圈起的神秘天地;宽敞的办公室则是奇异的迷宫,里边都是些遥不可及的重要人物。她只觉得,那里的人经管着金钱,穿着高贵,出门乘马车。至于他们做什么营生、怎样工作以及为了什么目的,她只有极其模糊的概念。所有的一切都是那样奇妙、壮观和高不可攀。一想到要进这种高高在上的地方求职——寻找她力所能及的工作,无论干什么都行——她就感到情绪低落,一颗心在微微地发抖。第三章面临深渊,步履维艰

过了河来到批发商行区,嘉莉四周环顾,想找扇大门走进去求职。就在观看那些宽大的窗户以及堂皇的招牌时,她感觉到有人在注视她,瞧出她是一个前来找工作的人。她以前从未经过这种事,缺乏勇气。她加快了步子,装出一副前来办事的满不在乎的样子,免得让人看出她是来求职的,给她带来难以名状的羞耻感。就这样,她走过了许多家工厂和批发商行,朝里面瞧也不瞧一眼。在走完几段街道之后,她终于意识到这样是不行的,便又开始东张西望,不过脚步却没有放慢。前行了一些路,她瞧见一扇大门,注意力不知怎么被吸引了过去。门口挂着一块小铜牌,那儿似乎是一幢六七层高的大楼的入口。“也许这里需要人呢!”她暗忖着,跨过马路想往里走。距目标有二十英尺时,她透过窗户看到里边有个穿灰格子西装的年轻人。她不能断定那人是否在这家公司工作,不过那人碰巧朝她这儿望了一眼,使她怯懦的心失去了勇气,于是她急匆匆走过,羞愧得不敢进去了。街道对面耸立着一幢六层的大楼,挂着“斯托姆-金”的招牌,让她一看又重新燃起了希望。那是一家绸缎批发行,雇有女职员。不时可以看到她们在最高一层楼忙碌的身影。她决定不管三七二十一,进去瞧瞧。于是,她穿过马路,径直向大门口走去。就在这时,有两个男子出了楼,在大门口站住了脚。一位穿蓝制服的电报投递员急步从她身旁走过,迈上门口的那几级台阶冲了进去。在她迟疑和犹豫之际,人行道上匆匆赶路的人群中有几个行人越过了她身旁。她可怜巴巴地四周瞧瞧,发现有人在注视着她,便退了回去。事情太棘手了。她总不能当着那两个人的面进去吧。

惨重的失败使她心情阴郁。她机械地向前拖拽着两只脚,每走一步就离那地方远一点,她便是这样仓皇逃窜。走了一段路又一段路。经过各街口时,她在路灯杆上看到了这样的名称:麦迪逊、门罗、拉萨尔、克拉克、迪尔伯恩和斯台特等。但她仍在宽阔的石板路上继续朝前走,直走得两脚疲惫不堪。她也有几分高兴,因为那一条条的街道明亮且洁净。上午的太阳发出的光愈来愈热,使街上背阴的一边凉爽可人。她仰望蓝天,觉得蓝天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迷人过。

不知怎么,她开始为自己的怯懦感到痛心。她转过身,决心回到斯托姆-金公司那儿,走进去试试。路上她遇到一家批发鞋的大公司,透过宽大的玻璃窗可以瞧见一个被毛玻璃包裹得平平实实的经理室。在经理室的外边,在临街大门的内侧,有位头发花白的先生坐在一张小桌旁,面前摊开放着一本大账簿。她在这家公司门前犹豫不决地来回徘徊了几圈,最后见没人注意,便踌躇地穿过纱门,神态卑微地恭候在那里。“喂,年轻的小姐,”那老先生带着一种慈祥的表情望着她说,“你有什么事?”“我想……你们……我是说你们需要人吗?”她结结巴巴地问。“目前不需要,”他笑容可掬地答道,“眼下不缺人。下星期哪一天再来吧。有时候我们也是需要人手的。”

她一言不发地听完答复,窘迫地退了出去。这种和气的接待叫她感到惊讶。她原以为事情会棘手得多呢。她虽然不知道对方会说些什么,但以为会听到冷酷无情的答复呢。值得庆幸的是,她没有遭到羞辱,当时没有感觉到自己悲惨的境遇。

受到鼓舞之后,她闯进了另一幢大楼。那是一家服装公司,里面的人比较多,全是些衣着考究的四十来岁的男人,周围围着些黄铜栏杆。

一位勤杂员走了过来。“你想找谁?”他问道。“我想见经理。”她说。

勤杂员跑到三个正在议事的人跟前,对其中的一个人说了些什么。那人便朝她走了过来。“什么事?”他冷冰冰地问。这立刻使她勇气全消。“你们需要人吗?”她口吃地问。“不需要。”他粗鲁地说完,便回过身走了。

她痴痴呆呆地朝外走,待那个勤杂员恭敬地为她打开门,她便一头扎进了谁也不认识她的人流中。对她刚刚还高高兴兴的心境来说,这简直就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她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儿,这儿转转那儿停停,看见了一个又一个大公司,但总是鼓不起勇气询问。到了近中午,她已饥肠辘辘。找到一家门面小的餐馆走进去一瞧,她不安地发现里面饭菜的价格超出了她的支付能力,她的钱只够买一碗汤。她匆匆喝完汤,走出了餐馆。一碗汤进肚,恢复了些许体力,也产生了几分继续找工作的勇气。

为了找到一个有成功希望的地方,她连着走了几段街道,最后又撞上了斯托姆-金公司。这一次,她终于冲了进去。近旁有几位先生在议事,但谁也没理睬她。她尴尬地站在那儿,忐忑不安地死盯着地。当她的痛苦快要抵达极限时,附近栏杆内一张写字台(栏杆内圈着许多写字台)旁的一个人才跟她说了话。“你想找哪一位?”他问道。“哦,对不起,随便哪一位都行,”她回答,“我是来找事做的。”“噢,那你应该见见麦克曼纳斯先生。”他说,“请坐吧。”他指了指旁边靠墙放的一把椅子,便又继续不紧不慢地写起了字。过了一会儿,一个矮胖的男子从外边走了进来。“麦克曼纳斯先生,”写字台旁的那个人喊道,“这位年轻女士想见你。”

那矮胖的男子转过了身来,嘉莉起身迎了上去。“小姐,你有何贵干?”他好奇地打量着她问。“我想知道在这儿是不是能找份工作?”她说。“什么工作?”他问。“干什么都可以。”她颤抖着声音说。“你干过绸缎批发这一行吗?”他问。“没有,先生。”她回答。“会速记或打字吗?”“不会,先生。”“那么,我们这儿就没有你干的工作喽。”他说,“我们只雇用有经验的人手。”

当她向门口退缩时,她脸上的那种沉痛的表情打动了他。“你以前干过什么工作吗?”他问。“没有干过,先生。”她说。“嗯。如此看来,在这种批发商行找事做是不大可能的。你去百货商店问过吗?”

她说:“没去过。”“如果我要是你,”他和蔼可亲地望着她说,“我就到百货商店碰碰运气。那儿常雇用年轻姑娘当营业员。”“谢谢。”她说。这几句友好的话语使她的整个心灵感到一阵快慰。“对,”当她向门外挪步时,他又说道,“你应该到百货商店试试。”交代完,他就走开了。

当时的百货商店正处于走向繁荣昌盛的初期,数量并不多。美国的头三家百货商店约始建于一八八四年,全在芝加哥市内。嘉莉曾在《每日新闻》的广告栏目中看到过几家商店的名字。这会儿便举步前去寻找。麦克曼纳斯先生的一席话使她恢复了一度消沉的信念。她心存奢望,企盼这条新的线索会使她有所收获。她四处游荡了一会儿,想偶然地碰上那些商店。她一门心思要完成这项虽艰巨但很必需的工作,同时又自欺欺人地以这种走马观花、缺乏现实性的寻找宽慰着自己。最后她询问了一位警官,对方告诉她向前走“两段街道”,就可以找到“大商场”。

这些庞大的零售组织,倘若一旦永久消失,将在美国商业史上留下一段佳话。它们是在贸易原则的土壤里绽出的花蕾,为世人前所未闻。它们遵循卓有成效的零售方针,将数百家商店连成一体,具有极为惊人的经济基础。在漂亮美观、熙熙攘攘、生意兴隆的商场里,可见成群的营业员以及结队的顾客。在穿行于热闹的过道时,嘉莉被琳琅满目的首饰、衣物、文具和珠宝深深吸引。每一个柜台展出的东西都令人眼花缭乱,它们散发出的魅力叫人兴趣盎然。她不由得感觉到,每一件首饰、每一件贵重物品都在挽留她,然而她却并未停下脚步。这里没有她用不上的东西,没有她不思之若渴的东西。那雅致的拖鞋和长袜、精美的绉边衬衫和衬裙,那饰边、绸带、发梳以及荷包,无一不在牵动着她的欲望。然而她深切地感觉到,这里没有一样东西她能买得起。她不过是个求职者,一个没有工作的流浪人,一般职员一看就知道是个穷困潦倒的人。

千万不要以为别人会把她错看成一个神经紧张、多愁善感和情绪激动的人,被不公平地抛在这冷酷、势利、庸俗的世上。她当然不是那号人。不过,女人对装束都是特别敏感的。

嘉莉觉得不仅自己对所有新颖悦目的女装怀有强烈的欲望,而且心中不由得发现,连那些推推搡搡、对她不屑一顾、无视她的存在、从旁边擦肩而过的漂亮女士也在满腔热情地选购店里的商品。对这座城市里那些比较幸运的女同胞的装束,嘉莉是不熟悉的。以前她也不了解商店营业员的气质和衣着,现在相形之下她自己就显得寒碜了。她们一般都面容俊俏、靓丽动人,显出独立和满不在乎的神情,那些善于待人接物的还带有淘气的味儿。她们穿戴得很齐整,有许多都衣着华丽。不管走到哪里,一遇到营业员的目光,她就觉得那目光入木三分地洞察出了她的处境、她服饰上的不足和举止上的欠缺。她觉得这些遗憾之处是明摆着的,谁都能看得出她是怎样一个人以及她是干什么的。她妒火中烧,朦胧地意识到城市为女人提供了一切方便——财富、时髦的服装以及安逸的生活。此刻,她的整个心都在渴望穿上漂亮的衣服,渴望有一副花容月貌。

经理室设在二楼。经过一番打听,她寻到了那里。她发现另有一些女孩子已先她而至,和她一样也是来求职的,不过多了几分自满和高傲,那是城市生活的结晶。她们令人难堪地打量着她,差不多等了三刻钟的时间,才算叫到了她。“请问,”一位模样机灵、快言快语的犹太人,坐在一张靠近窗户的带折叠盖的写字台旁说道,“你在别的商店干过吗?”“没有,先生。”嘉莉回答。“噢,你没干过。”他以锋利的目光观察着她说。“是的,先生。”她回复道。“眼下我们想录用有些经验的年轻姑娘,看来我们不能用你。”

嘉莉站在那儿等了一会儿,吃不准谈话是否已经结束。“别等啦!”他嚷嚷道,“不要忘了我们这里很忙。”

嘉莉举步急忙朝外走。“请稍候。”他又把她喊了回来,“把你的名字和地址留下。我们偶尔还是需要人手的。”

待安全地走上街头时,她简直无法止住眼泪。这倒不是因为她刚才遭到了拒绝,而是因为这一整天的经历叫人羞愧难当。她身体疲倦、神经紧张,放弃了到别的百货商店求职的念头,拖着步子朝前走去。融入人流之中,她产生了一种安全感和轻松感。

她漫不经心地信步拐上了离河边不远的杰克逊街,然后顺着这条繁华大街的南侧朝前走。谁料一片用图钉钉在门上的包装纸引起了她的注意,纸上用打印墨水写着“招聘女士——包装工和缝纫工”。她迟疑片刻,随即走了进去。

斯贝格尔汉公司是生产童帽的,占着一层楼面,宽为五十英尺、长为八十英尺左右。这地方光线暗淡,最黑暗的区域点着白炽灯,到处都堆放着机器和工作台。有一大群姑娘和几个男子守在工作台旁干活。姑娘们形容枯槁,脸上沾着油污,身穿没有形状的棉布单衫,脚蹬破旧的鞋。许多人都卷起衣袖,袒露出臂膀,有的怕热,敞开着领口。她们属于典型的处于最下层的女工——邋里邋遢、无精打采,由于不见阳光,脸色苍白。但她们并不卑怯,充满了好奇心,浑身都是胆量,说话一口俚语。

嘉莉心乱如麻地向四周环顾,一百个不愿意在这里工作。那些人除了斜睨她几眼让她感到不自在之外,谁也不理睬她。她候在那里,直至整个工作间的人都知道了她的存在。于是,就有人把话传开了。一位戴着围裙、衬衫袖子卷至肩膀的工头走了过来。“找我吗?”他问。“你们需要人吗?”嘉莉学会了开门见山的谈话方式,这样问道。“你知道怎么缝制帽子吗?”他反问道。“不知道,先生。”她回答。“对这类工作有经验吗?”他问。

她回答说:“没有经验。”“这个……”工头挠着耳朵想了想,“我们需要一名缝纫工,但想雇个熟手。我们抽不出时间训练生手。”他顿住话头,朝窗户望了望,“不过,也许可以安排你干最后的工序。”他最后沉思了一下说。“每星期给多少工钱?”那人温和的态度及朴实的语言给了嘉莉勇气,于是她壮着胆子问。“三块半。”他回答。“啊。”她差点叫出声来,但还是控制住了自己,没让心里的想法表露出来。“其实,我们倒不是真的需要人。”他含含糊糊地说,一边从上到下打量着她,就像观看一个包裹,“虽然这样,你还是下星期一上午来吧,”他补充道,“到时候我给你安排工作。”“谢谢。”嘉莉有气无力地说。“要来,就带一条围裙来。”他又说道。

他拔腿走了,将她一人抛在电梯门旁,甚至连她的名字也没有问。

车间里的情景以及每星期所付的工资数额,对想入非非的嘉莉宛如一记闷棍。但东奔西颠了一整天,碰了一天的壁,最后总算找到了份工作,凭这一点该让人满意了。她的愿望并不高,可开始时她不相信自己会接受这份工作。她所习惯了的是一种较为美好的生活。她简短的人生经历以及自由自在的乡村户外生活,使她对幽闭的工作环境天生反感。肮脏的地方和她从来就没有缘分。姐姐的公寓就收拾得干干净净。而这家工厂环境肮脏、天花板低矮,女工个个邋里邋遢、衣冠不整。她觉得那些姑娘一定思想污秽、心术不正。可话又说回来,那儿给她提供了工作。既然一天之内就能找到工作,证明芝加哥还不算太差。以后她可以再找个比较好的工作嘛。

然而,她在这之后所遇到的一些事情就不尽如人意了。凡是到美观漂亮的地方,她都吃了闭门羹,被三两句冷冰冰的官场话打发走。她去的另外一些地方只需要有经验的人手。她四处碰壁,最令人难堪的一段经历是在一家生产外衣的工厂里。当时她一直爬到四楼去询问。“不要人,不要人。”态度粗暴、身材魁梧的工头说,这家伙经管着一个光线暗淡的车间,“我们什么人都不要。不要到这里来。”

随着下午的逝去,她的希望、勇气和力量也随之消失。她一直都锲而不舍,怀着极大的毅力。如此执着的努力理应得到一个较好的结果。她的每一根疲倦的神经都觉得,这块庞大的商业区在膨胀,变得愈加严酷和冷漠无情。看来她已无路可走。这场斗争过于激烈,她没有指望取得胜利了。街上的男男女女匆匆而过,汇成川流不息的长河。她觉得那是奋斗和意志的潮汐,同时又备感孤苦无依,全然不知她仅是大海中的一只小船。她四处求职,但徒劳无益,找不到一扇她敢于踏入的大门。这样的情况只会周而复始。她的恳求草率地遭到拒绝,这一点激起了她原有的耻辱感。她心力交瘁,折向西边,朝着此刻她已十分向往的梅妮的公寓走去。寻找工作的人傍晚时分打道回府,通常都是这般筋疲力尽、垂头丧气。她向南准备到范布伦街搭车,在第五大街路过一家鞋业批发大商行时,透过大玻璃窗看见里边有个中年人坐在一张小写字台旁,突然产生了一种拼死一搏的冲动,这种冲动往往产生于失败已成定局时,是身陷绝境、束手无策的人最后的冲刺。只见她从容不迫地穿过大门,向那人走去。那人望望她满脸的倦容,表露出了一点兴趣。“有什么事?”他问。“能给我点事做吗?”嘉莉说。“这个我不清楚。”他和善地说,“你想找什么样的工作?你是不是打字员?”“哦,不是。”嘉莉回答。“我们这儿只雇用簿记员和打字员。你不妨绕到边门,上楼去问问。几天前楼上曾需要人。你到那儿找布朗先生。”

她急忙绕到边门,搭电梯到了四楼。“去叫一下布朗先生,威利。”开电梯的人对不远处的一个勤杂员说。

威利走后不久,转回来说布朗先生让她坐一会儿,他马上就来。

这儿是库房的一隅,反映不出整个商行的概貌。嘉莉想象不出此处的工作性质。“这么说你想找事做。”布朗先生在问明她的来意后说,“以前在鞋厂干过吗?”“没有,先生。”嘉莉说。“你叫什么名字?”他问,在听到回答后又说,“哦,我真不知能给你安排个什么事情做。每星期给你四块半的工钱,你肯干吗?”嘉莉屡遭挫折,已筋疲力尽,也就不嫌工钱少了。她没料到对方出的钱会低于六块,然而她还是接受了。他记下了她的名字和地址。“好吧,”他最后说道,“你星期一早晨八点来这里报到。我想我可以为你找点事做。”

他走后,她又重新燃起了希望,确信自己最后终于找到了工作。她全身立刻热血沸腾,紧张的神经松弛了下来。来到繁华的街头,她发现一切都变了样,但见来往的人流都迈着轻快的步子。她看到男男女女都笑容满面,耳旁飘来人们谈话的片段以及欢快的笑声。街上的气氛轻松愉快。人们结束了一天的工作,从幢幢大楼里蜂拥而出。她注意到那些人都面带喜色。一想到姐姐的家,想到家里人在等她吃饭,她便加快了脚步。她匆忙赶路,也许仍疲倦不堪,但再也不是迈不动步子那种样子了。梅妮一定会说出不少感慨的话!啊,芝加哥漫长的冬天该何等壮观——那繁灯,那人群,那欢乐的气氛!这儿毕竟是一个叫人心醉的大都市呀。她的新公司是个挺漂亮的所在,那儿的窗户上镶着巨型平板玻璃。她很可能会把工作干得顺顺当当。她又想到了杜洛埃,想到了他给她讲过的一些事情。此刻,她感到生活是美好的,是充满生气的,是轻松愉快的。她情绪高涨地登上一辆电车,感觉到热血仍在周身欢快地流动。一定要在芝加哥生活下去——她心里一遍遍这么念叨着。她将会得到幸福,生活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美满。第四章想入非非,黄粱一梦

在后边的两天时间里,嘉莉沉湎于漫无边际的遐想。

她的脑海里云里雾里地净考虑些更适合于富人家千金小姐的享受和娱乐。经过大脑迅速的思考和选择,她大刀阔斧地把她每星期四块半的微薄收入分配了用场。这几天夜晚睡觉之前,她坐在摇椅上凭窗眺望华灯普照的街道,这笔将要拿到手的钱便会勾起她的幻想,使她联想到女人心中所渴望得到的各种欢乐以及享受。“我一定要过上好日子。”她暗自思忖。

这番胡思乱想虽涉及人世间所有的欢乐,但她的姐姐梅妮却对此一无所知。她又是擦洗厨房里的桌椅,又是盘算怎样用八毛钱置备星期天的家宴,忙得焦头烂额。嘉莉回到家时,因初获成功脸上兴奋得发红,顾不得疲倦,想跟她谈谈这次成功的有趣经过,而她只是报以赞扬的微笑,问嘉莉是不是要抽出一部分工钱乘车用。这一点嘉莉倒是没有考虑到,但嘉莉的心情并未受多大影响,不一会儿她又兴高采烈起来。她的核算糊里糊涂,把一笔开支从另一笔开支中扣出,钱数不见减少,这叫她感到高兴。

汉森七点回到家,脾气有点乖戾——他晚饭前常常是这个样子。从他的说话中看不出什么名堂,说明问题的是他那副板着的面孔以及一声不吭在屋里转悠的样子。他有一双自己喜爱穿的黄色软拖鞋,回到家就用它把脚上硬邦邦的便鞋替换掉。换拖鞋以及用普通的洗衣皂把脸洗得又红又亮,就是他晚饭前的全部准备工作。然后,他就取来晚报,默默地看报。

对一个年轻人来说,这是一种病态的性格。它深深影响了嘉莉,也影响了整个家里的气氛。事情往往就是这样,他的妻子得低声下气,说话得圆滑些,免得一问三不应。等到听说嘉莉找到了工作,他的脸色才有些放晴。“你倒是没浪费时间,对吧?”他微微一笑说。“对。”嘉莉带着几分自豪回答。

他又问了她一两句话,便去逗孩子玩了,把这件事抛到了一旁。直到吃饭时,梅妮才又提起了这个话题。

这家人平素只说些平庸无聊的话,但嘉莉却不愿把自己降低到这种格调。“那家公司好像非常大,”她在叙述时说,“有巨大的平板玻璃窗户,雇着许多职员。据我见到的那人讲,他们一直都雇用着那么多人。”“只要仪表看得过去,现在找工作不算太难。”汉森插话说。

梅妮受到兴致勃勃的嘉莉以及略微健谈了些的丈夫的感染,一下子也来了情绪,开始给嘉莉介绍一些值得一看的著名景点——参观那些地方不用花一分钱。“你一定想参观密执安大街和街上漂亮的房子。那真是一条美不胜收的街道。”“雅各布戏院在哪儿?”嘉莉插嘴问,她指的是一家专演通俗剧并因此而得名的戏院。“哦,离这儿不太远。”梅妮答道,“在霍尔斯台街,从这里走只一点点路。”“我太想去那儿啦。今天我曾路过了霍尔斯台街,你说是吗?”

听她这么一问,回答的人有些迟疑。思想这种东西感染力特别强。当她提出想去戏院看戏的时候,汉森的心里便笼罩了一层阴影,无声地反对干这种破费钱财的事,闪过不快的感觉,随之梅妮也受到了感染。这种心绪略微影响了饭桌旁的气氛。梅妮回答了声“是的”,可嘉莉能够感觉得到这家人是不提倡看戏的。这个话题被搁置了一会儿,直至汉森吃完饭,拿份报纸到了前边的房间。

只剩下姐妹俩时,她们边洗碗碟边交谈,就不那么拘束了,嘉莉不时还哼上两句曲子。“如果不太远,我想到霍尔斯台街看看。”隔了一会儿,嘉莉说道,“今晚我们为什么不能去看场戏呢?”“哦,我想史文今晚是不愿去的,”梅妮回答,“明天他早早地就要起床。”“他不会在乎的——他一定能玩得很高兴。”嘉莉说。“不行,那地方他不常去。”梅妮回复道。“可我想去。”嘉莉不甘心地说,“那你我二人去吧。”

梅妮考虑了一下。她倒不是在考虑能不能去和愿不愿去,因为她心里已拿定主意不去,而是在考虑用什么办法把妹妹的思路转移到其他的事情上。“改天再去吧。”她找不到现成的托词,最后便这样支吾道。

嘉莉立即觉察出了对方反对看戏的根源。“我有些钱,”她说,“你随我去就行了。”

梅妮摇了摇头。“他也可以一道去呀。”嘉莉说。“不行,”梅妮低声回答,同时把碗碟弄得“叮当”响以压住谈话的声音,“他不愿去。”

梅妮已好几年没见嘉莉了,这期间嘉莉的性格发生了一些细微的变化。就为人处世而言,她处处显出胆怯的天性,尤其是在缺乏力量或钱财的情况下。可是她强烈地向往娱乐,这成了她的一种精神支柱。她对别的事情闭口不谈,就喜欢讲这方面的东西。“你去问问他嘛。”她柔声细语地央求道。

梅妮正在考虑着嘉莉的膳宿费将给家里带来的经济实惠。用那笔钱交房租,这样跟丈夫再谈起花销问题就会减少些困难。可如果嘉莉刚开始就想东游西逛,势必会出现麻烦。除非嘉莉安分守己、勤奋努力,认识到刻苦工作的必要性,舍弃贪玩之心,要不然,她到这座城市里来能给他们带来什么好处呢?这些想法就性质而言一点也不冷酷无情,而是一个随遇而安、毫无怨言、勤勤恳恳的人所发出的实实在在的心声。

末了,她还是做出了让步,同意去问问汉森。这件事实出无奈,她本人没有一丝一毫的兴趣。“嘉莉想让我们跟她去看戏。”她探头望望丈夫说。汉森从报上抬起头,二人心领神会地交换了个眼色,那眼色一目了然:“这不是我们想干的事情。”“我不想去。”他回答,“她想到哪家戏院?”“雅各布戏院。”梅妮说。

他低头瞧着报纸,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

嘉莉见他们这般对待她的提议,对他们的生活方式有了一个更清楚的认识。她心情沉痛,然而却没有把不满溢于言表。“我想下楼去,到楼梯脚那儿站站。”过了一会儿,她这样说道。

梅妮没表示反对,于是嘉莉戴上帽子下楼去了。“嘉莉到哪儿去了?”汉森听到关门声,回到餐厅里问道。“她说要到楼梯角那儿。”梅妮回答,“我看她只是想出去望望街景。”“她不该现在就想着花钱去看戏,你觉得呢?”他说。“我认为,她不过有些好奇罢了。”梅妮不假思索地说,“所有的一切对她都是新鲜的。”“不清楚。”汉森说,接着就微微皱着眉头走到了孩子跟前。

他心里想,女孩子家往往醉心于虚荣和挥霍的生活。但令他不解的是,嘉莉囊空如洗,还没有资本,怎么也会想着走这样的道路。

星期六,嘉莉独自一人出了门,先到激起她情趣的河边,然后返身来到杰克逊街,这儿两旁排列着漂亮的房屋和美丽的草坪。这条街后来因为这些原因而改成了林荫大道。街上恐怕没有一个人的家产能超过十万元,可她感到这儿一派富贵的气象。走出姐姐家的公寓她心情舒畅,因为她觉得那是一个狭窄乏味的地方,缺乏情趣和欢乐。她的心里此刻无拘无束,不时在思索杜洛埃究竟在何处。她虽然不敢断定他星期一晚上会来访,但可能性还是有的,这让她有些不安,同时又使她有所企盼。

星期一她早早就起床,准备去上班。她穿上一件蓝点棉布旧衬衫和一条褪了色的浅褐色哔叽裙子,头戴一顶已经在哥伦比亚市戴了一夏天的小草帽,脚蹬一双旧鞋,脖系一条由于长时间佩戴已发皱发毛的领巾。她的样子像个非常普通的女营业员,却风韵独具。她的眉眼比一般的女营业员俊俏些,使她显得妩媚、矜持、楚楚动人。

像嘉莉这般人,在家时习惯于一觉睡到七八点,早晨要早早起床绝非轻而易举之事。她对汉森的生活习性有了点滴了解。六点的时候,她睡眼惺忪地朝餐厅望了望,瞧见他在一声不响地吃早饭。待她穿好衣服,他已经走了。她跟梅妮母子一起进餐,那小家伙刚刚能坐在高椅上,用勺子搅碟子上的食物。一想到要接触从未干过的陌生工作,她的情绪就有些低落。所有的美好幻想只剩下了灰烬,不过灰烬里还包藏着些许希望的火星。她心情沮丧、精神颓唐,一边默默地进食,一边反复想象着鞋业公司的状况、工作性质以及雇主的态度。她隐约觉得自己将接触到大老板,她的工作是接待频频光临的衣着考究、表情庄重的人。“祝你顺利。”她准备动身时,梅妮对她说道。姐妹俩已谈妥,最好步行上班,起码这天早晨以步代车,看她是不是能天天如此——每星期省六毛钱的车费在当时可是个不小的数目。“晚上我把情况告诉给你。”嘉莉说。

走上阳光普照的街头,她的心里才稍微踏实了些。但见上班的人们来来往往,街上驶过的马车围栏里挤满了大批发公司的小职员和业务员,男男女女走出家门,在周围一带走动。沐浴在朝阳的光辉之中,头顶广阔的蓝天,耳旁清风习习,除非生死攸关的大事,恐惧哪还有存身之地?在夜色里或者白天在昏暗的房间里,恐惧和忧愁肆行无忌,但一走到阳光下,甚至对于死亡都可无所畏惧。

嘉莉向前直行,过了河后走上了第五大街。这一段街道就像用棕色石头及深红色砖块围起的大峡谷。那硕大的窗户又明亮又干净。轰隆轰隆行驶的卡车愈来愈多,男人和女人,姑娘和小伙子走向四面八方。她遇到一些和她年龄相仿的姑娘,她们冲她打量,似乎瞧不起她的畏怯样。她为这宏伟的生活场景感到惊讶,想到要想在这里施展就得具备丰富的知识,一阵怯懦感袭上心头,她顿觉自己碌碌无能。她唯恐自己不知怎样去做事,唯恐不能迅速地掌握知识。她不就是因为什么也不懂,才四处碰壁吗?这次她肯定会挨骂、受辱、丢人现眼地被开除。

她两腿发软,娇喘吁吁地来到亚当斯街和第五大街街口处的那家大鞋业公司,走进了电梯。走上四楼,旁边空无一人,只有一堆堆的盒子直摞到天花板。她非常惶恐地站着,等着有人走过来。

不一会儿,布朗先生来了,可他好像认不出她来了。“有何贵干?”他问。

嘉莉的心咯噔往下一沉。“你说让我今天早晨来工作……”“哦,”他插进来说,“啊……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来着?”“嘉莉·米贝。”“一点不错,”他说,“请随我来。”

他引路穿过昏暗的通道,两旁堆满散发着新鞋子气味的箱子,来到一扇直达工厂厂房的铁门跟前。随即可看见一座天花板低矮的大厅,里面有一些男子身穿白衬衫和蓝布围裙在“咔嗒”“咔嗒”响的机器旁工作。她随布朗先生走过那些轰响的机器,一副怯生生的样子,眼睛直视前方,脸上微微泛着红晕。他们来到远处的一个角落,乘电梯上了六楼。布朗先生招手把一个工头从一排排的机器和长凳那儿唤了来。“就是这位姑娘。”他说,然后他又吩咐嘉莉道,“你跟他去。”他离开之后,嘉莉随新上司走到角落处的一张小写字台跟前,那是新上司的办公地点。“以前没干过这种活,是吗?”他非常严肃地问。“是的,先生。”她回答。

他好像对雇用这样的工人感到十分恼火,但还是记下了她的名字,引她来到一排坐在凳子上操纵“咔嗒”响的机器的姑娘跟前。他拍了拍一位姑娘的肩膀,那姑娘正用机器在鞋面上冲眼。“喂,”他说,“把你干的活教教这姑娘,教完后请来找我。”

那女工一听这话马上站了起来,把自己的位置让出来给嘉莉。“这活并不难。”她俯下身子说,“把这个拿起来,用夹子固定牢,然后开动机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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