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髓地狱[日本四大奇书之首!宫崎骏心中的日本三大奇迹之一!超越时代的伟大作品,推理迷心中的梦幻巨著。](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5-10 04:09: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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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梦衍久作

出版社: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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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髓地狱[日本四大奇书之首!宫崎骏心中的日本三大奇迹之一!超越时代的伟大作品,推理迷心中的梦幻巨著。]

脑髓地狱[日本四大奇书之首!宫崎骏心中的日本三大奇迹之一!超越时代的伟大作品,推理迷心中的梦幻巨著。]试读:

译者序

詹慕如

拿到《脑髓地狱》原书时,扎扎实实上下两册,没有目录,难以分段,密密麻麻的大段落文字光是翻阅就令人不觉产生窒息感,二十世纪二〇年代写作的文章,尽管已经过出版社应时代变迁加以润饰修改,阅读起来依然十分吃力。

故事始于一名失去记忆的青年突然清醒,穿插青年阅读的诸多原稿,包括:《疯人地狱邪道祭文》,段落头尾以木鱼声串接,揭露在这文明科学时代,唯有精神病仍处于黑暗时代的事实;《地球表面是疯人的一大解放治疗场》中主张世界上所有人都是精神病患,整个地球就是一个解放治疗场,因此人类制造出宗教、道德、法律或各种主义试图互相提醒;《脑髓并非思考事物之处》,驳斥“脑髓乃思考事物之处”的想法,认为脑髓充其量只是总机,人的每一颗细胞都有思考作用;还有描写人类胎儿在母体内从细胞分裂演化为鱼、兽,最后成人的大梦《胎儿之梦》;以及借第

者之口交代青年住院原因的《

空前绝后的遗书

》《心理遗传论附录》等,最后尾声又回到全书最初“嗡呜”不停的诡谲蜂鸣声。

每一篇穿插的文稿,不管在分量或内容上都足以自成一书,而且其辛辣程度现今的名嘴、写手根本难以望其项背。作者写作此书的时代背景距今已近百年,除了时空带来的距离,我同时也感到好奇,是什么样的生长环境会让一个人写下“生存在这地球表面上的每一个人,全都是精神上的残废者”这样的字句?

作者梦野久作本名杉山泰道,和书中的正木教授以及吴一郎相同,梦野久作也生长于一个物质丰裕的家庭环境中,不仅如此,杉山家还是地方望族,拥有很高的社会地位,他的父亲杉山茂丸虽然一生未仕官职,却是儿玉源太郎、后藤新平等名将名臣的幕后策士,明治时期诸多战争、建设等国家重要事件背后,都可以看见他的影子。

梦野久作明治

十二年(公元一八八

年)生于福冈,自幼和母亲分离,在祖父教授之下走进

经和能乐的世界,曾被誉为神童,但体弱多病,进入庆应大学就读后不久便辍学。他是个拥有陆军少尉官阶的军人,也是禅宗僧侣、新闻记者、谣曲教授、邮局局长,还曾经经营农场。昭和

年(公元一九三五年)父亲骤逝后,他也于隔年离世,不算长的一生中拥有相当丰富的经验,却也终其一生都在父亲巨大的身影下挣扎,寻找自我。

评论家鹤见俊辅曾表示:“这种书写脑髓地狱的小说,主张世界是疯人的解放治疗场的小说,若没有第一次世界大战为背景,或许是写不出来的。”机关枪、毒气瓦斯、飞机、坦克、堑壕战等近代武器、战术的发展,无不奠基于科技文明,但却也同时赤裸裸地展现了人性的矛盾和脆弱。

内在的寂寞和体弱带来的善感空虚,以及外在身处于战争年代和日本近代化巨变当中,或许都给他的作品增添了独特色彩。

翻译初期,我胆战心惊地和文字培养交情,一字一句极度缓慢、谨慎地去认识它,仿佛初见一位外表看似难以接近的朋友,正试图了解对方,努力从举手投足间找出自己向来习惯的归类;上册近半,我依然觉得彼此之间相敬如宾,仍是见了面只敢微微点头、不好意思打招呼的那种交情。

翻译过程极其缓慢,几乎可用艰辛二字来形容,一来是面临了许多技术上的难题,书中集结了翻译技巧上的各种难题,俚语、俗语、双关语,古文、方言、超长句,还有川柳、俳句、歌舞伎等,汇集了作者各领域丰富的知识。另一方面,书中看似陈旧古远的用语词句,在我心中撞击出许多前所未见的崭新震撼,有时令我瞠目结舌,不觉再三重阅,读毕只能静默折服;有时则令人惴然惶恐,似是不小心窥见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在我和这些文字努力奋战期间,同时接下一份长达数月的口译工作。客户是一位性情乖僻的艺术家,还没来得及认识他的作品,已先被他的脾气弄得无所适从。

他经常没来由地发怒,说辞反复,在团队之间挑拨猜忌,总是在众人开心谈笑之际冷不防打岔,残忍地暴露出自己童年时期的黑暗私密记忆,然后在众人怔愣不知如何反应时,留下一抹邪邪冷笑得意地离去,似乎很享受大家的愕然。我从没见过一个人的身上可以充满如此不可思议的负能量,计划进度受阻,工作人员也承受极大压力。

那段时间我面临着内外交加的煎熬,心里一边挂念着进度异常缓慢的译稿,担心自己无法驾驭那庞大浓密的文字;一边面对着阴晴不定的客户,努力要摸索出彼此间的相处之道却不得其法,周围的空气让我觉得凝重窒息,从没有觉得自己引以为乐的沟通工作竟如此艰难。

一天上工前,看到几位年轻工作人员正在入口处抽烟,其中一个年轻女孩从外套口袋掏出扁瓶威士忌,仰头以瓶就口,灌完后她深呼吸一大口气,带着慨然就义般的情操走进电梯。

在十公尺外看着这短短一幕,既觉得心疼这女孩的压力,但嘴角又忍不住抽动轻笑了一声。这一切的荒诞有种强烈的既视感,此时,书中的一段话像打字机一般,铿锵有力地甩在脑中。

这些禽兽、虫蚁不如的半狂人类,在漫长岁月中将自然地开始自觉到,自己是一大群疯子的集合,因而制造出宗教、道德、法律,红色主义或蓝色主义等各种煞有介事的东西,互相提醒“大家可别乱来……不要做出奇怪的举动啊”。

不可理喻的创作者,靠尼古丁和酒精力抗周围的追随者,自觉清醒却也深陷这荒谬当中的自己。谁又知道,谁才是真正的狂人?

梦野久作早在二〇年代就已经宣称,“地球表面是疯人的一大解放治疗场”,世界上所有人类都是精神病患,整个地球就是一个解放治疗场。

无独有偶,走过

〇年代学潮的日本戏剧大师铃木忠志也曾说,世界是一所精神病院,地球上的每个人都有病,至于谁能治疗,他没有做出正面的回答,只说要利用戏剧来体现人性的病灶,提醒人类时时警惕自己别堕入疯狂。

不久之后,我辞去了那份工作,全心投入小说的最后冲刺,起笔于寒冬的数十万字,终于在炎炎夏日完稿。向来被归类为推理小说的本书,我想它同时也是借书中人之口,表达其反唯物论思想的哲学书,是针砭时人时事的文化观察,也包含了慷慨激昂的社会关怀、冷笑嘲讽;梦野久作刻意揭开人类向来不愿正视的伤疤,丑恶的、腥臭的,笔触看来或许高傲、不可一世,但其实他敢于面对世界、自我省思的态度,在我看来却是极其谦卑的。

卷头歌

胎儿啊

胎儿啊

你为何跳动?

因为看透了母亲的心

才感到恐惧吗?

……嗡呜——呜呜——呜呜……

从蒙眬中睁开眼时,这有如蜜蜂振翅的声音,以及那充满弹力的深刻残响,仍清楚残留在我耳里。

侧耳静听……我直觉到……现在应该是半夜。而附近某个地方,好像有钟摆型的时钟响起……想着想着,我又开始打盹,然后那宛如蜜蜂振翅般的残响逐渐淡薄、消失,周围陷入

片死寂。

我猛然睁开眼。

涂着白油漆的挑高天花板上,孤零零垂挂了一颗蒙上薄薄白色尘埃的灯泡。那颗发出橙黄色光线的玻璃球侧面,停着一只大苍蝇,静止着一动也不动,就像死了一样。我在正下方坚硬、冰冷的人造石地板上,身体拉长成大字形躺着。

奇怪……

我维持着大字形不动,用力睁开眼皮,只有眼珠骨碌碌地上下左右转动。

这房间由蓝黑色水泥墙包围,大小约莫两间见方。

房间的三面墙壁上各有一扇以黑色铁格子和铁网双重罩住的纵长形磨砂大玻璃窗,共计三扇,感觉戒备甚是森严。

没有窗户那面墙,角落横放一张看来一样相当牢固的铁床,枕头朝入口方向摆着,不过看到床上一丝不乱的洁白寝具,似乎还没有人用过。

太奇怪了……

我稍微撑起头,打量自己的身体。

我身上叠穿着两件还硬邦邦的簇新洁白棉衣,一条短纱衣带系在胸口高处。从衣服里伸出的圆胖四肢,看起来泛黑一片,满是污垢……怎么会这么脏……

真的太奇怪……

我怯怯地举起右手,试着抚摸自己的脸。

鼻子尖挺……眼窝深陷……头发蓬乱……胡须又长又纠结……

我猛然跳起来。

又试着摸了摸脸。

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这是谁……我可不认识这个人……

胸口的悸动逐渐增强。开始有如敲响晨钟般胡摏乱撞……呼吸也随着胸口的悸动愈来愈急促。然后又开始激烈喘息,让我以为自己快断气了……就在此时,又悄悄恢复平静。

怎么会有这种怪事……

我竟然忘了自己是谁……

我再怎么想,都想不起自己是谁,来自何处……说到对自己过去的回忆,残存在记忆中的只有刚刚听到那钟摆型时钟的嗡呜声响。就只有这个……

不过,我的意识倒是很清楚。我可以清楚感觉到,寂静的黑暗包围着房间外,不断不断地无限蔓延……

不是梦……这确实不是梦……

我跳了起来。

跑近窗前,盯着磨砂玻璃的平面,想看看映在玻璃上自己的容貌,试图唤醒某些记忆。但是,这一点用都没有。磨砂玻璃表面,只映照出我自己一头蓬乱毛发、宛如恶鬼般的影子。

我转身奔向靠近床铺枕头旁的入口房门,将脸贴近只开了一小个钥匙孔的黄铜门锁。但门锁表面没能映照出我的脸孔,只反射着昏暗的黄色光线。

我试着查看床脚附近,还把被褥整个翻过来。连身上穿的和服衣带都解开来,翻看内侧,但别说我的名字了,连个类似缩写字母的痕迹都没发现。

我呆住了。我还是一个身处于陌生世界、陌生的我。还是一个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的我。

正当我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候,我开始觉得,自己好像就这样拖着衣带,顿时往某个无限空间不断垂直坠落。战栗由五脏六腑深处涌出,同时我也不顾一切地大喊出声。

那是种带着金属质感、异常尖锐的声音……但是……我还来不及从这声音里回想起过去任何事,它就已经被四周的混凝土墙给吸收、消失无踪了。

我再次尖叫,但还是没用。那声音激起一阵剧烈的波动,卷起漩涡,又凭空消失,之后,这四方墙壁、三扇窗户和一扇门,显得更加肃穆寂静。

我又试着尖叫,但声音还未成声,就缩回咽喉深处。我生怕每叫一次,这静寂就愈发深沉……

臼齿咔嗒咔嗒发出声响,膝盖也自然地开始打战。即使如此,我还是无法想起自己是谁……我痛苦得快要窒息。

不知不觉中,我开始喘息。在这想叫也叫不出声、想出也出不去的恐惧包围之下,我只能呆站在房间中央喘着气。

这里是监狱……还是精神病院?

愈是这么想,我的呼吸声愈急促,听起来有如狂风一般,在深夜的四壁之间回响。

我的意识渐渐模糊。眼前突然一片黑,全身僵硬直立,冷汗直冒,就这样往后一仰差点要倒下,我无意识间闭上眼睛,本想放弃挣扎……不过……下个瞬间我又机械般地再次踏稳脚步。我用力睁开双眼,凝视着床铺后方的混凝土墙。

因为我听见那面混凝土墙后传来了奇妙的声音。

听起来应该是个年轻女人的声音。不过声调却沙哑得几乎听不出是发自人类之口,只有深沉的悲哀、痛切的声响,穿透混凝土墙传来。“……大哥,大哥啊。大哥、大哥、大哥、大哥、大哥……请再让我听一次……刚刚的声音……”

我惊愕地缩了缩身子,忍不住再次回望背后。尽管我明明知道这房里除了我以外再也没有其他人……之后,那女人的声音仍然不断透过混凝土墙渗透出来,我用力地凝视着墙上传出声音的那个位置,几乎要把墙给望穿了。“……大哥、大哥、大哥、大哥、大哥……隔壁房里的大哥,是我。是我啊。我是您的未婚妻啊……我是您未来的妻子啊……是我、是我啊。请您再让我听一次刚刚的声音吧……求求您……让我听听啊……大哥、大哥、大哥、大哥……大哥啊!”

我用力瞪大双眼,撑到眼皮发痛,兀自呆呆张着嘴。我踉踉跄跄往前走了两三步,仿佛被那声音给吸引过去。双手用力按住下腹部,就这样专注地瞪着混凝土墙。

那是一种无比纯情的叫喊,让听到的人心脏仿佛被揪在半空中。那是种走投无路的声音,让人五脏六腑冻结到犹如堕入绝望深渊。那发自内心深沉哀怨的声音,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呼唤我……也不知道接下来还要继续呼唤几千、几万年。那声音从深夜的混凝土墙另一面,切切呼唤着……我?“大哥……大哥、大哥、大哥。为什么?为什么您不回我话呢?是我、是我、是我、是我啊。大哥难道您忘了吗?是我、是我啊。我是您的未婚妻……您忘记我了吗?我和您互许终身的前一天晚上……举行婚礼前一天的半夜里,我死在您的手里。但是,我又活过来了……我又从坟墓里复活,来到这里。我不是鬼魂啊……大哥、大哥、大哥、大哥……您为什么不回答我呢?大哥,您已经忘记当时的事了吗?”

我踉跄往后退了好几步,再次把眼睛瞪得斗大,凝视声音传来的方向。

好古怪的一番话。

墙壁那头的少女认识我,自称是我的未婚妻。而且还亲口说,她在与我举行婚礼前夕,被我亲手杀了……然后现在又复活。现在被囚禁在与我有一墙之隔的房间中,就这样不分昼夜呼唤着我。她不断叫喊这些令人难以想象的离奇事实,不顾一切努力想唤醒我过去的记忆。

是个疯子吗?

难道她是认真的?

不、不。当然是疯子、是个疯子……怎么可能……哪有这种事……啊哈哈哈……

我忍不住笑了,但是笑意顿时冻结在我脸部肌肉,一动也不动……又是一阵更加悲痛、深刻的呐喊,贯穿混凝土墙传入我耳中。我想笑也笑不出来……那声音里丰沛的真切……以及悲怆,再次证明了她确实知道我是谁……“大哥、大哥、大哥。您为什么不回话?我是这么的痛苦……只要一句话就好、就一句话……请您回答我啊……”

“……”“就一句话……一句话啊……只要您回答我……这就够了……这么一来,这家医院的医生就会相信……我不是疯子。然后……院长也会知道您认得出我的声音,答应让我们一起出院……大哥、大哥、大哥、大哥啊……为什么……为什么您不回答我呢?”

“……”“难道您不明白我的痛苦吗?我每一天……每一个晚上,不断呼唤您的声音,难道您都没听见吗?……啊……大哥、大哥、大哥、大哥……太过分了,太过分了,您太过分了……我……我……我的声音……已经……”

说着,墙壁那头开始传来另一种新的声音。不知是手掌或是拳头,总之,是人类柔软的手在混凝土墙上砰砰敲打的声音。哪怕皮开肉绽也在所不惜,一个柔弱女子凭着意志力连续敲打的声音。我一面想象墙壁对面可能四处飞溅、沾黏的血迹,一面瞪大了双眼、紧咬牙根。“大哥、大哥、大哥、大哥……那个曾经被您亲手杀死的我、又活着回来的我啊。除了您以外,我这个可怜的妹妹无依无靠。我孤孤单单一个人在这里……大哥您真的已经忘记我了吗?”

“……”“大哥,您也是一样。在这世上只有我们俩在这里相依为命,其他人都认为我们是疯子,把我们拆散,关在这医院里。”

“……”“只要您回答我……就可以证明我没有胡说。只要您想起我,我也可以知道……您不是精神病患……请您回答我……只要一句话,一句就好……请您叫一声我的名字,真代子……啊……大哥、大哥、大哥、大哥……啊……我的声音已经……我的眼睛……我什么都看不到了……”

我情不自禁地跳上床,贴在传出声音的蓝黑色混凝土墙上。有一股难以遏止的强烈冲动,希望马上回答她……希望能拯救那少女的痛苦……希望能尽早确认我自己到底是什么来历。可是……我硬生生咽下一口唾液,忍住这份冲动。

我慢慢从床上滑下来,凝视着墙上某一点,一步一步往后退到与这墙壁正对面的窗户附近,尽可能远离那个声音。

我无法回答。不……我不可以回答她。

她到底是不是我的未婚妻,我完全无法确定。听着她如此沉重、痛切的纯情呼唤,我却连她的长相都想不起来,不是吗?关于过去,我唯一能唤醒的真实记忆,只有刚刚听到的……嗡呜——呜——时钟声,我可是这世上难得一见的痴呆病患,不是吗?

这样的我,怎么能以她丈夫的身份回话?就算响应她后我真的能够获得自由,到时根本无法确定,是否真能从她口中听到我这个人确实的来历、真正的姓名不是吗?我甚至没有任何根据,能判断她到底是正常人,还是精神病患,不是吗?

不仅如此,万一她是如假包换的精神病患,她掏心挖肺呼唤的对象,只是自己的幻觉,那又会如何?谁能保证我随口响应的后果,不会导致重大错误?假使她呼唤的人确实存在这世上,但并不是我,那又会怎么样?我岂不是因为自己的轻率,夺走了别人的妻子?亵渎了别人的情人?这些不安和恐惧接二连三涌现,一波接着一波,在我咽着口水、紧握双手时,她的叫声还是不断贯穿墙壁朝我正面袭来。“大哥、大哥、大哥、大哥、大哥。您太过分了,太过分、太过分了啊,您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那柔弱沉痛、宛若幽灵,却又无限纯情的幽怨呼唤……

我双手揪着头发,留长的十根手指甲,几乎要把我的头皮抓出血来了。“大哥、大哥、大哥。我是属于您的,我是您的人啊!请快点……请快点用您的手紧抱住我……”

我的手心用力摩擦着脸。

不、不对……不对。你误会了。我不认识你……我差点就要对她这么叫,却硬是把话吞了下去。现在的我,连这个事实都无法肯定……我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过去,没有任何根据能否定她……别说自己的亲兄弟或者出生的故乡……眼前的我,连过去自己是猪还是人,都不知道……

我握紧拳头,一拳一拳用力铿铿敲着耳后的骨头。但是,那里并没有浮现出任何记忆。

尽管如此,她的声音依然没有中断。听起来呼吸急促……涨满了深刻悲痛,几乎听不清楚。“大哥……大哥……求求您……求求您救救我……救救我……啊……”

那声音逼得我再次环顾了四周墙壁、窗户和门。我正想迈开步跑,又刹住了步伐。

真想逃到一个听不见任何声音的地方……

脑中出现这个念头的瞬间,我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跑到入口门前,我使尽全身力气,试着冲撞那扇看似铁质的坚固蓝色平板门。我试着窥看黑暗的钥匙孔。耳边依旧能听到那固执不休的声响、即将奄奄一息的呼唤声,这些声音的威胁让我几乎发麻……我试着双手抓住窗上的铁格子用力摇撼。只有下面一个角落好不容易被我拉歪,但如果还想进一步拉动,可不是靠人力能办到的。

我沮丧地回到房间中央。身体不住颤抖,再度环视房间每个角落。

我真的还在人类的世界吗?或者我已经来到冥界,正在遭受某种痛苦折磨?

在这间房中,我恢复清醒的同时,连松口气的时间都没有,遗忘自己的无间地狱马上来袭……没有丝毫回响……耳里只能听到时钟的声音……

一转眼,我又掉入了活地狱,受一个来历不明女人呐喊声的折磨、走投无路……不似人间的痛切悲恋,我既无法拯救,也无法逃避,只能承受这永无休止的折磨……

我用力踏着地板,踏到脚踝都痛了……瘫坐在地上……仰天躺下……又再度起身环望四周。我该让自己的注意力远离隔壁房间那逐渐虚弱、若有若无的声响,还有断断续续的呜咽声……我该尽快回想起自己的过去……我该从这种痛苦之中拯救我自己……我该好好地响应隔壁房间的她……

就这样,我不知道在房间里发狂了几十分钟,不,或许是好几个小时。但是我的脑中依然一片空虚。别说与她有关的记忆,我甚至没能回想、发现到关于自己的任何一件事。空白的我,活在空白的记忆中。在女人不成体统的哀叫声追逐之下,只能漫无头绪地无力挣扎。

不久,墙壁另一头的少女叫声逐渐减弱。声音渐渐变得像丝线般纤细尖锐,最后只剩下连呼吸都断断续续的哭泣声,终于,周遭又恢复成跟刚刚一样,深夜中寂静无声的徒然四壁。

这时我也累了。狂乱到筋疲力尽,思考到筋疲力尽。门外可能是走廊尽头的地方,传来大时钟精力十足、嗒嗒摆动的声音,听着听着,我又一点一点地陷入最初那不知道自己现在是站着还是坐着……现在是什么时间……什么状况……发生了什么事,空无意识的状态……

哐咚……有声音。

回过神时,我的身体紧靠在入口对面的墙角,手脚往前伸,头颓然垂在胸口,定定地凝视着鼻尖前方人造石地板上的某一处。

仔细一看……地板、窗户、墙壁,不知何时已经变亮了,反射着苍白的光。

啾啾……啾啾……啾……吱吱啾啾……

有麻雀轻声啼叫……有逐渐远去的电车声音……天花板上的电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关掉了。

天亮了……

我呆呆想着,双手用力揉着眼球。我可能睡得很沉吧。我把今天凌晨黑暗中发生的许多不可思议、可怕的事,忘得一干二净,用力地大大伸展这到处僵硬发痛的身体,打了个大呵欠,但是一口气还没吸饱,就突然闭上了嘴。

对面的入口房门旁接近地板处装了一扇小门,摆着白色餐具和银盘的白木餐盘正从那里送进房来。

看到餐盘的那一瞬间,我心中一惊。或许是今天凌晨起产生的种种疑问,无意识之间开始在脑海中活跃吧。我下意识地站起身。踮起脚尖跑近小门边,猛然抓住那只正送入白木餐盘、圆圆红红的肥胖女人手臂。……餐盘、吐司面包、蔬菜色拉盘、牛奶瓶,全都应声哐啷落地。

我扯破喉咙,挤出沙哑的声音大叫。“拜托你……请告诉我。我……我叫什么名字?”

“……”

对方一动也不动。从白色袖口伸出来、宛如冰冷樱桃萝卜般的手臂,在我左右手紧握之下,逐渐变成紫色。“我……我的名字……是什么?我不是疯子……不是啊……”“呜呀!……”

小门外响起年轻女人的尖叫。被我抓住的紫色手臂开始无力地挣扎。“来人啊……快来人啊!

号房的病人他……啊!快点来人啊!”“嘘、嘘。安静、安静……请不要叫。我是谁?这里……现在是什么时候?这里是哪里?请你……请你告诉我……你说了我就放手……”

哇啊……门外一阵哭声。这一瞬间我双手的力量松了下来,女人的手臂迅速缩回小门外,同时哭声戛然而止,响起一阵往走廊另一端快跑的脚步声。

拼命紧抓的手臂溜掉了,力道扑空的我一屁股坐倒在坚硬的人造石地板上。差一点整个人往后翻倒,我连忙用双手撑住,整个人恍惚地环望四周。

这时……又发生了奇怪的事。

目前为止拼了命绷紧的情绪,在我一屁股坐倒在地的同时,慢慢松懈了,然后一股无法言语的可笑感觉开始从身体深处汩汩涌出,让我完全无法控制。那是一种叫人难以忍受、相当荒谬的可笑感觉……可笑到仿佛每一根头发都跟着抖动不停。可笑到仿佛从灵魂深处翻涌出来、撼动全身,一波接着一波,好像不笑到骨肉四散绝不罢休一样。

啊哈哈哈哈。真是愚蠢至极。姓名有什么关系?忘记了又有什么大碍?我不就是我吗?啊哈哈哈哈……

发觉这一点之后,我更忍不住了。我笑倒在地。抱着头、捶着胸、摆动着双脚大笑。我笑着……笑着……笑着……笑着。笑到被泪水哽住,弯曲扭动身体,浑身不停地大笑。

啊哈哈哈哈。还有比这更愚蠢的事吗?

我是从天而降,还是打从地底冒出来的?眼前有我这么个来历不明的人,而我也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啊哈哈哈哈……

到现在为止,我究竟曾经在哪里、做过什么事?接下来又打算做什么?我一点头绪都没有。我有生以来,第一次遇见这种人。啊哈哈哈哈……

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会这么奇怪、这么荒谬呢。啊哈哈……啊哈……太好笑了……啊哈哈哈哈……

啊,好难过啊。受不了,我怎么会如此可笑呢?啊哈哈哈哈……

我就这样笑个不停,在人造石地板上四处打滚,过了一阵子,我笑到耗尽力气,可笑的感觉瞬间消失,我一骨碌站起身。揉着眼睛仔细一看,脚尖旁的地上掉着刚刚一场骚乱后留下的三片面包、一个蔬菜盘、一支叉子,以及拧紧盖子的牛奶瓶。

看到这些东西时,不知为什么我暗自涨红了脸。同时,也感到一股难以忍受的饥饿,还没来得及重新系好掉在一旁的衣带,立刻伸出右手抓住尚有余温的牛奶瓶,左手抓住涂满奶油的吐司面包,开始大口大口地吃。我用叉子叉起蔬菜色拉,稀里呼噜将这人间美味塞进嘴里,快速咀嚼了几下后佐着牛奶吞下。吃饱之后,我爬上身后的床铺,倒在崭新的床单上,伸了个长长的懒腰,闭上眼睛。

在那之后,我应该昏昏沉沉地睡了十五二十分钟吧。可能因为肚子填饱了,我全身虚脱无力,手心和脚掌变得暖乎乎的,脑子逐渐化为一个昏暗的空洞……许许多多早晨特有的声音,在这空洞中忽近忽远地穿梭、来回,然后消失……如此倦怠……如此郁闷……

路上的熙来攘往,匆忙赶路的脚步声,慢慢拖着木屐走路的声音,脚踏车的车铃……远处某户人家挥动掸子的声音……

乌鸦在又高又远的地方聒聒啼叫……听来不远的厨房响起杯子哐啷破碎的声音……这时候窗外突然有女人尖叫。“讨厌啦……真是的……突然听到真是吓死我了啦……嘻嘻嘻嘻嘻……”

接着是我肚子里咕噜咕噜叫的声音,仿佛紧追在这些声音后一样,欣喜跳跃的声音……这些声音一一融合,逐渐走向遥远的世界,让我进入恍惚的梦境……多么舒服……多么美好……

慢慢地,只剩下一个特别清楚的奇妙声音,从非常远的地方传来。那应该是汽车的喇叭声,就好像大型哨子一样……哔……哔……哔哔哔哔……一种响得特别高亢的声音,我忍不住觉得它好像有什么慌张紧急的事,直冲着我开过来。哔哔哔哔的声响超越,又吓阻了营造这宁静清晨的各种声音,在街道的各个角落一会儿弯向这、一会儿转向那,以极其惊人的速度开往我躺着的头部方向,一点一点逼近我,就在它即将钻进我一头蓬乱发丝内之前,忽然往旁一偏,绕了个大弯。它发出高亢的鸣声缓慢徐行,大约走了一町远,又换了方向,这次发出了几乎要钻进我耳里的尖锐惨叫,急速逼近,然后瞬间戛然停止。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同时,整个世界一片寂静,我则陷入深沉浓密的睡眠中……

……舒畅时间才不过约五分钟,这次轮到我枕畔那扇门的钥匙孔突然发出咔啷一声。接着是沉重门片唧唧开启声,好像有什么东西窸窸窣窣地进入房内,我反射性地弹起身,回头一看。不过……我定睛一看,不禁一愣。

眼前缓缓关闭的牢固铁门前,放着一张小型藤椅。藤椅前站着一位令人讶异的谜样人物,正低头望着我,个子高到几乎要冲破屋顶。

那是个身高超过六尺的巨人。脸如马长,肤色像陶瓷般惨白。既长又淡的眉毛下方,排列着两颗鲸鱼般的小眼睛,里面是宛如蹒跚老人或者垂死病人的苍白眼珠,无神又浑浊。鼻子像外国人般高挺,鼻梁上泛着白光。鼻子下方紧闭成一字的大嘴,唇色跟附近的肤色相近,看起来相当苍白,莫非是罹患了重病?尤其那如同寺院屋顶般宽阔得出奇的额头斜面,以及巨大如军舰船头的下腭,更让人觉得害怕……一眼就觉得这个人一定有着超乎常人的异样个性。他一头油亮黑发从中对分,身穿看似价值不菲的深褐色皮外套,外套两襟之间,白金色巨大怀表的表链在胸前晃动,他交握着细长、苍白、毛茸茸的手指,挺立在应是女性用的纤细藤椅前,那模样仿佛是在魔法召唤之下现身的西洋妖怪。

我怯怯地抬头看着对方。就像刚刚从蛋壳中孵化的生物一样,屏住呼吸,不住眨着眼,舌头在口中胆怯地蠕动。但不久之后,我直觉想到……这位绅士应该就是刚刚乘车前来的人吧……于是我不自觉地朝他的方向,重新坐正。

没过多久,这位巨大绅士那又小又浑浊的眼眸深处,散发出带着威严的冰冷光线。他低着头,开始由下往上打量我全身,不知道为什么,我下意识瑟缩起身子,自然而然地低垂下头。

不过,这位巨大绅士似乎毫不在乎我的反应。他以极其冷静的态度,观察过我全身之后,又抬起头,慢慢四处环视房内的状况。他那苍白浑浊的视线横扫过房间的每个角落时,我没来由地感觉到,今天清晨发生的一切愚蠢行为,全都已被他看穿,身体缩得更紧了。这位令人毛骨悚然的绅士,到底为什么到我这里来,我内心既惊恐又疑惑……

就在这时候,巨大绅士好像突然受到什么威胁一样,上半身往前弯,蜷缩起身子。他慌张地将手插入外套口袋,掏出一条白色手帕,急忙掩住嘴。下一秒钟他马上转身背对我,抖动全身,持续着跟他身材毫不相衬的虚弱咳嗽。过了一阵子,他的呼吸总算恢复正常,再次转身向我行了一礼。“抱歉……我身体虚弱……请容我穿着外套……”

那声音一样与体型完全不搭,就像个女人一样。可是我一听到这声音,就放心了。我开始觉得眼前这位巨大绅士,其实和他的外表截然不同,是位温柔又亲切的人,于是松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绅士恭恭敬敬地递出一张名片到我眼前,再次开始咳嗽。“我是……咳咳咳……对、对不起……”

我双手接过名片,对他微微点了点头。

九州岛帝国大学法医学教授

医学院院长

若林 镜太郎

我反复看了这张名片两三次,再次哑然无语。我不禁重新上下打量这位强忍着咳嗽耸立在我面前的巨大绅士。接着,仿佛自言自语般轻声地说道:“这里是……九州岛大学……”

同时不由自主地左右张望、环顾四周。

这时候,巨人若林博士左眼下方的肌肉轻微地抽动。这异样的表情或许是他这个人特有的微笑。接着,他苍白的嘴唇缓慢开始蠕动。“没有错……这里是九州岛大学附设医院精神病科的第七号病房。很抱歉在您休息时间还来打扰,不过,我突然来拜访您是有原因的……听说,不久之前,您曾向负责送餐的护士追问您自己的姓名……值班医师向我报告这件事后,我立刻赶过来。如何……您已经想起自己的姓名了吗?……关于您过去的记忆,已经一丝不漏地全部恢复了吗?”

我无法回答。只能张着嘴,像白痴般瞪大了眼,仰头看着对方鼻尖下的巨大下腭……感觉似乎是这样吧……

我怎么可能不惊讶呢。从今天凌晨开始,我简直就像被自己名字的幽灵附身。

从我向护士询问自己姓名到现在,再怎么久应该都还没超过一小时。这短短的时间内,对方竟然拖着病躯,费心打扮得如此讲究体面,匆匆赶来询问我是否已经想起自己的名字……这敏捷的行动力和令人费解的热心,不禁让我觉得诡异……

只不过是想起我自己的名字而已,这么一点小事,为什么对这位博士来说竟像是无比重要的大事件呢?

我仓皇慌张,不知所措,只能来回看着手上的名片和若林博士的脸。

很奇怪的,此时若林博士也一样眼睛眨也不眨地低头看着我打量他的脸。他好像在等待我的回答,紧闭着嘴,专注凝视,几乎要望穿我的脸,从他紧张的表情可以清楚看出,他对我的回答充满无比期待的心情。我能不能同时回想起自己的名字以及过去的经历,一定和若林博士有相当密切的关系,我渐渐从他的表情上确认了这一点,身体也愈发僵硬。

我们两人就这样互相瞪视了一会儿……但是……若林博士似乎察觉到无法从我口中听到任何回答,万分失望地轻闭上眼。不过,当他再次虚弱地睁开眼睛时,左边脸颊到唇边,仿佛浮现了比刚才更深的微笑。同时,他好像误以为我发愣是出于其他原因而受惊,轻轻颔首了两三下后,又开了口。“当然当然。您会感到不可思议我完全可以理解。本来我必须恪守法医学的立场,不该介入精神病科的工作领域,但是关于这一点,我确实有不得不这么做的重大理由……”

说到这里,若林博士又出现快咳嗽的姿势,但这次似乎顺利按捺住了。眼睛在半掩的手帕后眨动着,呼吸很困难似的继续往下说。“事情是这样的。老实说,敝校的精神病科教室,直到不久之前,都是由享誉学界的正木敬之担任主任教授。”“正木……敬之?”“没错,这位正木敬之教授不止在国内,在世界精神医学界上也举足轻重,是位伟大的学者,他果敢地创立了一门与‘精神科学’相对抗的新学说,对停滞不前的精神病研究带来了根本变革……话虽如此,他的新学说可不是以往所谓心灵学、降神术之类非科学性的研究。正木教授在精神病科教室里创设了世上史无前例的精神病治疗场,脚踏实地证明其学说乃是真理,由此就可以了解,这是一种立足于纯粹科学基础而建构出的划时代新理论。当然,您也是接受这种新式治疗的患者之一……”“我……精神病治疗?”“是的……您是正木医师负责的病人,专门研究法医学的我,本不应过问您的症状,所以您会像现在这样有所怀疑,自然相当合理、无可厚非……但是……很遗憾,这位正木医师在一个月之前,突然对我交代完后事,就与世长辞了。而且现在他的继任教授还没有决定,再加上原本就没有适任的副教授从旁协助,于是在校长的命令之下,暂时由我兼任这个教室的工作……其中,正木医师特别交代要竭尽全力照顾的病患,就是您。换句话说,本精神科的颜面,不,整所九州岛大学医学院的名誉,现在可以说只关乎这一点……那就是您是否能恢复过去的记忆……能否想起自己的名字。”

若林博士下了如此断语,我听到这里忽然一阵头晕目眩,忍不住眨起眼睛。我的名字似乎化身为幽灵,衬着背后的强光,从某处现身……

但……下一瞬间,我又觉得难堪到头都抬不起来,不自觉地俯下头。

这里确实是九州岛帝国大学里的精神科病房。而我也确实是被收容在这间七号房内的精神病患者。

从今天清晨睁开眼时,我就觉得脑袋有些不对劲,这就证明了我罹患过某种精神病……不,这表示我现在还有病。没错,我是个疯子。

啊。我是个可悲的疯子……

随着若林博士这番几乎太过多礼的说明,我才第一次清楚意识到种种难以忍受的羞耻。接着我心跳急促,胸口几乎要窒息。不知是羞耻、恐惧,还是悲伤,自己也无法了解的这些情绪,宛如细针刺着我全身,从耳朵到颈部一带开始发烫。我的双眼不自觉地发热,多希望就这样趴倒在床上,双手掩面,轻轻按着鼻梁两旁的眼角。

若林博士低头看着我这样的态度,口中发出两次吞咽唾液的咕噜声。然后他双手交握身前,仿佛眼前是位身份高贵的人,发出比之前更亲切、几近谄媚的声音安抚我。“是,我了解,我非常能体会。不管任何人发现自己置身这间病房,都会有一种近乎绝望、深受打击的感觉。但是请不用担心。因为您住进这家医院,和这栋楼里其他病患住院的意义完全不同。”“我……我和其他病患不同?”“是的……我刚刚提到的正木教授,在这个精神科教室创设了名为‘疯人解放治疗’的划时代精神病治疗,而您则提供了自己的身体,作为这项实验中最宝贵的研究素材……”“我……我是疯人解放治疗的实验素材……为了要解放疯人、进行治疗……”

若林博士身体略向前倾、微微点头。似乎在对“疯人解放治疗”这个名称表示敬意……“正是如此。您说的一点都没错。我想您很快就会了解开创‘疯人解放治疗’实验的正木博士,不管是他的人格或者他所建立的学说,有多么划时代的崭新意义,而且……您已经凭借您自己脑髓的正确运作,让正木博士的崭新精神科学实验展现出极惊人的优异成果,全世界也都对本大学的名声产生深刻印象。不仅如此,由于实验结果所呈现的强烈精神冲击,您原本完全丧失了意识,但是现在却如此精彩地恢复正常。因此,简单地说,您不仅是这个解放治疗场内惊人实验的核心代表,同时也等于是本大学荣誉的守护神。”“为……为什么我会……参加这种可怕的实验?”

我一时情急,身体稍稍突出了床铺。我怎么会莫名其妙卷入如此离奇事件的中心,实在太令人害怕了。若林博士低着头看我的脸,比刚才更镇静地点点头。“我相当明白您心里的疑惑。不过……很遗憾,关于这件事,现在我没办法向您仔细说明。除非在不久的将来,您能自己想起这一切经过……”“我自己想起来?这……要叫我从何想起呢……”

我急忙逼问,又马上噤口不言。因为若林博士说话的口气,又让我想起自己身为精神病患的可悲。

但若林博士依然相当镇定。他平静地举起手制止我。“我懂……我懂,请等一下。我会这么说是有原因的。坦白说,关于您进入这解放治疗场的经过,并非一朝一夕能说明,其中的缘由深刻复杂,又极端不可思议。而且光凭我一个人完整说明来龙去脉,听来可能有虚构之虞……也就是说,若不是由亲身体验了整个过程的您自行回想起这段既深刻又奇妙的体验,没有人会相信这是事实……因为您过去的记忆中,包含着极度奇幻、惊异的故事……不过,为了让您放心,我想稍做说明应该无妨。这么说好了……今年二月,正木博士到本大学任教后不久,立刻着手设计这个‘疯人解放治疗’的治疗场,在同年七月完成,经过短短四个月的实验后,在距离现在一个月前的十月二十日、正木博士去世的同时,关闭了这个治疗场。而正木博士在这极短的时间内所进行的实验,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让您恢复过去的记忆。结果,正木博士清楚预言,始终陷入某种特殊精神状态的您,不久的将来一定会恢复到今天的状态。”“已经去世的正木博士……预言了我今天的状况?”“没错。一点也没错。正木博士说过,只要将您视为本大学的至宝,妥善照顾,您一定能恢复原本的精神意识。他大胆断言,您自己本身一定能证明正木博士伟大学说的原理,以及由该原理所产生的实验效果。……不仅如此,我当时也深深相信,如果您确实如同正木博士的预言,恢复过去的所有记忆,必然也能想起过去那桩与您有关的事件,那空前未见,极尽怪异、凄怆之能事的犯罪真相。当然,我现在也一样深信不疑……”“空前……空前的犯罪事件……与我有关……”“是的。虽然目前只能称之为空前,但此事件诡异非常,我想也很可能就此绝后。”“那……那是什么样的事件?”

我还没来得及吐气,急忙将身子探出床铺外询问。

但若林博士还是显得非常冷静。他昂然伫立,如行云流水般流畅解释着。苍白的眼珠子静静俯看着我。“其实我也不打算瞒着您。刚才所说有关正木博士在精神科学方面的研究,我自己从很久以前就接受他的指导,现在依然继续继承‘应用精神科学的犯罪’相关研究,不过……”“应用……精神科学的犯罪?”“是的……不过,由于这个主题太新颖,光听名称或许无法了解内容,但如果我这么解释,您或许多少能了解。其实,说到我开始研究这个主题的动机,正是因为我发现正木博士所提出的‘精神科学’,内容充满太多可怕原理、原则。比方说,在精神科学其中的一个门类‘精神病理学’中,包含了借着某种暗示作用,会让一个人的精神状态突然骤变为另一个人……在一瞬间内清除这个人现在的精神生活,替换为潜藏于他精神深处、数代以前的祖先个性等等……有着无数令人悚然的理论和实例……而且这些理论的应用、实验效果,非但具备科学上的精确与深奥,同时关于其作用的说明和实行的方法,却又不同于以往的科学,极其平实简单……如果善加说明,连妇孺都能了解而且感兴趣,换个角度看,再也没有如此危险的研究、实验了。当然,详细内容不久的将来应该会在您眼前历历展开,我就不在此赘述了……”“这……这……我怎么会……参加这么可怕的研究内容?”

若林博士严肃地颔首。“您说的没错。因为您亲身证明了这项学说确实是真理,所以您不仅对这种原理所呈现的恐怖、战栗具备某种免疫能力,同时,您也了解到,在不久的将来、当您完全恢复过去记忆时,必然拥有参加这项新学理研究的权力和资格,但是,如果将此秘密研究内容泄露给外人知悉,我们完全无法预料会发生什么巨变。举例来说,如果发现潜藏在某人心理深处的一种可怕遗传心理,并且给予一个相对应的暗示,就能在瞬间让这个人发狂。这时候,假使时代进展到能让这个人完全遗忘使自己发狂的犯人,那又会变得如何呢?跟诺贝尔发明黄色火药制造法、造成世界战争剧烈化的影响相比,这种祸害想必更难以衡量。

……因为如此,站在本行法医学的立场,我认为这种精神科学理论如果跟现代唯物科学理论一样,普及为一般社会常识,影响将非同小可。到时候,如同目前应用唯物科学的犯罪横行一样,势必也要了解到应用精神科学的犯罪将大肆流行,但若演变至此,就再也无法挽回了。因为我们早已知道,一旦这种应用精神科学的犯罪真的实现,将与既往应用唯物科学的犯罪不同,世界各地绝对会到处出现几乎无法检举、侦查的犯罪事件,所以这一点不得不请您协助,绝不能将正木博士的新学说外泄。同时,这也是我们对您深感抱歉的地方,为了预防万一,必须尽可能周全地研究出这种犯罪的预防方法和探索检测方法……因此,我才会从很久以前就在正木博士的指导下,以‘应用精神科学的犯罪及其迹证’为题,极度秘密地从各方面进行调查。也就是说,这项研究形同我和正木博士两人的共同事业。

……但是,也不知道正木博士和我到底疏忽了哪一点……虽然我们如此谨慎小心,这项理论却不知在什么时候、用何种方法被偷走,居然在距离本大学不远的地方,突然发生一桩不可思议的犯罪事件,巧妙地实际应用了这种精神科学中最强烈、最具效果的理论。这个事件的概要,简单地说便是让具有某富豪血统的数名男女,在毫无理由的情况下互相残杀或让对方发狂,实在是残忍冷血、无以复加的凶行。而且,为什么我们会认为行凶手段与我们研究的精神科学有关,是因为同属这富豪家族血统,最后一位温柔善良、头脑清晰的青年身上所发生的事。这个青年为了维系自己家族的血统,打算和爱慕自己的美丽表妹成亲,但是在婚礼前一晚的半夜,青年却意外开始梦游,勒死了这名少女。当少女尸体横躺在他眼前时,他还非常冷静地摊开纸张描绘现场情景……这桩离奇不可思议的事件曝光后,引起社会大众热烈的讨论。不过……不过让青年所属的富豪家族陷入如此悲惨状态的凶手是谁?目的何在?这两大根本问题直到今天,我们仍旧不明白……被誉为九州岛地区警视厅的福冈县司法当局对于这桩事件可以说彻底举白旗投降,同时,在正木博士的支持下竭尽全力调查这个事件的我,到今天为止还是没能掌握与事件真相有关的丝毫线索,宛如坠入百里雾中,只能彷徨摸索。

……所以……因为这些原因,目前我手中唯一能够追查事件的方法只剩一个……那就是等这个事件的中心人物,也就是还活在世间的您,借由正木博士的遗德,顺利恢复过去记忆的同时,自己直接判断事件的真相……并且告诉我们犯案的目的和凶手的真面目……除此之外已经别无他法了。制造这桩事件的怪魔人,以变幻莫测的手段制造了这个事件,但现在却已经销声匿迹。我说到这里,您应该已经明白了吧?为什么我不能亲口具体说明这个事件,因为我还没掌握这个事件的真相。另外……之所以由我自己介入并非自己专业领域的精神科,亲自照顾您,也是为了防止重大的秘密外泄,另一方面,万一您真的恢复了记忆,我必须要即刻赶到,比任何人更早获知事件真相才行……我必须要揭穿隐蔽事件真相的怪魔人真面目。而且,万一因为您恢复过去的记忆而揭开事件真相,这项具备多重深刻意义的研究发表,必然会在现今科学界和一般社会都引起世界级规模的震撼。正木博士表面上暂名为‘疯人解放治疗’的研究……这项给予现代物质文化重重一击、足以转化为精神文化的庞大实验,最后得知的重大事实不仅可获得科学佐证,同时,我在博士指导下持续研究的《应用精神科学的犯罪及其迹证》论文中,也终于能毫无缺憾地补充完这最重要的证例之一。我和正木博士这二十年来费尽心血的精神科学研究,总算能获得公之于世的机会。因此,您是否能想起自己的名字、恢复过去的记忆,进而揭开事件真相,具备多重意义,不仅是本大学内部以及福冈县司法当局重视,更可说是吸引了全天下的注意力。所以……”

一口气说明到这里,若林博士苍白的眼睛忽然给了我奇妙的一瞥。但说时迟那时快,他迅速别过头去用手帕掩住脸,开始拼命咳嗽。

望着那张布满皱纹、痉挛抽搐的侧脸,我整个人就如同被裹在烟雾中般,茫然无所适从。从今天清晨起发生在我周遭乱七

糟的事,没有一件不让我产生新的不安和震惊……而若林博士对这些事的说明,只是让它们膨胀得更夸张、更不自然,实在很难相信是事实……这些事听来都与我有关,但我又感觉到它们似乎慢慢变成与我全然无关的奇幻故事……

不久咳嗽终于稍缓的若林博士,用他苍白的眼眸盯着我致意。“对不起。我有点累了……”

说着,他转头望着背后单薄的藤椅,缓缓坐下,见到他坐下的动作,我不禁傻眼。

刚开始看到那张藤椅放在若林博士身后时,我甚至猜想……身材稍微高大的人一坐,这椅子一定会立刻垮掉,或许等等还有其他女性要来吧。但现在仔细一看,若林博士高大的身躯轻轻松松地坐进藤椅两边的狭窄扶手之间。他弯低了上半身,低垂在膝前的脸孔只露出眼睛在手帕外……那样子仿佛在说,我就是怪异事件背后的怪魔人……他整个人缩成一团,恰到好处地塞在藤椅中。再怎么看全身大小都只有刚才的一半,不管他身材多瘦……不管他身上的毛皮外套多轻薄,正常人都不可能办得到。更何况,从椅子中传来的声音跟刚刚一样……不,可能因为坐定了,甚至显得更加冷静……就好像在说……我对一切都了如指掌。“真是不好意思……现在过来看了您的情形之后,即便自己是外行,也可以知道正木博士确实料事如神。您现在一定因为努力想恢复自己过去的记忆却始终想不起来,而困扰不已,是吧?这就是您试图回归接受实验前健康意识的一个必经过程。也就是说,根据正木博士的研究,在您的脑髓中,属于反射、交感过去记忆的部分,其中负责控制属于最早记忆的潜意识之处,存在着遗传上的弱点,换句话说,这个地方相当敏感。

但另一方面,有一个神秘人物早就深谙此事。他使用极强烈的精神科学暗示性材料,刺激这最敏感弱点深层,让这个部位陷入极度紧张的状态,结果导致遗传、潜伏在您脑中千年前的祖先们,深刻、诡异的传奇记忆彻底脱离,出现在您的意识表面,让您陷入深沉的梦游状态。到了今天,您从潜意识游离出来所呈现的梦游心理,已经发挥完全,又回到虚无的状态,所以您才会像现在这样脱离梦游状态,不过,持续异常活跃的潜意识部分,以及位于附近负责反射、交感过去记忆的部分脑髓,由于长时间的紧张导致严重疲劳,目前还无法完全自由运作。也因此,愈古老的记忆,您愈想不起来。而只有负责反射、交感发生在最近、印象较新事件的部分,因为还不至于太过疲累,在今天早上觉醒了,虽然您显得相当焦躁,很想快点恢复更早的记忆,却什么也想不起来……这就是您目前的精神状态。正木博士将这种状态命名为‘自我忘失症’……”“自我……忘失症?”“是的……因为您受到隐藏在那桩诡怪事件背后诡怪凶手的精神科学犯罪手法驱使,在事件之后,有好几个月的时间都和现在的您判若两人,持续处于某种异常的梦游状态。当然,这种深度梦游状态,或者说极端的双重人格病例,与一般人经常显现的轻度双重人格式梦游……也就是‘说梦话’或者‘睡迷糊’等程度大不相同,非常罕见,可是尽管罕见,自古以来各种史料文献里仍可找到清楚的事实。比方说,‘五十年后才回想起故乡的老人’,或者是‘看到证据之后才自觉是杀人犯的绅士回忆录’‘不记得自己曾经生过儿子的孤独老妇告白’‘以为自己因火车撞击而昏厥,没想到昏厥期间竟变成秃头大富翁的贫困青年手记’‘只共度一晚的年轻夫人,隔天醒来却已变成白发老妪的故事’‘错认梦境与现实,犯下滔天大罪的高僧忏悔录’,等等,许多文献里都留有这类千奇百怪的实例,让世人徘徊在半信半疑的界限,但是以我刚刚所介绍正木博士的独创学理来对照这些实例,就会发现没有任何可疑之处了。我们不但清楚、确实地证明这类现象在科学上有可能存在,同时也从理论和实证两方面确知,这种人在回归原本精神意识时,一定会经历长时间的‘自我忘失症’。严格来说,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心理状态随时受到所见所闻的刺激,不断产生变化。单独一个人生气、悲伤、微笑,都算是种梦游行为,在这种心理变化进行的每个刹那当中,都以极短的时间重复了‘梦游’‘自我忘失’‘自我觉醒’的过程。只是一般人没有意识到而已……正木博士也一并证明了这个事实。因此,正木博士早已经清楚地预言,您也会经历一样的过程,很快地,约莫在今天就会恢复清醒,剩下的只是时间的问题。”

说到这儿,若林博士稍微喘了口气,舔舔嘴唇。

但我并不知道此时的自己究竟是什么表情。我什么头绪都还没理清,若林博士的说明一字一句深具学术权威,以尖锐陡急的角度紧迫进逼,让我宛如接触到高压电般,全身僵住无法动弹。刚刚他所说的诡怪事件,真是我自己的遭遇?而且我现在还必须回想起这桩可怕的事件,以及自己的名字?这些无法言喻的恐惧逼得我冷汗直滴,渗入两边腋下,我所有神经都集中在眼前这张苍白的长脸上。

这时候,若林博士微微垂下苍白的眼睛,声音感觉比刚刚更加低沉。“容我再重复一次,目前为止,正木博士的预言一一实现,没有分毫谬误。从今天早上开始,您已经完全脱离先前梦游的精神状态,正处于即将恢复昔日记忆的边缘。因此,为了能让您想起自己的名字,也就是您刚刚询问护士小姐的名字,我这才匆匆赶来。”“让……让我想起自己的名字?”

我大叫着。心跳突然急促得喘不过气。该不会……其实我就是那桩诡怪事件的真凶?若林博士似乎对我的名字特别谨慎小心,这不就是最好的证据?这念头瞬间掠过我脑中……不过若林博士只是若无其事地平静回答。“没错。只要您能自己想起自己的名字,那么其他的一切记忆自然会浮现出您的意识表面。同时,您一定也会想起事件真相的深奥底层,包括控制这整桩诡怪事件的精神科学原理有多么可怕,还有这奇怪的犯罪到底是基于何种理由、有何动机?事件核心的怪魔人又是何方神圣?因此,从正木博士手中接过照顾您工作的我,最重大的责任就是帮助您回想起一切……”

我又因为某种难以形容、极端可怕的预感而感到战栗悚然。我不禁坐直了身体狂喊着。“你……你在说什么……我的名字到底是……”

听到我这么问,若林博士却像机器一样就此噤口不言。他那蒙眬泛着光的眼眸直直凝视着我眼睛深处,就像在摸索我内心的什么……又像在暗示某种重大事实。

日后回想起来,这时我一定已经落入若林博士深不可测的计谋中。若林博士不断描述这极具科学性又极端煽情的故事,绝非毫无意义。这些都是企图让‘我的注意力’对于‘我的名字’感到极度紧张,迫使我无论如何都得想起的精神刺激方法。……所以当我急于要问出自己名字时,他却闭口噤声,想利用沉默把我的焦躁逐渐引到最高点。他或许是想让我自己去刺激重现凝固在脑髓中过去的记忆。

可是当时的我根本无法察觉到如此缜密的计策。我一心以为若林博士会马上告知我的名字,专注凝视着他苍白的嘴唇。

而仔细观察我态度的若林博士仿佛有些失望,轻轻闭上眼。他慢慢左右摇摇头,轻声叹息,接着又静静睁开眼,用更冰冷、更纤细的声音说。“不行……我什么也不能告诉您。既然您无法记起自己的名字,那只能到此为止。不管怎么样,都得让您自己自然想起才行……”

我顿时放下心来,但又突然觉得不安。“我能想得起来吗?”

若林博士肯定地回答:“能,当然可以。而且到时候您不但会了解我刚刚所言一字不假,同时也表示您完全康复,可以离开这家医院,我们早就有充分的准备,让您享有法律上以及道德上的权利……也就是一个健全的家庭以及属于这个家庭的一切幸福。我承接正木博士工作的第二项责任,就是顺利将这一切交到您手上……”

若林博士说到这儿,再次用他苍白冰冷的眼瞳盯着我看,表露出无比的信心。我在他眼神的压力之下,只能低下头……总觉得这似乎是与我无关的事……无端听着这个既诡异又复杂的故事,只觉得莫名疲惫……

而若林博士一点也不在意我的感觉,他轻咳一声,语气一变:“那么……从现在开始,我打算进行能让您想起自己名字的实验。接下来会依序让您看许多对象,这些都是我们……正木博士自然也有一样的想法……认为与您过去经历有深刻关系的东西,希望借由这个实验,能唤醒您过去的记忆,不知您意下如何?”

说着,他双手放在藤椅扶手上,伸展了身体。

我望着那张脸,稍稍点头示意。就好像在说……一点都无所谓……随你的便吧。

但我的内心却不免犹豫。不,我甚至觉得有点可笑。

今天一早不断呼唤我的那个六号房少女,还有站在我眼前的若林博士,会不会都认错人了?

他们是不是把我误认为另一个人,才如此热切地呼唤、谴责我?所以无论经过多久、受到何等苛责,我才会仍然什么都想不起来?

我接下来要看的所谓‘过去的纪念品’,说不定其实跟我毫无关联,只是陌生人的纪念品?不知藏身于何处、身份不明的冷血凶残的精神病患……这个人所描绘极尽诡异残虐的犯罪纪念品……他们只是想让我看这些东西,然后逼迫我快点想、快点想?

我脑中盘旋着这些荒唐无稽的想象,不由自主地缩起脖子,惶恐畏缩。

这时候的若林博士保持着他一贯的学者般的高雅风范和谦逊身段,平静地向我行礼后,从藤椅站起身。他身后的房门慢慢打开,一位身材矮小的男人迫不及待地大步走入房内。

这名矮小男人理着五分平头,嘴上蓄着短短的黑色八字胡,身穿白色立领上衣黑长裤,脚上穿着用旧皮鞋做成的拖鞋,很少见的装扮。他左右手分别提着黑色皮革手提包和微脏的折叠椅,随后进来的护士在房中央放置了一个正冒着蒸气的圆钵,矮小男人立刻利落地打开折叠椅。接着他把黑色手提包放在椅子旁打开,一面从手提包内拎出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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