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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14 23:38: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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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贺绪林

出版社:太白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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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女匪

最后的女匪试读:

楔子

我写过几部关于土匪的小说,被拍成了电视连续剧,播出后反响还不错。这部小说我不想再写土匪了,想写一写我爷爷,因为这部小说的故事是爷爷给我讲的。其实,我写的故事都是听别人讲的——这话我在其它地方也说过——我反复说这话的目的是怕人家说我瞎编。当然写小说有时也难免要瞎编,用行话说是“虚构”。您要是觉哪个地方是“虚构”的,就跳过去不看,免得耽误您的时间。扯远了,还是说我爷爷吧。

我爷爷是正儿八经的军人,他曾是中华民国国民革命军新编第五师一六八团的上尉连长。他的军人素质很高,作战勇敢,悍不畏死,25岁就当上了连长,是同级军官中年龄最轻的,他手下一个叫刘怀仁的陕北人,快四十岁了,当兵吃粮十多年才混了个一杠一星的少尉排长。有位哲人说过一句话:“当官肩上的杠星都是血染的。”正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呵。可那时爷爷年轻气盛,对这话并不以为然。他的奋斗目标是三十出头当上团长,四十出头当上将军。如果不是遇上我奶奶,他很可能就实现了自己的理想和愿望。

是奶奶改变了他后半生的命运。

奶奶是爷爷故事的主角。说到奶奶,这部小说又有了匪气,因为奶奶是个土匪。奶奶年轻时长得十分俊俏,柳眉凤眼,明眸皓齿,面如桃花,粉中透红,人见人爱。这是爷爷说的。可我看到的奶奶却是满头白发,干瘦的脸上皱纹堆垒,牙齿掉光了,窝着一张嘴,实在找不出一点“俊俏”的影子来。奶奶有一双天足(她那个年龄的女人都是三寸金莲),走路风风火火的,八十岁的年纪了腰板却不塌,平日里说话倒是慢言慢语的,偶尔和爷爷吵架时,嗓门很大也很粗,很是匪气。还要说明一下,我爷爷不是我的亲爷爷,当然奶奶也就不是我的亲奶奶了。也许有人会说我是不愿有个曾经当过土匪的奶奶,才这么“虚构”的,这可就太冤枉我了。话又说回来,爷爷奶奶是亲是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爷爷讲的故事好不好听。您说是吧?

上卷

第一章

冬日的夜很长,也很冷。奶奶把炕烧得很热,我只穿着背心短裤爬在爷爷身边等着他讲故事。那时我们家乡还没用上电,一盏油灯跳动着豆大的光焰,奶奶坐在灯前缝补衣裳,爷爷坐在一旁大口抽旱烟,那烟味不时地呛得我咳嗽几声。我忍不住又催促爷爷快讲,爷爷这才开始讲了起来。

爷爷的故事开头第一句是:“彭胡子那个老熊那回差点送了我的丧。”说完这句他老人家又眯着眼大口抽烟,全不瞧我焦急等待的脸色。许久,他徐徐吐了口烟,才说了第二句:“不管咋说,我心里一直都是感激他的,不是他命令我的特务连剿匪,我咋能遇上你婆(关中方言,奶奶)呢。”

奶奶这时插言道:“你给娃说这些陈年烂谷子的事干啥。”

爷爷说:“这些事在我肚里憋了大半辈子,总想找个人说道说道。咱孙子大了,也念中学了,给他说道说道,咱俩百年之后,给他留个念想。”

我生怕奶奶拦爷爷,急忙说:“婆,你就让我爷说吧。”

奶奶停下手中的活,抚着我的头说:“明日格还要上学哩,你不困?”

我急忙说:“我不困。”

奶奶说:“那就让你爷给你说道说道吧。”

爷爷却眯起眼睛大口抽烟,吐出的烟雾把眼前弄得一片浑沌。爷爷的眼里透出两股亮光,似乎在烟雾中寻觅什么,等得人好不心焦。好半晌,爷爷才开口了……

爷爷说的彭胡子是他服役的那个军队的上校团长,真名叫彭子玉,因长着络腮胡,官兵们背地里都叫他彭胡子。彭胡子是黄埔出身,三十刚出头就当上了团长。爷爷说彭胡子能文能武,是当将军的料。爷爷的话后来得到了证实,彭胡子去台湾时已是少将了。爷爷给彭胡子当了三年卫兵,很敬佩彭胡子,对他忠心耿耿,惟命是从。彭胡子也是雍原人,跟爷爷是乡党。俩人的性格有些相似,因此,彭胡子很是喜欢爷爷。他有心提携爷爷,不愿让爷爷给他当卫兵,要让爷爷去带兵。爷爷不愿离开他,他瞪起眼睛训斥爷爷:“当卫兵能有啥出息?好钢得用在刀刃上!”他的话爷爷不能不听。爷爷是个典型的关中冷娃,为人耿直憨厚,轻生死重义气,打起仗来悍不畏死。彭胡子看中的就是爷爷这种血性,把他的卫兵排交给爷爷带领。时隔不久,部队奉命进终南山剿匪,不慎遭了埋伏,彭胡子左腿挂了彩。爷爷舍命背着彭胡子突围,一手持冲锋枪,边打边跑。冲出包围圈时爷爷浑身上下都是血,却没受一点伤。事后,彭胡子感慨道:“石头是一员福将。”

哦,忘了告诉诸位,我爷爷小名叫石头,大号叫贺云鹏。再后,彭胡子让爷爷当了特务连连长。不用细说,彭胡子不仅偏爱爷爷,也十分器重爷爷。

爷爷还讲了一个令人十分关注的细节:彭胡子想把他的外甥女嫁给爷爷。彭胡子的外甥女叫刘媛媛,在西安女中读书。那时一六八团在终南县驻防,每逢星期天或节假日,刘媛媛都来看望舅舅。爷爷当时给彭胡子当卫兵,俩人经常碰面。

我忍不住问:“刘媛媛长得漂亮么?”

爷爷瞪了我一眼:“人家是洋学生,能长得不漂亮。”

我又问:“有没有我婆漂亮?”

爷爷看着奶奶,嘿嘿嘿地直笑。奶奶乜了爷爷一眼,说道:“瓜(傻)人笑多,乳牛尿多。瓜笑啥?给娃实话实说。”

爷爷又嘿嘿一笑:“那个刘媛媛和你婆比,还差那么一点点。”

奶奶剜了爷爷一眼;“你干脆就说我比人家差一大截子。我是土匪,人家是洋学生嘛,肯定人家比我强。要不,过去了几十年,你还惦念着人家。”

爷爷又是嘿嘿一笑:“你看你,一提刘媛媛你就上火。算了算了,我不说咧。”

我急了,央求奶奶让爷爷快讲。奶奶又剜了爷爷一眼,随后笑道:“别卖关子了,给娃快说,看把我娃急的。”

爷爷军人似的说了声:“是!”接着往下讲……

其实,爷爷第一次与刘媛媛接触时,根本就没看清女学生长的啥模样。爷爷那时二十刚出头,血气方刚,风华正茂,可还从没接触过陌生的年轻女人。刘媛媛走进团部的一刹那,他只觉得眼前忽地一亮,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身子站得笔直,目不斜视。女学生却落落大方,拿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把爷爷上下打量了好几遍,直看得爷爷额头鼻尖都沁出了冷汗,觉得两只胳膊吊的都不是地方。女学生看出爷爷的窘迫相,忍俊不住,笑出了声。爷爷越发窘迫尴尬,恨不能找个老鼠洞钻进去。就在这时,彭胡子从里屋走了出来。女学生上前跟舅舅打招呼,彭胡子与外甥女寒暄了几句,便让爷爷给外甥女沏茶。爷爷的紧张劲还没缓过来,递茶水时竟然没拿稳茶杯,茶水泼出来烫了女学生的手。女学生“哎哟哎哟”直叫唤,爷爷慌得拿过毛巾捉住女学生的手,擦板凳腿似的赶紧擦。爷爷的手很粗糙,力气也很大,无意中又把女学生的纤纤细手捏疼了,女学生又“哎哟哎哟”地叫了起来,吓得爷爷赶紧松开了手,不知所措。彭胡子却在一旁哈哈大笑。第一次见面,刘媛媛给爷爷留下最深刻的印象是:手很绵软,很嫩,很白。时间长了,俩人也熟识了,有时还说说闲话。一般都是刘媛媛问话,爷爷回答。“你家在哪里?”“雍原贺家堡。”“家里都有什么人?”“我爹我妈,四个兄弟两个妹子。”“你是老大?”“我是老大。”“你多大出来当兵的?”“十七。”“你爹你妈舍得让你出来当兵?”“舍得。我兄弟姊妹多,出来一个家里少一个张口吃饭的。”

……

诸如此类,一问一答,有点乏味,可女学生却兴趣盎然,乐此不疲。

后来,爷爷下连队去带兵。刘媛媛每次来都要跟她舅舅问起爷爷,有时还去找爷爷谝闲传(关中方言:聊天)。刘媛媛说跟爷爷在一起谝闲传很有意思很开心。其实,她跟爷爷在一起时,爷爷都很紧张,唯恐说错了啥话惹得女学生不高兴。一次,他俩在一起谝闲传,刘媛媛突然问爷爷有没有对象。那时“对象”这个词对爷爷来说十分陌生。爷爷没听明白,不知如何作答,看着刘媛媛眼睛发瓷。刘媛媛见爷爷没听明白,便直截了当地问爷爷有没有找下媳妇。爷爷原本就是个红脸汉,一下脸涨成了猪肝色,使劲地挠着头,好像头发里有一大把虱子,吭吭吃吃了半晌却没说出个子丑寅卯来。那副尴尬相惹得女学生笑弯了腰,如春风吹弯了太阳花。

那时爷爷家道小康,丁却不旺。曾祖父年过而立,却膝下无子。曾祖父的一位表哥是个算卦先生,擅长易经。曾祖父无奈之中向表哥要主意。表哥子丑寅卯、甲乙丙丁推算了一番,让曾祖父先抱养一个孩子,以后贺家会丁旺如林。曾祖爷听信了表哥的话,抱养了一个男娃,这男娃便是爷爷。曾祖父的表哥果然言中,曾祖父抱养了爷爷后,曾祖母六年里生了四个丁(其中有个双胞胎)。后来,爷爷成了家,头几年奶奶没有生养,听从养父养母之言,便依样画葫芦抱养了我的父亲。有了我父亲之后,奶奶生了两个叔父和两个姑姑。因此,我在前面说爷爷奶奶不是我的亲爷爷奶奶。可爷爷奶奶待我比亲孙子还亲。这些都是后话。

家里一下添了四个张口要饭吃的“丁”,日子便艰难起来,曾祖父的脾气变坏了。动不动就骂老婆打娃娃。曾祖父动手的主要对象是爷爷,一是爷爷不是他亲生的。二是爷爷已经十岁了,多多少少也挨得起打了。在曾祖父的打骂中爷爷长大了。爷爷对曾祖父很有怨气,却慑于曾祖父的威严不敢反抗,把怨气一直窝在肚里。那一年抽壮丁,年仅十七的爷爷背着家人报了名。临行前,曾祖父自知有点对不起大儿子,拉住爷爷的手不松手,很有点依依不舍。

爷爷却抽出了手,气刚刚地说:“爹,我要混不出个人样来,决不回来见你。”说罢,转身就走。

曾祖父扯着嗓子喊:“过两年回来,我给你娶媳妇!”“你别操那心。我有本事自个找媳妇,没本事就打光棍。”爷爷说这话时头也没回。

爷爷雄心勃勃,在心里打定主意:骑马就要骑骏马,娶媳妇就要娶俊媳妇。可他也明白,只有干出个人样来才能娶个好媳妇。爷爷在队伍上干了八年,二十五岁了,干成了上尉连长。应该说,爷爷混得很不错。可好媳妇在哪里呢?爷爷还没找到目标。

爷爷去特务连走马上任的那一天,彭胡子突然问:“石头,今年多大了?”

爷爷回答:“二十五了。”他有点莫名其妙,不明白彭胡子为啥突然问他的年龄。

彭胡子看了爷爷一眼,说:“该娶个媳妇了。”

爷爷红了脸,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想娶哩,可没女人看上咱。”

彭胡子也嘿嘿一笑,忽然又问:“这些日子媛媛没来找你”?

爷爷摇头。“你抽空去看看她吧。”“她病啦?”“没病就不该去看看她?我看你俩在一起话稠的很么。”彭胡子在爷爷后脑勺拍了一巴掌,笑骂了一句:“你这碎熊看上去灵灵的,咋是个木头!”

彭胡子走了半天,爷爷才醒过神来,乐得一蹦三尺高。那天晚上爷爷兴奋得一夜没睡好觉,筹思着过两天就去西安女中“看看”刘媛媛。没有料到,翌日部队突然接到命令,立刻开拔北原县去剿匪。军令如山倒,当天下午部队就开拔了,爷爷失去了“看看”刘媛媛的机会。

我忍不住插言道:“你要不失去那个机会,说不定刘媛媛就是我婆呢。”

爷爷嘿嘿笑着,又拿眼睛看着身边补衣服的奶奶。奶奶瞅了爷爷一眼:“又看我干啥,给娃实话实说嘛。”爷爷接着往下说。

其实他和彭子玉都搞错了。刘媛媛对爷爷并没有那个意思,她只所以对爷爷感兴趣是觉得爷爷剽悍孔武,忠厚朴实,是个真正的军人。更重要的是她的理想是当个作家,想写一本关于军人生活的书,她在爷爷身上挖素材哩。几十年过去了,刘媛媛从海外归来,几经周折找到爷爷。忆起往事,刘媛媛道出了当年的奥秘。这都是后话了,咱们言归正传,说爷爷剿匪的事吧。

第二章

北原县有股杆子,杆子头是个女的,姓徐,真名不知叫啥,因是一双天足,人送外号徐大脚。传说,徐大脚的脚特别大,行走如飞,双手能打枪,弹无虚发,且长得十分俊俏。她身边有一班卫兵,都是女流,十八九岁,武艺高强,三五个壮小伙都敌不过一个。因为她如此厉害,她的外号四处传扬,名字反而被人们遗忘了。徐大脚原是一个朱姓乡绅的使唤丫环。朱乡绅家产万贯,有良田数十顷,雇了几十个长工女佣,朱乡绅常做些善事,人称朱善人……

爷爷讲到这里,奶奶忍不住骂道:“狗屁善人,他是个老骚猪!”

爷爷说:“别骂的那么难听嘛。”

奶奶说:“他是彭胡子的舅舅,你就要给他的脸上搽点粉。”

爷爷讪讪笑道:“徐大脚的事你比我清楚,你就把这段给娃说道说道。”

我赶紧缠着奶奶往下讲。没想到奶奶的故事讲得比爷爷更好听,根根梢梢都讲到了。

民国二十三年(1934年)农历四月十七日夜晚,有云无月,朱家大宅院黑糊糊的一片。

突然,后院的门“吱呀”一声响,钻出一个黑衣人来,蹑手蹑脚直奔西厢房,那是女佣住的地方。黑衣人来到西厢房靠南的一间屋门前,伸手推了一下门,门关得紧紧的。他掏出一把匕首,从门缝插进去拨开了门闩,门发出一声轻响。尽管响声很轻微,屋里的女人还是被惊醒了,打了个激灵,爬起身惶恐地问:“谁?”黑衣人疾步抢到床前,一把捂住了女人的嘴,低声喝道:“别喊叫!”

女人听出了黑衣人的声音,禁不住打了个觳觫,原来是朱大先生!她拼力挣扎,黑衣人又是一声低喝:“悄着,别动!”手中的匕首搁在了女人的脖子上,女人不敢动弹了。

黑衣人是这个大宅院的主人朱雅儒,人称朱大先生。女人是他身边的使唤丫环,叫徐小玉。朱大先生是朱家寨的首富,他的儿子朱明轩是北原县的警察局长,外甥彭子玉更是了不得,在中央军当团长。仗着外甥和儿子的权势,在北原县没有朱大先生不敢干的事。朱大先生貌似文雅,却嗜酒和爱玩女人。他娶了三房姨太太,但还是吃了碗里的想着锅里的,已是往六十上奔的人了,还经常出没妓院。徐小玉是他掏了五块大洋买来的使唤丫头。

徐小玉虽是个使唤丫头,长相并不俗,眉清目秀的,特别是胸脯胀鼓鼓的,恰似涨潮的春水,十分的养眼。只是一双天足美中不足(那时以三寸金莲为美)。一个俊俏的黄花大姑娘整天价在身边伺候着,朱大先生哪能放过她。徐小玉是个伶俐女子,好多次都摆脱了朱大先生的纠缠。怎奈猫儿一定要吃腥,她躲了初一却难躲十五。今日夤夜朱大先生用匕首拨开了门闩,把她按在了床上,羔羊是难脱虎口了。

徐小玉来朱家三年了,经见的事不少,朱大先生如此对待丫环女佣不是第一次,事后软硬兼施,施以小恩小惠都把事摆平了。可徐小玉究竟是徐小玉,岂肯轻而易举的就范。她明白今晚难逃虎口,便软声说:“大先生,我依你……”

朱大先生大喜,撤回了搁在小玉脖子上的匕首,动手就撕她的胸衣。小玉急忙挡住朱大先生粗鲁的手:“别急嘛,人家还有话要说。”

朱大先生急不可待地说:“有啥话?快说!我等不急了。”

小玉说:“你把我睡了,我就不是黄花姑娘了,可就嫁不出去了。”

朱大先生说:“你放心,我帮你找婆家,不怕嫁不出去。”

小玉泣声说:“不,你把我睡了就要娶我。如果你不娶我,今晚夕你就是把我杀了,我也不从。”

朱大先生稍一迟疑,随即答应道:“成,我娶你做四姨太。”说着动手又扒小玉的胸衣,又被小玉挡住了,他恼火地说:“咋,还有啥事?”“我咋信你呢?”“我还能哄你!”

小玉说:“不,你得给我个信物。”

朱大先生随手在衣袋摸出了一个铜牙签:“给!”小玉接过一看,不乐意地说:“这算个啥信物?”

朱大先生说:“我出来身边没带啥东西,你就将就将就吧。”说着又扒小玉的衣服。小玉忍气吞声,不再反抗,遂了朱大先生的心愿……

往后的日子,朱大先生隔三岔五的在夜深人静之时溜到后院西厢房去发泄一下他的淫欲。每一次完事后小玉都要催问朱大先生什么时候娶她。朱大先生都是打哈哈地说:“别急嘛,性急吃不了热豆腐,我要挑个好日子再娶你。”时间长了,小玉看出朱大先生在糊弄她,并不是真心要娶她。

这天晚上,朱大先生又来到小玉的住处。一进屋,朱大先生搂住小玉就要亲嘴。小玉躲开他,怒声问:“今晚夕你要把话说明白,到底啥时候娶我?”

朱大先生腆着脸说:“乖乖,我受不了啦,让我把事干完再说好么。”说着就迫不及待地把小玉压倒在床上。

小玉心想,已经跟他这样了,也不在乎这一次,心一软,满足了朱大先生的淫欲。完事后,朱大先生穿好衣服抬腿就要走人,小玉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要他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不料朱大先生嘴脸一变,瞥了一眼小玉的大脚片,冷笑道:“瞧瞧你那双脚,比爷们的还大。老爷我是玩高兴哩,你以为你是个啥好东西,给你个棒槌你还当了针(真)!”甩开小玉的手扬长而去。

小玉木橛似的戳在了那里,屈辱的泪水似决了堤的河水在俊俏的脸蛋上姿意流淌。小时侯母亲给她缠过脚,她嫌疼,背过母亲就把缠脚布解了。母亲发现了用笤帚打她,她生性倔强,说啥也不愿再缠脚。她家里太穷,一天到晚靠她去放牛打猪草,缠了脚,怎么去干活。因此母亲没有再逼她缠脚。她的一双天足朱大先生不是不知道,玩她时他并没嫌弃她的脚大,玩过了又如此羞辱她。这哪里把她当人看了?

三年前小玉的母亲生了一场大病,家里一贫如洗,拿不出钱给母亲治病。几年前他的哥哥被抓了壮丁,至今杳无音信,军队是个随时都可能丢掉性命的地方,没有消息那就是说哥哥很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两个弟弟还小,到哪里找钱去?老实巴交的父亲一夜愁白了头。万般无奈父亲只好把她卖给朱家做丫环。她只想着在朱家好好干活,总会有个出头之日,没料到朱大先生象苍蝇一样叮上了她。她是个有心计的女子,心想女人嫁谁还不是嫁,既然朱大先生看上了她,那就嫁给她,虽说是做四姨太,可毕竟身份不同了,以后不光自己有好日子过,娘家也能沾上光。那天晚上朱大先生强暴她时,她就提出了条件。朱大先生满口答应了她,可事后朱大先生又没有什么行动,她又急又气。今天晚上在她的再三追问下,朱大先生竟然如此羞辱她。她这才幡然醒悟,她在朱大先生眼里只是一个玩物,玩过后就可以随手扔掉。

小玉只感到胸口有一团烈火在燃烧,那团烈火把一切都烧毁了,只留下一腔仇恨!她是个刚烈女子,秉性乖戾要强,怎能咽下这口恶气!她抹去脸上的泪水,咬牙一跺脚,直奔厨房,在案板上摸了一把菜刀。平日里她在厨房干活,菜刀是她惯用的家伙,最为得心应手。她用拇指试了一下刀口,十分锋利,眉宇间泛起一股腾腾杀气。她怀着一腔怒火,提着菜刀在夜色的掩护下直奔前院朱大先生的住处。朱家大宅院她熟悉的跟自己的手掌一样。大老远她瞧见朱大先生的大老婆的屋子亮着灯光,寻思一定是那个老猪狗回了大老婆的屋,便奔灯光而去。

到了近前,小玉在窗外屏息细听,果然朱大先生在大老婆的屋子,就听大老婆在埋怨朱大先生:“你到哪里去了?咋这时才回来?”

朱大先生撒谎说:“我到帐房跟李掌柜说了会儿话。”

大老婆说:“哄鬼去,你不知又跑到哪个婊子的炕头去了。”

朱大先生嬉笑道:“看你,咋又吃醋了。”

大老婆说:“是不是上了那个大脚片子的炕头?”

大老婆说的“大脚片子”就是小玉。大老婆是个刻薄凶狠的女人,平日里待丫环佣人十分尖刻凶狠,稍不如意就骂就打。她从不叫小玉的名字,张口闭口叫小玉“大脚片子”,好象小玉没有名字似的。闹得宅院里上上下下的人都喊小玉“大脚片子”。因此小玉十分痛恨大老婆。

此时此刻,小玉听见大老婆又叫她“大脚片子”,再也忍不住心头的怒火,一脚把门踏开了。朱大先生吃了一惊,闪目疾看,面前站着一个怒目女煞神,惊得瞠目结舌。小玉骂道:“老猪狗,不劈了你难消我心头之恨!”挥刀就砍。

朱大先生慌忙用手去挡。小玉用力也真是猛,朱大先生的右腕竟然被齐刷刷地砍断了。朱大先生痛叫一声,跌到在地,鲜血溅了一屋子。朱大先生泣声求饶,小玉哪里肯饶他,又抢前一步,对准他的脑袋又是一阵乱砍猛劈。脚地杀猪似的血流成河。小玉从衣袋掏出那个铜牙签,狠狠地刺进朱大先生的喉咙,他再也喊不出声了。

大老婆大叫起来:“快来人呀,强盗杀人啦!”

小玉凤眼圆睁,心想杀一个是杀,杀两个也是杀,这个老猪婆也不是个好东西,干脆也宰了她。她心一横,挥刀又朝大老婆劈去……

这时外边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是护院的听到了喊叫奔了过来。小玉不敢久留,从后窗翻出去钻进夜幕之中……

第二天,朱家家人把朱大先生夫妇的死讯报知在县城当警察局长的朱大少爷朱明轩。堂堂警察局长的父母被一个丫头砍死了,简直是奇耻大辱!朱明轩怒火中烧,亲自带着人马四处搜捕徐小玉,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小玉逃离朱家后,本想回家去,但想到朱家人不会放过她的,她怕连累了父母,就跑到西乡一个表姨家躲藏起来。住了几日,她心中不安,自思这不是长久之计,权衡在三,咬牙下决心去投奔在盘龙山拉杆子的表兄。一个风高月黑之夜她离开了表姨家去了盘龙山。

小玉的表兄是个麻子,排行老五,江湖人称麻老五。麻老五的真名叫冉佳俊,他的父亲是晚清的穷秀才。冉秀才虽说家道清贫,可肚中的文墨不少,给儿子起了个很文雅的名字“佳俊”,寄希望于儿子。没想到儿子五岁时出天花,性命保住了,却落下了一脸麻子。不久冉秀才病故了,儿子冉佳俊为了养家糊口跟一个老银匠去学手艺。

成年之后,冉佳俊成为这一带颇有名气的银匠,大户人家的太太小姐都来找他做手饰。尽管如此,因了一脸的麻子他一直打着光棍;也因此,他对女人便有了特别的喜爱;同是如此,把他逼上梁山。

一天,一个张姓大户的姨太太找他打一对金镯。金镯打成之后,姨太太来试戴,伸出一双纤纤细手,那肤色如同凝脂,手指如同玉管。他傻了眼似的看着那一双玉手,下意识地抓住不放。姨太太先是惊叫一声,随后给他的麻脸上啐了一口。他这才灵醒过来,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手。后来张大户以“调戏良家妇女”的罪名把他告到了镇警察所。最可气的是那个白痴所长胡来武把他打了四十棍。

那天一进警察所,胡来武就喊:“再往後(后字的繁体字)。”

他一听,往后退了两步。胡来武又喊了一嗓子:“再往后!”他急忙又往后退了两步。

胡来武见他仍不吱声,勃然大怒,猛一拍桌子,怒吼道:“再往后,你耳朵聋啦!”

这时他已靠住了墙壁,茫然地看着胡来武说:“我没地方退了。”说着指了一下墙角。

胡来武更为恼怒:“谁让你往后退了?我叫你的名字!”

他先是一怔,随后明白过来,强忍住笑说:“我不叫再往后,叫冉佳俊。”

胡来武仔细看了一下案卷,红了脸,又抬眼瞪着他,蛮横无理地说:“你哪达俊?看你一脸的麻子,丑八怪一个!”

他也火了:“你连我的名字都不认得,还当啥所长哩。”

就这句话惹了大祸。胡来武恼羞成怒,当下挽起衣袖抓起一根茶杯口粗的木棍,喝令人把他压倒扒掉裤子,噼噼啪啪打了四十大棍。

棍伤好后,他不再耍手艺,拉起了杆子。插起造反旗,自有吃粮人。很快他身边聚集了一伙不安分守己的汉子。他把打劫的第一个目标就对准了胡来武。一个风高月黑夜,他们袭击了警察所,打死了胡来武。再后,他又把张大户的姨太太抢上了山做压寨夫人。那女人倒也烈性,不愿做他的压寨夫人吞烟自尽了。

麻老五比表妹小玉年长十多岁,年幼时每每去舅家小表妹都哭闹着要他抱着玩,从不嫌弃他的麻脸。因此他对小表妹十分喜爱。长大成人之后,这份喜爱变成了丢舍不下的爱恋。后来他拉起了杆子当了山大王,便让他的师爷带着一份厚礼去舅家求亲。他的舅舅和舅母一口回绝了,一来嫌他当了土匪,二来嫌他是个麻子。他勃然大怒,本想带上人马去抢亲,却念着姑舅亲这层关系,还是强咽了这口恶气。再后,他先后抢了好几个女人上山来做压寨夫人。可那几个女人都不识抬举,宁死也不做他的压寨夫人,两个上了吊,一个跳了崖,还有一个吞了大烟,闹得他虽然名震三县,可还是打着光棍。表妹这时来投靠,他大喜过望,大摆宴席盛情款待,而且收拾了一处清静的地方让表妹居住。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朱明轩搜捕不到徐小玉,便派出密探四处打听她的下落。一日密探来报,徐小玉投了麻老五当了土匪。朱明轩恨得直咬牙,却又无可奈何。麻老五是北原县最大的杆子,有百十号人七八十条枪,威震周边三县。加之盘龙山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保安大队几次出兵围剿,都铩羽而归。警察局只有五六十号人,开到盘龙山等于给虎口送羊。可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恶气,眼珠子转了半天,带着人马去抄小玉的家。他以通匪的罪名把小玉的父母和两个年幼的弟弟全都杀了。

消息传到盘龙山,小玉叫了声:“爹!妈!兄弟!……”身子往后一仰,就昏到在地。麻老五慌忙抱起她用拇指就掐人中。半晌,小玉苏醒过来,徐徐睁开眼睛,看清抱她的人,说道:“五哥,你可要替我报仇雪恨……”言未罢,已是满脸泪水。

麻老五朗声说:“表妹别伤心,你的爹妈也是我的舅父舅母,我一定要为他们报仇雪恨!”

可是,几天过去了却不见麻老五出兵。小玉报仇心切,催促麻老五赶紧出兵。麻老五手捏着水烟袋呼噜噜地抽烟,抽罢一袋烟,这才笑着脸慢悠悠地说:“表妹,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别心急,先安心在这里住下,一旦有好时机我就出兵下山灭了狗日的朱明轩。”说着话,一双大眼珠子贪婪地直往小玉丰满的胸脯上瞅。

小玉是何等乖觉的女子,看出了表哥的花花肠子,明白表哥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她略一思索,咬牙说道:“五哥,只要你肯出兵为我报仇雪恨,我就嫁给你!”

麻老五喜上眉梢,放下了水烟袋,拉住小玉的手说:“请表妹屋里说话。”

小玉知道他想干什么,站着没动,冷冷地说:“别以为我是个女人,可我吐摊唾沫砸个坑!你今晚把朱明轩灭了,回来我就是你的媳妇。”

麻老五知道表妹是个烈性子,不敢强求。当下他就大喊一声:“集合!”要带人马下山去灭朱明轩。

小玉说:“五哥,给我枝枪。”

麻老五一怔,问:“你要枪干啥?”

小玉咬牙说道:“我要亲手毙了朱明轩!”

麻老五说:“这个仇我替你去报。”

小玉说:“我一定要去!”麻老五拗不过小玉,把他的双枪给了小玉一枝。小玉把枪插在腰间,又盘起了辫子,顿时显得威风凛凛。

是夜风高月黑,麻老五和小玉带着人马直奔北原县城。去县城朱家寨是必经之地。小玉天生一双大脚片,她报仇心切走得风快,竟然把一伙男人扔在了身后。就是麻老五撩开长腿才勉强跟得上她。

来到一个三岔路口,小玉忽然站住了脚,眼看着左边。不远处有星星点点的灯火闪闪烁烁,偶尔传来几声犬吠鸡啼。紧跟在她身后的麻老五收住脚,忙问:“咋不走了?”

小玉咬牙切齿地说:“那边就是朱家寨,朱明轩狗日的杀了我的全家人,我要以牙还牙,杀了他的全家!”

麻老五眼里闪着凶光,恶狠狠地说:”你说收拾谁咱就收拾谁!”

小玉说:“去朱家寨!”“去朱家寨!”麻老五大手一挥,身后的人马跟着他排着一字长蛇阵,直扑朱家寨……

第三章

夜幕下的朱家寨一片静悄悄。

昨天朱家刚刚埋葬了老掌柜夫妇,忙碌了几天总算消停下来,阖府上下的人都松了口气。朱家大少爷在外做官,现在是二少爷当家。朱家二少爷自幼读书,书读得不少但对社会上的事知之甚少。他自思大哥当警察局长,这几日带着人马正在四处抓捕凶犯徐大脚——朱家人现在都这么称呼徐小玉。在这个紧要关口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敢上门寻衅滋事?他放松了警惕,加之这几日劳累过度,天刚擦黑就上了炕,头一挨枕头就打起了呼噜。他做梦都没想到麻老五和徐大脚会带领人马偷袭朱家寨。

麻老五的人马进入朱家大院还是遇到了一点小麻烦。两只守门的大狼狗闭着眼睛打盹,被一个轻微的响动惊醒了,随后它们嗅到了一股生人味,急睁狗眼,发现一队黑影越墙进了宅院。它们就意识到有了贼,立刻跃身而起,一边狂吠一边凶猛地扑向贼人。进入宅院的贼人原以为他们是神不知鬼不觉,没有料到被看家狗发现了,都吃了一吓,慌忙躲避。两只狼狗十分忠于职守,吠声疾且厉,扑得更加凶猛,大有生吞对方之势。为首的贼人恼怒了,骂了声:“狗日的,找死来了!”一抬手,两声枪响“啪!啪!”两条狼狗的狗头开了花,变成了死狗。

狗吠声和枪响声把大宅院里的人都从睡梦中惊醒了,一时没明白是怎么回事。这时就听有人喊:“土匪来咧!”大伙这才灵醒过来,惊叫着四处逃窜。

朱二少爷一手提着裤子一手拉着媳妇的手,慌恐地往炮楼跑,恰好与迎面而来的小玉相遇了。他惊叫了一声:“徐大脚!”磨头往回就跑。

小玉怒喝一声:“拿命来!”手中的枪响了。朱二少爷和媳妇双双倒在血泊之中。

麻老五挥着手中的枪恶狠狠地喊道:“不要留一个活的!”

一场屠杀开始了,朱家大宅院的男女老少乃至长工女佣一个不留的被这伙匪徒杀害了,鲜血流成了河,把堆在角落的煤堆都洇红了。临撤出朱家时,杀红了眼的麻老五又放了一把火,顿时熊熊大火冲天而起,映红了整个天空。麻老五望着冲天大火,得意地狞笑着。小玉面南而跪:“爹,妈,兄弟,我为你们报仇了!”

麻老五问道:“表妹,下步棋咋走?”

小玉站起身,咬牙说:“斩草就要除根,去县城找朱明轩把帐彻底算清!”“好嘞!”麻老五一挥手喊了声:“去县城!”

麻老五的人马刚撤出朱家寨,在村口就和朱明轩的人马相遇了。说来也真是奇怪,朱明轩的右眼皮跳了一整天,到了傍晚只觉得心神不安,魂不守舍,觉得家里要出点啥事。他忽然想到土匪会不会趁着他家里办丧事之际来打劫?他禁不住打了个冷战,思之再三就带着警察局几十号人连夜往家里赶。大老远他就看到了冲天大火,心里叫了声:“不好!”急令人马跑步前进,赶到村口时正好和麻老五的杆子相遇了。

起初,朱明轩并不知道是麻老五的杆子,那冲天的大火把村里村外照得通亮,火光中小玉先瞧见了朱明轩,怒声骂道:“朱明轩你这个驴熊,杀我爹妈和我兄弟,我要以血还血!”

朱明轩也瞧见了小玉,咬牙切齿地叫骂:“徐大脚,你个婊子客,我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小玉还要还骂,麻老五拦住了她:“表妹,甭跟他磨牙了,打狗日的!”便命令开火。

朱明轩哪里肯示弱,急令还击。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当下双方交战的枪声响得如同爆豆一般。两下实力相当,但都摸不清对方的底细,加之天黑,双方只是打枪,并不敢贸然往上冲。

渐渐的东方露出了鱼肚白色。麻老五的人马惯于夜战,眼看天要放亮,麻老五不再恋战,大手一挥,带着人马撤了。

朱明轩带着人马进了村子,朱家大宅院已化为灰烬,一片狼籍,烧焦的尸体发出难闻的臭味。朱明轩看着如此惨景,顿足捶胸地哭喊:“麻老五,徐大脚,我朱某人不杀了你们誓不罢休!”

……

麻老五这次偷袭朱家寨虽然没有打死朱明轩,但血洗了朱家,总算给小玉出了一口恶气。小玉没有食言,回到盘龙山的当天晚上就睡到了麻老五的炕头。麻老五迫不及待地去解她的衣扣,她伸手拦住了,泪水流了出来。麻老五一愣,不高兴地说:“咋,你反悔了?”

小玉摇头:“我不反悔。”“哪是咋了?”“朱明轩还没死。”

麻老五说:“我当是啥事呢,你放心,我们做了夫妻,你的仇就是我的仇,我一定杀了他。”

小玉躺倒在炕上,闭上了眼睛,任凭麻老五为所欲为……

奶奶的故事很是精彩,可我心中犯疑惑,忍不住问道:“婆,徐大脚的这些事您是咋知道的?您在给我编故事吧。”

奶奶笑道:“这些故事我编不出来,都是徐大脚闲时给我们讲的。”“是徐大脚给你们讲的?!”我更是疑惑不解,眼睛瞪得有鸡蛋大,看着奶奶。

爷爷从嘴里拔出烟锅嘴,嘿嘿笑道:“你婆当年是徐大脚的亲兵哩,外号红刺玫,名气大得很。”

我惊愕了,嘴巴张得比眼睛还大:“这是真的?”

奶奶不置可否,抚摸着我的头莞尔一笑,满脸的慈祥,没有丝毫的匪气。半晌,她说:“还听不听故事?”

我迭声说:“听,听,听。”“听我的故事?”“听您的故事。”“听我的故事还得从徐大脚讲起。”奶奶接着往下讲……

麻老五和徐小玉血洗了朱家寨,不仅跟朱明轩结下了血海深仇,而且也震惊了北原县和乾州专署。乾州专署和北原县悬赏五百大洋捉拿麻老五和徐大脚(通缉告示上写着徐小玉的绰号)。官府的大洋虽是好东西,麻老五和徐小玉的头却更是好东西,几个月过去,官府的大洋还在银行里存着,麻老五和徐小玉吃饭的家伙也都好端端的在他们的肩膀上扛着,并不曾易手。

朱家遭血洗后,朱明轩气恨惊恐交加,回到县城大病了一场。病愈后他心中的仇恨难消,派出密探四处打探麻老五和徐小玉的行迹,寻机要报灭家之恨。麻老五和徐小玉夫妇知道血洗了朱家寨,得罪了官府;又得到消息,官府悬赏重金要他们的人头。此时正在风头上,他们龟缩在盘龙山中按兵不动。盘龙山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咸宁专署的保安团和北原县的保安大队都不敢贸然出兵去攻打。朱明轩更是一筹莫展,只能在心里干着急。

朱家一家老少都惨死在麻老五和徐小玉的手里。所幸朱明轩一家住在县城躲过了此劫。朱明轩的老婆生了两个女儿便不再生了,为此朱明轩十分恼火痛心,他想娶个小妾生儿子,可老婆不同意。他只好作罢。现在朱家被麻老五和徐小玉灭了,他说啥也不能让朱家在他的手中断了香火,他做梦都盼着能有个儿子,整天为此发熬煎,闷闷不乐。他老婆见他一天到晚愁眉不展,便猜出他的心中所想,自思也怨自己没本事生个儿子,干脆遂了他的心愿,讨他个欢心,就主动提出让他娶小老婆。朱明轩大喜过望,把娶妾的风声放了出去,媒人就接二连三地登门给他说亲。他很快就选定一个姿色出众的小家碧玉,把成亲的日子定在了九月初八。

警察局长娶小老婆在北原县城可是个大新闻,城里城外传得沸沸扬扬,一时间成了街谈巷议的话题。

九月初八这天,警察局门前拥满了黑压压的人群,大伙都来瞧热闹,争睹新娘子的风采。朱家虽说被麻老五和徐小玉血洗了,但朱明轩还当着警察局长,别说朱家的亲朋好友前来送礼祝贺,就是县府的头头脑脑也赶来喝喜酒。警察局的全体人马都出动了,加强警戒,以防不测。朱明轩身穿蓝绸袍,斜披红绸,头戴青呢礼帽,帽边双插红花,笑着脸喜迎宾客,一双眼睛不时地四下张望,似乎在寻找什么人。

忽然有人高喊一声:“花轿到了!”

众人寻声看去,果然见一顶花轿从东边忽闪忽闪地抬了过来。这时迎亲的唢呐吹响了,鞭炮燃着了,霎时警察局门前热闹得象过大年。一伙讨饭的叫花子聚在门口,挎着破竹篮端着脏兮兮的碗,拄着打狗棍,鹅似的伸着脖子往花轿那边瞅,嘴里不住地乱喊着:“恭喜了!恭喜了!”

朱明轩瞥了他们一眼,皱着眉斥责道:“一边站着去!别挡道了!”叫花子们很不情愿地往后退了退,闪出一条道来。

花轿到了警察局门前,落了地。朱明轩上前撩起轿帘,把新娘搀扶出来。人们争相上前一睹新娘子的芳容,怎奈新娘头顶一个大红花盖头,只能看见她窈窕的腰身和一双秀溜的小脚。

这时有人拿来一个红绸挽成的彩结,一头让新娘牵着,另一头让朱明轩牵着。又有一个穿戴一新的中年汉子,手端升子跑出来。升子里盛的是五色粮食,他抓着升子里的物什朝新郎新娘头上撒去,嘴里唱念道:“一撒金,二撒银,三撒媳妇进了门!”

新娘被迎进了门。县府的头头脑脑以及朱家的亲朋好友也被迎了进去。那伙叫花子也往里挤,其中一个头戴破草帽的壮汉打着竹板说起了快板:

打竹板,连天响

警察局长娶新娘

娶了新娘入洞房

入了洞房种地忙

种地忙,喜洋洋

来年生个好儿郎……

那叫花子打着竹板说着快板,就进了警察局大院。那个撒五色粮食的中年汉子从里边出来拦住了他。他笑着脸说:“新郎新娘在哪个屋?我来给新房的门上贴张红喜字,大吉大利。”说着拿出一张红喜字。

中年汉子板着脸说:“你没看见二楼的屋子门口挂着大红灯笼吗,红喜字早就贴上了,还用得着你来贴!快走,快走!这里不是你呆的地方。”

叫花子说:“我还没拿到赏钱哩。”嘴里说着,一双眼珠子直往二楼上边滚。

这时朱明轩从新房走了出来,爬在栏杆上问:“你们干啥哩?”

中年汉子仰头说:“局长,这个叫花子讨赏钱哩。”

朱明轩上下打量了一下叫花子,问道:“你是哪个村的?”

叫花子没抬头,答道:“王家坡的。”

朱明轩又问:“王九老汉你认得么?”

叫花子说:“认得,我叫他叔哩。”

朱明轩“哦”了一声,说:“给你赏钱。”扔下一块银洋来。叫花子伸手去接,把草帽掉在了地上。他急忙捡起草帽扣在了头上。朱明轩笑了一下,对中年汉子说:“讨饭人怪可怜的,你带他到厨房再给他拿点吃的。”

中年汉子答应一声,又对叫花子说:“还不赶快谢谢局长。”

叫花子说:“谢局长大人赏钱。”没再抬头,跟着中年汉子去厨房,边走边四下乱瞅,好像把啥东西丢在了警察局大院。

这一切都被朱明轩瞧在了眼里。他望着叫花子的背影,嘴角挂上了一丝阴鸷的冷笑……

奶奶讲到这里,用针去拨灯花。我着急起来:“那个叫花子是谁?是不是麻老五?”

奶奶笑着说:“别急嘛,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甘蔗甜也得一节一节吃。”

第四章

那个说快板的叫花子正是盘龙山的杆子头麻老五。

麻老五自从有了压寨夫人后,便把山寨事务交给二头目彪子管理,整天价和徐小玉寻欢作乐。他三十多岁了才娶上了媳妇,而且媳妇年轻貌美,是他心仪已久的女人,他实在是太高兴了,一天到晚都在偷着乐,黑脸上的麻坑也平展了许多。可徐小玉没个笑模样,一张白格生生的俏脸板得象刚浆过的白粗布。时间久了,麻老五也乐不起来了,问小玉到底是怎么了。小玉恨声说:“朱明轩一天不死,我就一天高兴不起来。”

麻老五为了讨她的欢心,就说:“你别不高兴,我就豁出去这一百多斤,也要宰了朱明轩那狗日的为你报仇雪恨。”当下派出几个探子下山去打探朱明轩的动静。

不多时日,探子报上山来,说是朱明轩要娶小老婆,日子定在了农历九月初八。麻老五和徐小玉闻讯大喜,都认为这是消灭朱明轩的大好时机,带着人马悄悄下了山。麻老五闯荡江湖多年,历经风雨,粗中有细,他怕朱明轩有诈,把人马隐蔽在县城附近的一个山沟里,亲自进城去打探虚实。九月初八这天,他扮成一个叫花子混进了警察局大院,摸清了情况。他回到山沟跟小玉把摸到的情况说了一遍。小玉大喜过望,当即就要带人马进县城。他急忙拦住说:“这会进城很容易暴露目标走漏风声。晚上再进城不迟,今晚夕是朱明轩的洞房花烛夜,有道是连(交媾)在一起的狗不咬人。到时候看我咋收拾那狗日的。”小玉觉得他说得很在理,强按心头怒火,耐着性子等天黑。

夜幕终于垂下了。上弦月刚刚落下地平线,天地间一片浑沌,麻老五和党小玉带着人马进了县城去偷袭警察局。警察局门口昏暗的灯光下两个岗哨背着枪,边抽烟边聊天,没有发觉危险正在悄悄降临。麻老五正想上前收拾掉岗哨,小玉一把拦住他,摆了一下手,示意越墙过去。

麻老五带着人马绕到后围墙,架起人梯越过墙而入。小玉俯在麻老五耳边悄声问:“朱明轩住在哪里?”她报仇心切,恨不能一把就擒住仇人。

麻老五低声说:“在前边的二楼上,跟我来!”他白天已查看了警察局大院的情况,此时带领人马绕过后花园来到了前边的大院。大院黑糊糊的一片,那座二层小洋楼在大院中央孤伶伶地耸立着,没有一星灯光,也没有半点声息。小玉咬牙说:“我要亲手了杀朱明轩那个狗东西!”抬腿就要上楼。

麻老五一把拦住她:“别急,我咋觉得有点不对劲。”“咋不对劲?”“大院静得有点奇怪呀。”

小玉不耐烦地说:“有啥奇怪的,黑天半夜的难道你要大院里唱大戏不成?你也太婆婆妈妈了。”

麻老五说:“我就怕朱明轩有诈,那狗日的是狐狸脱生的……”他话音刚落,就听一声锣响,四下里亮起了灯笼火把,把偌大的院子照得亮堂堂的,如同白昼一般。

麻老五和小玉惊得瞠目结舌,头发都竖了起来,一时竟不知所措。这时就听有人高声喊道:“麻老五,徐大脚,你们的死期到了!”他们夫妇闪目疾看,只见朱明轩站在二楼上冲着他们呵呵冷笑。

原来,朱明轩在娶小老婆的同时设下了一个圈套。他料定麻老五和徐大脚会趁机打劫的,就故意把动静闹得很大引诱他们上钩。几天前他就派出了许多便衣暗探窥探麻老五的举动,果然麻老五夫妇闻讯下了山。他暗暗得意,悄悄设下埋伏,只等着麻老五夫妇往里钻。他原以为麻老五夫妇会趁着新娘花轿进门之时来打劫,却出乎意料之外,麻老五夫妇没有来。他很沮丧,正在新房里生闷气,忽听大院里有人说快板,便出了屋扶住栏杆往下看,只见一个头戴破草帽身胚很壮实的年轻叫花子在说快板。他心中犯疑,这么年轻壮实的小伙子怎的去讨饭?他就故意问叫花子认不认得王家坡的王九老汉。叫花子说认得,还说他叫王九老汉叔哩。其实他是随机瞎编的。他看出了破绽,便扔了一块银洋赏叫花子,叫花子仰脸接钱时把草帽掉了,一张麻脸让他瞧了个清清楚楚,当下他就明白这个年轻叫花子就是麻老五。他本想当场抓了麻老五,转念又一想,麻老五肯定是不放心前来打探虚实,自己设下这个圈套不易,干脆放长线钓大鱼,到时候来个一网打尽。他佯装不知,让穿便衣的中年汉子带麻老五去后院伙房去拿吃的。果然麻老五中了圈套,晚上带人马来偷袭警察局。

朱明轩冷笑道:“麻老五,徐大脚,我在这里等候你们多时了!”

麻老五青了脸,吼了一声:“撤!”

可是已经晚了,四下里响起了枪声。麻老五抱住小玉就地一滚,躲过了子弹。他推了小玉一把,急道:“快跑,我掩护你!”

小玉不肯离去。这时门口的两个哨兵就要关闭大门,麻老五举枪打死了一个哨兵,另一个哨兵急忙卧倒,随即开了枪,打中了麻老五的左腿。麻老五跌到在地。小玉吼了一声:“拿命来!”抬手一枪打死了那个哨兵,急忙抱起麻老五,失声叫道:“五哥,你咋了?”

麻老五咬牙说:“挂彩了。”摸了一下左腿,满手的血。

这时就听朱明轩的人大喊:“活捉麻老五!活捉徐大脚!”

麻老五猛地站起身,举枪打死一个喊叫最凶的警察,一把推开小玉:“快走,别管我!”

小玉痛叫一声:“五哥!”流下了悲愤的泪水。

麻老五红着眼睛催促道:“再不走就来不急了!”

小玉抹了一把泪水,带人冲出了大门。麻老五跛着腿边打边退。退到大门口,他一手扶着门框,一手举枪射击,凶狠狠地骂道:“狗日的,不要命就来吧!”冲在最前边的几个警察都做了冥间客,后边的人都卧倒在地,不敢往前冲了。

朱明轩眼看着徐小玉跑了,急了眼,大声吼道:“不要活的,往死打!”

一阵乱枪密如雨点,麻老五倒在了血泊之中。他拼尽最后的力气大声喊:“小玉,给我报仇!”

麻老五死后,依照山寨的规矩徐小玉被立为山寨之主。她派人下山打探消息,想摸清朱明轩还有什么举动。第二天打探消息的喽啰回来报告,麻老五的头被割下来挂在了县城的门楼上示众,小玉痛叫一声:“五哥!”哭倒在地。众喽啰慌忙把她搀扶起来。她手指县城方向,咬牙切齿地骂道:“狗日的朱明轩,我与你不共戴天!”

是时,正值晚秋季节。每年秋收之后山寨的匪徒都要下山去吃大户,为过冬和来年春季筹集储存粮食和衣物。所谓吃大户就是枪劫,对象自然是富绅大户。徐小玉虽是女流之辈,却见识过人。她现在被立为山寨之主,就要以山寨的利益为重。虽然她把朱明轩恨之入骨,但还是暂收复仇之心,带领人马下山为山寨筹款筹粮。

奶奶讲到这里,看了爷爷一眼,说:“那时你们部队是不是刚从湖北调到陕西来?”

爷爷略一思忖,说;“对着哩,新编五师刚调到陕西,我们一六八团就驻扎在乾州市。”

奶奶说:“当时听说朱明轩跑到乾州去向他表哥求救,有这码事吗?”

爷爷说:“有,朱明轩那天来乾州我正好在团部。”

奶奶说:“下面的事你就给娃说吧。”

爷爷搕掉烟灰:“好吧。”“徐大脚拉屎攥拳头放屁咬牙,是个厉害的角色。”爷爷这样评价徐大脚。“女人一旦狠了心比男人更凶残,女人一旦成了精那可就变成了妖魔鬼怪。”

爷爷又说:“别看徐大脚是个女人,打仗很在行,简直是个天才。”

我茫然地看着爷爷,有点听不懂他的话。奶奶笑道:“你爷一辈子没说过软话,今晚总算说了软话。”

爷爷讪讪笑道:“我说的是实话,不是软话。”

奶奶莞尔道:“我看你是让徐大脚一个伏击打怕了。”

爷爷争辩道:“最初我们可是连战连胜的。”

奶奶说:“我不跟你争了,你给娃往下讲吧。”

爷爷装了一锅烟,点燃,那淡淡的烟雾和往事一同袅袅升腾……

徐大脚扬长避短,躲开官府的锋芒,昼伏夜出专拣远离县城的村镇袭击。她打劫时使出的手段匪夷所思,令人毛骨悚然。她受够了大户人家的欺辱,因此痛恨所有的富绅。当了杆子头后,她竟然以兽性的疯狂对富家大户进行残忍的报复。她从不招惹穷家小户,矛头直指富家大户,入室后抓住掌柜当家的就扒光衣服吊在屋梁上,用竹扫蘸上清油点燃往身上戳,勒索银钱。遇见硬汉舍命不舍财,她也有办法对付,给财主的生殖器缠上棉花,再浇上清油,点灯。任你就是铁打铜铸的汉子也得求饶。如跑了男的那就抓内当家,用棉花搓成捻子,蘸上清油塞进下身,也点灯,就是女金刚也得屈服。闹得北原一带富绅大户人心惶惶,谈虎色变。北原县的头头脑脑也大为惊慌,急令警察局务必抓住徐小玉。

朱明轩接到命令,自思凭警察局的力量根本消灭不了徐小玉,说不定自己还会死在徐小玉手中。思之再三,他决定去向表兄彭子玉求救。是时中央军新编第五师刚从湖北调到陕西,彭子玉的一六八团驻扎在乾州市。乾州距北原一百六十里地,朱明轩带着两个随从护兵骑着快马直奔乾州求救。

傍晚时分朱明轩到了乾州市。见到表兄彭子玉他哭诉了全家被灭的惨景,请求表兄出兵相助,剿灭徐大脚。彭子玉大为震怒,咬牙说道:“匪患如此猖獗,令人发指。”随后又安慰表弟一番,让他暂且安歇,明日儿再商议出兵剿匪之事。

也是无巧不成书,就在当天晚上徐小玉潜入了北原县城。她此次来北原县城,目标对准的是朱明轩。她已派人打探清楚,朱明轩嫌警察局太吵闹,前些日子搬到了后街。她闻讯大喜,心中骂道:“狗日的死期到了!”她胸中的仇恨一直难以释怀,稍有机会就要置朱明轩于死地。人多目标大容易走漏风声,她这次进北原县城只带了两个随从。

子夜时分,徐小玉她们进了城,随后潜入了朱明轩住的院子。院子一片漆黑,没有一星半点光亮。徐小玉这才注意到天是阴的,心里说:“朱明轩这狗日的住在哪个屋?”一双眼睛四处搜寻,却啥也看不清,心里不免着急起来。

就在这时,东边屋子忽然有了亮光,接着“吱呀”响了一声,门开了。一个年轻女子打着灯笼走出来,奔后院茅房去了。徐小玉眼尖,借着灯光瞧见门楣上贴着“乔迁大吉”,心想十有八九朱明轩就住在这个屋。她悄声说了句:“进屋去!”带着两个随从如轻风似的飘进了亮灯的屋子。

进了屋,徐小玉却傻了眼,屋子竟然空无一人,床上的红缎被子掀到一旁,散发着女人的余温。三人面面相视,都有点不知所措。

忽然,门外响起了细碎的脚步声,年轻女人上茅房回来了。徐小玉紧握手中枪,给两个随从示了个眼色。两个随从会意地点点头,一左一右隐藏在门后。

那女人刚一进屋,徐小玉就猛地蹿了出来,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她的胸口。女人吓得目瞪口呆,手中的灯笼掉在地上,燃了起来。徐小玉一脚把灯笼踩灭了。女人醒过神来,磨头想跑,可屋门已被两个壮汉封住了,凶神恶煞似的瞪着她,她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徐小玉揪住女人的胸衣,把她提了起来,凶狠狠地问:“朱明轩哩?”

女人说话不利落了:“他……他……去乾州了……”“你敢说谎!”徐小玉把手中的枪抖了一下。

女人吓得直哆嗦:“我……我……不敢说谎……”“几时去的?”“今日儿上午……”“干啥去了?”“我……我……不知道……”

徐小玉谅女人不敢撒谎,恨声骂道:“又让狗日的躲过了这一劫!”随后又问:“你是他的小老婆吧?”

女人已吓得说不出话来,哆哆嗦嗦地点了一下头。徐小玉冷笑道:“我是来杀‘猪’的,可只逮了只‘鸡’。那就拿你垫刀背吧。”

女人泣声求饶。徐小玉哪里肯饶她,低喝一声:“带走!”

两个随从用破布堵住女人的嘴,架起往外就走……

第五章

第二天,天刚麻麻亮,朱明轩的大老婆就跑到警察局哭报案情。朱明轩的副手闻讯大惊失色,急派人去乾州把案情报知朱明轩。是时,朱明轩正和彭子玉商量出兵剿匪之事。得知此消息,朱明轩哭求表兄火速出兵。新编第五师这次调到陕西,任务是要去围剿陕北红军。上峰让他们暂且待命休整。剿除土匪是地方武装的事。彭胡子本不想涉足地方上的事,加之舅舅为富不仁口碑很不好。他早有耳闻。尽管表弟哭求与他,他还是有点犹豫不决。但是徐大脚一而再,再而三的犯上作乱,激怒了彭胡子,他猛一拍桌子,说了声:“不灭匪患,何以安民!”随后喊道:“石头!”“有!”爷爷应声站在彭胡子面前,身子挺得枪杆一样直。

彭胡子命令道:“你带特务连去北原,务必全歼盘龙山的土匪,匪首徐大脚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爷爷不敢怠慢,当天就带着特务连和朱明轩到了北原县。

我的家乡在雍原县北乡。雍原和北原相邻,家乡距盘龙山只不过三十来里地。我去过盘龙山,沟深梁大林密人稀。当地流传着许多刀客和杆子(土匪)的传奇故事。

离开家乡七年了,爷爷对一切都很感到陌生,不甚了解。部队刚从湖北调到陕西,暂时驻扎在乾州。乾州距雍原不到二百里地,说远也不远。他本想等到部队驻扎稳定后再回家去探望父母弟妹,几年别离,他十分想家。可他想到离家时说了大话,娶不上媳妇混不出个人样来就不回家。现在虽然当上了连长,可媳妇还不知道在哪儿呢。他觉得回去无颜见“江东父老”,因此他迟迟没有回家。没想到突然接到剿匪的命令,他是军人,服从命令是天职。他在心中暗暗打定主意,剿灭了这股土匪,无论如何也要回家去看看。

一路上爷爷向朱明轩详细询问匪情。他原以为徐大脚是个彪汉,一打问这才知道徐大脚是个年轻女人。他惊讶不已,心里说,离家几年家乡竟然出了个女匪首。他在心中暗暗嘲笑朱明轩,堂堂一个县警察局长连一个女人都斗不过,真是丢人!

再后的闲谈中,爷爷这才知道朱明轩的老家朱家寨虽然与自己家乡贺家堡不属一县管辖(朱家寨隶属于北原县,贺家堡隶属于雍原县)但相隔只有七八里地。他本想跟朱明轩打听一下家里的情况,可转念一想,朱家是富绅大户,自己家是穷家小户,素无往来,此时跟朱明轩打听家里的情况,闹不好朱明轩还以为他想攀高枝。他是个耿直刚烈的汉子,不愿别人误解他,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爷爷来到盘龙山,仔细察看地形,见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不能贸然进攻,便按兵不动。朱明轩却坐立不安,不住地催他攻打盘龙山。爷爷有点不高兴地说:“朱局长,盘龙山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只能智取,不可强攻。”

朱明轩急道:“我老婆还在徐大脚手里呢。”

爷爷不以为然地说:“据我所知,土匪绑花票,一是做压寨夫人,二为钱。徐大脚是个女人,她不需要压寨夫人。朱局长不妨使些钱把你姨太太赎回来,这也是缓兵之计,一旦有时机咱就打他个锅底朝天。你看咋样?”

朱明轩无法可想,只好让人上盘龙山与徐大脚讲和。徐大脚给花票开出了五千大洋的高价。朱明轩咬牙忍痛凑足了五千块大洋,让人送上山赎人。没想到徐大脚收了银洋还不肯放人。

徐大脚让人把朱明轩的小老婆带过来,瞥了一眼站在身边的二头目彪子,问道:“这个花票漂(漂亮)不漂?”

彪子不知其意,随口答道:“漂。”“你想不想玩她一回?”

彪子嘻笑起来。他二十郎当岁,黑黑明明都做娶媳妇的美梦。看着眼前的漂亮女人,他心里直痒痒,巴不得娶她做媳妇。

徐大脚说:“你傻笑啥,想不想玩她?”

彪子虽是山寨的二头目,可他知道女寨主的凶狠,哪敢说实话,只是傻笑。

徐大脚冷冷一笑:“你把她给我干了!”

彪子以为听岔了耳朵,呆眼看着徐大脚。徐大脚恼火了:“看我干啥,耳朵聋啦!把她给我干了!”

彪子看出徐大脚是真要他干这个漂亮的年轻女人,大喜过望,上前就拉那个女人。女人泣声求饶,彪子象只发了情的公狗不管女人怎样求饶,拉着她的胳膊往屋里拖。徐大脚想起了朱大先生欺辱她的情景,心中怒火又添,她要以百倍的疯狂报复朱家!她又冷笑一声:“别进屋,就在这里干!”

彪子略一迟疑,随即脱了裤子,又扒光那女人的衣服。女人哭喊着拼命挣扎,彪子野兽似的把女人压倒在脚地就干了起来。女侍们见此情景都转身走开了,男匪们围成一圈瞪大眼睛看西洋景。送赎银的老汉是女人的叔父,他跪在一旁双手掩面放声大哭……

彪子干罢刚要穿裤子,徐大脚收住笑声,抡起手中的马鞭就抽他的光屁股。他被打傻了,龇牙咧嘴地叫着,却不敢躲避……

女人回到县城的当天晚上就上吊自尽了。朱明轩悲愤交加怒火填胸,当即就催爷爷发兵。爷爷也是一腔怒火。是可忍,孰不可忍!徐大脚不除北原民众无有宁日。可他考虑到,如果强攻盘龙山,仅靠他的特务连和朱明轩那点人马是远远不够的。兵法云:十倍围之。他的兵力不足徐大脚的两倍,况且山上沟壑纵横、林深草密,土匪在暗处他们在明处,吃亏的肯定是他们。思之再三,他劝朱明轩暂忍一时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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