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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14 01:48: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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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美)苏珊·桑塔格

出版社:上海译文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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疾病的隐喻

疾病的隐喻试读:

译者卷首语

本书有一个主角,那就是“疾病隐喻”,但它却是一个反角。本书是一本文集,为两篇篇幅很长的批评文字(作者自己有时称之为“小书”)之合集。之所以合为一集,是因为它们的主角是同一个。《作为隐喻的疾病》(Illness as Metaphor)最初连载于《纽约书评》(一九七八年一月二十六日、二月九日、二十三日),后略作修改,由纽约的法拉尔–斯特劳斯–古鲁出版社于同年出版。《艾滋病及其隐喻》(AIDS and Its Metaphors)由同一家出版社于一九八九年出版。此合集由纽约达博迪出版社于一九九〇年一月出版。虽然两篇论文的写作和发表在时间上相隔近十二年,但主题及处理方式相同,都是考察疾病(尤其是传染性流行病,如结核病、麻风病、梅毒、艾滋病,及恶性的肿瘤病,如癌症)如何被一步步隐喻化,从“仅仅是身体的一种病”转换成一种道德评判或者政治态度,一种疾病的隐喻又如何进入另一种疾病的隐喻。

作者苏珊·桑塔格(Susan Sontag)女士在发表于一九六四年的文章《反对阐释》中曾把“意义的世界”称为“影子的世界”,而她通过眼下这两篇文章所要做的是将鬼魅般萦绕在疾病之上的那些隐喻影子进行彻底曝光,还疾病以本来的面目—以她自己的话说,是“把那种具有堂吉诃德色彩和高度论辩性的‘反对阐释’策略运用到了真实世界,运用到了身体上”,为的是“平息想象,而不是激发想象。不是去演绎意义,而是从意义中剥离出一些东西”。可以说,构成姊妹篇的这两篇文章是米歇尔·福柯所倡导的知识考古学的具体而微的实践。它们写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激进政治运动业已偃旗息鼓之后的七八十年代,共和党人里根和保守党人撒切尔夫人的所谓“新保守主义”时代,经济学家弗里德里希·哈耶克的所谓“自由市场”时代。像历史上所有中途受挫的政治激进运动一样,未完全耗尽的革命能量被迫转入象征领域的斗争,即从街头转入书斋。然而,激进派很快意外地发现,原来象征领域的斗争远比街垒战更加大有可为、更加触及根本(其实也更安全);此外,他们越来越陶醉于革命联动效应的幻想,仿佛只要一砖一瓦地拆除了象征领域这座顽固的作为基础的堡垒,那么具有压迫性的权力秩序就会随之轰然坍塌,公正而自由的世界就将来临。他们从经济基础领域退入上层建筑领域,从现实政治领域退入文化象征领域,却又把马克思的“经济基础/上层建筑”的模式作了一番修改,变换成以福柯为其代表人物的那种“权力/话语”模式,作为利器带进了文化象征领域。这样,象征秩序被设想为权力秩序的基础。他们绝不是布朗基那一类身着黑色披风的革命密谋家,而是革命的鼹鼠:他们在象征领域的历史地层深处四处打洞,到处啮噬权力等级制的大树盘根错节的根茎,直至地面上的大树因象征水分和合法性养分的枯竭而衰萎败落。

长期从事文艺批评和小说创作的桑塔格之所以突然对疾病隐喻产生兴趣,有其个人体验。她曾身患癌症,在持续数年的治疗中,她不仅得忍受疾病本身带来的痛苦,而且更得承受加诸疾病之上的那些象征意义的重压。在她看来,后一种痛苦远比前一种痛苦致命,因为它以道德评判的方式使患者蒙受羞辱。《作为隐喻的疾病》发表于桑塔格癌症康复之后,而当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艾滋病成为一种新流行病时,桑塔格从中发现了那些古老隐喻的幽灵重现,便又写下《艾滋病及其隐喻》。这两篇文章不是有关疾病的医学专业论文,而是有关疾病的意义和隐喻的文化批评论文(考虑到桑塔格反感那种高堂讲义式的论文,而更乐于使用片断式写作,“论文”一词并不是一个合适的名称),是日常生活的意识形态批判,或者说它们通过揭示附着在疾病之上的隐喻来揭示有关疾病(当然,不仅仅止于疾病)的那种隐喻性思考方式。正如桑塔格在书尾所说:“使疾病远离这些意义、这些隐喻,似乎尤其能给人带来解放,甚至带来抚慰。不过,要摆脱这些隐喻,光靠回避不行。它们必须被揭示、批评、细究和穷尽。”因而,患者及其亲友、道德家、医生、卫生官员、意识形态家、诗人、小说家以及其他普通读者,将带着不同的心情阅读这本书。他们中有些是疾病隐喻的制造者,有些是利用者,有些是传播者,还有一些,则是受害者。

这两篇文章当初之所以不是发表在诸如《柳叶刀》之类的专业医学刊物上,是因为它们的潜在读者不仅仅是医学圈子中人。毫无疑问,大规模的传染性流行病不仅是一个医学事件,而且被当作是一个文学事件,一个道德事件,一个政治事件,此外,还是一个经济事件。刚刚过去(它还会回来吗?顺便说一句,译者翻译此书时,适逢SARS肆虐北京,而本书为译者观察流行性传染病的社会层面,提供了一个有启发性的视角)的SARS,像是历史上任何一场大规模传染病的重演,那是一系列的戏剧—只不过,在一个科学已发展到足以准确预测一颗与地球遥隔霄汉的彗星到达地球的确切时间的时代,一个想当然地认为一切大规模传染性流行病一去不返的时代,SARS病毒却像一个来去无踪的幽灵,这强化了它的神秘性,而神秘性正是隐喻的滋生地。同时,这个科学至上的时代,又是一个强调可控制性的时代,因而对那些似乎不可控制的东西奇特地显示出一种非科学的态度。

一方面是竭力清除歧义的科学性思维,一方面是竭力寻找意义的隐喻性思维:前者试图创造一个只有事实的世界(陀思妥耶夫斯基曾以一八五一年伦敦世界博览会的玻璃大展厅为喻,称之为“无人居住的水晶宫”),后者却试图以一个意义世界(宗教、道德、文学等)来取代这个事实世界。当然,“两种文化”之间的分裂,并非是近来才有的一个现象。两者的分裂可追溯到十八世纪后期英国工业革命时代,到十九世纪初的浪漫主义时代,这两种文化就分别找到了各自最雄辩的意识形态家。然而,“两种文化”的分裂的背后,是两个阶级之间的分裂,是贵族与资产阶级之间的分裂。在与资产阶级进行的政治领导权和经济领导权的争夺战相继失利以后,贵族发现自己的真正社会优势在于“文化修养”,尽管这种修养仍旧是贵族自身阶级的美学理想和伦理寄托,充满了种种从道德和美学上贬低其他阶级的等级制陈见,但为了赢得与资产阶级争夺文化领导权的战争,它却以普世主义的面目出现,而不那么有阶级意识的人或处于政治无意识状态的人就把这些陈见当作了不言自明的东西加以接收,他们脑袋里大抵就塞着诸如此类的陈词滥调。于是,结核病成了具有贵族色彩的浪漫病,而痛风则成了资产阶级的病,更不用提中风和癌症了,仿佛疾病也具有了阶级性和不同的美学等级(疾病当然有阶级性,但这只不过是经济方面的阶级性的医学表现,与道德、美学方面的阶级性不是一回事,却偏偏被认为是一回事)。但疾病隐喻还不满足于停留在美学和道德范畴,它经常进入政治和种族范畴,成为对付国内外反对派、对手、异己分子或敌对力量的最顺手的修辞学工具。

桑塔格曾就“两种文化”的分裂写过一篇著名的文章《一种文化与新感受力》(见其文集《反对阐释》之最后一篇)。从文化史的角度看,从《反对阐释》到《一种文化与新感受力》这一系列文章可以说构成了资产阶级文化向贵族文化夺回领导权的宣言文字,是一直被拖延了近两个世纪的一场文化战争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决战。具有历史反讽意味的是,桑塔格那一代中产阶级的孩子们自认为是资产阶级的不肖之子,而且也的确为其资产阶级父辈们所深恶痛绝,但他们所完成的历史事业其实是当初老资产阶级革命的未竟之业,那就是为资产阶级夺取文化领导权。以多元化的新感受力对付“惟一的一种阐释”,或者说以“反文化”(罗扎克语)对付“文化”,就是以文化民主制对付文化等级制。资产阶级文化不是它自以为的前现代文化,而是后现代文化,前者的等级制显然与资本主义政治领域的自由主义、经济领域的自由市场处在非同质状态。老资产阶级把前现代文化当作资产阶级自身的文化,犯了一个历史错误,落入了被它取代的那个阶级(贵族)布置下的一个圈套。尽管六十年代中产阶级孩子们的造反似乎是在造老资产阶级的反,但老资产阶级不过是“高级文化”(谁都知道这指的是什么)的一个无意识的代理人而已。《作为隐喻的疾病》和《艾滋病及其隐喻》是六十年代那一场文化大战沉寂后乱糟糟的战场上出现的那种零星的追逐战。“文化”这支庞大的军队遭到了大溃败,可它的散兵游勇却仍四处滋扰。桑塔格选择“疾病隐喻”作为自己穷追猛打的对象,一直将它们撵到了其出发地。这种零星的追逐战远比那种大规模的阵地战更需要耐心,更需要洞察秋毫的眼力,也更容易失去目标,因为这是桑塔格在某个时候所说的那种“一头扎进去的批评”。我们可以看见,在这片大局已定的战场上,到处都有这种大大小小的追逐战,雷蒙·威廉斯和特雷·伊格尔顿追击“英国文学”,罗兰·巴特追击“资产阶级写作”,萨义德追击“东方主义”,福柯则四处追击……这些,构成了关于历史的无数的小叙事,使以前那种单一的大叙事再也难以取信于人。大叙事只是一种世俗神话,是权力压迫集团的政治修辞学(意识形态),同时也是被压迫集团的政治修辞学(乌托邦)。正因为如此,一旦昔日的被压迫集团获得了权力,它就成了一个既得利益集团,显然,到这个时候,当初的乌托邦就与这个集团自身的利益开始发生冲突,于是,就出现了一种不伦不类的方案:一方面,它仍试图从当初的乌托邦那儿获得一种来源于历史却已快耗尽的合法性;另一方面,为了既得利益,它又不得不把曾经被自己驱逐掉的那种意识形态偷偷塞进乌托邦的空壳中。它惊恐地发现自己处在一种矛盾的因而脆弱的政治修辞学中。要想让别人相信连它自己都不相信的东西,它显然就不能利用劝说,而只能利用催眠术。词与物、现象与本质在这里发生了两次分裂,以致词越走越远,再也找不到物,而现象再也不是本质的再现,而成了一些语言泡沫。从这种意义上说,语言不是用来说明什么的,而是用来掩盖什么的。

正是这些层出不穷的小叙事,才使六十年代的那种宣战式的大文章获得了一种历史的深度。历史,曾经被六十年代的反叛者们视为一道深渊,里面埋葬着无数沉默的死者,而它的上方则是一座用大理石构筑的辉煌的教堂。它的合法性、正义性和自我正确性建立在他人的不合法、非正义和荒谬上,而评价他人不合法、非正义和荒谬的尺度正好是它自身的合法性、正义性和自我正确性。这是一种循环论证法,它诉诸人们的政治无意识,而且有意识地培养人们的政治无意识(或者说,非常理性地培养人们的非理性)。按弗里德里克·詹姆逊的说法,批评出现在现象与本质发生偏离的时刻。当桑塔格在《艾滋病及其隐喻》的开篇引述亚里士多德关于“隐喻”的定义(“隐喻,是指以他物之名名此物”)时,她想表达的正是同一种意思。正如隐喻是以他物之名取代此物,现象与本质之间的分裂也常常是以现象取代本质。隐喻性思维和神话性思维只是同一种思维的不同名称而已。《作为隐喻的疾病》和《艾滋病及其隐喻》正是这样的小叙事,它们的目标正是一切真正的批评的目标:使词重新返回物,使现象重新返回本质。

献给罗伯特·希尔维斯

篇一 作为隐喻的疾病

引子

疾病是生命的阴面,是一重更麻烦的公民身份。每个降临世间的人都拥有双重公民身份,其一属于健康王国,另一则属于疾病王国。尽管我们都只乐于使用健康王国的护照,但或迟或早,至少会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们每个人都被迫承认我们也是另一王国的公民。

我并不想描述移民疾病王国并在那里生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只想描述围绕那一处境所编造的种种惩罚性的或感伤性的幻象:不是描绘这一王国的实际地理状况,而是描绘有关国家特征的种种陈见。我的主题不是身体疾病本身,而是疾病被当作修辞手法或隐喻加以使用的情形。我的观点是,疾病并非隐喻,而看待疾病的最真诚的方式—同时也是患者对待疾病的最健康的方式—是尽可能消除或抵制隐喻性思考。然而,要居住在由阴森恐怖的隐喻构成道道风景的疾病王国而不蒙受隐喻之偏见,几乎是不可能的。我写作此文,是为了揭示这些隐喻,并藉此摆脱这些隐喻。1

两种疾病一直以来都引人注目地同样为隐喻修饰物所复杂化,这就是结核病和癌症。

结核病在十九世纪所激发出来的和癌症在当今所激发出来的那些幻象,是对一个医学假定自己能够包治百病的时代里出现的一种被认为难以治愈、神秘莫测的疾病—即一种人们缺乏了解的疾病—的反应。这样一种疾病,名副其实地是神秘的。只要这种疾病的病因没有被弄清,只要医生的治疗终归无效,结核病就被认为是对生命的偷偷摸摸、毫不留情的盗劫。现在,轮到癌症来成为这种不通报一声就潜入身体的疾病,充当那种被认为是冷酷、秘密的侵入者的疾病角色—它将一直充当这个角色,直到有一天,像当初的结核病一样,其病因被查明,其治疗方法变得有效。

尽管疾病的神秘化方式被置于新的期待背景上,但疾病(曾经是结核病,现在是癌症)本身唤起的是一种全然古老的恐惧。任何一种被作为神秘之物加以对待并确实令人大感恐怖的疾病,即使事实上不具有传染性,也会被感到在道德上具有传染性。因此,数量惊人的癌症患者发现他们的亲戚朋友在回避自己,而自己的家人则把自己当作消毒的对象,倒好像癌症和结核病一样是传染病。与患有一种被认为是神秘的恶疾的人打交道,那感觉简直就像是一种过错;或者更糟,是对禁忌的冒犯。光是这些疾病的名称就似乎具有一种魔力。在司汤达《阿尔芒斯》(一八二七)中,男主人公的母亲拒绝说“结核病”,因为她担心一旦说出这个词,儿子的病情就会迅速恶化。卡尔·梅宁格也发现(见其《活力平衡》)“单是‘癌症’这个字眼儿,据说就能杀死那些此前一直为恶疾所苦、却尚未被它(立刻)压垮的病人”。他作出这番评论,是为了支持在当代医学和精神病学中大行其道的那些具有反智色彩的虔信态度以及廉价的怜悯。“患者之所以找我们,是因为他们遭受疾病之苦,感到灰心丧气而又无能为力。”他接着说,“他们不想被贴上那种使人身败名裂的标签,他们当然有这个权利。”梅宁格医生建议医生们不妨丢开“名称”和“标签”(“我们的作用是帮助这些病人,而不是加重他们的痛苦。”)—而这实际上可能强化了疾病的神秘性和医学的权威性。不是如此这般的命名行为,而是“癌症”这个名称,让人感到受了贬抑或身败名裂。只要某种特别的疾病被当作邪恶的、不可克服的坏事而不是仅仅被当作疾病来对待,那大多数癌症患者一旦获悉自己所患之病,就会感到在道德上低人一头。解决之道并非是对癌症患者隐瞒实情,而是纠正有关这种疾病的看法,瓦解其神秘性。

仅仅几十年前,一旦获悉某人患了结核病,就无异于听到了他的死刑判决—正如当今,在一般人的想象中,癌症等同于死亡—人们普遍地对结核病人隐瞒他们所患之病的真相,在他们死后,又对他们的子女进行隐瞒。即便对那些已获悉自己病情的患者,医生和患者家属也有顾虑,不想多谈。“人们并未明确告诉过我什么,”卡夫卡一九二四年四月从疗养院(两个月后,他死于该疗养院)写信给一位朋友说,“因为一谈到结核病……每个人的声音都立刻变了,嗓音迟疑,言辞闪烁,目光呆滞。”隐瞒癌症病情的惯例甚至更为牢固。在法国和意大利,医生们仍坚持这一成规,即向癌症患者家属通报癌症诊断结果,但对患者本人却讳莫如深;医生们认为,除了那些极其明事理、知天命的患者外,其他癌症患者全都承受不了真相(一位顶尖的法国肿瘤专家告诉我,在他的癌症患者中,只有不到十分之一的人知道自己患的是癌症)。在美国—部分原因是医生们担心因治疗失当而招惹官司—如今对患者要坦率得多,但这个国家最大的肿瘤医院在给门诊病人寄常规通知和账单时,却不在信封上注明寄信人,其假设的理由是病人可能不想让家里人知道自己所患何病。因为一旦患上癌症,就可能被当作一桩丑事,会危及患者的性爱生活、他的晋升机会,甚至他的工作,所以知道自己患了癌症的人对自己所患之病即使不是三缄其口,也往往表现得极为谨慎。一九六六年通过的联邦法律《知情权法案》将“癌症治疗”作为不得公之于众的事项列入排除条款,因为这些事项一旦公之于众,就可能“无端侵犯个人隐私”。癌症是该条款提到的惟一一种疾病。

对癌症患者撒谎,以及癌症患者自己撒谎,所有这些,都证明在发达工业社会里人们多么难以正视死亡。既然死亡现在成了一个毫无意义、令人反感的事件,那么,被普遍认为是死亡同义语的那种疾病当然就被当作某种需要加以遮掩的东西。对癌症患者隐瞒其所患之病的性质的政策,反映出这一信条,即最好不要让将死之人知道他们将死的消息,所谓好死就是猝死,要是死亡是发生在我们处于无意识状态或睡眠状态时,那就最好不过。然而,当代对死亡的拒斥,并不能解释人们撒谎的程度,亦不能解释人们为何希望他人对自己撒谎;它没有触及最深处的恐惧。患冠状动脉血栓症的人有可能要拖上若干年才死于下一次的病情发作,这就如同患癌症的人有可能在短时间内就死于癌症。但没有人会考虑对心脏病人隐瞒病情:患心脏病没有什么丢人的。人们之所以对癌症患者撒谎,不仅因为这种疾病是(或被认为是)死刑判决,还因为它—就这个词原初的意义而言—令人感到厌恶:对感官来说,它显得不祥、可恶、令人反感。心脏病意味着身体机能的衰弱、紊乱和丧失;它不会让人感到不好意思,它与当初围绕结核病患者并至今仍围绕癌症患者的那种禁忌无关。从加之于结核病和癌症之上的这些隐喻,可以看出一类特别能引起共鸣的、令人恐惧的隐喻的实施过程。2

在结核病和癌症的历史的大部分时间里,对它们的隐喻性使用是交叉的和重叠的。据《牛津英语辞典》,“consumption”(消耗)一词最早被当作肺结核同义词使用的时间,可追溯到一三九八年(特里维萨的约翰说:“当气血亏损时,随之而来的便是肺痨和衰弱。”)。不过,对癌症的前现代理解也引发了“消耗”这一观念。《牛津英语辞典》收录了癌症的早期修辞性定义,即“任何缓慢地、悄悄地侵蚀、损伤、腐蚀和消耗身体的疾病”(托马斯·佩内尔于一五二八年写道:“瘤子是侵吞身体各部分的阴郁的脓肿。”)。癌症最早的描述性定义把癌症说成是瘤子、疙瘩或者肿块,而对癌症的命名—来自希腊语的karkinos和拉丁语的cancer,其意都是crab(“蟹”)—据盖伦说,灵感来自肿瘤暴露在外的肿大血管与蟹爪酷似,而不像许多人所认为的那样,是因为转移性疾病的活动状态类似于蟹的爬行或移动。但词源学显示,结核病也曾一度被视为一种不正常的突起:结核病这个词—来自拉丁语的tūberculum,为tūber,bump,swelling的小词—意思是指病态肿胀、肿块、突起或瘤子。于十九世纪五十年代创立细胞病理学的鲁道夫·菲尔绍认为结核是瘤子。

因而,从古代末期一直到不久以前,结核病—从类型上说—就是癌症。像结核病一样,癌症也被描述为身体被消耗的过程。直到细胞病理学创立后,才出现关于这两种疾病的现代定义。只有借助显微镜,才可能掌握癌症的区别性特征,知道它是一种细胞活动,并不一定显现为外部的或甚至明显的肿块(在十九世纪中期以前,白血病一直未被当作癌症)。直到一八八二年之后,即结核病被发现是一种细菌感染之后,才可能把癌症从结核病中区分开来。医学思维的这些进展,使有关这两种疾病的那些主要隐喻真正区别开来,大部分还形成了对照。至此,有关癌症的现代幻象才得以开始形成—自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始,这一有关癌症的幻象陆续承继了当初为结核病幻象所戏剧化了的大部分问题,但看待这两种疾病及其症状的方式却非常不同,差不多是对立的。※ ※ ※

结核病被视为某个器官的病,即肺部的病,而癌症却被视为一种能够出现在任何一个器官的病,其发病的范围可以是全身。

结核病被视为症状对比极为突出的病:苍白与潮红,一会儿亢奋,一会儿疲乏。该病的阵发性过程可从咳嗽这个被认为是结核病的典型症状中看出来。患者痛苦地咳完后,又疲乏地回复到原来的状态,缓过气来,正常呼吸;然后,又咳开了。癌症却是一种增生性的疾病(有时能看得见,但更典型地是潜伏在体内),是那种反常的、最终导致死亡的增生,一种可被测量到的持续而平稳的增生。尽管有时候肿瘤的增长可以被遏制(缓解),但癌症并不带来那种据认为是结核病特征的矛盾行为的对比—亢奋的举止、热情的顺从。结核病人只是有时会显得苍白,但癌症患者的苍白却始终不变。

结核病使身体变得“透明”。作为标准的诊断手段,X光使人能看到自己的身体内部,通常是第一次看到—身体对自己变得透明了。很早以来,结核病就一直被认为有大量的可见症状(逐渐消瘦、咳嗽、疲乏、发烧),也可能会戏剧性地突然显现出来(手帕上的血),但对癌症来说,颇为典型的是,主要的症状都被认为是不可见的—直到癌症晚期,症状才显露出来,而这时一切都为时已晚。癌症这种疾病通常是偶然间发现的,或是在例行的身体检查中被查出来的,它可以在不显示任何可见症状的情况下就已发展到很严重的程度。人们只好把这个不透明的身体带到专家那儿,看看里面是否藏有癌瘤。患者所不能肯定的事,专家可以通过对从患者身体组织切下的切片进行分析来确定。结核病患者可以看到他们自己的X光片,或者甚至自己保存它们:《魔山》中那个疗养院里的患者们将他们的X光片揣在胸前的口袋里,带着四处走动。癌症患者则看不到他们的切片检查结果。

结核病曾经—至今也仍然—被认为能带来情绪高涨、胃口大增、性欲旺盛。在《魔山》中,对结核病患者进行食物疗法的一部分,是安排第二顿早餐,而患者们吃得津津有味。癌症却被认为严重削弱了患者的活力,使他变得食欲不振,或者毫无食欲。结核病被想象成能够催发性欲,并且能产生一种超凡的诱惑力。癌症却被认为是减退性欲的。结核病有这样的特点,即它的许多症状都是假象—例如表现出来的活力不过来自虚弱,脸上的潮红看起来像是健康的标志,其实来自发烧,而活力的突然高涨可能只是死亡的前兆(能量的这种喷涌总的说来是自毁的,而且也是毁人的:想想多克·霍利迪这个老西部传说吧,那个患结核病的枪手因疾病的痛苦折磨而失去了道德约束)。癌症的症状却非假象。

结核病是分解性的,发热性的和流失性的;它是一种体液病—身体变成痰、黏液、唾沫,直至最终变成血,同时也是一种气体病,是一种需要更新鲜空气的病。癌症却是蜕化性的,身体组织蜕变成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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