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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12 15:0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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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日)市川忧人

出版社:新星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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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玫瑰不会安眠

蓝玫瑰不会安眠试读:

序幕

爸爸死了。

他在温室里,被人砍掉脑袋杀死了。

妈妈也死了。

她在房间里,被人刺穿胸口杀死了。

不只是爸爸妈妈,好多人都死了。

我很害怕,一想到那家伙随时都会杀过来,我就忍不住浑身颤抖。

我该怎么办。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大家、大家都死了。※

加斯帕·盖尔走出驾驶席的瞬间,一股火灾现场特有的浓烈异味扑鼻而来。

组成建筑物的木材、砖瓦、树脂和金属——一切都化作焦土,崩塌过半,散发着混浊的臭气。

废墟仍蒸腾着热浪,加斯帕皱起眉环视四周。下属多米尼克·巴罗兹正在一旁与消防员交谈。“是否有死伤者?”“尚未确认,因为还不能搬开瓦砾。”“火源在哪儿?”“应该在那边……似乎离厨房有点远。”

消防员指向烧焦的废墟一角,那块地面的焦黑程度比周围更甚。“有纵火嫌疑啊……”多米尼克苦着脸挠头道。

真积极,加斯帕暗想。明知道再怎么往郊区孤房的火灾现场注入心血,成果也不可能得到认可。

一九八二年六月,A州P市郊外。

昨夜,丘陵区一隅发生火灾,他们正在进行现场勘验。

大火烧到今天凌晨,好不容易才被扑灭,于是一个小时前,加斯帕和下属就接到了呼叫。当时他还在吃早饭,尽管那不像是需要自己亲临现场的案件,但电话已经接了,总不能将其无视。

此次火灾现场似乎是座挺大的宅邸,然而周围没有商业街,甚至没有其他民宅。专门跑到这种地方来盖房子,想必主人是个严重厌世之人。但这也有可能是哪位资本家的别墅。

下属过度武断地将其判断为纵火,但加斯帕并不赞同。几个来路不明的愚蠢年轻人跑进房子里玩火——这倒是更有可能。因为事实往往比想象无聊得多。

多米尼克正一脸严肃地跟消防员继续谈话。他们俩搭档了十几年,在加斯帕看来,多米尼克的做事方式从未有过进步。

时间和人力有限。P市是U国数一数二的大城市,每天都有大小案件发生。可他这个已经快够上资深头衔的死脑筋下属丝毫不理解,他们根本没有对这些琐事逐一进行调查的空闲。

不过话说回来,自己年轻时也是这个样子。

在那个一门心思积累业绩的打拼时代,他意识到,无论耗费多少心思,在尘土中挥洒多少汗水,努力最终还是会落空。不管往牢房里塞多少罪犯,只要上头眼中没有你,你就永远别想出头。到末了还会被打上废物的烙印,赶回先前驻地。结果现在五十好几了,还只是个警督。

妻子早已离开了他,如今他头发稀疏,身材走样,在家中莳花弄草成了唯一娱乐。

他究竟何时走上了如此无聊的人生道路?加斯帕叼着香烟,从口袋里掏出火机。这火机用了三十年,状态是越来越差,他搓得拇指都快酸了才把火打着。

此时多米尼克瞟了过来,毫不掩饰脸上的谴责。他是想说别在火灾现场抽烟,还是单纯在戒烟过程中看不惯别人抽烟,加斯帕并不知道。“你总算大驾光临啦,加斯帕。”“路上堵车。”

多米尼克的表情越发严峻,看来他对自己也没什么好感。

不过这倒是彼此彼此。

事实上,加斯帕从未喜欢过这个无论什么案子都埋头死磕的下属。这就好像被迫观看曾经的自己上蹿下跳一样。每次见到这个一身西装起皱走形的男人,加斯帕都忍不住心情烦躁。

消防员那边有了动静,多米尼克走过去问:“怎么了?”只见其中一名队员指着一块残骸。

那好像是张桌子,表面虽然彻底碳化,但材料想必精良,还基本保持着原本的形状。

其中一个抽屉被拉开,内侧略显焦黑,但还能清楚辨认出木纹。能有这种状态已经堪称奇迹了。“里面有东西——好像是日记。”

第一章 原型(I)

我已经不记得自己的真名了。双亲平时管我叫“你”,谈论我时则称“那东西”。即使在学校,也没有直呼我名字的人。

我父母表面和睦,实际父亲在家酗酒,心情不好就对我拳脚相加。母亲一开始还会阻拦几下,但也只持续到我从幼儿园毕业而已。当她意识到我是个成绩平庸又不擅长运动的残次品后,就一改以前的面孔,每顿饭只给我做狗粮一样的吃食了。

——我就不该把你生下来!

——你怎么连这种事都不会做?

但凡遇到什么小事,母亲就会用看到肮脏布娃娃的眼神,对我口吐怨言。

邻居到我家来做过几次客,每次都被他们的假笑蒙骗,完全没有察觉我衣服底下隐藏了多少瘀青。

我也并非从一开始就认清了自己的处境。

由于不知道其他家庭如何,我便无从比较。而且也没有朋友供我比较。我既没有得到普通孩子都能有的娱乐,家中也没有电视机。我只在父亲的殴打和母亲的蔑视中,稀里糊涂地过着自己的日常生活。

可能到了小学四五年级,我才开始发觉异常。

为什么班上同学都会高兴地谈论家中父母?为什么他们过生日能收到礼物?

然而,我无法向周围发出那些疑问。因为我每天穿着破衣烂衫,被整个班级当成了厨余垃圾来对待。连老师都露骨地与我保持距离。不知从何时起,我就习惯独自坐在图书馆看书,等待校车发车。只是,里面没有一本书能解答我的疑问。

那种异样感缓慢而坚定地侵蚀着我的内心——使它终于到达了崩溃之时。

那天夜里,我像往常一样屈服于暴力之下。

那对父母来说,必定只是日常光景之一。然而对我来说,那却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骆驼不堪重负倒下,我有生以来头一次忤逆双亲——逃出了家。

那是一段黑暗而漫长的路程。

待我回过神来,周围已不见街灯照明,反倒充满了树木枝叶的喧嚣。

天上下起雨来,雨水渗进鞋子里,脚尖传来恶心的潮湿感。

我走了多久?

仿佛度过了无尽的时间,又好似仅仅过了一分钟。脚下的路变成上坡,周围成了一片树林。雨水拍打在脸上的劲头越来越大,衣服吸了水,又冷又沉地压在身上。

就在我耗尽体力,即将失去意识的瞬间——

眼前现出一道锈迹斑斑的大门。

铁门另一头还能看见淡淡的灯光。

房子?

这种地方——

我抓住大门铁栏——意识就此断绝。※

……妈,为什么……小孩子……

……不能……下来……吗?

我听见说话声。

关门声——随后是沉默。※

光芒逐渐扩散。

仿佛从幽深水底浮了上来,我睁开眼。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陌生的天花板。

温暖包裹全身。有人在我身上盖了一块柔软的毛毯。

这是哪里……

我从家中逃出,漫无目的地行走,在山林中发现一栋房子——后来呢?

这里是医院吗?然而,我身处的房间却不像病房——

我昏昏沉沉地撑起脑袋,发现这个房间很大。地上铺着地毯,墙上装着挂钟,对面是一扇带木纹的房门。这与我那如同狗屋的狭窄房间完全不同,而是一个以奶油色为基调的温馨房间。

我就躺在窗边的大床上。

外面传来雨声,我撑起身子,目光转向背后。窗外的树林沐浴在雨水中,枝叶间露出的天空覆盖着厚重云层。

我又听见开门声,慌忙转回前方。“呀。”一个套着围裙的女性探头进来,随后反手关上门,对我露出和蔼的微笑。“你总算起来了,感觉怎么样?”

那是个感觉很不可思议的女人。

她有着淡蓝色的眸子,身材纤细,脸和双手的皮肤像蜡一样白。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头比皮肤还白的长发。那头神秘的长发,就像图画书里的精灵一样。

我在图书室看过一本图鉴,上面印着通体雪白的蛇和青蛙的照片。我记得那叫——白化病。然而这还是我头一次看见得了白化病的人类。

尽管有着一头如梦如幻的雪白头发和皮肤,那个女人的表情却十分温和。她眼角略向下垂,虽不是引人侧目的美人,却显得格外亲切。另外,她鼻梁上还架着一副可爱的圆眼镜。

雪白的头发和皮肤,略带平民感的容貌,眼镜和围裙……那种失衡感让我完全无法判断她的年龄,只知道她既不是孩子,也不是老年人。“啊……那个……”

我一时回不上话,女人便兀自说了下去。“真是吓了我一跳。昨晚我听见大门方向传来动静,走过去一看,发现你倒在门外……于是我就叫丈夫把你抱进来了。你一定累坏了吧,睡了好久都不醒,我都有点担心了。”

挂钟显示现在是三点二十分,外面光线挺亮,从她说的话判断,我应该睡了大半天。“那个……谢谢你。”

我道完谢,白发女人再次露出微笑,对我说不用谢。“现在先好好休息。还有,你衣服都晾在楼下,等会儿给你拿上来。”

此时我才发现自己身上穿着睡衣。再偷瞥一眼睡衣里面,是一条花纹陌生,尺寸有点大的内裤。我感到脸上一热。

门再次开启,一个小东西晃了进来。

我深吸一口气。

那是一名少女。身穿藏蓝色连衣裙,肤白如雪的少女。

她大概与我一般高,年龄也差不多——可能在读小学六年级,也可能年长一些。

我之所以无法判断,是因为少女的头发也一片雪白。

仿佛直接从旁边那位套围裙的女性身上复制而来的,纤细柔软的白金色长发。仔细一看,她也有一双淡蓝色的眼睛。莫非两人是母女吗?

但是,两人的感觉完全不同。

跟套围裙的女性相反,连衣裙少女眼角上翘,给人一种冰冷而难以接近的印象。“神秘”一词反倒更适合用在这名少女身上。

少女看着我,微微眯起眼睛,很快便把脸转开,藏在套围裙的女人身后。她那样子仿佛看见了脏兮兮的珍奇动物。女人微笑着轻抚少女的发丝。“你醒啦,小伙子。”

又有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

第三个人不知何时走进房间,站在门前。

那是个小个子男人,吊起的眼角下有两片浓重的阴影,脸颊也深深凹陷。他有一头混着白发的暗褐色头发,和一双褐色的眸子。看起来比我父亲要年长。

他的锐利目光仿佛能看透一切,散发着与围裙女人和连衣裙少女不太一样,但也不像普通人类的感觉。“爸爸——”

少女咕哝道。

这就是我与坦尼尔一家的相识。

第二章 蓝玫瑰(I)

(一九八三年十一月十八日 A州报纸摘录)

蓝玫瑰终于诞生——A州牧师独自杂交成果

十七日,O州举办的玫瑰展览会上,盛开蓝色花朵的玫瑰公布于世。

蓝玫瑰的培养人是居住在A州P市的牧师罗宾·克利夫兰先生(四十一岁)。他在履行牧师职责之余,同时也热心从事园艺活动,长年独自进行玫瑰的杂交培育。据称,这种被命名为“天界”的蓝玫瑰是杂交过程中偶然获得,当他看到第一朵蓝色花朵绽放时,感到“那是主的旨意”。

玫瑰花色有红、黄等,但此前从未存在过蓝色花朵,历史上有许多人对此发起挑战,始终未能实现,因此成了“不可能”的象征。如今,一名业余园艺爱好者竟培育出传说中的蓝色玫瑰,世界各地园艺家与研究者纷纷瞩目……※(一九八三年十一月十九日 A州报纸摘录)

我才是“真正的蓝玫瑰”——C大学发文否定业余园艺家的蓝玫瑰

十八日,C大学(C州S郡)公开发文,宣称其运用基因编辑技术成功培育出蓝色玫瑰。实现这一成就的是该大学理学系生物工程学专业弗兰基·坦尼尔教授及其研究团队。

该文称,坦尼尔教授等人开发了有效生成蓝玫瑰基因的新技术,将抽取的基因片段与玫瑰结合,成功培育出蓝色花朵。详情将在十二月发表的N杂志刊载。

就在本月十七日,A州P市的罗宾·克利夫兰先生在展览会上公开发表蓝色玫瑰,“将不可能变为可能”,引起多方关注。然而,坦尼尔教授否定了克利夫兰先生的蓝色玫瑰,宣称“仅靠杂交诞生蓝玫瑰的概率,从玫瑰性质上讲,几乎接近于零。除非发生了好几次格外巧合的变异,否则就是伪造之物”。对此,克利夫兰先生反驳道:“只要你实际分辨一下,就能看出这到底是不是伪造之物。”……※(一九八三年十一月二十一日 A州报纸摘录)

W州发生山体滑坡灾害——山体滑坡涌入露营场地,游人纷纷避难

二十日下午,W州山区发生山体滑坡灾害,当时位于山麓露营场地的数十名游人纷纷避难。部分土砂涌入场地,所幸无人负伤。这次灾害使得露营场地不得不暂停营业。

关于灾害原因,推测为现场附近恶劣天气一直持续到黎明,大雨使得土地松垮。该地过去曾发生过小规模山体滑坡,目前警方正在调查露营场地选址是否存在问题……※“……利亚,玛利亚。”

远处传来声音。“快起来,现在还没到午睡时间。”

有人用力摇晃肩膀,玛利亚·索尔兹伯里猛地抬起头,发现下属九条涟正一脸无奈地俯视着她。

此处是F警署办公室。

挂钟指向上午十点半。离午饭时间还有点早,但周围空无一人。除了玛利亚和涟,办公室内只剩坐在对面的一位同事。其他人全都离开了,可能是去调查前几天发生的强盗案。

回溯记忆,她九点半来到座位上,不情不愿地处理起各种麻烦文件,但再往后就记不清了。垂眼一看,写到一半的报告上还沾着口水。玛利亚慌忙擦了擦嘴角和文件。“看来你昨晚又一个人喝闷酒到深夜啊。又一位朋友结婚,你想必很寂寞吧。”“我才没有喝闷酒。”

不过几个月前,她刚收到大学朋友的婚礼邀请函时,确实喝了不少闷酒。

对面的同事抬起头,随即嗤笑出声。她恶狠狠地瞪过去,同事慌忙低下头,肩膀却抖个不停。什么事情这么好笑。“涟,有事吗?”

玛利亚无视了那个人,把目光转向涟。

打理得一丝不苟的黑发,衬托知性面庞的眼镜,全身无可挑剔的西装——她这个J国人下属像往常一样用扁平的语调回答:“P警署的多米尼克·巴罗兹警官打来电话,请你有空给他回个信。”

——多米尼克?“嘿,红毛,好久不见了,你怎么样?”

多米尼克·巴罗兹的声音仿佛在酒吧碰面那样随意。“托你的福。”玛利亚丝毫没有提及自己上班时间打瞌睡,而是反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她在二月发生的水母船一案中认识了多米尼克,因为辖区相隔甚远,两人很少直接见面,但时不时会有工作上的接触,比如互相交换跨辖区案件的调查信息。

这次想必也是有事要问,然而话筒中却蹦出了让她感到意外的单词。“你听说了蓝玫瑰的新闻吗?”

蓝玫瑰?“如果你说电视和报纸上的内容,我是看过了。可是……你问那个干什么?”

尽管玛利亚对园艺毫无兴趣,几天前还是听说了由蓝玫瑰引起的风波。

主业为牧师的业余园艺家培育出全世界首例蓝玫瑰,结果消息发表第二天,某大学教授也站出来宣称自己培育出了蓝玫瑰。由于教授将牧师的玫瑰斥为“假货”,两者之间正剑拔弩张。

以前她对科学的话题毫不关心,但因为先前那起水母船案与科学技术相关,从那以后,玛利亚就会不自觉地关注一些与科学相关的消息。“那就好说了。我想拜托你去打探打探蓝玫瑰风波的其中一名当事人——弗兰基·坦尼尔教授,最好能直接见上一面。用什么理由都行,不过别让对方产生戒心。”“哈?”她忍不住发出呆滞的回应,“你说什么呢,我一点儿都听不懂。”

莫非大学教授跟犯罪扯上关系了?“打探”这个词用得也很微妙,若真的要抽时间去见面,在申请差旅费时,她得给出相应的理由。这与传达调查信息可不一样。若不问明实情,她不会轻易点头答应。

更何况,要打探坦尼尔教授,首先应该多米尼克亲自去,再不然就叫P警署的人行动。她实在搞不懂对方为何要拜托其他辖区的人。“我自有理由。坦尼尔教授的别墅似乎在你的辖区内。最近A州准备举办一场学术研讨会,教授说不定会顺路到别墅去,届时你可以上门拜访。”“我要问的不是那个——”说到一半,玛利亚闭上了嘴,随后又说,“这里面有什么不能摆到明面上的理由吗?”“你的直觉还是这么敏锐。”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叹息。“简单来讲,答案是肯定的。不过这也不是什么机密。怎么说呢——电话里不好解释。这东西有点复杂,而且我也难辨真伪。总而言之,若不看着实物,我可能没办法跟你解释清楚。这案子就是这样。”

——难辨真伪?不看着实物就解释不清楚?“等等,我越听越不明白了。”“我猜也是。”多米尼克苦笑道,“这事儿连我自己都感觉特别可疑。但是不好意思,我还不能告诉你详情。因为我想让你不带任何偏见与坦尼尔教授见上一面。详细的以后再说。“出于某种特殊情况,P警署这边的人马不能出动。其他辖区值得信赖的人,我只能想到你了……能拜托你吗?”

她完全可以扔下一句“少说梦话”,然后把电话挂掉。

然而——

两人断断续续合作了半年多,玛利亚多少了解了多米尼克·巴罗兹的为人。他虽然语气轻浮,但很照顾人,是那种欠了人情必定会还的警官,绝不会利用他人好意把麻烦事推给别人。而他现在提出了这种请求,恐怕确实情有可原——而且肯定不只是“有点复杂”。

玛利亚心里渐渐有了答案,可她不太愿意如此简单就应承下来。“你这么说我感到很光荣,不过那种事得通过上面传达。毕竟我这边也有抛不下的案子,忙得很。”“是吗?我问了你那边的黑毛,他说你在水母船一案中搞砸了,现在正坐冷板凳,请我随便利用你啊。他还说署长也会立刻批准。”“涟!你小子趁别人睡觉瞎胡说什么!”

她朝一脸不相干的下属大吼一声。“哈哈,那就拜托你了。”话筒另一头传来多米尼克的笑声,随后通话就中断了。

——岂有此理,这帮人怎么都这样。“出去巡逻了!跟上来。”

她把话筒一砸,站起来扯过椅背上的外套。不等涟回话,她就走出了办公室,却碰上一个认识的女文员。玛利亚抬起一只手准备与她擦肩而过,文员却一脸怪异地看着她。“嗯?怎么了?”“啊,那个……”

文员略显踌躇地抬手指向她的脸蛋。怎么回事啊,她正要追问,却看到窗户里映出自己的脸。

左边脸上清楚地印着几行墨迹,看样子像是桌上那份写到一半的报告。“涟,你既然看见了就说一声,别不吭声啊!”

原来方才对面的同事笑到肩膀发抖,是因为这个吗?“我还以为那是你的特殊妆容呢。”涟若无其事地回答。※

几天后——十一月二十四日,周四。“现在情况是——”

玛利亚坐在涟驾驶的租用车副驾上咕哝道。他们从A州乘飞机到C州,又在机场租了一辆车开往目的地,还有几十分钟车程。U国真够大的。“你说经过多方探讨,最后敲定了拜访的由头是‘咨询基因相关技术在法医学方面的应用’……你要我问什么法医学问题啊,那不是验尸官鲍勃的工作吗?”“他跟你不一样,工作很忙。”

你还不是一样清闲——玛利亚正要回嘴,却打住了。涟之所以被调到闲职,基本算是她这个上司害的。他做的事比自己多上几十倍,而身为一个工作中公然睡大觉的人,她说那种话根本没有说服力。

那通电话打完,多米尼克的委托第二天就以P警署请F警署协助调查的公函形式发了过来。

正如涟的预测,署长二话不说就批准了。她听到有人传言——上头认为“反正索尔兹伯里闲着没事也会闯祸,干脆让她干点别的活”,不过无从辨别真伪。

那个委托虽然特殊,但玛利亚和涟还是商量了一套对策,随后出发去见培育出蓝玫瑰的其中一人——弗兰基·坦尼尔教授。

多米尼克说,教授将会到A州参加学术会议。不过涟联络过后,得知对方研讨会期间工作繁忙,无法抽出时间,所以虽然麻烦,他们还是决定亲赴C大学与教授会面。涟还说,如果对方允许他们参观研究室,那更是再好不过。“虽然不知原因何在,但P警署似乎并不想让对方察觉自己的行动。这样一来,我们至少现在应该避免容易被理解为调查取证的行动。”

调查取证吗……

她回想起前不久刚参与过的案子——水母船案。那件让玛利亚记忆犹新的案子,也跟大学教授公开发表的新技术有关。

声称自己培育出蓝玫瑰的坦尼尔教授……这个人恐怕也跟什么案子相关——或者说,被卷入了什么案子?“弗兰基·坦尼尔,一九四一年出生,在C大学理学系进修了博士课程,专业是分子生物工程学。一九八一年进入该专业担任教授……根据大学公布的信息,教授走在典型的研究道路上。介绍中提到的专业是‘分子生物工程学’,但其发表的论文基本都集中在名为‘遗传工程学’的领域。这次的蓝玫瑰就是其研究成果之一。玛利亚,你对遗传工程学有多少了解?”“你觉得我可能了解吗?如果是疯狂科学家操纵基因创造怪物的故事,我应该在漫画或电影里看过。”“具体并深入研究‘操纵基因’的部分,就是遗传工程学。“我以前说过,生物的遗传信息都记录在脱氧核糖核酸中——你还记得吗?DNA具有分子结构,脱氧核糖、磷酸与‘腺嘌呤’‘鸟嘌呤’‘胞嘧啶’‘胸腺嘧啶’四种碱基其中之一组合成核苷酸,以随机顺序排列成链状。用符号来表述碱基,就是T-C-G-C-A-G……这种形式。“大部分DNA由两条核苷酸链通过氢键相连,组合成双螺旋立体结构——某些细菌的DNA呈环状,某种病毒则拥有单链DNA。它的立体结构形态各异,但四种碱基排列成链状的基本结构,却是所有生命体共通。”“什么意思,难道你想说那个TAGC的排列是某种暗号,生物形态便是基于暗号解读的产物吗?”

涟瞪大眼睛。“对,一点儿没错。”“啊?!”“蛋白质是构成生物的重要物质,它有很多种类,由二十种氨基酸按照特定顺序串联而成。DNA的碱基排列就记录了这些氨基酸的种类和排列顺序。当然,生命活动必需的物质并非只有蛋白质,但它是组成生物的主要物质,同时也是酶和激素这种功能性生物分子的成分。极端地说,只要拥有DNA碱基排列这一遗传信息,就能创造生物的外在形态。”“碱基只有四种,如何表达二十种氨基酸?”“它的结构非常巧妙,每种氨基酸由三个碱基组合排列对应,比如‘GAA’就代表了‘谷氨酸’。这跟电脑用零和一的二进制算法能够表述所有数字和文字一样。四的三次方就是六十四,用以表述二十种氨基酸绰绰有余。据说,现在已经查明了每种氨基酸对应的碱基序列呢。”

以DNA碱基序列为基础,氨基酸串联合成蛋白质,蛋白质又构成生物身体……这不就是暗号解读吗?“你说的那种系统究竟从何而来啊,难道上帝还会摆弄电脑?”“那我就真不知道了,我还以为你知道呢。”“哎哟,你竟然说起奉承话了,真是难得。但我可不是上帝。”“不,我只是感觉你从创世活到现在,应该知道一些详情吧。”“你说我是老古董吗?!”

她那一不留神就油嘴滑舌的下属又若无其事地继续道:“生物的外在形态以DNA为基础,把它当成基础篇,那下面就是应用篇了——只要改变DNA碱基序列,就能改变生物形态。”

一阵沉默。“……坦尼尔教授培育出蓝玫瑰,也是通过改变DNA序列实现的?”“根据大学公布的消息,确实是这样。”涟的措辞很慎重。“其实我也没有充分把握目前的基因相关技术发展到什么程度。只知道其他研究机构也在尝试通过基因编辑培育蓝玫瑰,目前都没有成功。坦尼尔教授如何培育出蓝玫瑰,可能也会成为这次探访的主题之一——或许,还包括教授的研究是真是假。”

是真是假,这个可以放到过后再来判断。“蓝玫瑰有这么复杂吗?新闻也特别夸张地称其为‘将不可能变为可能’,不过那跟蔬菜水果的品种改良有什么不同?不还有很多会开蓝花的植物吗?”“‘真这么简单,就不用费那么大力气了’。这是古今中外玫瑰育种专家和研究者的共同见解。当然,你说的‘蔬菜和水果品种改良’也需要下很大功夫,只是培育蓝玫瑰耗费的时间和失败次数,并非普通品种改良所能比。至少两千年前,人类就开始了玫瑰育种,直到现在,真正意义上的蓝玫瑰——在所有人眼中都能被称为‘蓝’的玫瑰,尚未存在于任何公开记录中。历史上出现过几次号称‘蓝玫瑰’的花,但那些花的蓝只能说‘与现有玫瑰相比或许蓝了这么一点’而已。”

但这次不同——是这样吗?

玛利亚尚未见过引起风波的那两株蓝玫瑰的照片。涟对她说,克利夫兰牧师在展会以后几乎拒绝了所有采访,坦尼尔教授也只对学术杂志的采访做出回应。因此,目前媒体手头只有寥寥几张蓝玫瑰照片。

今天若能亲眼看到其中一株蓝玫瑰,抓住能辨别真伪的实感,是否能在一定程度上满足多米尼克的要求呢。

她的视线转向空中。气囊式飞艇——那个名为水母的装置在蔚蓝高远的空中静静浮动。白色扁平的球状气囊,底部装有四根支柱与船体。如名称般酷似水母的轮廓。

围绕水母船发生的大规模谋杀案,其余波至今仍对方方面面有着影响。她不知道案件造成的影响最终会以何种形式平息,只是,双方似乎都在为尽早结束其中一项诉讼而展开行动——这是她从熟人那里听来的。

玛利亚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一直在意早已不归自己调查的案件,这太不像她了。“培育蓝玫瑰为何如此困难——对此我尚未充分理解。但从植物整体来说,开蓝色花的品种本来就很罕见。牵牛花、绣球花、罂粟……大致一想只能举出这几种吧。我的祖国有一种花叫‘樱花’,平时在路上见到的基本都是桃红色花朵,并不存在‘蓝樱花’,平时也很难听到想看或想培育蓝色樱花的话题。”“我也知道樱花,U国就有个挺出名的樱花胜地——过去我还跟朋友一起去过。”[1]“是吗,玛利亚,你知道J国有句俗话叫‘丸子胜过花’吗?”“我怎么知道!”

但她很肯定那不是什么好话。

漫长的跨州旅途终于结束,玛利亚和涟来到了弗兰基·坦尼尔教授供职的C大学S郡校区。

温暖的空气,茂盛的草地,美丽的行道树。眼前是一片大海——这里的景色不比度假胜地差,与丝毫没有华丽感的F警署相去甚远。

在入口做完登记,两人穿过校园走向生物工程学专业大楼。他们坐在事先约定好的大厅沙发上等候,没过多久,电梯里就出现了一名少女。

那是个通体雪白的女孩子。

白皙得异常的皮肤,长及腰部的白金色头发。那是白化病症状。女孩一身藏蓝色连衣裙,更突显出皮肤和头发的雪白。她个子小巧,有点瘦弱。微微翘起的眼角让稚嫩的脸上透着一丝坚定。一头白发让少女略显成熟,但实际年龄可能只有十二三岁。

小孩子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莫非是来送饭——想到这里,却见白化病少女把大厅看了一圈,目光落到玛利亚和涟身上,随即大步走了过来。“请问两位是A州F警署的玛利亚·索尔兹伯里和九条涟警官吗?”

她的声音淡漠通透,还带着一丝稚嫩。“对,我们就是。”

听了涟的回答,少女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欢迎两位光临。请跟我来……这边走。”

不等回应,她便转身走向电梯。玛利亚慌忙站起来,跟涟一道追了过去。“请问你是?”“坦尼尔研究室的学生。”

学生?那也太年轻了,莫非是跳级上来的?

少女似乎丝毫不在意玛利亚的惊奇,一言不发地走进电梯。这孩子太冷漠了。“你叫什么名字呀?”

少女往旁边瞥了一眼,目光中带着愠怒,仿佛在说别把我当小孩子对待。“大家都叫我‘艾琳’。”“艾琳啊……这名字真不错,听起来很成熟。”

少女——艾琳稍微瞪大了眼,随后把视线转回前方。虽然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但她脸蛋上泛起了一片红晕。看来是害羞了。

接下来,三人并没有怎么对话,沉默着上到六楼。艾琳把玛利亚和涟带到一个貌似会议室的房间门前。“请在里面稍坐片刻,我去把老师叫来。”

说完,艾琳又点点头,留下二人离开了。玛利亚目送那白发摇曳的背影离去,随后打开会议室的门——险些惊叫出声。

有人在里面。

一头铜褐色短发,隔着军装也能看出刻苦锻炼的精壮体格——那个玛利亚和涟都熟知的人物,此时也惊讶地看着他们。“索尔兹伯里警监,九条探员?你们怎么在这里?”“那是我们的台词。约翰,你怎么在这儿?”

玛利亚一脸困惑地对U国空军少校约翰·尼森发出疑问。“好久不见了,尼森少校。”涟若无其事地问候道,“不过只隔了几天吧……今天你有何贵干?”“啊,哦。”约翰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详情不好细说,总之是一项新的技术调查。我为这件事约好了与人见面——你们是来查案子的?会不会弄错房间了?”“不是,我们也刚被领到这里来。真要说的话,也跟查案子差不多吧。”

难道艾琳弄错房间了?可是她并没有表现出一丝犹豫。

不,莫非——

现在瞎想也没用,再等等估计就来了。于是,玛利亚在约翰对面坐了下来,涟也在她旁边落座。约翰困惑地看着两人,随即认命似的叹了口气。“不过好巧啊。技术调查需要经常往大学跑吗?”“毕竟水母船一案出了那种事。”

他露出少见的自嘲表情。“不怕你们笑话,我现在被安排了闲职。”

约翰·尼森少校与玛利亚等人在不久前的水母船一案中结识,一同追查凶手。在场三人都见证了案件难称完美的结局,现在再怎么委婉也没用了。“真够呛,我也一样。”玛利亚说完,约翰露出了苦笑。“话说回来,如果方便的话,能告诉我你们来找谁吗?既然来到这里,想必是找大学的人吧。这也是种缘分,要是两位参与了有意思的研究项目,过后能说给我听听吗?”

涟看了她一眼。考虑到多米尼克的委托,现在最好别让事情过度公开,不过对约翰说说应该不碍事。“我们来找弗兰基·坦尼尔教授。你应该知道蓝玫瑰的新闻,我们来找教授是为了咨询基因相关技术在犯罪调查中的应用问题。”“蓝玫瑰?”约翰挑起眉毛,“等等,我已经跟坦尼尔教授约好马上要见面啊。”

嗯?“你说什么呢,我们也跟教授约好了这个时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莫非是教授那边日程安排错了。

就在此时——“不。”门没敲就被打开,一个沙哑的声音传了过来,“是我刻意这样安排的,毕竟时间不多。”

来人似乎听到了室内的对话。只见声音的主人站在门口,愉悦地看着玛利亚等人。

那人看上去四十多岁,有一头混着白发的深褐色发丝,身高不足一百七十厘米,脸和身体都很消瘦,算不上什么健康体态。

但是目光却异常锐利,充满了震慑一切的威压感。“索尔兹伯里警监,九条探员,以及尼森少校,对吧。欢迎你们远道而来,我就是坦尼尔。”

蓝玫瑰培育者之一,弗兰基·坦尼尔教授勾起嘴角说。“失敬。”约翰站起来,很可能是下意识地敬了个礼,“我是U国第十二空军少校,约翰·尼森。今天承蒙接见,十分感谢。教授——”“请别那样叫我,我不太习惯。”弗兰基摇摇头,“各位可以称呼我名字,或者称呼‘博士’。另外也不用说什么客套话,我对研究室的人都这样要求。”“——那么,坦尼尔博士,今天就麻烦你了。”“我叫玛利亚·索尔兹伯里,请多关照。”“我叫九条涟,今天麻烦您抽时间出来,真是太感谢了。”

涟的措辞没有改变分毫,莫非J国人都这样吗?“现在说这种话可能已经来不及了,其实我希望你能把我的会见时间与这两位错开。毕竟不能在无关人士面前谈论可能涉及军事机密的话题。”“啊,真抱歉。我们这些普通人不太了解警方与军方的不同之处。话说回来,几位看起来似乎并不像完全不相关的外部人士。既然如此,又何必顾虑呢。”弗兰基抬起拇指指向门外,“我们开始吧,跟我来。”

没说几句话,博士就开始带他们参观研究室。

弗兰基走下一段楼梯,又穿过一条走廊。左手边现出一扇嵌死在墙上不能开启的大窗,博士停在窗前,用目光指向室内。“这里是洁净室……不过这是整个学科共用的设施,我们主要在里面进行取样与合成作业。”

他们顺着弗兰基的视线看过去,玻璃另一头有几个人正在工作。

那是几个戴着手套口罩,头上还罩着发帽的年轻人,应该是学生。有人正用显微镜观察小皿,里面装着貌似植物叶片组织的东西;有人面前摆着一个形似小浴缸的容器,里面放了一只烧杯,那人正手持秒表计算时间;有人面对一只固定在笼子里的小白鼠,战战兢兢地将注射器刺入其尾部……作业内容千差万别。“博士的研究室还将动物作为研究对象吗?”“应该说‘开始将研究成果应用于动物’比较准确。我们研究室的研究主题是通过基因编辑人工改变生物形态。目前的主要研究对象是植物,但无论动物、细菌还是病毒,只要拥有DNA或RNA,都能够成为我们的研究对象。我学生时代也曾像那样给实验小鼠注射。”博士转向玛利亚等人,“不过你们关心的应该不是我的研究范围。而是‘这个可疑学者真的培育出蓝玫瑰了吗’——你们想知道这个,对吧?”

正中靶心。弗兰基微微勾起嘴角。“说一百遍理论不如拿出证据,我也不是那种喜欢卖关子的人。”

他们又迈开步子,跟随博士乘电梯下楼,在户外走了一段路,眼前出现一座马戏团帐篷大小的精致平房。

那好像是温室,而且非常大。屋顶嵌有天窗,四面墙壁全是巨大的窗户,透过窗户还能看见里面摆满了绿叶植物。

弗兰基招招手让他们走进温室,穿过正门是前室,两旁是储物柜和壁橱,摆着各类用品。里面还有一扇门,看来那扇门背后才是温室。

几个人在前室戴上手套和网帽,又套上了浅蓝色的薄外套。“欢迎来到奇境之国。”博士半开玩笑地说了一句,随即打开那扇门。

这个温室看起来意外整洁。

面前是一列又一列细长的桌子,一直延伸到温室深处。每张长桌上都整齐排列着种在花盆里的植株。

一股甜香扑鼻而来。从外面看不出来,这里有许多植株都开了花。

行走在长桌之间,靠前排的桌子一角,摆着大约十盆蓝色花朵。玛利亚本以为那就是蓝玫瑰,但仔细一看形状不同,全都是从未见过的花朵。“这是瓜叶菊吧。”涟看着最前面那盆花说,“左边那盆是龙胆,龙胆旁边是补血菜……”

他流利地报出花名,让人不禁猜测他在故乡是否开过花店。“都是做比较用的。要创造蓝色花,首先要分析现存品种,弄清色素结构和生物反应过程,否则无从下手。”

弗兰基的解说让约翰频频点头。

他们顺着蓝色花朵一盆盆看过去,突然碰到一盆红花。

植株尚未开花,红色花瓣拧成细长的骨朵,仿佛绞作一长条的手帕。攀附在支架上的蔓须光滑纤细,跟玛利亚印象中的玫瑰一点都不像。“涟,这是什么?”“是牵牛花。这种花数百年前就在J国广受喜爱,如今也经常被用作小学生的植物观察对象。”“哦。”

那种花在U国并不常见,看来J国有各种各样的花。

红花并不只牵牛花一种,旁边还摆着好几盆其他的花。看来这里开始是“红区”,应该也是做比较研究之用。“这是康乃馨,与玫瑰和菊花并称三大切花。旁边是郁金香,属于学校花坛常见的品种——”“那种事我知道!”

他当别人是傻瓜吗?

视线再往前方移动,这回看到了色彩缤纷的花朵。

都是玫瑰。红、黄、白、粉……颜色鲜艳的花朵在温控机的微风中摇曳。

然而最多的颜色却是紫色——浅红里掺杂一丝蓝调,呈现淡紫罗兰色的花朵。“这是……”涟瞪大了眼睛。“涟,怎么了?”“我在车上对你说,历史上并不存在蓝玫瑰——那不仅包括正统‘蓝色’,还包括了‘蓝色系’的其他颜色。至少我从未见过‘紫色’的玫瑰。”

她忍不住收回视线,只见约翰也出神地凝视着那些紫罗兰色的花朵。

这就是博士培育的“蓝玫瑰”?“不。”博士面带愉悦地摇摇头,“那些都是原型,正品在这里。”

弗兰基穿过桌子间的过道,抬手指向温室深处一张被高大植株包围的桌子角落。“各位请看,这才是我的研究成果。”

玛利亚透过植株缝隙看过去——随即屏住呼吸。

蓝玫瑰——

那是一株妩媚盛开,毫无杂糅的、深蓝色的玫瑰。[1]本句为直译,意为“舍华求实”。

第三章 原型(II)

“——就是这样,都能理解吗?”

博士停下粉笔,转过头说。

这是一个卧室大小的房间,到处摆满了玻璃容器和药瓶。我们正坐在充斥药味的昏暗房间一角听博士讲课。“那个……”尽管被坦尼尔博士无比晦涩的演讲所震慑,我还是磕磕巴巴地组织起语言。“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理解了……您说的是,生物细胞中都含有名为‘基因’的成分,因为那些成分,人才会长成人,狗才会长成狗,没错吧?”

哦——博士感叹一声。“看来你理解了本质,这足以称为今天讲课的成果了。”

我在被夸奖吗?毕竟无论在家还是在学校,我都没听过那种话,所以困惑胜过了高兴。“人与狗之所以外形不同,是因为两者基因里包含的信息不同。反过来讲——假设我们能通过某种手段改写基因,就能改变生物形态。”

我仿佛听了什么鬼故事,皮肤蹿过一阵战栗。“博士的玫瑰也被改写了基因吗?”“简单来说是的——你觉得很可怕?”“也不是可怕……就是有点不舒服。”

听到我老实的嘀咕,博士并没有在意,而是笑了起来。“很正常,连科学界都有人一脸严肃地抗议我的研究,说我‘不应该插手上帝的领域’。不过说实话,通过改写基因变化外形,这在自然界是很普遍的现象。”“啊,真的吗?”“所有生物都由一个细胞不断分裂而成,每次分裂,基因也会被复制到每一个新增的细胞中,只是那种复制偶尔会发生失败。”“还会失败吗?”“生物并非机械,如果我叫你将《圣经》一节抄写一万遍,想必你也不能保证每一张纸上都没有文字错误吧。”

那倒是。“另外,基因在细胞核内以‘染色体’形式存在,大部分有性生殖的生物都拥有两条类似的染色体,然而在减数分裂——那是生成精子和卵子的细胞分裂形式——过程中,这两条类似染色体会彼此混合,进行‘基因重组’。拿刚才的例子说,就是从需要抄写的一节圣经中随意挑选几个句子,与另一节的句子置换过来。“这种复制错误或基因重组,就会引起生物形态变化。变化程度有大有小,既有变成畸形导致死亡的例子,也有成为更加适应环境的形态、从而淘汰旧形态的例子。又或者,那种变化仅止于每个人的外表细微差异——比如皮肤颜色之类。”

我忍不住看向旁边。

白发少女坐在椅子上,双眼注视着父亲。她似乎毫不在意我的目光。

……生活变得好奇怪呀。

这就是我目前的真实心境。※

两天前,我与一家人初次碰面,随后——

我被问到名字,沉默了许久才回答:“不知道。”“不知道?莫非你失去记忆了?”

我抿起嘴唇。

房间陷入沉默。男人皱起眉,白发女人也问了一句。“原谅我过分打探,你能说说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回答不上来,只好低下头。女人的声音变严肃了。“我看了你的身体……到处都是伤。”

我忍不住抬起头,发现女人正用温柔的目光注视我。“别担心,这里没人认识你,也没人会责备你……所以,你能说说吗?”

她的声音一直很安静。又一阵漫长的沉默过后,我颤抖着嘴唇说:“没人叫我的名字……所以我不记得自己的名字。”

我把父亲的殴打、母亲的蔑视,以及在学校被孤立的生活和盘托出。将一直以来对谁都无法言说的话语,全都说给了刚见面的陌生人。

女人表情越来越严肃,她看了一眼男人,又重新看向我。“于是……你就从家里逃出来了?”

我点点头……除此之外的事我没能说出口。

白发女人沉默许久,然后露出安静的笑容。“我知道了,你先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吧。可以吗,弗兰克?”

男人用一声叹息回答了白发女人。“妈妈?”少女惊讶地抬头看着她。“啊?!可是我——”

其实我也一样惊讶。虽然不用被送回那里,我非常感激,但我也想,总不能一直待在别人家里。“我没说免费。”男人勾起嘴角,“我们可没余力养个吃白食的人。干脆你给我当助手,报酬就是一日三餐和一张床,如何?”

就这样,我成了坦尼尔博士的助手。

此时我才知道,那个面颊凹陷、相貌可疑的男人是研究什么“分子生物工程学”的学者。我问他“分子生物工程学”是什么,博士抬头看了一会儿天花板,随后微笑起来。“这个嘛,可以说是插手上帝领域的学问。”

他夸张地说出那句话,随后转过身,又把头转过来。“机会难得,就让你看看我的研究成果吧。换好衣服到楼下来。”

我穿上衣服,在博士带领下,与白发母女一道走向貌似后院的地方,随即瞪大了眼睛。

那是一个玫瑰园。

红、黄、白、粉、黑……各色玫瑰遍布整个花园——有的高如小树,有的伸出藤蔓攀附在栏杆上,还开了许多花朵。有小巧可爱的花,也有壮丽华美的花,大小千差万别。

雨已经停了,乌云间洒下阳光,带着水滴的叶片和花瓣泛着光芒。

就连我这个毫不了解花卉的人,也看得出了神,仿佛忘了怎么说话。“插手上帝的领域,就是种花?”“不,这些都是凯特培育的花,是不是很美。”

我被领到后院前,得知凯特就是照顾我的女性——坦尼尔博士妻子的名字。她雪白的脸蛋上泛起一层红晕。

突然,一阵低沉的野兽咕噜声打破了我的白日梦。“博士养了狗吗?”

我并未看到那种动物的身影。白发少女一脸淡然地保持沉默。“没有。”坦尼尔博士隔了两三秒才回答,“那是七十二号样本的声音。它可能闻到你的气味开始闹了,现在又正好是肚子饿的时间。”“弗兰克,别吓唬他。”

凯特皱起眉……我就当没听见那句话吧。

大人说话时,旁边的少女用略显轻蔑的目光看向我。这家伙给人的感觉真不好。

我把目光投向后院另一头的树林。

划分土地的围栏前有一圈堆成圆筒状的矮石墙,上面盖着圆形木盖。“那是一口井,现在已经不用了。这里原本是我娘家的别墅,是几座别墅中我最喜欢的一座。小时候我经常跟弗兰克偷偷跑到井底下玩探险游戏……结果回去一看,家人正慌了神到处找我。弗兰克,你还记得吗?”“唔。”博士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两人似乎是青梅竹马……不过家里有好几座别墅,莫非他们很有钱吗?

院子角落有一座小温室,隔着玻璃隐约能看到各色各样的花影。“我的研究成果在这里面——爱丽丝,去把锁打开。”

名叫爱丽丝的少女对父亲的话点点头,从连衣裙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随即,门锁发出细微的响声。“除我们以外,你是第一个看到它的人。你应该感到荣幸。”

说完那句夸张的台词,坦尼尔博士把门打开。

温室里盛开着蓝玫瑰。

植株只有一盆,长着尖刺,似藤蔓又似枝干的株身从盆土中伸出,沿着支架一直长到大约五十厘米高。

枝叶顶端稍微靠下的地方,一共开着三朵花。

娇嫩的花瓣重重叠叠,优美的花朵比我手掌稍小一圈。那跟我脑中想象的玫瑰花朵一模一样。

然而,它的颜色却不普通——而是湛蓝。就像我只在照片上见过的异国大海,是不折不扣的蓝。

温室里还有许多栽种在花盆里的玫瑰。跟园中玫瑰一样,盛开着红黄白各色花朵。然而开着蓝花的玫瑰只有我眼前这株。它与其他植株相比,明显散发着格格不入的气场。

让我无法移开目光。

这是为什么……

只因为花瓣是蓝色,为什么这株玫瑰显得如此缺乏现实感——如此让人恐惧?“原来玫瑰还有蓝色的啊。”“没有……”

白发少女——爱丽丝动了动唇。她的声音清澈通透,又像冰刃一般冰冷锐利。“啊?”“其他地方没有开蓝花的玫瑰……这就是爸爸的研究成果,是爸爸创造的,世界上头一株蓝玫瑰。”

我重新看向蓝玫瑰——全世界头一株,任何地方都不存在的玫瑰?“可惜还不能公开。”坦尼尔博士皱着眉说,“虽说它由我‘创造’,但目前尚未重现培育方法,还有许多要素需要改良。关键在于,我还没收集到足以让那些审稿的老顽固闭嘴的数据。研究只进行到一半而已。”

我不太明白博士说的话——但此时我心中萌生了一种预感。

……莫非,我无意中跑到十分了不得的地方来了?“好了——”博士勾起嘴角,“从今天起,你就要给我这种研究当助手。做好准备了吗?”※

那就是两天前的事。“首先你要掌握一些基础知识。”博士说完,第一天就开始给我讲课了。他说的那些色素和双螺旋,对我这个连初中都没上的人来说,实在太复杂了。老实说,我都不肯定自己是否理解了百分之一。

但博士并没有对我生气。

若换作我父母,一定早就把拳头和巴掌招呼过来了。但博士听见我说不明白也毫不烦躁,而是一遍又一遍地对我解释。细节可以忘却,关键在于理解本质——那就是博士的口头禅。“——几乎所有生物的基因结构都相同。无论是人类、猫狗,还是虫鸟细菌,以及玫瑰等植物,它们的基因都由脱氧核糖核酸组成。打个比方就是:纵使写在纸上的文章内容不一样,那些纸的材质都是一样的。”“博士……对不起,我不太明白。”“太难了?”“不是,我不太明白为何非得是‘纸’。同样是生物,基因为何不能彼此不同呢,比如人类用纸,狗用石板,植物用黏土板……或者不用那什么核酸,而用白糖或者盐。”“你是笨蛋吗?”爱丽丝面无表情地咕哝道,“且不说白糖,盐的分子结构太简单了,根本不足以记录遗传信息……你这个吃白食的,别用那些蠢问题影响讲课。”“要、要你管。”

尽说那种听不懂的话。而且这本来就是给我讲的课,你跑来干什么。

不过按照对方的看法,似乎“你才是擅自插足那个人”。让我惊奇的是,这个少女似乎一直在听父亲讲课——被她冷漠精准地指出从天而降的吃白食人员这个立场,我只能忍气吞声闭上嘴。

这种事不止发生在今天。昨天和前天,爱丽丝只要抓住机会就会管我叫吃白食的。由于事实如此,我还无法反驳。她真是太卑鄙了。

不过话说回来,我不得不承认爱丽丝确实很聪明。听了博士如同外星语的讲课,她可以提出同样如同外星语的问题,甚至把我扔在一边与博士展开讨论。她的学识可能比一些不学无术的大人还厉害。

但博士却眯着眼睛专注于我跟爱丽丝的小小争执。“干、干什么啊?”“没什么,你这个疑问很不错。”博士歪起嘴角,“你说得没错,并没有理由限定记录遗传信息的化学物质必须是DNA。老实说,目前尚未探明生物将DNA作为遗传物质纳入自身系统的过程。不过关于所有生物都拥有同一种遗传物质这点,学界存在一个假说。我刚才说,基因变化会引起形态变化,将这种变化放在漫长的时间范畴中,从物种变迁的角度进行研究,就成了‘进化论’这一学说。这你听说过吗?”

我听说过人类是从猴子变来的。尽管父母否定了这点,说它“不符合上帝的教诲”。“那解释起来就很容易了。关键在于,一种生物并不仅仅会变化为一种形态,而有可能分支为好几种形态。比如灵长类拥有单一祖先,它的部分后代演化为人,另一部分后代演化为大猩猩……虽然不同生物集中表现出同一形态的例子很罕见,但一种生物变化为不同形态,却一点都不奇怪。”

我似乎能理解。同样是“狗”,也存在寻回犬、腊肠犬、贵宾犬等不同种类。“那么我们把那个想法反过来。无论生物外形差异有多大,若回溯其进化路径,就会找到根源处的生命体——一个共同祖先。”

我屏住呼吸……莫非人和猫狗原本都是同一种生物?“那就不是‘各种生物的基因出于某种巧合,都由DNA这种物质组成’。而是‘某个以DNA为遗传物质的生命体,分化成了各种生物’。”“爸爸——你说植物也是?”

爱丽丝好像也是第一次听到这番话,马上向父亲抛出了问题。坦尼尔教授点点头。“动物和植物都属于多细胞生物,我认为,它们共同的祖先,有可能是再往上回溯的单细胞生物——如同细菌一般的东西。不过这个‘共同祖先’的概念目前也只是假说。只要详细调查各种生物的基因,或许有一天能找到共同祖先的痕迹,不过那将是很久以后的事了。”“博士研究基因,就是为了找到那个‘共同祖先’吗?”“不是。”几秒钟沉默过后,坦尼尔博士露出自嘲的笑容,“我可没有如此高尚的理想。我研究基因,只是为了实现个人愿望,出于我个人的原因远离了尘世,不过是个俗人而已。所以,如果你想走上科学研究道路,千万不能跟我一样。如果不是出于纯粹的求知心,而是为了个人目的进行科学研究——那将是一条被诅咒的道路。”※

讲课结束后,我还要做名为辅助研究的打杂工作。

打扫走廊、实验室、车库、客厅、餐厅、厨房、卫生间等地方;收拾清洗实验器材,清洗碗筷,照顾花草,等等等等。

与其说是助手,我更像个仆人。但那些工作并没有让我感到痛苦,因为他们愿意把我留在家里,已经是个奇迹了。相比被当成客人对待,让我干点活反倒更安心。

为什么博士一家人会收留我呢?

后来,博士和凯特都没有对我问问题。

他们只问了我的年龄。我说自己在上六年级,凯特便微笑着说:“那爱丽丝是姐姐呢。”想象自己变成那家伙的弟弟,我不禁浑身一颤。

总而言之,不用谈论那天发生的事,对我是一种解脱。与此同时,我又感觉自己有事瞒着博士与凯特,心里产生了严重的罪恶感,很难释怀。

不,不行。既然受到人家照顾,就更不能让他们知道那件事了。绝对不行。

爱丽丝也不问我任何问题,不过我跟她的问题远在此之前。看到她在实验室对我的态度,就算不用窥探脸色,也能明白她并不喜欢我。

算了,别管那家伙,想再多也没用。

我清扫完走廊,撑着腰挺起身子。

恢复正常姿势后,眼前出现一扇门。

在走廊尽头向右看,有一个称不上拐角,反倒更像凹洞的地方。那里静静矗立着一扇挂锁的门。

这应该是通往地下室的门。旁边墙上挂了一把带绳的钥匙,但我从未打开过这扇门。另外,凯特也对我说别到里面去,因为“里面都是灰尘,放满了杂物,不好意思给你看”。

我扭头看了一眼走廊,没有人。

我又朝门闩战战兢兢地伸出手——随即缩了回来。

还是算了。万一被发现多管闲事,会让人给赶出去的。

我晃晃脑袋赶走杂念,转身走向实验室。现在博士跟爱丽丝应该都在休息。

打扫完地板,收拾好玻璃器皿,我又来到走廊上,听见背对实验室的左侧、通往客厅的门背后传来声音。

是博士。虽然说话内容听不清,但他好像心情不太好。这是怎么了?

我从门缝往里看了一眼,只见博士站在门口跟一个人争执。

——那是客人?

我不禁浑身一僵。那人好像是我在实验室时过来的,当时我正忙着打扫,没听见门铃声。

对方的外貌细节都隐藏在博士的身体和大门的影子里,让我无法看清。不过——我还是勉强分辨出严肃的表情和一身黑色装束。

那家伙是谁?

争执持续了一段时间,随后,对方压低声音留下一句“我改天再来”,便点点头离开了。

博士苦恼地叹息一声,朝这边走了过来。我赶紧回到实验室内。“谢谢你,真是帮大忙了。”

晚饭后,我在厨房洗碗,凯特一边擦拭餐盘,一边微笑着对我说。这还是我第一次听到别人道谢,实在不知如何是好,便含糊地应了一声。“还要谢谢你关照爱丽丝。弗兰克对我说,你跟那孩子相处得很好。”“很好?”

那态度哪里像关系好了?我只感觉她把我当成了讨厌的害虫。我如实回答,凯特却开心地说:“是吗,那就算她是吧。”

我们谈论的爱丽丝已经跟父亲一道进了实验室。她似乎每天都会旁观博士做实验。时钟即将指向晚上九点,晚饭后还要继续工作的博士固然热心,但陪他一起工作的人也很是受用。凯特苦笑着说:“真拿他们没办法。”

自从干起了仆人工作后,我发现博士和爱丽丝除了研究和学习以外,生活上十分邋遢。博士用过的洗脸台每次都胡乱摆放着牙粉和染发膏,爱丽丝也不遑多让,把衣服脱得满床都是。(有一回我不小心看到她房间,立刻被瞪了一眼说:“吃白食的不准进来!”)一想到此前都是凯特一个人照顾生活邋遢的博士与爱丽丝,我就忍不住心生同情,不过她自己倒是感觉很幸福。“埃里克,你累了吧?快去休息,剩下的我来弄。”“知道了,谢谢。”

我也已经习惯了这个称呼。坦尼尔夫妇给我取的“埃里克”这个名字,如今已经深深浸透身体,甚至让我误以为那是自己的真名。

回到二楼客房,我拿起换洗衣物走向楼下。客房的浴室水阀好像坏了,出不了热水,我便用了一楼的共用浴室。平时这里都是爱丽丝在用,不过她好像还没回来,我便开门走了进去。

我把换洗衣物、浴巾和脱下来的衣服放在洗手台旁边,然后走进浴缸。在手上打肥皂时,我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体上,看见残留在腹部和大腿上的大片瘀青。

每次碰到那些瘀青,我都能清楚回忆起父亲拳头落下带来的疼痛。

以及——至今仍留在手中的,那时的触感。

我把淋浴拧到最大。

我想让瘀青的疼痛和讨厌的回忆,全都随着飞溅的热水冲散。

关上淋浴,伸手取下浴巾,把身体擦干,从浴缸走出来,我心情沉重地擦拭着头发。就在那时——

浴室门开了。

爱丽丝握着门把,直愣愣地看着我。

我身上一丝不挂,双手还捧着浴巾按在头上,彻底僵住了。

爱丽丝的视线滑过我的身体。

——我跟爱丽丝凄厉的叫声响彻浴室。※“真不敢相信。”

爱丽丝的声音在颤抖。她目光中透着冰点以下的寒冷,脸颊泛起红晕。“你这吃白食的,竟然擅自使用浴室还不锁门。到底神经有多迟钝啊,类人猿!”“等等……没锁门是我不好,但凯特阿姨说我可以用这里。我可没有擅自跑进来。”

小时候,我曾经上完厕所出来,发现父亲站在门口,对我说“不要随便上锁”,还把我揍了一顿。直到最近我才发现,那跟社会上的常识并不一致。来到坦尼尔家之后,我也会一不小心就忘了锁门。

浴室骚动十几分钟后,我们坐在一楼的客厅沙发上,故意隔得老远。

沙发前的茶几上摆着两杯热牛奶,那是凯特拿来的。刚才她听到尖叫跑过去,猜到发生了什么,便让我们到客厅沙发上坐下。随后她热了两杯牛奶,微笑着说:“接下来你们两个自己谈吧。”然后就留下我们走掉了。她可能想让我们和好,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U国人早上才洗澡,你连这种常识都没有吗,吃白食的?”

可能我搬出她母亲的名字,让爱丽丝很不高兴,眼角吊得更高了。她一迭连声地叫我吃白食的,我的忍耐也超过了极限。“就是因为知道,我才想在没人用浴室的晚上把事情解决啊。而且你又去实验室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再说了,既然早上洗澡才是常识,你也应该等到明天早上再进来呀。”

莫非你要解手?我把这句话吞了回去。爱丽丝似乎也哽住了。“今天我想早点儿把汗冲掉。可是……你也不能连门都不锁,还让女士看到如此下流的样子。大变态!”“明明是你盯着我一直看。再说了,你怪我不锁门,我也可以怪你不敲门。”

明明是我自己说的,可我还是忍不住脸上一阵发热,慌忙把脸转开了。

我们陷入尴尬的沉默,唯独挂钟的嘀嗒声显得格外刺耳。

我向旁边一瞥,发现爱丽丝也满脸通红,低头咬着嘴唇。初次见面时的神秘气息和实验室的冷淡印象都潜入阴影,跟母亲一样的人情味却散发出来。

她摘掉平时的面具,羞得缩起身子,看起来就像跟我年龄相差无几的女孩子。

我看着她的侧脸——心中不知为何生出一丝安然。

搞什么呀,这家伙原来也有这种表情。

而且……这是为什么呢。

我之前并不觉得她有多可爱,可现在却无法从她脸上移开目光——“不对。”

爱丽丝突然咕哝道。“啊?”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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