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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11 14:5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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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美)丽莎·温盖特

出版社:中信出版集团股份有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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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护者

守护者试读:

序章 马里兰州巴尔的摩市

1939年8月3日

我的故事始于一个闷热的8月夏夜,发生的地点是我永远不愿再回首的地方。那间屋子只有在我想象中才有一丝生机。每当我想到它的时候,总觉得它很宽敞。墙壁洁白干净,床上的被褥像落叶一样干爽。这间单人病房里的一切都精致绝伦。窗外只有一丝微风,知了在高大的树上没完没了地叫着,它们藏身的那片郁郁葱葱的树林就在这间病房的窗台下方。头顶的吊扇吱呀作响,百叶窗也随之朝屋内摆动,然而湿热的空气像凝滞了一般,不肯流动。

一阵松木的香气飘进病房,有个女人躺在病床上,此刻正被几个护士牢牢地按住,一阵尖叫声从她的胸腔中迸发而出。密密麻麻的汗珠顺着她的脸颊和四肢奔流而下。如果此刻她看到自己这副样子,一定会被自己吓到。

她长得很美,一看便知是一个温柔而脆弱的人。无论如何,她这样的人都不可能刻意造成眼前这桩刚刚揭开一角的悲惨事件。根据我多年的生活经验,我相信绝大多数人都愿意与人为善,没有人想故意伤害他人。悲剧也只不过是人们在挣扎求生的过程中无意间酿成的。

从最后一次拼尽全力去生产,到之后所发生的一切,都不是她的错。她生下来的,是自己最不愿意面对的东西。一具安静的肉体来到了人间——那是一个小小的、满头金发的女婴,像洋娃娃一样美丽,可惜身体发青,没有一丝生机。

那个女人无法知晓孩子的命运,即使当时知道,在药物的作用下,相关的记忆也会在第二天变得一片模糊。她在吗啡和东莨菪碱的作用下不再那么痛苦,渐渐安静下来,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她需要彻底解脱,后来她的确做到了。

医生这时候在帮她缝合伤口,护士在做清理工作,他们满怀同情地聊了起来。“发生这样的事真叫人伤心啊。一个生命刚来到这个世上,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就没了,真是祸从天降。”“有时候事情真让人唏嘘不已……为什么……当他们这么渴望有一个孩子的时候……”

他们说着就把一块白纱铺了下去,小小的眼睛就这样被盖上了。它们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了。

那个女人听得到他们的谈话,但听不清具体内容。所有的声音都飘忽而来,又消失无踪。她挣扎着去听,就好像努力去追赶退潮的大海,但海水从她紧攥的指缝中流走了,最后她就跟着海浪一起漂向深渊。

产房旁边有一个男人正在焦急地等待着,也许就在门外的过道上。这个男人身上有一种高贵气质。他似乎非常不习惯这种束手无策的状态,本来他今天应该当上外爷爷的。

然而热切的期盼却化成了无尽的痛苦。“先生,非常抱歉,”医生从产房中闪身而出的时候说道,“请您相信,我已经尽我所能去缓解您女儿分娩的痛楚,也尽了全力去挽救小宝贝的生命。我非常理解这个打击对您有多残忍。听说小宝贝的父亲人在海外,等您能联系上他的时候,请一定代我们向他表示哀悼。经历了那么多次失望,您和家人这次一定是带着极大的希望而来的。”“她将来还能再怀孕吗?”“我们不建议她这样做。”“那她这辈子就完了。如果她母亲知道这件事,她母亲这辈子也跟着完了。克里斯蒂娜是我们唯一的骨肉。小脚丫啪嗒啪嗒地……新一代的开始……”“我理解您,先生。”“如果她……会有哪些危险?”“会有生命危险。而且您的女儿几乎不可能再完成足月的妊娠。如果她执意要再试一次,那结果就是……”“我明白。”

医生说完之后,伸出手去安慰这个心碎的男人,至少在我的想象中是这样的。他们注视着彼此。

之后这位医生把目光越过他的肩头,确保护士们听不到他俩的对话。“先生,我有个建议不知当说不当说?”他压低了声音,一脸严肃地说道,“我听说在孟菲斯有一个女人……”第一章艾弗里·斯塔福德现代,南卡罗来纳州艾肯市

礼宾车在滚烫的沥青路上慢慢停了下来,我深吸一口气,理一理外套,往前坐了坐。新闻采访车等在路边,这透露出今天早上这场看似无关痛痒的会议在实际上的重要性。

但是今天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并非偶然。在过去的两个月里,在南卡罗来纳州发生的一切,都是为了确保今天每一个细微的差别都恰到好处——要把推论塑造得不多不少,恰好足够给人提示。

今天不会有什么确定性的结论。

至少现在还不是时候。

要我说,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会有。

我希望自己能忘掉这次返乡的原因,然而,就算父亲没有看他的演讲稿,也没有看他那位效率极高的新闻秘书莱斯莉整理的简报,这仍是一种不可否认的提醒。那个敌人此刻正跟我们一起安静地坐在车里,我根本不能无视它的存在。它就在后排的座位上,躲在父亲那件灰色的定制西装里,此刻,西装在父亲宽阔的肩膀上竟显得太过宽松。

父亲把头偏向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他的几个助手还有莱斯莉都被赶到了另一辆车上。“您还好吧?”我探过身去把一根金黄的头发——从我头上掉下来的——从座位上捡起来,免得他下车的时候粘到裤子上。母亲要是在的话,一定会迅速摸出一把小粘毛刷来,但她此刻正在家中为我们今天的第二项重大活动做准备——一张必须提前几个月就拍好的圣诞全家福……以防到时候父亲的病情恶化。

他稍稍坐直了些,把头抬了起来。一头浓密的白发因为静电的原因都直直地竖了起来。我很想帮他把头发弄得平整些,但我没有。否则就越界了。

像7月份就计划拍圣诞全家福这样的日常琐事,母亲总是亲力亲为,父亲则刚好相反。他总有一种距离感——他是这个家里唯一的男性,是全家忠实可靠的顶梁柱。我知道他其实非常关心母亲,还有我们三姐妹,但他很少把感情诉诸语言。我也知道我是他最疼爱的孩子,同时也是最让他头疼的那个。父亲年轻的时候,女人进高校还仅仅是为了获取一个必不可少的“太太”学位,他就是那个年代、那种思想的典型产物。而我,30岁以哥伦比亚法学院优等生的身份毕业之后,进入美国律师事务所,并对艰险的职场乐此不疲,对于我这样的女儿,父亲实在无计可施。

具体原因不得而知——也许只是因为我们家已经有了一位完美的女儿,也有了一个贴心的小棉袄,因此我不得不做那个勤奋而聪明的女儿。我喜欢上学,全家人也默默地达成了共识:我将承担起家族薪火相传的职责,像个儿子一样,继承父亲的衣钵。不知为什么,我之前一直觉得等这一天到来的时候,我应该更成熟一些,应该做好了更充分的准备。

看着眼前的父亲,我不禁陷入了沉思:“艾弗里,你怎么可能不想要呢?这是他终生为之奋斗的事业。天哪!这是斯塔福德家族自独立战争以来世代延续下来的事业。”我们家族一直都献身于公共服务行业。父亲也不例外。在我出世之前,他就从西点军校毕业,成为一名陆军飞行员,他用尊严和决心捍卫了斯塔福德这个姓氏。“你当然想得到它了,”我告诉自己,“这是你一直以来的梦想。你只是没料到它会以这样的方式到来,仅此而已。”

我在心里悄悄期待出现两全其美的情况。两个战场上的敌人都会被打败,无论官场还是医疗领域。夏季召开的那次国会会议期间,父亲因为手术不得不提前退出,返家接受治疗,每隔三个星期,他的腿上就要绑上化疗泵进行治疗。有了化疗泵,再结合手术,他的病会好的。我此次返回艾肯市也只是暂时的。

癌症将不再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

它是可以被打败的。其他人有过战胜癌症的先例,只要有一个人做到了,那么参议员威尔斯·斯塔福德也一定能做到。

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我父亲更坚强、更好的男人了。“准备好了吗?”他整理了一下西装,问道。看到他把公鸡尾巴一样的头发梳理平整,我才终于松了口气。我还没有准备好要从女儿的身份转变为他的看护人。“好了。”我应道。我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情,但我希望父母和儿女之间被迫进行的角色转换,能再推后几年。目睹父亲为他的母亲做决定时那种艰难挣扎的情景,我深切感受到了这有多难。

我的奶奶朱迪,曾经是那么机智幽默的一个人,如今却像一个幽灵。这样天大的痛苦压着父亲,但他不能跟任何人倾诉。一旦媒体获悉我们把奶奶送到养老院,而且还是距离这里不到10英里、环境绝佳的高档养老院,按照政界的说法,一定会招致各种负面评价。我们州内出现的几起涉及私营养老院的非正常死亡以及虐待老人的丑闻,近日正传得沸沸扬扬。父亲的政敌肯定会抓住这个把柄,要不就宣称只有有钱人才能负担得起这么昂贵的养老院,要不就骂他是个冷血的废物,竟然将自己的母亲扔进养老院,这说明他根本就不关心老年人。他们肯定还要说,父亲只做对朋友和他背后的竞选资助人有利的事情,对于弱势群体的需要,他只会不管不顾。

事实上,他对朱迪所做的决定没有掺杂任何政治因素。我们家跟别的家庭也没有什么两样。世上有千万条路,哪一条不是用内疚铺就、用痛苦标记,又被羞耻碾得坑坑洼洼呢?对于奶奶,我们都心怀愧疚,同时也对她无比担心。一想到她的病情朝着可怕的老年痴呆症方向恶化,而且不知道何处是尽头,我们都心痛不已。进养老院之前,奶奶就从看护人员以及用人的眼皮底下逃走过。那次她叫了一辆出租车,消失了一整天,最后被发现的时候,她正在一个商业中心徘徊,那个地方曾经是她最爱逛的商场。这个连我们的名字都不记得的老年人究竟是如何办到的,至今都是一个谜。

我今天早上戴着她最爱的一件珠宝首饰。从礼宾车上下来的时候,我还依稀感觉到这件首饰在我手腕上的重量。我假装自己是为了向奶奶致敬才挑选了这条蜻蜓手链,然而事实上,它一直在无声地提醒着我,作为斯塔福德家的女人,无论是否出于自愿,都一定会完成该做的事。今早这项活动的地点让我非常不舒服。我从来都不喜欢养老院。

只是一场握手寒暄的会面而已,我安慰着自己。媒体来这里只是为了报道该事件,不会提问题的。我们只要握握手,绕着养老院参观一番,再跟养老院里的老人们一起参加那位女寿星的100岁寿辰庆典,就算完成任务了。这位女寿星的丈夫也99岁了。简直功德无量。

屋里的过道内弥漫着人工合成的茉莉花味,闻起来活像是哪个用人放松了对我姐姐家三胞胎的看管,任由他们打翻了几瓶消毒喷雾。莱斯莉带着一位摄影师、几个实习生还有几名助手围在我们的侧面,她先是闻了闻,确保没有问题之后才向我们点了点头。这次露面我们没有带保镖。毫无疑问,他们都出发去为今天下午的市政厅座谈会做安防准备了。这些年来,父亲收到的死亡威胁一直没断过,从极端组织到民兵组织,还有号称狙击手、生物恐怖分子甚至绑匪的各种疯子,一拨一拨源源不断。他很少把这样的威胁当回事儿,但他的保镖可不敢怠慢。

拐了个弯,养老院的院长和两个扛着摄像机的新闻工作者正迎上来欢迎我们。我们一路走访,他们一路跟着录影。父亲让自己的魅力充分展现出来,他跟人亲切地握手,摆好姿势给他们拍照,耐心地跟大家聊天;遇到坐轮椅的人,他会深深地弯下腰去聆听;他还会感谢护士们日复一日对这份艰苦又艰巨的工作所倾注的心血。

我跟在他的后面,有样学样。一位头戴粗花呢礼帽,看起来温文尔雅的老绅士跟我开起了玩笑。他用悦耳的英伦口音告诉我,我有一双漂亮的蓝眼睛。“如果时光倒退50年,我一定会使出浑身解数让你跟我约会的。”他打趣道。“我认为您已经做到了。”说罢我们都哈哈大笑。

一位护士提醒我说,麦克莫里斯先生是个白发唐璜。他听完朝那位护士眨了眨眼睛,算是默认了这个说法。

等我们慢慢走过大厅,去参加百岁老人生日宴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的内心其实非常高兴。这里的人们看起来都很满足。这个养老院没有朱迪奶奶的那个豪华,但跟近期几起诉讼中被原告点名的那几家管理混乱的养老院相比,简直是有天壤之别。奇怪的是,无论法院如何裁定原告遭受的损失,他们连一个子儿都拿不到。这些连锁养老院背后的金融家们利用控股公司和皮包公司之间的运作,可以轻而易举地宣告破产,一分钱的赔偿金都不用支付。正因如此,一旦某个连锁养老院跟我父亲哪位多年老友或是他的哪位重要竞选资助人之间的关系网被揭穿,父亲将遭受的损失是不可估量的。以父亲这样备受瞩目的身份,一旦出事,公众的愤怒和政敌的责难都将集中到他一个人身上。

愤怒和责难是非常有力的武器。对手们深谙此道。

在一间公共休息室里,一个小型讲台已经摆好。我跟随从人员在讲台的一边停了下来,这个位置正对着一扇玻璃门,从门里向外望去,能看到一个满是树荫的花园,虽然正当炎炎夏日,花园里还是姹紫嫣红。

花园里,一位女士独自伫立在一条搭着紫藤花架的小径上。她背对着我们,朝远处凝望,看起来似乎对这边的生日聚会毫不知情。她的双手撑在一根手杖上。这是一个炎热的夏日,她却穿着一件白色的套头衫和一条乳白色的棉布裙。一头浓密的白发编成了辫子盘在头上,再加上浅色的衣裙,让她看起来就像鬼魂一样,或者那种早已被人遗忘的、过去留下的印迹。一阵风吹得紫藤架沙沙作响,而她依然不为所动,我甚至怀疑她是否真的存在。

我把注意力移向了院长这边。她先对所有人的到来表示欢迎,接着高度评价了今天这个聚会的缘由——毕竟,活了整整一个世纪并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他们的婚姻也几乎坚守了整个世纪,并且两个人现在依然守在彼此身边,这就更加了不起了。的确,这样的活动值得参议员亲自参加。

更何况,这对夫妇自打父亲在南卡罗来纳州州政府任职起就是他的支持者。理论上讲,他们认识父亲的时间比我都长,对父亲的忠诚也不在我之下。当父亲的名字被提起的时候,我们今天的主角和她的先生高高地举起纤瘦的双手,热烈地鼓起掌来。

这对恋人此刻坐在正中间的桌子旁,看起来非常甜蜜。院长开始讲述他们之间的故事。露西生于法国,她出生的时候,大街上还充斥着嗒嗒的马车声。这一切真是难以想象。二战期间她参加了法国抵抗运动。她的先生弗兰克是一名战斗机飞行员,战斗期间被打了下来。他们的故事就像浪漫的爱情电影里的情节。他身负重伤,露西帮助他隐藏行踪,并成功地从那个国家逃了出来。战争结束后,他返回那里去找她。她跟家人还一起生活在那个农场上,整栋房子只有酒窖在战争中幸存下来,全家人于是都挤在那里。

这两位老人的经历着实令我惊奇。当爱情真实而强烈,当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无限忠诚,当两个人为了在一起愿意为对方做出任何牺牲的时候,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这也是我自己期望得到的爱情,但有时候我也怀疑,对于我们这一代人,这样的爱情还会存在吗?我们都太容易被诱惑了,也都太……忙了。

我低下头瞟了一眼我的订婚戒指,心想,我和艾略特该有的都有了。我们都对彼此了如指掌。这些年来我们一直不离不弃……

寿星扶着老伴的手臂,从椅子上缓缓地站了起来。他们弓着腰,驼着背,互相依偎着一起朝前走去。这一幕看起来既甜蜜又揪心。我希望我的父母也能像他们一样长命百岁。将来的某一天……或者某一年,等父亲终于决定退下来的时候,我希望他们还能过很久的退休生活。他才57岁,不可能就这样被病魔带走的。他还太年轻,这个家非常需要他,这个世界也需要他。等他把该做的工作做完之后,我的父母应该好好享受退休时光,陪在彼此身边,安度静好岁月。

一股柔情在我的心中悄然升起,不过很快我就把这些念头抛诸脑后了。莱斯莉三番五次地提醒我说,在公共场合切忌过度表露个人情感。竞技场上的女人是输不起的。情感过于丰富是一种弱点,是不称职的表现。

我怎么可能不懂这个道理呢。实际上法庭也没有多少区别。女律师所受到的考验可不止一种。我们必须遵守各种各样的规则。

父亲在讲台附近碰到弗兰克的时候,向他敬了个礼。老人停下脚步,站直了身子,用军人特有的标准姿势回了礼。他们的目光相遇的那一刻是最纯洁的瞬间。从相机镜头看,这一切都很完美,但这一刻不是为相机准备的。父亲紧紧地咬着嘴唇,努力控制自己不让眼泪流下来。

父亲很少像今天这样差一点就没绷住。

我又一次按捺住一阵心潮澎湃。轻轻呼出一口气后,我耸了耸肩,把视线移到窗外,再次对花园里的那个女人产生了好奇,她还站在原地远眺。她是谁?她在找什么?

喧闹的生日歌大合唱穿过玻璃,飘向外面的花园,园子里那个女人循着歌声缓缓地转过身来。歌声也把我拉回了现实。摄像机随时都有可能从我面前扫过,到时候镜头里的我肯定看起来心不在焉,不过我还是情不自禁地朝外面的小径张望,最起码要看清那个女人的脸。她的脸会不会像夏日的天空一样干净?她究竟只是头脑昏沉,在花园里闲逛,还是刻意避开这样的欢庆时刻?

莱斯莉从背后使劲拉了一下我的外套,我像排队时窃窃私语被老师抓到的学生一样,立刻立正站好。“祝你生日快——集中注意力。”她一边唱歌,一边对我耳语,看到我点了点头,就向旁边挪了挪,好找一个更好的角度用手机拍照,稍后发布在父亲的照片墙上。作为参议员,父亲必须用上所有最新的社交媒体,虽然他本人一个都不会用。不过他的社交媒体经理是个行家里手。

生日庆典继续进行着,镁光灯闪个不停。当父亲递给他们一封装裱好了的贺函时,这些幸福家庭的成员们一边抹掉脸上的泪水,一边用摄像机记录下这一幕。

生日蛋糕被人用推车推了出来,蛋糕上整整100根蜡烛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莱斯莉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整间屋子都被欢声笑语充斥着,像个充盈的氦气球。再多一点点的喜悦,我们真的都要飘起来了。

突然,我感觉有人摸了摸我的手腕,那突如其来的手指紧紧地箍住我,以至于我差点跳了起来。不过我还是很快稳住了自己,以免弄出太大动静。握住我的那只手冰凉枯瘦,颤颤巍巍的,却出人意料地有力。我转头一看,正是刚才花园里的那位。她挺直了微驼的后背,直盯着我看,那双眼睛就像是我位于德莱顿山的家中所种的绣球花——清澈柔和的蓝色边缘还有一圈迷雾一样的浅蓝色。她那干瘪的嘴唇不住地颤抖着。

还没等我回过神来,一位护士就走过来扶住她。“梅,”护士歉疚地朝我这边看了一眼,对她说道,“走吧。你不该来打搅我们的客人。”

但这位老妇人不但没有松开我的手,反而抓得更牢了。她的脸上流露出十分急切的表情,仿佛需要什么东西,然而我想象不出她要的是什么。

她把我的脸从下到上打量了一番。“弗恩?”她嘀咕着。第二章梅·克兰德尔现代,南卡罗来纳州艾肯市

有时候,我的思维就像一扇门,插销似乎已经锈蚀磨损了,大门可以随意地打开或者关闭。我的脑海中有的地方高峰迭起,有的地方却空洞无物。那是我不敢窥探的黑暗世界。

我不知道那里有什么在等着我。

大脑中的屏障何时会变大,又为何会变大,根本无法预测。

诱因。这就是心理学家在电视节目中对它的叫法。扳机……就像猛然扣动来复枪的扳机,火药立即引燃,子弹顺着枪膛射出去。这是一个恰当的比喻。

看到她那张脸,就像对我的回忆扣动了扳机。

门打开了,久远的记忆扑面而来。我不知不觉地走进这个房间,想知道里面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等我开口喊她“弗恩”的一刹那,我就已经知道,她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个弗恩。我的思绪甚至飘向了更远的记忆。眼前的这个人,让我想到了奎妮。

奎妮,我们坚强的妈妈,遗传给我们每个人一头可爱的金黄色卷发,除了卡米丽娅。

我的思绪像一片羽毛一样轻轻地飞过树梢,掠过山谷。一路飞回到我最后一次见奎妮的那处低矮的密西西比河河岸。那晚,孟菲斯市夏夜温暖而柔和的风从我身边吹过,但是,很快便成了幻影。

那晚的风并不温柔。它也不会选择原谅。

从那一晚开始,我们都再也回不去了。

那年12岁的我,瘦得像门廊前的柱子。我坐在船屋的栏杆上晃荡着两条腿,专心地等着鳄鱼的眼睛盯上提灯中发出的琥珀色光芒。密西西比河里的鳄鱼不会浮到这么远的河面上来,不过最近传闻说有人在附近见到过,因此寻找鳄鱼变成我们爱玩的游戏之一。船屋的孩子到哪儿都能找到乐子。

此时此刻,我们迫切需要把注意力转移到别处。

在我的身旁,弗恩爬上栏杆,寻找着岸边树丛中的萤火虫。快满4岁的她正在学数数。这时她伸出一根胖胖的手指,往前探过身去,根本不担心下面会不会有鳄鱼。“里尔,我看到一个!我看到萤火虫了!”她大叫道。

我抓住她的裙子把她拽了回来。“你差点掉河里了,这次你再掉河里我可不捞你了。”

说实话,就算她一个骨碌翻进河里去,大概也不会受伤。不过至少能给她一个教训。我们的船停在墨德岛对面的一小片滞水区。从阿卡迪亚船尾的位置跳下河去,这汪水只有齐腰深。弗恩估计也能用脚尖踩到河床,不过我们五个人都像小蝌蚪一样深谙水性,就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还不会说的小格宾也是。对于船上出生的人来说,游泳就像呼吸一样自然。水的声音,水的流向,还有水里的小动物你都会一清二楚。对我们这样的河鼠来说,水就是家园,是最安全的地方。

但是刚刚空气中有什么东西……感觉不太对劲。一阵鸡皮疙瘩瞬间爬满了我的手臂和脸颊。我一直有一种类似未卜先知的能力。我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此刻我又有了相似的感觉!在这个让人窒息的夏夜里,一股寒气从我的全身贯穿而过。天空中的乌云,像熟透的瓜果即刻就要爆裂开来。暴风雨就要来了,但我预感到的东西绝不止这些。

船屋里面,奎妮之前轻微的哼声现在明显加快了,尽管接生婆在一旁用她蜜糖一样浑厚的声音喊着:“福斯太太,你现在不要再用力了,必须停下来。这孩子的位置倒了,估计活不了多久,再这样下去你也一样。现在就是这种情况。你先安静下来。放松点。”

奎妮发出了一声痛苦的低吼,听上去就像将一双靴子从黏稠的河口淤泥里拔出来的声音。她生我们五个人的时候,容易得连口粗气都没喘,但这次生产却用了这么长的时间。我抹了抹手臂上汗津津的寒意,越发觉得周围的树丛里似乎藏着什么东西。有一种恶毒的东西,它正窥视着我们。它为什么在这里?是来找奎妮的吗?

我真想跳上跳板,沿着河岸狂奔,对着它大喊:“你现在得逞啦!快滚开吧!不许你带走我的妈妈!”

我会这样做的,至于水里有没有鳄鱼,这根本吓不倒我。然而事实上,我像一只守在巢里的小水鸟一样,呆坐着一动不动。我听着接生婆的声音,她的嗓门真大。也许我现在可以进屋里去了。“噢,天哪!噢,慈悲的上帝。她的肚子里不止有一个孩子。真的!”

爸爸低声嘟哝了一句什么,我没有听清楚。他在船屋的地板上犹豫不决地踱着步。

接生婆接着说:“福斯先生,这我可帮不上忙。你再不快点带她去看医生,她肚里的孩子就没有机会看一眼这个世界了,今天也会是他们妈妈的死期。”

布里尼没有立即回答。他的两个拳头狠狠地砸向墙壁,墙上挂着的那幅奎妮的照片都发出震颤声。我听到有什么东西松动了,发出金属跟木头摩擦的声音,根据那个东西落地的位置还有发出的声响,我很清楚那是什么。我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个锡质十字架,以及上面钉着的满面愁容的男人,我想跑进屋里把它捡起来,高举着它跪倒在床边,用神秘的波兰语轻声祈祷。每当暴雨来袭,布里尼不在船上的夜晚,当雨水冲刷屋顶,浪头拍打船身时,奎妮总是这样默默祈祷。

但我记不住那种奇怪而尖锐的祷告语言。在奎妮抛开一切,跟布里尼私奔到密西西比河上生活之前,曾跟她的家人学会了这种语言。而我识得的几个波兰字全部串起来也只是一句毫无意义的话。即便如此,如果刚才我拿到了奎妮的十字架,我肯定会向那个锡质人像祷告一番。以往暴风雨来临时,奎妮还会亲吻他。

只要能帮她生下孩子,能再看到奎妮脸上的笑容,我几乎什么都愿意尝试。

门的另一边,随着布里尼的靴子蹭着木板,那个十字架当啷当啷地响着。布里尼透过那扇模糊的窗子向外张望,在我还没出生时,这扇窗户本来装在他的农舍上,后来农舍被他拆了,用来造了这艘船。那个时候,布里尼的妈妈躺在病榻上奄奄一息,外面的庄稼眼看着又要遭受一年的干旱,反正这座农舍早晚也是银行家的。布里尼觉得这条河应该是个理想的地方。他想得没错。大萧条来袭的时候,他跟奎妮在河上依旧生活得不错。“即使是大萧条也饿不死在河里谋生的人,”每次讲这个故事的时候,他都这么说,“大河有着神秘的魔力,它会保佑河上的人,永远都会。”

但是今晚,魔力失效了。“先生!你听到我的话了吗?”接生婆的语气开始变得刻薄起来,“我可不想在手上沾上他们的血。你把你女人弄到医院去。现在就去!”

玻璃窗前,布里尼的神情开始紧张起来。他紧闭着双眼,一只紧握的拳头砸向前额,接着又捶到了墙壁上。“暴风雨……”“我可不管它是不是快来了,福斯先生,这女人我是真的帮不了。半点儿忙都帮不上。我可不能让自己手上沾血,永远不能!”“她前面那几胎……从来都没有……麻烦的……她……”

奎妮的嘶吼声尖锐又刺耳,像野猫的哀号声在空中盘旋,最后消失在暗夜里。“有件事你忘了说,她以前从来没有生过双胞胎。”

我挪了挪脚,把弗恩抱到船屋的门廊上,跟2岁的格宾和6岁的拉克放在一起。卡米丽娅原本一直盯着前面那扇窗户,这时她朝我这边看过来。我将通往跳板的门关上了,把他们几个圈在门廊上,告诉卡米丽娅不要让几个小的爬出来。卡米丽娅朝我皱了皱眉头。她今年10岁了,遗传了布里尼身上的那股倔强气质,还有他的深色头发,深色眼睛。她不喜欢别人派给她事情做,有时候固执得像柏树树桩,甚至比树桩还顽固。如果几个小的也来添乱,事情就更棘手了。“不会有事的。”我像摸小狗一样抚摸着他们柔软又蓬松的金黄色的头发,安慰着他们。“奎妮只是遇到了一点麻烦。这时候不能有人打搅。你们几个都在这儿乖乖待着。那个老狗头怪今晚出来了,我刚才还听到他喘气呢。别出去啊,外面不安全。”如今我已经12岁了,什么狗头怪、鼻涕怪,还有杰克船长之类的海盗,都唬不住我了。我怀疑卡米丽娅从来没有把布里尼讲的那些荒诞童话故事听进去。

她伸手去拉门上的插销。“别动!”我嘘了一声,“让我先去看看。”

布里尼让我们都在外面等着,这句话他要么从来不说,但只要一说,我们都得照做。不过眼下布里尼好像已经不知如何是好,我非常担心奎妮,还有即将出世的弟弟或妹妹的安危。我们所有人都想知道这次究竟是个弟弟还是妹妹。不过不论男女,都还没到生产的日子。应该是早产——比生格宾的日子还要提前,格宾这个小东西,还没等布里尼把船靠岸,去找个人帮忙接生,他就已经来到了这个世界上。

这个小宝贝好像不希望事情进展得太顺利。估计他会长得像卡米丽娅,性格也跟她一样固执吧。

现在我终于理解了,这次不止一个婴儿,像小狗一样一胎不止一个,这非同寻常。现在有三条生命躺在半掩着的床帘后面,带有金色桃心的漂亮床帘是奎妮自己用面粉袋子缝出来的。现在这三条生命都想分离开来,但他们办不到。

门刚开了一条缝,还没等我想好是冲进去还是退出来,就被接生婆抓住了。她的手指死死地扣住我的手臂,似乎在我手臂上绕了足足两圈。我低下头,看到我苍白皮肤上的那一圈黑色。如果她有意,一定可以轻易地把我折成两段。那她为什么不能救救我的小弟弟或小妹妹呢?她为什么不能把小宝宝从妈妈的肚子里拉出来,带到这个世界上来呢?

奎妮抓着床帘不住地嘶喊、扭动,疼痛使得她的身体从床上拱了起来。有六七个铁钩被她弄松了。我看得见她的脸,那一头玉米须一样的金色长发胡乱地缠在脸上,她遗传给我们每一个孩子(除了卡米丽娅)的蓝眼睛,漂亮而柔和的蓝眼睛,此刻瞪得极大。她脸颊上的皮肤绷得紧紧的,上面像蜻蜓翅膀一样布满了弯弯曲曲的血丝。“爸爸?”等奎妮的嘶喊一停,我轻轻叫了一声,然而还是惊扰了屋里的气氛。我从来不管布里尼叫爸爸,也不管奎妮叫妈妈,除非家里出了大事。他们生我的时候还非常年轻,估计从来没想过要教会我“妈妈”“爸爸”这两个词。我们一直都像同龄的朋友一样相处。但是,偶尔我也需要他们扮演爸爸或者妈妈的角色。上一次是几周前,我们发现树上吊着一个人,已经死了,尸体都胀了起来。

奎妮如果死了,会不会也变成那样?会是她先死,然后胎儿跟着死去,还是反过来呢?

我的肚子一阵痉挛,甚至已经感觉不到抓着我手臂的那只大手了。或许我应该感激此刻有一只大手摁住我,让我稳住脚跟,立在原地不动。我不敢再朝奎妮走近一步了。“你跟他说!”接生婆像捏着布偶一样晃着我,晃得我生疼。她满嘴的牙齿在煤油灯的光线下发出瘆人的白光。

不远处,一阵雷声轰隆,接着一阵狂风呼啦啦地吹着右舷,接生婆拎着我踉踉跄跄地走上前去。奎妮的目光扫到了我的脸上。她像个小孩子一样,一脸祈求地看着我,好像我能帮她渡过这一关似的。

我拼命地咽着口水,试图说点什么。“爸……爸爸?”我又一次结结巴巴地喊着爸爸,而他依旧望着前方。他就像一只觉察到附近有危险的兔子,全身都僵直了。

窗户外面,卡米丽娅的脸紧紧地贴着玻璃朝屋里看。几个小的也都爬到长椅上,看屋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大颗的泪珠从拉克胖乎乎的小脸上滚了下来。她最不愿意看到活生生的生命受到伤害。只要没人管她,她每次都把饵料鱼放回河里。每当布里尼猎杀负鼠、野鸭、松鼠或者麋鹿时,她都表现得好像当着她的面把她最好的朋友杀死了一样。

她盯着我看,让我去救奎妮。他们都在等着我去救她。

远处,闪电划过天际,掩盖住煤油灯发出的昏黄的光,之后又重新暗了下来。我试着在心里默数雷声到达之前的秒数,好计算出暴风雨还要多久才会袭来,但我惊恐不安,根本办不到。

如果布里尼不能马上把奎妮送去医院,一切就都太迟了。我们扎营的地方跟以前一样,是一个蛮荒的河岸。孟菲斯市远在这条宽阔的、黑漆漆的密西西比河对岸。

我清了清喉咙,挺直脖子。“布里尼,你得把她送到河对岸去。”

慢慢地,他朝我这边转过了身。他的脸上还是那副呆滞的表情,不过他看起来好像一直在等这句话——除了接生婆,他还在等另一个人来告诉他该怎么做。“布里尼,现在你得赶在暴风雨之前用这艘小船送她。”我知道掉转这艘船屋得花很长很长的时间。如果他的脑子还清楚的话,应该也意识到这一点了。“你跟他说!”接生婆继续煽动我,从背后推着我,朝布里尼走去。“你不把你的女人弄下船去,这个孩子的妈妈就活不过明天早晨了。”第三章艾弗里·斯塔福德现代,南卡罗来纳州艾肯市“艾弗里,我们这边需要你!”

什么东西能让人瞬间从30岁穿越回13岁?最快的莫过于母亲的声音,像正手削球打出的一个网球在楼梯上反弹。“来啦来啦!马上就到。”

艾略特在电话那头咯咯地笑着。他的声音听起来那么熟悉,那么令人安心,勾起了我对遥远的童年的回忆。在双方母亲的严密监视下,我们俩从来没有奢想过什么越轨行为,更没有想过其他少男少女都会经历的那些叛逆行为。或许我们命中注定就要做好孩子,并且是一起做好孩子。“听起来你好像干得不错啊,小甜心。”“在拍圣诞全家福呢。”我凑近镜子,把脸上的金色卷发梳起来,但它们很快又垂了下去。从养老院的活动回来之后,我立马就去马厩查看了一番,由于走得太快,头发就被吹成了朱迪奶奶留的那种卷发了。虽然明知会如此,不过昨晚一匹母马产下了小马驹,谁能抵挡得住一个新生儿的吸引力呢?现在是我付出代价的时候了。市面上的任何一款直发器都比不过埃迪斯托河上吹来的水汽十足的清风。“才7月份就拍圣诞照片?”艾略特咳嗽了一声,我才发现自己有多想念他。我们的异地恋才进行了两个月,就已经深感其中的艰苦。“她很担心化疗的影响。他们已经跟她说了,爸爸这种化疗不会掉头发的,但她还是忧心忡忡。”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哪个医生能让母亲对父亲的结肠癌释怀。妈妈一直都主宰着身边的这个世界,她目前还没有决定退位呢。如果她说爸爸会脱发,也许真的会吧。“一听就知道是你母亲的风格。”艾略特又大笑起来。他应该知道的。他的母亲贝茨跟我的母亲简直是同一块布料上剪下的两个角。“她只是一想到会失去爸爸,就吓得要死。”最后那个字让我哽咽了一下。过去的这几个月把我们从内到外生生地揉搓了一番,私下里,我们每个人的内心都在默默淌血。“她当然会担心了。”艾略特停顿了一会儿,在我看来,这个停顿持续了很长时间。那一头传来一阵敲击键盘的声响。我提醒自己艾略特现在有一家正处于上升期的经纪公司要运营,这个公司的成败就是他的一切。他不需要他的未婚妻在没有特别理由的情况下,在这个工作日的工作时间给他打电话。“幸好你在那儿,艾维斯。”“但愿能有帮助吧。有时候我感觉自己是在帮倒忙。”“你应该待在那儿。这一年能帮你树立良好的公众形象……只是以防万一。”每次谈到这个话题,每当我遏制不住冲动,想要搭上飞往马里兰的航班,回到我的美国律师事务所的办公室,回到那个不需要担心癌症治疗,不需要提前拍圣诞节照片,不需要去参加竞选活动,也不需要担心自己会出现在养老院那种会遇见一脸绝望、突然抓住我手臂的陌生人的地方——艾略特总是会给我相同的提示。“嘿,艾维斯,稍等一下。对不起,今天早上我这边真的一团糟。”艾略特让我别挂电话,先等他去接另一个来电,等待的空隙里,我的思绪飘回了今天早上,飘向花园里站着的那位穿白色套头衫的老妇人——梅。她站在我的身旁,还不到我的肩膀高,那双瘦骨嶙峋的手紧紧地抓住我的手腕,那根挂在她手臂上的手杖晃荡着。她的眼神即使现在回想起来也依然让人感到不寒而栗。她似乎认出了我。她好像非常确定地知道我是谁。“弗恩?”“对不起,您说什么?”“弗恩,是我呀。”眼泪在她的眼里打转。“天哪,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他们跟我说你已经走了。我就知道你不可能不遵守我们俩的约定。”

那一刹那,我真希望自己就是那个弗恩,只要能让她高兴,只要她能回过神来,不再一动不动地盯着那株紫藤。她站在那里显得那么孤独、失落。

还没等我硬着头皮告诉她,我不是她要找的那个人,就有一位护理人员过来帮我解围了。这位护士满面通红,惊慌失措地对我悄声说道:“不好意思,这位克兰德尔太太是新来的。”说着她伸出一只胳膊用力挽住克兰德尔太太的肩膀,想把她的手从我手腕上拉下来。但这位老妇人出人意料地有力。她一寸一寸地松开手,那位护士见状轻轻地跟她说:“走吧,梅。我送你回房间。”

看着她离去,我感觉自己应该帮她做点什么,但又不知道从哪里开始。

艾略特重新跟我通话,我的思绪也再次回到了现实中。“无论如何,咬紧牙关吧。你能处理好的。我见过你在大城市担任辩护律师时的样子。艾肯市的事情对你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我知道。”说完我叹了口气,“不好意思,打搅你了。我只是……需要听到你的声音。”然后我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一般情况下,我很少这样黏人的。这次可能是因为爸爸的健康危机和奶奶的问题赶到一起了,有一种关于死亡的不祥预感萦绕不去,就像河面上的迷雾一般。我只能凭感觉走过去,然而根本看不清前面可能潜藏的一切。

也许直到这一刻我才明白,我的前半生一直顺风顺水。“别太为难自己了。”艾略特的声音变得温柔起来。“你要处理的事情非常多。慢慢来吧。在事情还没发生之前就惶惶不安,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你说得对。”“你能把这句话写下来吗?”

艾略特的幽默让我不禁笑了起来。“永远不可能。”我抓过放在梳妆台上的手包,想找个东西把头发扎起来。把东西一股脑都倒在床上后,我找到了两个银色的发卡。足够了。拍照的时候我要把前面的头发都固定到后面,做一个波浪卷的发型。朱迪奶奶看到这张照片肯定会喜欢的。归根结底,我现在摆弄的这头头发都是她给的,她以前就一直保持着卷发的造型。“艾维斯,这就对了。”

我听到艾略特的办公室进来一位客人,他俩打了一声招呼。我和艾略特匆匆告别,结束了通话。我最后照了照镜子,整理了一下为拍照特意穿上的绿色紧身连衣裙。希望母亲的时尚造型师不会检查我这条裙子的商标,这件衣服只是一家商场的自有品牌。不过,我的头发还是很端庄的。造型师肯定也会赞同的……如果她在这儿的话……估计她会在。这位造型师跟莱斯莉都认为我在衣着造型上需要再花点心思(按她们的话说)。

这时传来一阵非常轻的敲门声。“别进来。我的衣橱里藏着一条大章鱼呢!”我发出警告。

今年10岁的外甥女考特妮从门外探进头来,她有一头金黄色的卷发。她是朱迪奶奶的另一个缩影。“上次你说里头藏的是一头大灰熊。”她翻着白眼跟我抱怨,分明是要告诉我,在她9岁时听到这个小笑话可能会觉得很可爱,但她现在的年龄已经正式变成两位数了,这个笑话也变得很蹩脚了。“是一个会变形的灰熊好不好?”说着我用手指戳了戳那个让她过度沉迷的游戏机。自从突如其来的三胞胎占据了这个家庭,考特妮的大部分时间就都花在电子设备上了。她对这出乎意料的自由倒不介意,但我很担心她。

她一只手叉在腰上,跟我摆起谱来。“你要是再不下去,就真的需要那只灰熊了,因为蜜蜂马上就要使唤狗来找你了。”蜜蜂是父亲对母亲的昵称。“噢,那我现在可真怕啦。”德莱顿山这边的苏格兰犬真的被娇纵坏了,它们说不定都希望入室抢劫的人带着狗粮店特制的名牌点心来呢。

我揉了揉考特妮的头发,从她身旁溜了过去。“艾莉森!”我一边喊一边跑下楼,“你女儿正耽误我们拍全家福呢!”

考特妮尖叫着,跟我比赛朝下一层楼梯口跑去。这个脚步轻快的小家伙赢了,我毕竟穿着高跟鞋呢。其实我不需要高跟鞋增高,但是如果母亲看到我穿着平底鞋拍圣诞照片,一定会不高兴的。

正式接待室里,员工和摄影师都已经准备就绪。圣诞照片狂躁症也将随之而来。等我们全部拍好的时候,大姐家那几个青少年都已经十分不耐烦了,我也疲惫得直想休息。不过我没睡,而是和一个两岁大的孩子在沙发上玩起了挠痒痒的游戏。其他人也都快速加入进来。“天哪!艾弗里。”母亲抗议道,“你把自己弄得一团糟,20分钟之后你就该跟你父亲一起离开了。”

莱斯莉用一只眼睛朝我看过来,炫耀她那鬣蜥一样、能同时定焦在两个方向的本领。她朝我的绿色连衣裙摇了摇手指。“穿这条裙子去市政厅座谈会太正式了,今天早上的那件外套又不够正式。穿那套带棱纹边饰的蓝色裤装。很适合参议员的身份,又不会太过。你知道我说的是哪一套吧?”“我知道。”不过我宁愿跟三胞胎玩摔跤,或者跟米西家的孩子讨论去做夏令营小管理员的计划,然而没有人能给我这样的选择。

我亲了亲几个外甥和外甥女算作告别,然后急忙跑上楼去换衣服。只这么一会儿工夫,我又跟父亲乘坐另一辆礼宾车出发了。

他掏出手机,翻到为今天下午的活动而录制的语音备忘录。有了莱斯莉、众多的助手和实习生,还有这边及华盛顿特区那边的员工,再加上各种报纸,他总能及时掌握所有必需的资讯。在当今的政治环境下,一旦他因为癌症而被迫下台,那么就存在着参议员席位平衡被打破的风险。他就算是死也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的。国会会议期间,他忽略自己的病情,长时间留在华盛顿特区,这便是佐证。正是在这种情况下,我才被召唤回家,接受培训,树立良好的公众形象,按照艾略特的话说,这叫以防万一。

在南卡罗来纳州,斯塔福德这个名字一直都是不同政治阵营胜出的王牌,但媒体对养老院丑闻的关注,使得人人都像查尔斯顿夏日午后的游客一样汗如雨下。最近每周都会爆出一个新的故事——某位老人因为褥疮没有得到治疗而撒手人寰;看护机构雇用没有资质的员工;有些地方远远没有达到联邦政府规定的每个病人每天至少得到1.3小时的护理要求,但是依然能够向联邦医疗保险和联邦医疗救助计划开出账单。那些心力交瘁的家庭本以为把自己心爱的家人交到了令人满意的机构手中,然而事实既令人心碎,也让人毛骨悚然,这些丑闻跟父亲之间若有若无的关联也为他的政敌们提供了无数的情感炮弹。他们想让所有人都相信,只要利益够大,父亲不惜利用他的影响力帮朋友从人类的痛苦中谋利,只手遮天。

了解我父亲的人便会清楚,事实并非如此。他根本无权让他的支持者和竞选资助者出示自己的资产负债表,就算有,那些事实也会被掩藏在一层又一层的公司实体下面,乍一看根本就没有任何问题。“最好再练习一遍。”爸爸说完就按下了语音备忘录的播放键。他把手机挪到我们之间,向我这边靠过来,突然之间,我觉得自己又回到了7岁时的光景。霎时间,妈妈领着我走过国会大厦空荡荡的大厅,来到父亲的门前,然后允许我单独进去,那种有点装腔作势,但又很温暖的感觉油然而生。一脸庄重的我轻缓地走到秘书的办公桌前,宣布我跟参议员有约。“噢,好的,让我先确认一下。”丹尼森夫人每次都给我这样的答复。她拿起内部电话的时候,抬起一条眉毛,竭力不让自己笑出声来。“参议员阁下,有一位……斯塔福德小姐要见您。需要我把她带进来吗?”

被批准进入之后,父亲跟我握了握手对我表示欢迎,然后皱着眉头说道:“斯塔福德小姐,早上好。对你的到来我感到很荣幸。你准备好今天出去跟公众见面了吗?”“是的,先生,我准备好了!”

每次我转圈向他展示为不同的场合选择的装扮时,他的眼里都会闪烁出一种骄傲的光芒。父亲能为女儿做的最伟大的事情之一,就是让她知道,她满足了父亲对她的期望。我的父亲就是这样对我的,就算赴汤蹈火我也无法完全报答他对我的养育之恩。我愿意为他,为母亲做任何事情。

现在我们肩并肩地坐在一起,聆听今天剩下的活动细节,还有必须涉及的话题,以及需要规避的问题。关于看护机构虐待老人,诉讼遭受挫败,以及空壳公司在偿清损失之前就莫名其妙宣布破产等问题,他们已经精心为我们准备好了答案。父亲究竟打算怎么处理这些事情呢?他是否真的倚靠别人,为那些竞选资助者和老朋友提供庇护,帮他们逃避法律的制裁呢?他现在还会利用手中的权力帮助成千上万个正在苦苦寻找靠谱的看护机构的老年人吗?还有洪灾后那些仍旧住在自己家中的人们,他们正在处理那场史上罕见的洪水造成的损失,在修理家园、吃饭、付电费和购买药物之间做出艰难的选择。父亲到底能帮他们做什么呢?

各种问题纷至沓来。每个问题在备忘录里都至少给出了一个精心准备的回复。有些问题还根据不同的处境,以及可能碰到的反驳给出了若干种不同的说法。今天下午在市政厅举行的新闻发布会将会受到严格的控制,但一直以来总有人冲到话筒前面去。到时候局面可能会异常激烈。

即使有人挖出朱迪奶奶的事情来做文章,他们也为我们提供了应对的方法。为什么我们每天付给养老院的钱,比联邦医疗救助计划拨给低收入老人高七倍还要多?

为什么?因为奶奶对白玉兰庄园非常熟悉,所以医生认为这里是她最好的选择。她儿时有一个朋友在庄园被改造之前就住在这里,因此来到这里对她来说就像回家一样。只要能让她活得舒适,要什么我们都会给的,不过我们也很担心她的安全问题。跟其他许许多多的家庭一样,我们也同样面临一个复杂而艰难的问题,而它根本就没有简单的答案。

复杂而艰难的问题……没有简单的答案……

我把他们准备的这些回答逐字逐句地记在脑子里,以防被问到。一旦被问及这类私人问题,尽量不要即兴发挥。“威尔斯,今天早上养老院的活动很不错。”我们在离会场几条街的地方停下来喝杯咖啡,莱斯莉这时候钻到车里对父亲说,“我们正一步步把这件事掐死在萌芽状态。”她现在比平时还要紧张,“就让卡尔·福特纳跟他的团队试试,他们很快便会发现,要想在老年护理这件事上做文章,不过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们搬出了很多石头哪。”爸爸的这句笑话没能让人发笑。反对党的阵营里有一份非常周详的进攻计划,这套系统的战略旨在把父亲抹黑成一个不接地气的政治精英,一个在华盛顿特区待了几十年的内部人士,对于他所在州的老百姓的真实需求一无所知。“那我们要对付的人就更多了。”莱斯莉很有自信地回答,“计划稍有改变。我们等一下要从后门进入大楼。前面入口处的那条街上马上会有示威活动。”

接着她把注意力转移到了我身上。“艾弗里,这次我们要把你推到台上。我们下午的论坛把参议员安排在主持人对面的座位上,这样能让人感觉不那么正式。你到时候坐在你父亲旁边的沙发上,坐他的右边。你是一个忧心忡忡的女儿,为了照顾父亲的身体,还要管理家族生意上的问题,于是搬回家里住。你是家里唯一单身的女儿,不需要忙着抚养孩子,你要在艾肯市筹划你的婚礼,等等。你知道这些套路的。不要太有政治味道,不过你也可以大胆显露你对这个问题的见解,以及你的法律知识。我们要的是一种即兴、轻松的语气,这样更有可能避开那些太过私人的问题。今天只有本地的新闻媒体出席,这是你轻轻松松亮相的最好机会了。”“我知道。”过去的5年里,我的一举一动都在陪审团的严密监察中,还有辩方律师也一直揪着我不放。所以对于下午这场经过严密布控的市政厅会议,没有哪个与会者能吓倒我。

或者至少我是这样安慰自己的。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我的脉搏跳得很快,喉咙也干涩难忍。“严阵以待吧,孩子。”爸爸朝我递过来一个常被我们称为“千金不换的眼神”。这种眼神像温热的蜂蜜一样醇厚而不可抗拒,让我滋生出无限的自信。

我要能有父亲一半的魅力也就足够了。

莱斯莉还在简单介绍这个活动的情况。一直到我们的车开到市政厅的时候她还没有讲完。这个活动跟今天早上在养老院出席的那场不同,这次我们有了保镖,其中还包括本地公共安全局的官员。我听到前面传来混乱的声音,小巷的尽头还停着巡警车。

等我们被催促着从礼宾车上下来的时候,莱斯莉的脸色难看得像被人痛打了一顿。我躲在那套保守的蓝色套装里面,紧张得汗流浃背。“儿女当知父母恩!”在一片嘈杂声中有一名抗议者高声喊道。

听得我直想立刻右转,走到路边去把这些人都教训一顿。他们也太无法无天了!“不许把老人赶到集中营里!”正当我们进门的时候,有人这么喊道。“这些都是什么人啊?神经病!”我嘀咕了一声,莱斯莉立刻给我一个警示的眼神,然后偷偷向警察耸了耸肩。我被告知在公共场合要保留自己的意见,除非这些意见提前得到了他们的批准。不过现在的我已经怒不可遏……这也许是好事。我的脉搏慢了下来,我感觉自己已经准备就绪了。

大门关闭的那一刻,一切都安静了。我们会见了安德鲁·摩尔,他是今天这个座谈会——高龄人士权益政治行动委员会的主办单位指派的项目协调人。安德鲁年纪轻轻就坐到了这个位置,有点让人惊讶。他应该不会超过25岁。他身上那件熨烫得笔挺的灰色西装,搭配稍微有点歪的领带,再加上衬衣领子上杂乱的褶皱,使他看起来就像早上有人帮他把衣服准备就绪,但他必须自己穿起来的小男孩。他告诉我们说,他是由爷爷母抚养长大的,为了供养他,爷爷母做出了巨大的牺牲。这就是他报答他们的方式。当有人提到我是一名律师的时候,他看了看我,打趣道,政治行动委员会会为员工聘请一位优秀律师的。“我会记住的。”我开玩笑说。

等待的时间里我们又寒暄了几句。他看起来挺讨人喜欢的,耿直、坚定,而且活力十足。我相信今天会对相关问题展开公平的讨论,现在我的信心更足了。

我们很快会见了其他人,包括本地的一个记者,他将担任今天的调解人。我们把麦克风从外套里面穿过,夹到衣领上,再把发射器挂到腰带上。

主持人在舞台上说了一番感谢组织者的话,然后告知大家今天这个座谈会的形式,最后才开始介绍我们,这期间我们一直都在侧厅里等候。在底下听众的掌声中,我们一边登上舞台,一边对台下愉快地挥手。大家都规规矩矩的,不过当我向人群中细看的时候,还是发现了好几张焦虑的脸,他们看起来一脸的怀疑,多少有点不友好。其他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参议员,那种眼神只能归纳为对英雄的崇拜。

父亲对几个简单的问题做出了合理的回应,对于几个无法用三言两语来回答的疑问,他也适当地转移了话题。跟过去几代人不同,现代人的退休生活变长了,对退休人群的资助就成了难题;那些破碎的家庭也存在各种各样的问题;此外有些家庭喜欢自己在家中照顾长辈,而不想依靠专业护理,怎样转变这种文化,这些问题都难找到简单易行的解决方案。

虽然之前已经有了精心准备的答案,但我能看出来他今天有点不在状态。有个年轻人的提问让他深思了一会儿,那个人问道:“先生,卡尔·福特纳指控说,法人独资的连锁养老机构的目标就是用最廉价的方式把老年人都圈到仓库里,从而增加利润,而您一次又一次地接受来自L.R.劳顿跟他投资合伙人的竞选捐助,就说明您是支持这种利润大于民众的模式的。对此我想听听您的回复。此外您是否承认,假设这些养老机构中的老年人真的能够得到一些照顾,但负责照料老人的都是那些领取最低薪水、只接受过非常有限的培训,甚至没有受过任何培训的人?您的反对者呼吁联邦立法,要求任何一个从养老机构或者其控股公司获益的人,必须以个人的名义为该养老院提供的服务负责,并负责赔偿诉讼中裁定的损失。福特纳还倡议对像您这样的富人征税,用于增加最穷苦的老年公民的福利。鉴于近期发生的几个事件,您是否会在参议院中支持这一倡议?请解释您支持或不支持的理由?”

我几乎都能听到莱斯莉在帘幕后面咬牙切齿的声音。之前的讲稿中根本就没有涉及这样的问题,毫无疑问,那个家伙手中举着的索引卡上也没有。

父亲迟疑了一下,他脸上的困惑神情一闪而过。加油啊!我的后背直冒汗,肌肉也僵硬起来。我抓住椅子的扶手,尽量掩饰自己的坐立不安。

此刻的安静让人如坐针毡。感觉过了好几分钟,不过我知道其实没有那么久。

最后父亲终于就联邦政府对养老院现行的法规,以及支付联邦医疗救助计划的税收和联邦信托基金等给出了详尽的解释。他看起来沉着冷静,应付自如,又一次掌控了局面。他很明确地说,自己没有权力独自更改联邦医疗救助计划的筹资方式,也无权改变税法以及养老院目前的状态,但是他一定会在下一次参议院会议期间把这几个问题作为最重要的关注对象。

接下来座谈会回到了较为融洽的氛围中。

最后终于有个问题抛给我了,主持人一脸期待地看着我。关于我是否正在被培养成为父亲参议员席位的接班人这个问题,我给出了预先准备好的答复。我不说是,也不说“绝无可能”这样的话。而在结束的时候说:“无论如何,现在即使是动一动这方面的脑筋都还为时尚早……除非我想去挑战这个男人,但是谁又会干出这种傻事呢?”

底下的听众笑了起来,我接着抛出了从爸爸那里继承来的招牌眼神。他听完开心极了,在回答完另外几个简单的问题,讨论即将结束的时候,他越发显得神采飞扬。

走下舞台的时候,我正等着莱斯莉来拍拍我的肩膀,但是她不仅没有这么做,反而一脸忧虑,在走出房门的时候,她向我凑近了说道:“养老院来电话了,你似乎有一条手链落在那儿了?”“什么?手链?”我突然想起来今天早上我的确戴了一条手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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