隽永清新的时文选粹(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5-09 21:10: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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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书林

出版社:延边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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隽永清新的时文选粹

隽永清新的时文选粹试读:

前言

书的力量是巨大的,它可以引导人的一生走向成功。正是基于此,我们编著了《中华阅读文库》,作为读者朋友面对现实生活的一面旗帜,来感召、激励人生,共同朝着美好的未来前进。

人首先要认识自己,才可以认清世界。这些已经被中外智慧人士不断印证过了。他们的成功,正是因为有着矢志不移的追求;有着不可摧毁的意志;有着对痛苦等闲视之的心境。在一次次生活的坎坷与磨难中自我提升与超越,才使他们成就了自己,丰富了自己。

跨越时空的长廊,思索生命的意义;走进岁月的角落,寻找快乐的源泉。一滴水里有一个海洋,任生命之舟在波光里尽情荡漾,《中华阅读文库》为您缔造心灵的海洋;一朵花里有一个春天,任青春之花在春天里肆意绽放,《中华阅读文库》为您营造时光的春天。让广大读者在优美的文章中释放,在醉人的书香中感悟,通过文章点拨和自身领会,感悟人生百态,点亮生命的希望!第一章清晨的洗涤秋天的向日葵◆文/娟子

总是很羡慕那些能打起背包轻轻松松满世界流浪的朋友。看着他们来去如风、潇洒如云的身影,直慨叹自己何以有这样沉如铅铂、绵如柔丝的生命。甜酸苦涩,凡是属于自己的统统背负起来,一件也丢不开,因而便很难寻到一个开朗的心境,不是一份牵挂压上眉宇,便会有一份愁怀萦绕心间。

前段日子,一个至爱女友远行,我赶去为她打点行装,忙碌半日,全部东西不过一个背包,很难想象它将陪伴我的女友跨越千里行程。我说,好一个空空的行囊。她说,不好吗?来去无牵挂。她的语气很洒脱,而眼神却在躲避我,我顿时感到一种陈年的苦涩悄悄在我心中弥漫开来。朋友啊,何必还要掩饰呢?难道曾付出的青春代价还不足以让你开怀痛哭吗?我的好友在大学时代曾有过一次轰轰烈烈令所有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恋爱。那时的她总喜欢将垂腰的长发编成两条辫子,轻轻巧巧,自然天成。那时的她总是盈盈地笑。笑声风铃般摇曳,传得很远。尔后,她便与男友义无反顾直奔大西北。多少人为之惊愕,而她说,女人,爱情在哪里,窝就垒在哪里。我还记得送她走时是个彩霞满天的黄昏,她没有流泪,两条长辫滚动着夕阳温暖的光辉。

几年中,只有她点滴的信息偶然传来,隐约感知她很苦,听说在风沙肆虐的夜晚,只有一盏孤灯作伴。于是,故事无始无终,只留下一个残酷的过程。然后的某一天,她只身一人悄然回京,其果决一如当初。还是走时的那只黄背包,只是曾经令人炫目的向日葵般灿烂的颜色已荡然无存。还是那两条长辫,只是不再有谷穗般丰盈油亮的韵味。翻开她的行装,竟寻不出一件新衣,我一直认为,一件美丽的新衣会强化一个女人生命的自信。那么我的女友呢?难道几年的青春风华就这样去留无痕?难道那颗激情荡漾的心就这样任其荒老褪色?

她回来时,依旧没有泪水,我们相对无语,而我的心却被深深地刺痛了。伊人就在眼前,可一切都无从追寻。我问自己,那个曾经拥有五月的花香满身诗情画意的女子呢?那个曾经舍弃身外世界与爱人共赴心灵之约的女子呢?那个曾经潇洒不让须眉把眼泪嚼出欢笑的女子呢?

几年的风尘,依旧只是一件简单的行装,可生命却不能如此简单地进行下去。在我女友空荡的住处,那些斑驳的旧识遗爱依旧完整地保存着,似乎等待往日的风姿韶华能像钟摆有轮回的一天。曾经沧海难为水,或许伤痕已结为伤疤永不再痛,然而,我们那种真情如金的生命信仰又去向何方了呢?

少年不识愁,只求一份活着的潇洒,觉得生命越简化就越真实;而今能识愁,却不再求潇洒,觉得生命越真实也就越沉重。

到今天,我终于能够明白,世上是寻不到的一种轻若鸿羽、蹁跹如飞絮的潇洒生活,每一种生活都是无奈的浮沉。再看看自己所过的一份简单平实的生活便能感到很多的安慰。虽然固有的一些琐碎常使生命在某一时刻淡化到无色无形,而更多的时候,内心深处的悸动却来自那份忽浓忽淡的牵挂,若隐若现的愁思,它使我感到生命的每一个细节都变得明媚起来,就像春雨初透的麦苗充满生长的欲望。

曾几何时,自己拥有完整的青春,无需装扮便能流金溢彩,那时感到世界很大,大到无法感觉时光的衰老,沧桑的变迁,无法知道自己真正需要什么。那时的自己,哭也罢,笑也罢,都是一曲叮咚作响的音乐。而今天,却感到外在的世界越变越小,小到甚至容纳不下一个微薄的心愿。每每想到自己曾是一个幻想背一只挎包闯世界,在蓝天绿海间跳吉普赛车舞蹈的女子,今天却走入了一个生火做饭生儿育女的现实人生。我想这该是生命的一种神圣的蜕变和升华吧!

如我的女友形单影只苦渡慎修,追求一份心灵安宁,我便是尽尝人间烟火,追求一份平实的生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历程和归宿,我不再渴望变作一只飞鸟,不再渴望化作一阵轻风,而是懂得欣赏鸟的飞翔,风的自由,做一个实实在在美丽温柔的女人,站在自己家园的田垅上,收获属于自己的阳光。心灵感悟

站在自己家园的田垅上,收获属于自己的阳光。百利子◆文/蒋宁

百利子是个穷女孩,所以许多人不理睬她。她很孤独,就常常一个人坐在石头上,望着淡蓝的天下边,那一树火红的枫叶出神;有时也采采鲜花,或者跟草地里的小虫儿追着玩。

后来她发现大枫树脚下抽出一枝新芽来,并且分了枝,长了叶。“多么可爱,多么伟大了呀!”她想,“这儿又添了一个新公民,一个新伙伴儿了!”她走近去,跪下身,“这是值得纪念的。”她这么想着,就伸手摘下一片枫叶来。那片叶子是新绿的,她看见上面有一行行细小的、模糊不清的东西。是什么呢?“是诗!”

她一扭头,是一条小鱼跃出水面,得意地说:“是诗,我每天都在读……难道你才发现吗?”它急急地游到一片枫叶那儿,大声念起来:“别了,我的故乡!我做了枫叶,做了鸽子,做了一条船,一个浪人……火红的性情是我的行囊……”鱼跟着漂浮的叶子游远了,声音也渐渐消失。

可百利子还呆呆地跪在地上:“火红的性情是我的行囊……哦……”她激动地站起来,轻轻捏着那片嫩绿的枫叶,揣进怀里;然后,她又弯下腰去拾落在岸边的红叶儿,的确,上边是诗,看得见一行行清晰的字。

她读了整整一天,红红的叶子兜了一裙子。“天哪!我从来没这么快活过!”她笑着,跑到水边,把叶子撒了下去。那些叶子先是你挤我拥地窝在一块儿,不一会儿就各自打着旋儿的漂走了。“而你”,她对那片揣在怀里的新叶说,“使我发现了诗。我要永远留着你。”

于是百利子爱上了诗。她每天来拾树叶儿,每天读诗,总也读不完。

有一个早晨,一个苍白的年轻人从对岸的林子里走出来。他全身裹着一层亮晶晶的东西。当他伏身到小溪里去喝水的时候,一些叶子便纷纷扬扬从他头顶上落下。他像突然发现了什么,从苍白的、颤抖的嘴唇里,轻轻吐出几个字来:“我……居然在这儿找到了!”

百利子已经发现他好大一会儿了。“他从哪儿来了?来做什么呢?”她想。忽然,那个年轻人笑了起来。她从来没听到过这么真诚的笑声。这笑声像灿烂的阳光,透过她的黑衣裳,照进她心里;她的心也因为温暖和快乐而颤抖起来。

这时,那个年轻人开始疯狂地拾起树叶儿,然后急急忙忙地摸出笔和本子,一个劲儿地写呀,抄呀,他一点儿都没注意到,百利子正从树后边走出来。“天哪!我抄不完!”年轻人的声音快乐得走了调,同时带点儿焦虑。他抱起那抄完的叶子,撒进溪水里,因为他不希望自己埋没了它们。这时他才发现对面有个人。他吃了一惊,心想:“哦,她是仙女吗?竟然在我不在意的时刻降临了!”

百利子的脸红了。“我必须逃走。”她这么想着,就低下头,拎起黑裙子,飞快地跑走了。

以后百利子不再到枫树底下去读诗了。她坐在石头上,远远望着那片林子。那陌生的年轻人每天都来呆上一阵子。有一天他没来,她就想:“那林子里会有什么呢?他住在里边吗?……他究竟是谁?”

但是他再也没有来。百利子觉得那片林子是多么神秘呀!于是她向对岸走去。一过小溪,她就嗅到了一股新的气息。那天早晨很冷,林子里弥漫着浅蓝的雾,到处湿漉漉的,她沿着一条小路走,突然,听见了踏在落叶上的脚步声,那声音越来越近。她有点怕,想躲起来,但是一个人影出现了,再近一点,那张苍白的脸也显露了出来。“是他!”百利子高兴地用手捂住嘴,生怕自己要叫出来。

他站下朝她微笑,他的目光是快乐的:“您又是什么时候降临的,我的仙女?”“我的……仙女?”百利子在心里重复了一遍,“不,”她说,“我不是仙女……你不信吗?我就住在对岸……”“是吗?不过,能到这儿来的,就是仙女……我在找诗,这儿到处是诗。枫树的诗已经写完了,呃,我得去别处看看了……再见!”“……再见。”百利子轻声说。等他的背影消失在雾里,她想,她也该回家了。可脚下的路已找不见。她真想哭。“如果能找到诗,也许会碰上他的。”她这么一想,又立刻笑了。

可是诗在哪里呢?她找啊找啊,发现有些微小的亮亮的东西在枯叶上闪烁,她知道自己找到了,便快活地念起来:“为你歌唱……逝去的岁月……奏起彩色的音乐……”她抬起头,看见了阳光下潺潺的小溪。“噢!”她尖叫着冲出树林。她跑得那么快,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得很轻,很轻她终于回来了!“天哪!”她想,“我找到了诗,却没有找到他;但是我从林子里走了出来。”她想再看看写在枯叶上的诗,可是已经什么也没有了,“阳光使它蒸腾,它已经飞到我看不见的地方,做天使去了。”

她扭过头,看看对岸的树林。在那里,她没发现任何秘密,但她见到了他,并且跟他说了话。她记得他快乐的眼睛,灿烂的微笑……啊,她快乐得都要喘不过气来了。

以后接连好几天,百利子都没有出门,她把那片打算永远保留的新叶拿了出来,惊异地发现本来模糊的字迹全部显现出来。“因为它已经成熟了,所以它完成了自己的诗,倘若我把它送给……”

于是,她做了一个挺大的信封,把新叶装了进去。当她走出家门的时候,惊讶地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下了一场大雪,到处是白茫茫的一片。她呼吸着冬天里寒冷的空气,心情好极了。在那棵枫树底下,她放下信封,然后仰起头,听寒风尖声打着唿哨,从树梢间划过。它其实是在跳舞呢,那唿哨自然就作了它的舞曲。“枫树会被冻坏的。”百利子想。于是她转身回家去取稻草,打算给它穿一件蓑衣。

后来,那个年轻的诗人从树林中散步出来了。他穿过小溪,来到大枫树底下,一下子发现了那个躺在雪地里的信封,便好奇地拆开:一片枫叶掉在地上。他把它拾起来,于是缕缕五彩的烟云升腾起来,萦绕着他,他沉醉在里面,苍白的面孔变得红润起来。“……我在这儿找到了一切。”他喃喃地说。

这时候,太阳出来了,天空呈现出一片崭新的蓝色。一队队大雁排着“人”字队伍从年轻人的头顶飞过;云雀高声唱着歌,贴在白云底下飞。

年轻人朝着百利子的小房子走去。百利子正抱着一捆稻草站在家门口。她知道自己再也不会孤独了。心灵感悟“枫树会被冻坏的。”百利子想。于是她转身回家去取稻草,打算给它穿一件蓑衣。清晨的洗涤◆文/谭湘

女人已经想不起什么时候开始习惯于在清晨洗涤,但却可以肯定是在她有了一个相对稳定的生存环境之后。譬如,一台品质优良的热水器,巨大的壁镜,不太严格的作息制度,一年四季都保持的比较适宜的室温等等,显然这些条件和保证不仅仅是物质的更是精神的。于是,清晨的洗涤就从享受物质开始。

我们可以先从她的浴衣说起。设计师肯定对它的款式花色颇费了一番心思,素色的面料宽松的剪裁当然是着意于一种夸张的,这样,女人裸体的每一次展露才引人遐想或者猝不及防。巨大的壁镜这时才派上了用场,女人高高昂起的面颊,女人婉约的身段,女人所有的隐秘放松着,尤其是女人的这一个夜晚没有被噩梦缠绕,睡眠质量优良,雾雨蒸蔚中的女人可真是有些出水芙蓉的味道。她光华鲜亮,洁净芳香,一扫夜间的恹气和慵懒,一些属于人生得意的片断破壳而出。譬如女人对已有生存佳绩和状态的某种满意,这使她能够享有比较宽松的作息制度,使她能够选择最好品牌的沐浴器械,并且最大程度保持舒适装修一新的浴房;假如女人不是紧紧把握住命运的缰绳在某一年的某一天考入大学,把自己从一个普通青年转变为“天之骄子”;假如她在取得学位以后,满足于安逸和一个小职务的安排,不执着于更阔大的生存想象和不懈的努力,并一步步取得哪怕是点点滴滴的发展;或者她在一些不经意的波折面前倦怠、怨天尤人、撒气倒塌,以及以男人作为自己唯一命定的主宰和价格取舍,而始终坚守着自己不懈的拓展,她哪里有可能一年四季的清晨不急不恼在自己的家中沐浴?

有一些机遇人一生只有一次,稍稍走神,便可能全然是别番命运。

再譬如女人本可以选择成为高官的太太或者富商的娇妻,她当时都放弃了并至今不觉后悔,并不是惧怕簇拥金钱,女人是忍受不了男人在此间现出的某种目中无人的优越,仿佛她是一条摇摆尾巴的小狗,是一盆生刺的玫瑰,或者是一个命运的赌徒和投机者,而不是一个可资对话、交流,有着思想并且卓尔不群能够生死相托的女人。男人被权力和金钱已经宠坏了做人的眼光和品位,丧失了识别女人的真知灼见和平常之心。于是,女人拒绝了长辈和朋友的劝说那里面当然含了他们对自身成功的定位和所谓生存经验;女人栉风沐雨一波九折品尝守候跌宕起伏人生之百般滋味。女人的个性愈见坚韧,她不凡的见识和谈吐使女人任何场合都熠熠光彩让人过目不忘;包括那些看去相貌平平实则九曲回肠的文字,它们在生命的每一个环节汩汩流淌着,女人想在什么时候掬上一捧都是沁人心脾的凌冽和甘甜。甘甜的生命之水喷洒于生活的每一个角落,就像女人选择在清晨洗澡。

在相当多的时候,女人能够凭着自己的心意好恶把握取舍的主动。像这个喷水莲蓬女人就选择了那种既可以挂在墙上也可以取下拿在手里的那种。她觉得这种方式的喷浴多一重惬意和情调。女人让温热的水流徐徐地亲爱过身体的每一个部位,尽着心情给它们或轻或重或急或缓的冲动和撩拨,当女人的面容在四溅的水花中终于红润起来,女人便对自己的生命活力存有些信心了……

沐浴过的女人精神焕发,步履矫健,眼光明媚,行动敏捷,任什么疑难险恶也能应对自如,把这样状态下的生命留给睡榻,岂不是委实太可惜吗?

当然更多的时间是一些暧昧不明的时刻,这应当划入精神的范畴。

沉沉的黑夜让人坠入缅想,譬如爱情,譬如死亡,譬如欲望和生命,譬如女人和性别,譬如来自生命底蕴的灵动,譬如道德和责任,譬如对“自己和自己”的感知和思考……这些折磨了无数人的没有结局的“意义”和“问题”也同样打击折磨着已是深夜的女人。女人这时候是有些气馁的,一些时候感觉力不能支,就要垮下来了。女人有时谋划着逃跑,女人差不多要渴望一次沦陷。女人知道只有一次忘情忘性淬火一般的沦陷,才能把她从这几近衰竭的虚无中搭救出来。这样的念头初起时,女人有一种耻辱感,人也开始憔悴,直到地老天荒的一天地心处迸出一道灼目的光明;女人平和下来,文字和感知都从高蹈走向素朴,有一些往事开始忘掉。

清晨的沐浴大约该是从这些时刻开始的,所谓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时间过了很久,女人出落得如花似玉;事到如今,她差不多已经不认识自己了。

当然,还会有一些情不自禁的日子,女人仍然会大把大把地吞食安眠药片,并且在吞服安眠药片的日子有一些忧郁和心惊肉跳,以为此一次睡去便成漫漫长眠试想,醒不过来的睡觉可不就是死了吗?即使不“死”,在那些没有感知静如僵尸的夜晚,人们拿什么来证明生命?

有一个故事得在这里说:

那是个仲夏的傍晚,女人下了班走进楼道,多至让人咋舌的着装警察让每个回家的人都有些屏气仄声。一个当官模样的人走来向女人借一支手电筒,就这样,女人一眼看见了那个她不算熟悉的邻居如泡发了般死在他自己的床上(总算是自己床上)也就是说,如果在7天以前有人发现的话,这个邻居不会以38岁的年龄猝死于夜,更不至于死后以惨不忍睹的腐臭示人且被斧跺刀割……

这件事让女人沉思默想了很久。女人对自己说,命若琴弦,常常经不起一次打击;女人对自己说,首先是活着,其次是思考,写作的女人必得把快乐和健康放在第一位。

这也是一种了悟。

这样,女人每个清晨的洗涤都成为一次生命的庆典:生命“失而复得”,生命“死而复活”!明媚的心情在清晨的沐浴中款款走来,女人记起了感天动地的名句:“享受生命每一天!……”

一些新鲜的事一些新鲜的人和一些不同于昨日的情景定会在新的一天翩翩而至;这不是我说的话,可是我却要告诉你们:太阳每一天都是新的!心灵感悟

明媚的心情在清晨的沐浴中款款走来,女人记起了感天动地的名句:“享受生命每一天!……”美丽不需要结尾◆文/叶多多

大三时,我遇到了David。

总记得那晚的夜色特别温柔,学校礼堂的灯光卖力地渲染着那一份浓浓的青春情调。缕缕不绝的欢笑声、嬉闹声加上歇斯底里的歌唱,大分贝地炸裂开来。那种盈握在胸的欢乐,像水漫宣纸一样在每一张青春洋溢的脸庞上无尽蔓延。没有变幻的镭射灯光,没有缠绵的萨克斯,水泥地板上只有一只疲惫不堪却依然精神抖擞的大索尼录音机和一大堆快乐如仙的精灵们。

我静静地坐在一个角落,固执地躲避着那亮得有些夸张的灯光,躲避着男生们憨态可掬的邀请。我不是个忧郁的女孩,但此刻我说不清自己的思绪。也许是在渴望,渴望那个正在快乐旋转的陌生男孩会越过厚厚的人墙向我伸过一双温暖的双手。

就这么远远地端详着那高高的个子,宽宽的肩。一条发白的牛仔裤,一件发白的蓝衬衫。那样一张白皙的面孔,那样一种恬静的微笑,那样一双深褐色的眼睛,长长的睫毛遮住那朦胧的眼神。我的心猛地一震,这双眼睛怎会如此熟悉,会在梦中?后来他告诉了我相同的感觉。就这么呆呆地想着,看着那陌生的男孩和一个个花蕾般女孩熟练地旋转着。心忽然有些抽痛,一种一失足坠落幽谷的失落感无以言传。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拒绝了多少双热切的双手,那个陌生的男孩总被一群男生女生簇拥着,俨然王子一般。恍惚如梦间,舞曲已停,喧闹的人群围成一个巨大的漩涡,等待着新年的钟声敲响。我忙从角落弹起,挤进人群,拽着认识与不认识的学友的手,拼命祝福,新年好!新年好!

慌乱中一回眸,那陌生男孩正对我展现着潇洒俊逸的微笑,等我弄明白他是在请我跳舞时,我竟手足无措起来。他一定是在活泼如百灵的女孩包围中,不期然地发觉了清丽如鹤傲然凝眸的我。如果说我有一点点的不同,那一定是因我一任自己的心灵体味了青春的忧伤。那个心跳的时分,我竟辨不清自己应该先伸哪只脚,笨得像旱鸭子划水一般。

他轻轻地握住我的手,灿然一笑。我们只是对视了几秒钟,就完了,就注定了一个浪漫的相恋。

果然,新年的第一轮朝阳刚刚升起的时候,他便潇潇洒洒地倚在了我们宿舍门口,挡住了我的整个世界。他说他早就知道世上会有我这样一个清纯的东方女孩。他说的时候,露着一口洁白的牙,我忽然发现他英俊得遥远而不真实。

这个男孩就是David,来自加拿大。那时他在云大的学习已期满,正准备北上。为了一个东方女孩,他成了昆明第一个打工的外国人。

他能讲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和昆明话,甚至一些方言也讲得很地道。他能大嚼辣椒令人惊讶不已,他惯于和各种小贩们打交道,自称在吃过若干次亏之后,已经变得很会讨价还价了。他会为了一本我喜欢的书,跑遍全城的书店。

每个星期天,他准会带上一大堆吃的用的甚至玩的来到我们宿舍,常常引来一大帮馋嘴的男孩女孩。然后,我们就骑上自行车冲向郊外。如果遇上细雨朦朦的日子,顺着河畔而行,我总是不打伞的,并不为年轻的浪漫。当细细的雨丝顺着发际、耳根、鼻尖滑落时,那温馨是没法说的。

这样的日子,总喜欢把头埋进他的胸怀,任他轻吻我睫上、发上湿雾的那种感觉;总喜欢撒娇地围着他转一圈又一圈,然后勾住他的脖子,吊起身来,开心地荡来荡去;总喜欢他用那极富磁性的声音低吟洛夫的诗:

浮在河面上的一双眼睛仍炯炯然

望向一条青石小径

水来,我在水中等你,

火来,我在灰烬中等你。

相恋一年,竟没有红过一次脸,吵过一次嘴,好像我们已相约了千年又千年。

这样的相恋,实在过于美丽和浪漫了。我总有一种“梦幻”的忧虑,心常常被一种莫名的悲伤扭紧。

春天到来的时候,我已面临毕业。仍是在河边那片青青的草地上,不祥的预感便被证实了。

那天,我们并排躺在草地上。他眼睛天空般明净,双手轻轻把我的头勾过去,四目相瞩,很久很久。他慢慢地合上长长的睫毛,把我的手指放在唇上一根一根地搓摩着,柔柔地说:“毕业以后跟我走吧,我的小丫头,我们永远永远不再分离。”

我的心猛地一痛,刻骨铭心地哀伤噎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我知道我只能咬咬牙说“不”。爸爸早已不在,病弱的妈妈不能再失去唯一的女儿。我只能错过他,错过这份绝望的爱情。

我把头深深地埋进他的怀里,闭上眼睛,静静地听着他的心跳,泪落如雨。他默默地抚着我的头发,我感到他的手在颤抖。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他高耸的鼻梁奔涌而下。我的心碎了,哦,这个曾经用生命来爱我的男孩,我却让他流泪。我真想拉住他的手臂,对他说一万次:“Dear,我跟你走,我跟你走……”然而,我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紧紧地攥着他冰凉的手。“小丫头,想我的时候,告诉我。”说着,他抓起身边的一颗石子重重地投到河里。“砰”的一声,整个爱情的季节就这么过去了。

他无望地走了。

一个月后,收到他寄自台北的一封信和一张自制的卡片,信中说他刚进入台北大学,挺紧张的,问冬季是否愿意到台北去看雨?

卡上是幅速写:一个男孩,仰天伸臂放飞一只鸽子。心灵感悟

这样的相恋,实在过于美丽和浪漫了。我总有一种“梦幻”的忧虑,心常常被一种莫名的悲伤扭紧。愁乡石◆文/张晓风

到“鹅库玛”度假去的那一天,海水蓝得很特别。

每次看到海,总有一种瘫痪的感觉,尤其是看到这种碧入波心的、急速涨潮的海。这种向正前方望去直对着上海的海。“只有四百五十海里。”他们说。

我不知道四百五十海里有多远,也许比银河还迢遥吧?每次想到上海,总觉得像历史上的镐京或是洛邑那么幽渺,那样让人牵起一种又凄凉又悲怆的心境。我们面海而立,在浪花与浪花之间追想多柳的长安与多荷的金陵,我的乡愁遂变得又剧烈又模糊。

可惜那一片江山,每年春来时,全交付给了千林鶗鴂。

明孝陵的松涛在海浪中来回穿梭,那种声音、那种色泽,恍惚间竟有那么相像。记忆里那一片乱映的苍绿已经好虚幻好缥缈了,但不知为什么,老忍不住要用一种固执的热情去思念它。

有两三个人影徘徊在柔软的沙滩上,拣着五彩的贝壳。那些炫人的小东西像繁花一样地开在白沙滩上,给发现的人一种难言的惊喜。而我站在那里,无法让悲激的心怀去适应一地的色彩。

蓦然间,沁凉的浪打在我的脚上,我没有料到那一下冲撞竟有那么裂人心魄。想着海水所来的方向,想着上海某一个不知名的滩头,我便有一种嚎哭的冲动。而哪里是我们可以恸哭的秦庭?哪里是申包胥可以流七日泪水的地方?此处是异国,异国寂凉的海滩。

他们叫这一片海为中国海,世上再没有另一个海有这样美丽沉郁的名字了。小时候曾经多么神往于爱琴海,多么迷醉于想象中那抹灿烂的晚霞,而现在,在这个无奈的多风的下午,我只剩下一个爱情,爱我自己国家的名字,爱这个蓝得近乎哀愁的中国海。

而一个中国人站在中国海的沙滩上遥望中国,这是一个怎样咸涩的下午!

遂想起那些在金门的日子,想起在马山看对岸的角屿,在湖井头看对岸的何厝。望着那一带山峦,望着那曾使东方人骄傲了几千年的故土,心灵便脆薄得不堪一声海涛。那时候忍不住想到自己为什么不是一只候鸟,犹记得在每个江南草长的春天回到旧日的梁前,又恨自己不是鱼,可以绕着故国的沙滩岩岸而流泪。

海水在远处澎湃,海水在近处澎湃,海水徒然地冲刷着这个古老民族的羞耻。我木然地坐在许多石块之间,那些灰色的,轮流着被海水和阳光煎熬的小圆石。

那些岛上的人很幸福地过着他们的日子,他们在历史上从来不曾辉煌过,所以他们不必痛心,他们没有骄傲过,所以无须悲哀。他们那样坦然地说着日本话、给小孩子起日本名字,在国民学校旗竿上竖着别人的太阳旗,他们那样怡然地顶着东西、唱着歌,走在美国人为他们铺的柏油路上。

他们有他们的快乐。那种快乐是我们永远不会有也不屑有的。我们所有的只是超载的乡愁,只是世家子弟的那份茕烛。

海浪冲逼而来,在阳光下亮着残忍的光芒。海雨天风,不放过旅人的悲思。我们向哪里去躲避?我们向哪里去遗忘?

小圆石在不绝的浪涛中颠簸着,灰白的色调让人想起流浪的霜鬓。我拣了几个,包在手绢里,我的臂膀遂有着十分沉重的感觉。

忽然间,就那样不可避免地忆起了雨花台,忆起那闪亮了我整个童年的璀璨景象。那时候,那些彩色的小石曾怎样地令我迷惑。有阳光的假日,满山的拣石者挑剔地品评着每一块小石子。那段日子为什么那么短呢?那时候我们为什么不能预见自己的命运?在去国离乡的岁月里,我们的箱筐里没有一撮故国的泥土。更不能想象一块雨花台石子的奢侈了。

灰色的小圆石一共是七块。它们停留在海滩上想必已经很久了,每一次海浪的冲撞便使它们更浑圆一些。

雕琢它们的是中国海的浪头,是来自上海的潮汐,日日夜夜,它们听着遥远的消息。

把七块小石转动着,它们便发出琅然的声音,那声音里有着一种神秘的回响,呢喃着这个世纪最大的悲剧。“你拣的就是这个?”

游伴们从远远近近的沙滩上走了回来,展示着他们彩色缤纷的贝壳。

而我什么也没有,除了那七颗黯淡的灰色石子。“可是,我爱它们。”我独自走开去,把那七颗小石压在胸口上,直压到我疼痛得淌出眼泪来。在流浪的岁月里我们一无所有,而今,我却有了它们。我们的命运多少有些类似,我们都生活在岛上,都曾日夜凝望着一个方向。“愁乡石!”我说,我知道这必是它的名字,它决不会再有其他的名字。

我慢慢地走回去,鹅库玛的海水在我背后蓝得叫人崩溃,我一步一步艰难地摆脱它。而手绢里的愁乡石响着,响久违的乡音。

无端的,无端的,又想起姜白石,想起他的那首八归。

最可惜那一片江山,每年春来时,全交付给了千林鶗鴂。

愁乡石响着,响一片久违的乡音。

后记:鹅库玛系冲绳岛极北端之海滩,多有异石悲风。西人设基督教华语电台于斯,以其面对上海及广大的内陆地域。余今秋曾往一游,去国十八年,虽望乡亦情怯矣。是日徘徊低吟,黯然久之。一九六八年心灵感悟《愁乡石》流淌着一种情绪美。散文便依着这情绪的流动,信笔写来,挥洒自如,其中巧妙地穿括了凡组对比(现实与历史、游子与伙伴、游子与台湾岛本土人、贝壳与石子等)使情绪与景物相互映衬,摇曳生姿。遣词造句,富于个性和创造力。结构巧妙,舒卷自如,海之辽远,石之细微,爱之切、思之痛,无不尽收笔下,读来不能不为那海一样深、石一样坚的思乡情绪所打动。也是水湄◆文/佚名

那条长几就摆在廊上。

廊在卧室之外,负责数点着有一阵没一阵的夜风。

那是四月初次燠热起来的一个晚上,我不安地坐在廊上,十分不甘心那热,仿佛想生气,只觉得春天越来越不负责,就那么风风雨雨闹了一阵,东渲西染地抹了几许颜色,就打算草草了事收场了。

这种闷气,我不知道找谁去发作。

丈夫和孩子都睡了,碗筷睡了,家具睡了,满墙的书睡了,好像大家都认了命,只有我醒着,我不认,我还是不同意。春天不该收场的。可是我又为我的既不能同意又不能不同意而懊丧。

我坐在深褐色的条几上,几在廊上,廊在公寓的顶楼,楼在新生南路的巷子里。似乎每一件事都被什么阴谋规规矩矩地安排好了,可是我清楚知道,我并不在那条几上,正如我规规矩矩背好的身份证上长达十个字的统一编号,背自己的邻里地址和电话,在从小到大的无数表格上填自己的身高、体重、履历、年龄、籍贯和家属。可是,我一直知道,我不在那里头,我是寄身在浪头中的一片白,在一霎眼中消失,但我不是那浪,我是那白,我是纵身在浪中而不属于浪的白。

也许所有的女人全是这样的,像故事里的七仙女或者螺蛳精,守住一个男人。生儿育女,执一柄扫把日复一日地扫那四十二坪地(算来一年竟可以扫五甲地),像吴刚或薛西佛那样擦抹永世擦不完的灰尘,煮那像“宗教”也像“道统”不得绝祠的三餐。可是,所有的女人仍然有一件羽衣,锁在箱底。她并不要羽化而去,她只要在启箱检点之际,相信自己曾是有羽的,那就够了。

如此,那夜,我就坐在几上而又不在几上,兀自怔怔地发呆。

报纸和茶绕着我的膝成半圆形,那报纸因为刚分了类,看来竟像一垛垛的砌砖,我恍惚成了俯身古城墙凭高而望的人,柬埔寨在下,越南在下,孟加拉在下,乌干达在下,“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的故土在下……

夜忽然凉了,我起身去寻披肩把自己裹住。

一钵青藤在廊角执意地绿着,我大部分的时间都不肯好好看它,我一直搞不清楚,它到底是委屈的还是悲壮的。

我决定还要坐下去。

是为了跟夜僵持?跟风僵持?抑是跟不明不白就要消失了的暮春僵持?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要去睡。而且。既不举杯,也不邀月。不跟山对弈,不跟水把臂,只想那样半认真半不认真地坐着,只想感觉到山在,水在,鸟在毒林在,就好了,只想让冥漠大化万里江山知道有个我在就好了。

我就那样坐着,把长椅坐成了小舟。而四层高的公寓下是连云公园,园中有你纠我缠的榕树,榕树正在涨潮,我被举在绿色的柔浪上,听绿波绿涛拍舷的声音。

于是,渐渐地,我坚持自己听到了“流水绕孤村”的潺援的声音,真的,你不必告诉我那是巷子外面新生南路上的隆隆车声,车子何尝不可以“车如流水”呢?一切的音乐岂不是在一侧耳之间温柔,一顾首之间庄严的吗?于无弦处听古琴,于无水处赏清音,难道是不可能的吗?

何况,新生南路的前身原是两条美丽的夹堤,柳枝曾在这里垂烟,杜鹃花曾把它开成一条“丝路”,五彩的丝,而我们房子的地基便掘在当年的稻香里。

我固执地相信,那古老的水声仍在,而我,是泊船水湄的舟子。

新生南路,车或南,车或北,轮辙不管是回家,或是出发,深夜行车不论是为名是为利,那也算得是一种足音了。其中某个车子里的某一把青蔬,明大会在某家的餐桌上出现,某个车子里的鸡蛋又会在某个孩子的便当里躺着,某个车中的夜归人明天会写一首诗,让我们流泪,人间的扯牵是如此庸俗而又如此深情,我要好好地听听这种水声。

如果照古文字学者的意思,“媚”字就是“水草交”的意思,是水跟岸之间的亦水亦岸亦草的地方,是那一注横如眼波的水上浅浅青青温温柔柔如一带眉毛的地方。这个字太秀丽,我有时简直不敢轻易出口。

今夜,新生南路仍是圳水,今夜,我是泊舟水湄的舟子。

忽然,我安下心平下气来,春仍在,虽然这已是阴历三月的最后一夜了。

正如题诗在壁,壁坏诗消,但其实诗仍在,壁仍在,因为泥仍在。曾经存在过的便不会消失。春天不曾匿迹,它只是更强烈地投身入夏,原来夏竟是更朴实更浑茂的春。正如雨是更细心更舍己的液态的云。

今夜,系舟水媚,我发现,只要有一点情意,我是可以把车声宠成水响,把公寓爱成山色的。

就如此,今夜,我将系舟在也是水湄的地方。心灵感悟

这是一篇极具风采的抒情散文,作品描绘特殊的气氛,景物都十分细腻深情。把人生喻为像在水边的舟非常地形象巧妙。作者似乎都在记叙一些耳听眼见的生活情景及记忆中的世态风景,但因为能把这一切都同自己真切的人生感受,人生见解溶为一体,所以,就是这些看似琐碎零乱的描写有了秩序,循序渐进,直至入理。丢失在梦中的她◆文/贾梦玮

上帝造人,分男女性别,称得上是最伟大的构思和壮举,为此,上帝一定也暗自得意吧。不过,上帝也不能思考,上帝一思考,人类也要发笑,关于男女,关于“他”和“她”,谁也弄不明白,谁也别指望脱身事外。

有人说,人一生下来就开始寻找另一半,这种寻找真的早早就开始了,给同学同伴配老婆老公是儿童游戏的重要内容。

他自然也不能幸免,被搭配了一个。男的不会被配给男的,女的也不会被配给女的,他们当时对男女的认识也只是停留在这个水平,对异性的所谓柔情蜜意是丝毫也谈不上的。她有时哭哭啼啼的,他反而是嫌烦的,瞧不起的,甚至是嫌弃的。

小学三四年级时,他似乎渐渐喜欢上了班上的一个女生,这次不是别人硬性搭配的。她长得非常讨喜,而且几乎每次考试的分数总要比他高那么一点。这种喜爱之意他有时不由自主地在妈妈面前流露出来,妈妈笑着说:“你长大以后就娶她做老婆吧。”他有点不好意思,心里却是高兴的。后来他忍不住给她写了一封信,在口袋里揣了几天,终于没有胆量交给她,最后还是懊恼地将它撕碎扔了,扔在上学路上一个水塘边的草丛里。这么多年来,他时常想,那信上究竟写了些什么?又可能写些什么?他想象不出。真的是无法想象,那么一点大的男孩会用什么样的语言去表达对另一个同样一点大的女孩的“倾慕之情”,甚至有可能谈到婚姻?他想,如果能将信还原,那一定是世界上最伟大最原始的情书(情书?)了。

读初三时他已经17岁,开始进入青春期,对自己身体上的变化,他实际上也像女孩子一样,惊喜与惊惧参半。同时,他开始对“她”有了被称为柔情的东西。对“她”的关注,往往仅仅局限于脸及面部表情,或者仅仅是隐隐约约感觉“她”周围的气场。好像从来就没有有意地去看“她”的胸脯和腰身,是极纯洁的喜爱,虽然没有性的欲求,但无疑也是对异性的喜爱。即使是在梦中和“她”亲热,也是极纯洁的,连接吻都没有,想象不出是如何亲热的。

有一次,他长了倒眼睫毛,要到医院动小手术,让医生将倒眼睫毛拔掉。接待他的是一位女医生,年纪看起来比他大不了多少,穿着白大褂,带着大白口罩,只露出眼睛和额头,如今他就更无法记起她的形象。因为是拔眼睫毛,他必须睁着眼睛,她也必须看着他的眼睛,因此必须是四目相对,他想躲亦是没法躲的。在此只前,他与“她”的对视从来不会超过几秒钟,这次与她却是亘古地对视,成为他在现实生活中最强烈、持续时间最长的幸福体验。自始至终,她似乎都没说过一句话,只有那双眼睛。她的那双眼睛一直在他心里,但他竟没有动过再回去看一眼的念头,因为是没有占有欲望的;这么多年来,他时常回忆着,想念着。他确信,如果有可能再看到那双眼睛,他立即就能认出来,他甚至可能会因为突然强烈的幸福感觉而晕倒。他知道那不可能,那双眼睛肯定已经不复存在,那两双眼睛都已不复存在,只是因为时间的关系,它们都已经丢了,时间的隧道无法倒溯而行。他的那双眼睛,早就开始自觉地关注“她”的胸脯、腰身和大腿,没出息地扫掠这些物质的异性景象。他认为这是成长的堕落和颓废,人生不过如此:得到了,失去了,失去的往往比得到的更宝贵。

初中毕业,他失学了,也没有工作,处在人生最艰难的阶段,连梦也几乎都是不祥的。只有一个,是关于“她”的,温暖而柔情。“她”在前面走着,他在后面跟着,她一回头,冲他微微一笑,他感觉那是母亲的笑,那是姐姐、妹妹的笑,那是情人的笑,那笑里面有“她”的一切,上帝也不会比那更阔大更神秘。他无须辨认她的形象,那微笑已经是一切。他知道,那笑是能拯救他的,是能拯救男性的;可那是梦,她,她的笑已永远丢失在梦中,梦提供的回忆也往往是短暂的,美好的东西只是祝福和向往。“他”与“她”的关系注定了是不澄明的,所以人世间才有那么多缠绵悱恻的曲子,男男女女咿咿呀呀唱着。30多岁了,他仍旧孤身一人,情书早就懒得写了,偶有梦来,也常常近于污浊。他想,人生注定是狭隘的,男女之间的关系就更狭隘,他娶的女人注定了不是他的母亲,不是他的姐妹,甚至不是他的情人;他曾想着要像父亲、兄弟和情人一样去爱他未来妻子,但这依然注定了是一个梦想。“他”和“她”终将丧失殆尽。心灵感悟

他曾想着要像父亲、兄弟和情人一样去爱他未来妻子,但这依然注定了是一个梦想。外教比尔◆文/张莉

比尔是我们上大二时的外教。

刚见比尔的时候,我们班的同学普遍都感到了一种失望。可能是好莱坞电影看多了的缘故吧,我们以为美国来的年轻人应该是很“酷”的样子,像斯皮尔伯格像施瓦辛格他们那样英俊潇洒。但我们没想到二十九岁的比尔竟会有一个圆圆的啤酒肚,会大热天一本正经地穿着白衬衫、戴着花领带,他进教室的时候我的同桌抗美贴着耳朵对我说:“妮妮,我好冷呀。”我说:“我也是,冷得都出汗了。”我们俩就叽叽咕咕地笑起来。

比尔说:“我是比尔,我很高兴和你们认识。我的中文名字叫方文正。”一板一眼的,但发音很准确,说明他练了很久。他的名字引起我们的笑声。接下来气氛就稍稍活跃了。比尔说很多人爱笑话他的肚子,“没办法,这肚子是爹妈给的。”接下来比尔拍了拍自己的肚子说:“五个月啦。”“五个月”这句话也是用汉语说的,说得怪里怪气,我们大笑。原来比尔是这么的幽默。比尔的课就这样开始了。

上完比尔的课后,我们都有一种兴奋而新鲜的感觉。抗美说:“比尔蛮可爱的,金发碧眼高个子,典型的美国人嘛。”就有男生说:“阿美别爱上比尔。”抗美脖子一歪说:“你以为我是谁?我爷爷当年就是打美国佬的。为什么我叫抗美呀?”我们说对对对,下次告诉比尔。

第二天比尔上课时,他要求我们介绍一下自己,当然得用英语。抗美说她的名字的意思叫抗击美国鬼子,比尔就瞪大眼睛,“Why?”他问。抗美说知道朝鲜战争吧?知道美国人被中国人打败了吧?抗美激动起来,她说她有时很喜欢美国,喜欢美国的梅里尔?斯特里普喜欢麦当劳喜欢汤姆叔叔;但她也恨美国,“美国凭什么对中国指手画脚?美国干嘛什么事都管?美国以为自己是谁?”抗美说完的时候我们都给“震”住了,朝着美国佬说这些,抗美也真敢。我们都看比尔,比尔脸上有一种迷惑的神情。比尔说朝鲜战争不对,“但是,但是美国政府并不代表所有美国人,美国人也很好的,比如说我吧。”比尔说请向你爷爷捎去我的道歉。比尔又说,听别人说自己国家的缺点,很心痛的。“心痛”他又用了汉语,可能学得不精,乍一听像“行动”,后来他又用手比划自己的心,我们说:“对,是心痛。”

比尔对我们的作文看得很认真。但他批改得不多,除了明显的语法错误。比尔在作文后面会写一些很别致的评语,比方说关于张学友的作文。他会说“英雄所见略同”;关于母爱亲情的,比尔会说“你的文章让我想起加州的阳光和我远在加州的父母”。关于环保他会说,“我很惊讶地发现,你已意识到这个问题了。将来你会当环保专家的”。记得那次比尔在我的作文后面说:“妮上课的时候我会向你提问题的。”我的作文是写鲁迅的。果然那天上课,比尔请我上讲台。

比尔说:“说说你的作文。”

我镇定一下自己,我说:“你知道鲁迅吗?”

比尔说:“鲁迅,他该获得诺贝尔奖的。”

我说:“鲁迅很伟大,我上高中就读他的文章,但我看不出他有多伟大。我上了大学,重读鲁迅时,我发现他有超乎常人的地方,也就是他的伟大之处。”我又看了看比尔。

比尔说:“请往下说。”

我说:“我看《狂人日记》时,我觉得有一句话特棒。”“说出来,妮。”比尔说。“‘从来都这样,就对么?’”我说。“很好很好。”比尔说。“很好”两个字用的是汉语。

接着他又说:“看文章要像妮这样,要发现以前没发现的东西。鲁迅是中国的骄傲。你们很多人在作文中说喜欢海明威喜欢狄更斯,当然你们学英美文学的,你们是对的。但是你们不能说他们比中国的任何一个作家都棒。鲁迅其实就很棒。你们要了解自己国家的作家。”

那天,我和抗美一起去图书馆时,比尔在门口为我们开门,我们说谢谢。比尔点点头,依旧不关门,回头一看,后面还有一大帮女生,她们大摇大摆地就进去了。连一句谢谢都没有。我们说:“比尔这是在中国。”比尔耸耸肩,走了。抗美说:“妮妮,知道吗,比尔爱上了一个中国女孩。”

我说:“不可能吧,学校不让女学生跟外教谈恋爱的。”抗美说:“比尔是单相思。”

我们走进外文书籍阅览室时,抗美指着一个女生说:“就是那个女孩子。”那个女孩腰很细,臀有些大,头发挽成个髻,眉眼很平板,并不出奇。我说:“比尔眼光真差。”抗美说:“谁知道呢,外国人的审美和咱中国人不一样。比尔悄悄爱着,给这女生画了很多画呢!再说,这女生已经有男朋友了,听说明年就毕业的。”我说可怜的比尔呀。这时候就看见比尔坐在不远处看英文的《中国日报》,我们俩就做了个鬼脸。不再说什么。

比尔也有很帅的时候。那年冬天,我们班男生送给比尔几盘带子,是周润发的《上海滩》。比尔开始迷上了许文强。一天上课,比尔一推门,我们都不约而同“哇”了一声,比尔穿件黑呢长外套,一条雪白的围巾搭在肩上。“比尔,你好‘酷’呀。”

比尔得意问:“像‘许’样‘酷’吗?”

我们齐声说:“Yes!”比尔开心地笑了,像无邪的孩子。

那天上课,我们讨论的是爱情,比尔说爱情是阳光,有了爱情,万物才能生长。

抗美站起来问比尔:“爱情在哪里?”

比尔脸突然红了,他沉思了一会儿,指指胸口,说在心里。这句话用汉语说得极流利。

有男生问:“她在哪儿?”

比尔忍着笑:“在香港,她叫张曼玉。”“哈”我们笑作一团。“如果爱上一个女孩,而女孩又有了男友,怎么办?”又有人给比尔出难题。“我不是恋爱专家,我不知道。大家可以讨论一下。”比尔说。

于是就七嘴八舌地争论开了,有主张追求的,有主张放弃的。下课的时候,比尔做了总结:“追求与放弃,都是一种境界。”我们说比尔你越来越“中国”了。比尔说:“没办法,入乡随俗。”

夏天再次来到的时候,比尔的课也结束了。最后一堂课结束时,比尔有些伤感,比尔说:“再见朋友们!”他用汉语说。我们说:“比尔比尔,我们爱你!”我们用英语说。突然我发现比尔那双蓝眼睛很亮也很美。下课后,我们班女生眼睛都发潮,包括我和抗美。心灵感悟

从来都这样,就对么?沙田山居◆文/余光中

书斋外面是阳台,阳台外面是海,是山,海是碧湛湛的一弯,山是青郁郁的连环。山外有山,最远的翠微淡成一袅青烟,忽焉似有,再顾若无,那便是,大陆的莽莽苍苍了,日有闲闲,有的是时间与空间,一览不尽的青山绿水,马远夏圭的长幅横披,任风吹,任鹰飞,任渺渺之目舒展来回,而我在其中俯仰天地,呼吸晨昏,竟已有十八个月了。十八个月,也就是说,重九的陶菊已经两开,中秋的苏月已经圆过两次了。

海天相对,中间是山,即使是秋晴的日子,透明的蓝光里,也还有一层轻轻的海气,疑幻疑真,像开着一面玄奥的迷镜,照镜的不是人,是神。海与山绸缪在一起,分不出,是海侵入了山间,还是山诱浮了海水,只见海把山围成了一角角的半岛,山呢,把海围成了一汪汪的海湾。山色如环,困不住浩淼的南海,毕竟在东北方缺了一口,放墙桅出去,风帆进来。晴艳的下午,八仙岭下,一艘白色渡轮,迎着酣美的斜阳悠悠向大埔驶去,整个吐露港平铺着千顷的碧蓝,就为了反衬那一影耀眼的洁白。起风的日子,海吹成了千亩蓝田,无数的百合此开彼落。到了夜深,所有的山影黑沉沉都睡去,远远近近,零零落落的灯全睡去,只留下一阵阵的潮声起伏,永恒的鼾息,撼人的节奏使我的合血来潮。有时十几盏渔火赫然,浮现在阒黑的海面,排成一弯弧形,把渔网愈收愈小,围成一丛灿灿的金莲。

海围着山,山围着我。沙田山居,峰回路转。我的朝朝暮暮,日起日落,月望月朔,全在此中度过,我成了山人。问余何事栖碧山,笑而不答,山已经代我答了。其实山并未回答,是鸟代山答了,是虫,是松风代山答了。山是禅机深藏的高僧,轻易不开口的。人在楼上倚栏杆,山列坐在四面如十八尊罗汉叠罗汉。相看两不厌。早晨,我攀上佛头去看日出,黄昏,从联合书院的文学院一路走回来。家,在半山腰上等我,那地势,比佛肩要低,却比佛肚子要高些。这时,山什么也不说,只是争噪的鸟雀泄露了他愉悦的心境。等到众鸟栖定,山影茫然,天籁便低沉下去,若断若续,树间的歌者才歇下,草间的吟哦又四起。至于山坳下面那小小的幽谷,形式和地位都相当于佛的肚脐,深凹之中别有一番谐趣。山谷是一个爱音乐的村女,最喜欢学舌拟声,可惜太害羞,技巧不很高明。无论是鸟鸣犬吠,或是火车在谷口扬笛路过,她都要学叫一声,落后半拍,应人的尾音。

从我的楼上望出去,马鞍山奇拔而峭峻,屏于东方,使朝暾姗姗来迟。鹿山巍然而逼近,魁梧的肩膂遮去了半壁西天,催黄昏早半小时来临,一个分神,夕阳便落进他的僧袖里去了,一炉晚霞,黄铜烧成赤金又化作紫灰与青烟,壮哉崎峨的神话,太阳的葬礼。阳台上,坐看晚景变幻成夜色,似乎很缓慢,又似乎非常敏捷,才觉霞光烘颊,余嗦在树,忽然变生咫尺,耽耽的黑影已伸及你的肘腋,夜,早从你背后袭来,那过程,是一种绝妙的障眼法,非眼睫所能守望的。等到夜色四合,黑暗已成定局,四周的山影,重甸甸阴森森的,令人肃然而恐。尤其是西屏的鹿山,白天还如佛如僧,蔼然可亲,这时竟收起法相,庞然而踞,黑毛茸蒙如一尊暗中伺人的怪兽,隐然,有一种潜伏的不安。

千山磅礴的来势如压,谁敢相撼?但是云烟一起,庄重的山姿便改了。雾来了的日子,山变成一座座的列屿,在白烟的横波回澜里,载浮载沉。八仙岭果真化作了过海的八仙,时在波上,时在弥漫的云间。有一天早晨,举目一望,八仙和马鞍和远远近近的大小众峰,全不见了,偶尔云开一线,当头的鹿山似从天隙中隐隐相窥,去大埔的车辆出没在半空。我的阳台脱离了一切,下临无地,在汹涌的白涛上自由来去。谷中的鸡犬从云下传来,从夐远的人间。我走去更高处的联合书院上课,满地白云,师生衣袂飘然,都成了神仙。我登上讲坛说道,烟云都穿窗探首来旁听。

起风的日子,一切云云雾雾的朦胧氤氲全被拭净,水光山色,纤毫悉在镜里。原来对岸的八仙岭下,历历可数,有这许多山村野店,水浒人家。半岛的天气一日数变,风骤然而来,从海口长驱直入,脚下的山谷顿成风箱,抽不尽满壑的咆哮翻腾。蹂躏着罗汉松与芦草,掀翻海水,吐着白浪。风是一群透明的猛兽,奔瑞而来,呼啸而去。

海潮与风声,即使撼天震地,也不过为无边的静加注荒情与野趣罢了。最令人心动而且神往的,却是人为的噪音。从清早到午夜,一天四十多班,在山和海之间,敲轨而来,鸣笛而去的,是九广铁路的客车,货车,猪车。曳着黑烟的飘发,蟠蜿着十三节车厢的修长之躯,这些工业时代的元老级交通工具,仍有旧世界迷人的情调,非协和的超音速飞机所能比拟。山下的铁轨向北延伸,延伸着我的心弦。我的中枢神经,一日四十多次,任南下又北上的千只铁轮轮番敲打,用钢铁火花的壮烈节奏,提醒我,藏在谷底的并不是洞里桃源,住在山上,我亦非桓景,即使王粲,也不能不下楼去:

栏杆三面压人眉睫是青山

碧螺黛迤逦的边愁欲连环

叠嶂之后是重峦,一层淡似一层

湘云之后是楚烟,山长水远

五千载与八万万,全在那里面……心灵感悟

把玩《沙田山居》,青山绿水扑入眼帘,几近收篇也不见大义微言,只觉得笔意古朴,轻灵洒脱,颇有几分晚明小品的风格。作者的心境似乎恬淡到了极点,倘若不是“黄昏,从联合书院的文学院一路走回来”一句透露了他仍需为生计从教的信息,怕会让人误觉此文是游僧的行记或隐儒的闲笔。听听那冷雨◆文/佚名

惊蛰一过,春寒加剧。先是料料峭峭,继而雨季开始,时而淋淋漓漓,时而淅淅沥沥,天潮潮地湿湿,即使在梦里,也似乎把伞撑着。而就凭一把伞,躲过一阵潇潇的冷雨,也躲不过整个雨季。连思想也都是潮润润的。每天回家,曲折穿过金门街到厦门街迷宫式的长巷短巷,雨里风里,走人霏霏令人更想入非非。想这样子的台北凄凄切切完全是黑白片的味道,想整个中国整部中国的历史无非是一张黑白片子,片头到片尾,一直是这样下着雨的。这种感觉,不知道是不是从安东尼奥尼那里来的。不过那一块土地是久违了,二十五年,四分之一的世纪,即使有雨,一也隔着千山万山,千伞万伞。二十五年,一切都断了。只有气候,只有气象报告还牵连在一起。大寒流从那块土地上弥天卷来,这种酷冷弃与古大陆分担。不能扑进她怀里,被她的裾边扫一扫吧也算是安慰孺慕之情。

这样想时,严寒里竟有一点温暖的感觉了。这样想时,他希望这些狭长的巷子永远延伸下去,他的思路也可以延伸下去,不是金门街到厦门街,而是金门到厦门。他是厦门人,至少是广义的厦门人,二十年来,不住在厦门,住在厦门街,算是嘲弄吧,也算是安慰。不过说到广义,他同样也是广义的江南人,常州人,南京人,川娃儿,五陵少年。杏花春雨江南,那是他的少年时代了。再过半个月就是清明。安东尼奥尼的镜头摇过去,摇过去又摇过来。残山剩水犹如是。皇天后土犹如是。纭纭黔首纷纷黎民从北到南犹如是。那里面是中国吗?那里面当然还是中国,永远是中国。只是杏花春雨已不再,牧童遥指已不再,剑门细雨渭城轻尘也都已不再。然则他日思夜梦的那片土地,究竟在哪里呢?

在报纸的头条标题里吗?还是香港的谣言里?还是傅聪的黑键白键马思聪的跳弓拨弦?还是安东尼奥尼的镜底勒马洲的望中?还是呢,故宫博物院的壁头和玻璃橱内,京戏的锣鼓声中太白和东坡的韵里?

杏花。春雨。江南。六个方块字,或许那片土就在那里面。而无论赤县也好神州也好中国也好,变来变去,只要仓颉的灵感不灭,美丽的中文不老,那形象,那磁石一般的向心力必然长在。因为一个方块字是一个天地。太初有字,于是汉族的心灵,祖先的回忆和希望便有了寄托。譬如凭空写一个“雨”字,点点滴滴,滂滂沱沱,淅沥淅沥淅沥,一切云情雨意,就宛然其中了。视觉上的这种美感,岂是什么血rain也好pluie也好所能满足?翻开一部《辞源》或《辞海》,金木水火土,各成世界,而一人“雨”部,古神州的天颜千变万化,便悉在望中,美丽的霜雪云霞,骇人的雷电霹雹,展露的无非是神的好脾气与坏脾气,气象台百读不厌门外汉百思不解的百科全书。

听听,那冷雨。看看,那冷雨。嗅嗅闻闻,那冷雨,舔舔吧,那冷雨。雨在他的伞上,这城市百万人的伞上,雨衣上,屋上,天线上。雨下在基隆港,在防波堤,在海峡的船上,清明这季雨。雨是女性,应该最富于感性。雨气空蒙而迷幻,细细嗅嗅,清清爽爽新新,有一点点薄荷的香味。浓的时候,竟发出草和树林特有的淡淡土腥气,也许那竟是蚯蚓和蜗牛的腥气吧,毕竟是惊蛰了啊。也许地上的地下的生命,也许古中国层层叠叠的记忆皆蠢蠢而蠕,也许是植物的潜意识和梦吧,那腥气。

第三次去美国,在高高的丹佛山居了两年。美国的西部,多山多沙漠,千里干旱。天蓝似盎格鲁?撒克逊人的眼睛;地,红如印第安人的肌肤;云;却是罕见的白鸟。落基山簇簇耀目的雪峰上,很少飘云牵雾。一来高,二来干,三来森林线以上,杉柏也止步,中国诗词里“荡胸生层云”,或是“商略黄昏雨”的意趣,是落基山上难睹的景象。落基山岭之胜,在石,在雪。那些奇岩怪石,相叠互倚,砌一场惊心动魄的雕塑展览,给太阳和千里的风看。那雪,白得虚虚幻幻,冷得清清醒醒,那股皑皑不绝一仰难尽的气势,压得人呼吸困难,心寒眸酸。不过要领略“白云回望合,青霭人看无”的境界,仍须回中国,台湾湿度很高,最饶云气氮氯雨意迷离的情调。两度夜宿溪头,树香沁鼻,宵寒袭肘,枕着润碧湿翠苍苍交叠的山影和万籁都歇的岑寂,仙人一样睡去。山中一夜饱雨,次晨醒来,在旭日未升的原始幽静中,冲着隔夜的寒气,踏着满地的断柯折枝和仍在流泻的细股雨水,一径探入森林的秘密,曲曲弯弯,步上山去。溪头的山,树密雾浓,翁郁的水气从谷底冉冉升起,时稠时稀,蒸腾多姿,幻化无定,只能从雾破云开的空处,窥见乍现即隐的一峰半壑,要纵览全貌,几乎是不可能的。至少入山两次,只能在白茫茫里和溪头诸峰玩捉迷藏的游戏,回到台北,世人问起,除了笑而不答心自闲,故作神秘之外,实际的印象,也无非山在虚无之间罢了。云缭烟绕,山隐水迢的中国风景,由来予人宋画的韵味。那天下也许是赵家的天下,那山水却是米家的山水。而究竟,是米氏父子下笔像中国的山水,还是中国的山水上纸像宋画。怨怕是谁也说不清楚了吧?

雨不但可嗅,可观,更可以听。听听那冷雨。听雨,只要不是石破天惊的台风暴雨,在听觉上总是一种美感。大陆上的秋天,无论是疏雨滴梧桐,或是骤雨打荷叶,听去总有一点凄凉,凄清,凄楚。于今在岛上回味,则在凄楚之外,更笼上一层凄迷了。饶你多少豪情侠气,怕也经不起三番五次的风吹雨打。一打少年听雨,红烛昏沉。二打中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三打白头听雨在僧庐下。这便是亡宋之痛,一颗敏感心灵的一生,楼上,江上,庙里,用冷冷的雨珠子串成。十年前,他曾在一场摧心折骨的鬼雨中迷失了自己。雨,该是一滴湿漓漓的灵魂,在窗外喊谁。

雨打在树上和瓦上,韵律都清脆可听。尤其是铿铿敲在屋瓦上,那古老的音乐,属于中国。王禹傅在黄冈,破如椽的大竹为屋瓦。据说住在竹楼上面,急雨声如瀑布,密雪声比碎玉。而无论鼓琴,咏诗,下棋,投壶,共鸣的效果都特别好。这样岂不像住在竹筒里面,任何细脆的声响,怕都会加倍夸大,反而令人耳朵过敏吧。

雨天的屋瓦,浮漾湿湿的流光,灰而温柔,迎光则微明,背光则幽黯,对于视觉,是一种低沉的安慰。至于雨敲在鳞鳞千瓣的瓦上,由远而近,轻轻重重轻轻,夹着一股股的细流沿瓦槽与屋檐潺潺泻下,各种敲击音与滑音密织成网,谁的千指百指在按摩耳轮。“下雨了,”温柔的灰美人来了,她冰冰的纤手在屋顶拂弄着无数的黑键啊灰键,把晌午一下子奏成了黄昏。

在古老的大陆上,千屋万户是如此。二十多年前,初来这岛上,日式的瓦屋亦是如此。先是天黯了下来,城市像罩在一块巨幅的毛玻璃里,阴影在户内延长复加深。然后凉凉的水意弥漫在空间,风自每一个角落里旋起,感觉得到,每一个屋顶上呼吸沉重都覆着灰云。雨来了,最轻的敲打乐敲打这城市,苍茫的屋顶,远远近近,一张张敲过去,古老的琴,那细细密密的节奏,单调里自有一种柔婉与亲切,滴滴点点滴滴,似幻似真,若孩时在摇篮里,一曲耳熟的童谣摇摇欲睡,母亲吟哦鼻音与喉音。或是在江南的泽国水乡,一大筐绿油油的桑叶被啮于千百头蚕,细细琐琐屑屑,口器与口器咀咀嚼嚼。雨来了,雨来的时候瓦这么说,一片瓦说,千亿片瓦说,轻轻地奏吧沉沉地弹,徐徐地叩吧挞挞地打,间间歇歇敲一个雨季,即兴演奏从惊蛰到清明,在零落的坟上冷冷奏挽歌,一片瓦吟,千亿片瓦吟。

在日式的古屋里听雨,听四月,霏霏不绝的黄霉雨,朝夕不断,旬月绵延,湿粘粘的苔鲜从石阶下一直侵到他舌底,心底。到七月,听台风台雨在古屋顶上一夜盲奏,千寻海底的热浪沸沸被狂风挟来,掀翻整个太平洋只为向他的矮屋檐重重压下,整个海在他的蜗壳上哗哗泻过。不然便是雷雨夜,白烟一般的纱帐里听揭鼓一通又一通,滔天的暴雨滂滂沛沛扑来,强劲的电琵琶忐忐忑忑忐忑忑,弹动屋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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