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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16 05:5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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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读者俱乐部

出版社:吉林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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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生时代

学生时代试读:

为了忘却的记念

夜正长,路也正长,我不如忘掉,不说的好罢。但我知道,既使不是我,将来总会有记起他们,再说他们的时候。……

为了忘却的记念

——鲁迅一

我早已想写一点文字,来记念几个青年的作家。这并非为了别的,只因为两年以来,悲愤总时时来袭击我的心,至今没有停止,我很想此算是辣身一摇,将悲哀摆脱,给自己轻松一下,照直说,就是我倒要将他们忘却了。

两年前的此时,即一九三一年的二月七日夜或八日晨,是我们的五个青年作家同时遇害的时候。当时上海的报章都不敢载这件事,或者也许是不愿,或不悄载这件事。只在《文艺新闻》上有一点隐约其矢的文章。那和十一期(五月二十五日)里,有一篇林莽先生作的《白莽印象记》,中间说:“他做了好些诗,又译过匈牙利诗人彼得斐的几首诗,当时的《奔流》的编辑者鲁迅接到了他的投稿,便来信要和他会面,但他却是不愿见名人的人,结果是鲁迅自己跑来找他,竭力鼓励他作文学工作,但他终于不能坐在亭子间里写,又去跑他的路了。不久,他又一次的被了捕。……”

这里所说的我们的事情其实是不确的。白莽并没有这么高慢,他曾经到过我的寓所来,但也不是因为我要求和他会面;我也没有这么高慢,对于一位素不相识的投稿者,会轻率的写信去叫他。我们相见的原因很平常,那时他所投的是从德文译出的《彼得斐传》,我就发信去讨原文,原文是载在诗集前面的,邮寄不便,他就亲自送来了。看去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面貌很端正,颜色是黝黑的,当时的谈话我已经忘却,只记得他自说姓徐,象山人;我问他为什么代你收信的女士是这么一个怪名字(怎么怪法,现在也忘却了),他说她就喜欢起得这么怪,罗曼谛克,自己也有些和她不大对劲了。就只剩这一点。

夜里,我将译文和原文粗粗的对了一遍,知道除几处误译之外,还有一个故意的曲译。他像是不喜欢“国民诗人”这个字的,都改成“民众诗人”了。第二天又接到他一封来信,说很悔和我相见,他的话多,我的话少,又冷,好像受了一种威压似的,我便写一封回信去解释,说初次相会,说话不多,也是人之常情,并且告诉他不应该由自己的爱憎,将原文改变。因为他的原书留在我这里了,就将我所藏的两本集子送给他,问他可能再译几首诗,以供读者的参看。他果然译了几首,自己拿来了,我们就谈得比第一回多一些。这传和诗,后来就都登在《奔流》第二卷第五本,即最末的一本里。

我们第三次相见,我记得是在一个热天。有人打门了,我去开门时,来的就是白莽,却穿着一件厚棉袍,汗流满面,彼此都不禁失笑。这时他才告诉我他是一个革命者,刚由被捕而释出,衣服和书籍全被没收了,连我送他的那两本;身上的袍子是从朋友那里借来的,没有夹衫,故而必须穿长衣,所以只好这么出汗。我想,这大约就是林莽先生说的“又一次的被了捕”的那一次了。

我很欣幸他的得释,就赶紧付给稿费,使他可以买一件夹衫,但一面又很为我的那两本书痛惜:落在捕房的手里,是真是明珠投暗了。那两本书,原是极平常的,一本散文,一本诗集,据德文译者说,这是他搜集起来的,虽在匈牙利本国,也还没有这么完全的本子,然而印在《莱克朗氏万有文库》(Rcclm,s Universal-bibliothck)中,倘在德国,就随处可得,也值不到一元钱。不过在我是一种宝贝,因为这是三十年前,正当我热爱彼得斐的时候特地托善书店从德国买来的,那时还恐怕因为书极便宜,店员不肯经手,开口非常惴惴。后来大抵带在身边,只是情随事迁,已没有翻译的意思了,这回便决计送给这也如我的那时一样,热爱彼得斐的诗的青年,算是给它寻得了一个好着落。所以还郑重其事,托桑石亲自送去的。谁料竟会落在“三道头”之类的手里呢。这岂不冤枉!二

我的决不邀投稿者相见,其实也并不完全因为谦虚,其中含着省事的分子也不少。由于历来的经验,我知道青年们,尤其是文学青年们,十之九是感觉很敏,自尊心也很旺盛的,一不小心,极容易得到误解,所以倒是故意回避的时候多。见面尚且怕,更不必说敢有托付了。但那时我在上海,也有一个惟一不但敢于随便谈话,而且还敢于托他办点私事的人,就是送书去给白莽的柔石。

我和柔石最初的相见,不知道在何时,在那里。仿佛说过,曾在北京听说过我的讲义,那么,当在八九年之前了。我也忘了在上海怎么来往起来,总之,他那时住在景云里,离我的寓所不过四五家门面,不知怎么一来,就来往起来了。大约最初一回他就告诉我是姓赵,名平复。但他又曾谈起他家乡的豪绅的气焰盛,说是有一个绅士,以为他的名字好要给儿子用,叫他不要用这名字了。所以我疑心他的原名是“平福”,平稳而有福,才正中乡绅的意,对于“复”字却未必有这么热心。他的家乡,是台州宁海,这只是一看他那台州式的硬气就知道,而且颇有点迂,有时会令我忽而想到方孝孺,觉得好像也有些这模样的。

他躲在寓里弄文学,出发创作,也翻译,我们往来了许多日,说得投合起来了,于是另外约定了几个同意的青年,设立朝华社。目的是在介绍东欧和北欧的文学,输入外国的版画,因为我们都以为应该来扶值一点刚健质祉的文艺。接着就印《朝花旬刊》,印《近代世界短篇小说集》,印《艺苑朝华》,算都在循着这条线,只有其中的一本《谷虹儿画选》是为了扫荡上海滩的“艺术家”,即戳穿叶灵凤这纸老虎而印的。

而柔石自己没有钱。他借了二百多块钱来做印本。除买纸之外,大部分稿子和杂务都是归他做,如跑印刷局,制图,校字之类。可是往往不如意,说起来皱着眉头。看他旧作品,都很有悲观的气息,但实际并不然,他相信人们是好的。我有时谈到人会怎样的骗人,怎样的卖友,怎样的吮血,他就前额亮晶晶的,惊疑地圆睁了近视的眼睛,抗议道,“会这样的么?不到于此罢?……”

不过朝花社不久就倒闭了,我也不想说清其中的原因,总之是柔石的理想的头,先碰了一个大钉子,力气固然白化,此外还得去借一百块钱来付纸账。后来他对于我那“人心惟危”说的怀疑减少了,有时也叹息道,“真会这样的么?……”但是,他仍然相信人们是好的。

他于是一面将自己所应得的朝花社的残书送到明日书店和光华书局去,希望还能够收回几文钱,一面就拼命的译书,准备还借款,这就是卖给商务印书馆的《丹麦短篇小说集》和戈理基作的长篇小说《阿尔泰莫诺夫之事业》。但我想,这些译稿,也许去年已被兵火烧掉了。

他的迂渐渐的改变起来,终于也敢和女性的同乡或朋友一同去走路了,但那距离,却至少总有三四尺的。这方法很不好,有时我在路上遇见他,只在相距三四尺前后或左右有一个年青漂亮的女人,我便会疑心就是他的朋友。但他和我一同走路的时候,可就走得近了,简直是扶住我,因为怕我被汽车或电车撞死;我这面也为他近视而又要照顾别人提心,大家都苍皇失措的愁一路,所以倘不是万不得己,我是不大和他一同出去的,我实在看得他吃力,因而自己也吃力。

无论从旧道行,从新道德,只是损己利人的,他就挑选上,自己背起来。

他终于决定地改变了,有一回,曾经明白的告诉我,此后应该转换作品的内容和形式。我说:这怕难罢,譬如使惯了刀的,这回要他耍棍,怎么能行呢?他简洁的答道:只要学起来!

他说的并不是空话,真地在从新学起来了,其时他曾经带了一个人来访我,那就是冯铿女士。谈了一些天,我对她终于很隔膜,我疑心他有点罗曼谛克,急于事功;我又疑心柔石的近来要做大部的小说,是发源于她的主张的。但我又疑心我自己,也许是柔石的先前的斩钉截铁的回答,正中了我那其实是偷懒的主张的伤疤,所以不自觉地迁怒到她身上去了。我其实也并不比我所怕见的神经过敏而自尊的文学青年高明。

她的体质是弱的,也并不美丽。三

直到左翼作家联盟成立之后,我才知道我所认识的白莽,就是在《拓荒者》上做诗的殷夫。有一次大会时,我便带了一本德译的,一个美国的新闻记者所做的中国游记去送他,这不过以为他可以由此练习德文,另外并无深意。然而他没有来。我只得又托了柔石。

但不久,他们竟一同被捕,我的那一本书,又被没收,落在“三道头”之类的手里了。四

明日书店要出一种期刊,请柔石去做编辑,他答应了;书店还想印我的译著,托他来问版税的办法,我便将我和北新书局所订的合同,抄了一份交给他,他向衣袋里一塞,匆匆的走了。其时是一九三一年一月十六日的夜间,不料这一去,竟就是我和他相见的末一回,竟就是我们的永诀。第二天,他就在一个会场上被捕了,衣袋里还藏着我那印书的合同,听说官厅因此正在寻我。印书的合同,是明明白白的,但我不愿意到那些不明不白的地方去辩解。记得《说岳全传》里讲过一个高僧,当追捕的差役刚到寺门之前,他就“坐化”了,还留下什么“何立从东来,我向西方走的”偈子。这是奴隶所幻想的脱离苦海的惟一的好方法,“剑侠”盼不到,最自在的推比而已。我不是高僧,没有涅槃的自由,却还有生之留恋,我于是就逃走。

这一夜,我烧掉了朋友们的旧信礼,就和女人抱着孩子走在一个客栈里。不几天,即听得外面纷纷传我被捕,或是被杀了,柔石的消息却很少。有的说,他曾经被巡捕带到明日书店里,问是否是编辑;有的说,他曾经被巡捕带往北新书局去问是否是柔石,手上上了铐,可见案情是重的。但怎样的案情,却谁也不明白。

他在囚系中,我见过两次他写给同乡的信,第一回是这样的——我与三十五位同犯(七个女的)于昨日到龙华。并于昨夜上镣,并政治犯从未上之记录。此案累及太大,我一时恐难出狱,书店事望兄为我代办之。现亦好,且跟殷夫兄学德文,此事可告周先生;望周先生勿念,我等未受刑。捕房和公安局,几次问周先生地址,但我那知道。诸望勿念。祝好!赵少雄 一月二十四日

以上正面。“洋铁饭碗,要二三只。如不能见面,可将东西,望转交赵少雄”。

以上背面。

他的心情并未改变,想学德文,更加努力;也仍在记念我,像在马路上行走时候一般。但他信里有些是错误的,政治犯上而上镣,并非从他们开始,但他向来看得官场还太高,以为文明到今,到他们才开始了严酷,其实是不然的。果然,第二封信就很不高,措词非常惨苦,且说冯女士的面目都浮肿了。可惜我没有抄下这封信。其时传说更加纷繁,说他可以赎出去的也有,说他已经解往南京的也有,毫无确信;而用函电来探问我的消息的也多起来,连母亲也在北京急得生病了,我只是一一发信去更正,这样的大约有二十天。

天气愈冷了,我不知道柔石在那里有被褥不?我们是有的。洋铁碗可曾收到了没有?……但忽然得到一个可靠的消息,说柔石和其他二十三人,已于二月七日或八日晨,在龙华警备司令部被枪毙了,他的身上中十弹。

原来如此!……

在一个深夜里,我站在客栈的院子中,周围是堆着破烂的什物;人们都睡觉了,连我的女人和孩子。我沉重的感到我失掉了很好的朋友,中国失掉了很好的青年,我在悲愤中沉静下去了,然而积习却从沉静中抬起头来,凑成了这样的几句:惯于长夜过春时,挈妇将雏鬓有丝。梦里依希慈母泪,城头变幻大王旗。忍看朋辈成新鬼,怒向刀丛觅上诗。吟罢低眉无写处,月光如水照缁衣。

但末二句,后来不确了,我终于将这写给了一个日本的歌人。

可是在中国,那时是确无写处的,禁锢得比罐头还严密。记得柔石在年底曾回故乡,住了好些时,到上海后很受朋友的责备。他悲愤的对我说,他的母亲已经失明了,要他多住几天,他怎么能够就走呢?我知道这失明的母亲眷眷的心,柔石的拳拳的心。当《北斗》创刊时,我就想一点关于柔石的文章,然而不能够,只得选了一幅珂勒惠支(Kathe Kollwitz)夫人的木刻,名曰《牺牲》,是一个悲哀地献出她儿子去的,算是只有我一个人心里知道的献给柔石的纪念。

同时遇难的四个青年文学家之中,李伟森我没有会见过,胡也频在上海也只见过一次面,谈了几天。较熟的要算是白莽,即殷夫了,他曾经和我通过信,投过稿,但现在寻起来,一无所得,想必是十七那夜统统烧掉了,那时我还没有知道被捕的也有白莽。然而那本《彼得斐诗集》却在的,翻了一遍,也没有什么,只是一首《wahlspruch》(格言)的旁边,有钢笔写的四行译文道:“生命诚宝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

又在第二页上,写着“徐培根”三个字,我疑心这是他的真姓名。五

前年的今日,我避在客栈里,他们却是走向刑场了;去年的今日,我在炮声中逃在英租界,他们则早已就义我沉重的感到我失掉了很多的朋友,中国失掉了很好的青年,我在悲愤中沉静下去了,不料积习又从沉静中抬头来。写下了以上那些字。

要写下去,在中国的现在,还是没有写处的。青年时读向子期《思旧赋》,很怪他为什么只有寥寥的几行,刚开头却又煞了尾。然而,现在我懂得了。

不是年青的为年老的写纪念,而在这三十年中,却使我目睹了许多青年的血,层层淤积起来将我埋得不能呼吸,我只能用这样的笔墨,写几句文章,算是从泥土中挖一个小孔,自己延口残喘,这是怎样的世界呢。夜正长,路也正长,我不如忘掉,不说的好罢。但我知道,既使不是我,将来总会有记起他们,再说他们的时候。……不必说碧绿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栏,高大的皂荚树,紫红的桑椹;也不必说鸣蝉在树叶里长吟,肥胖的黄蜂伏在菜花上,轻捷的叫天子(云雀)忽然从草间直窜向云霄里去了。单是周围的短短的泥墙根一带,就有无限趣味。

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

——鲁迅

我的家后面的一个很大的园,相传叫作百草园。现在是早已并屋子一起卖给朱文公的子孙了,连那最末次的相见也已经隔了七八年,其中似乎确凿只有一些野草;但那时却是我的乐园。

不必说碧绿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栏,高大的皂荚树,紫红的桑椹;也不必说鸣蝉在树叶里长吟,肥胖的黄蜂伏在菜花上,轻捷的叫天子(云雀)忽然从草间直窜向云霄里去了。单是周围的短短的泥墙根一带,就有无限趣味。油蛉在这里低唱,蟋蟀们在这里弹琴。翻开断砖来,有时会遇见蜈蚣;还有斑蝥,倘若用手指按住它的脊背,便会拍的一声,从后窍喷出一阵烟雾。何首乌藤和木莲藤缠络着,木莲有莲房一般的果实,何首乌有臃肿的根。有人说,何首乌根有象人形的,吃了便可以成仙,我于是常常拨它起来,牵连不断地拨起来,也曾因此弄坏了泥墙,却从来没有见过有一块根象人样。如果不怕刺,还可以摘到覆盆子,象小珊瑚珠攒成的小球,又酸又甜,色味都比桑椹要好得远。

长的草里是不去的因为相传这园有一条很大的赤练蛇。

长妈妈曾讲给我一个故事听:先前,有一个读书人在古庙里用功,晚间,在院子里纳凉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在叫他。答应着,四面看时,却见一个美女的脸露在墙头上,向他一笑,隐去了。他很高兴;但竟给那走来夜谈的老和尚识破了机关。说他脸上有些妖气,一定遇见“美女蛇”了;这是人首蛇身的怪物,能唤人名,倘一答应,夜间便要来吃这个人的肉的。他自然吓得要死,而那老和尚却道无妨,给他一个小盒子,说只要放在枕边,便可高枕而卧。他虽然照样办,却总是睡不着,——当然睡不着的。到半夜,果然来了,沙沙沙!门外象是风雨声。他正抖作一团时,却听得豁的一声,一道金光从枕边飞出,外面便什么声音也没有了,那金光也就飞回来,敛在盒子里。后来呢?后来,老和尚说,这是飞蜈蚣,它能吸蛇的髓,美女蛇就被它治死了。

结末的教训是:所以倘有承生的声音叫你的名字,你万不可答应他。

这故事很使我觉得做人之险,夏夜乘凉,往往有些担心,不敢去看墙上,而且极想得到一盒老和尚那样的飞蜈蚣。走到百草园的草丛旁边时,也常常这样想。但直到现在,总还没有得到,但也没有遇见过赤练蛇和美女。叫我名字的陌生声音自然是常有的,然而都不是美女蛇。

冬天的百草园比较的无味;雪一下,可就两样了。拍雪人(将自己的全形印在雪上)和塑雪罗汉需人们鉴赏,这是荒园,人迹罕至,所以不相宜,只好来捕鸟。薄薄的雪,是不行的;总须积雪盖了地面一两天,鸟雀们久已无处觅食的时候才好。扫开一块雪,露出地面,用一枝短棒支起一面大的竹筛来,下面撒些秕谷,棒上系一条长绳,人远远地牵着,看鸟雀下来啄食,走到竹筛底下的时候,将绳子一拉,便罩住了。但所得的是麻雀居多,也有白颊的“张飞鸟”,性子很躁,养不过夜的。

这是闰土的父亲所传授的方法,我却不大能用。明明见它们进去了,拉了绳,跑去一看,却什么都没有,费了半天力,捉住不过三四只。闰土的父亲是小半天便能捕获几十只,装在叉袋里叫着撞着。我曾经问他得失的缘由,他只静静地笑道:你太性急,来不及等它走到中间去。

我不知道为什么家里的人要将我送进书塾里去了,而且还是全城中称为最严厉的书塾。也许是因为拔何首乌毁了泥墙罢,也许是因为将砖头抛到间壁的梁家去了罢,也许是因为站在石井栏上跳了下来罢,……都无从知道。总而言之:我将不能常到百草园了。Ade,我的蟋蟀们!Ade,我的覆盆子们和木莲们!……

出门向东,不上半里,走过一道石桥,便是我的先生的家了。从一扇黑油的竹门进去,第三间是书房。中间挂着一块匾道:三味书屋;匾下面是一幅画,画着一只很肥大的梅花鹿伏在石树下。没有孔子牌位,我们便对着那匾和鹿行礼。第一次算是拜孔子,第二次算是拜先生。

第三次行礼时,先生便和蔼地在一旁答礼。他是一个高而瘦的老人,须发都花白了,还戴着大眼镜。我对他很恭敬,因为我早听到,他是本城中极方正,质朴,博学的人。

不知从那里听来的,东方朔也很渊博,他认识一只虫,名曰“怪哉”,冤气所化,用酒一浇,就消释了。我很想详细地知道这故事,但阿长是不知道的,因为她毕竟不渊博。现在得到机会了,可以问先生。“先生,‘怪哉’这虫,是怎么一回事?……”我上了生书,将要退下来的时候,赶忙问。“不知道!”他似乎很不高兴,脸上还有怒色了。

我才知道做学生是不应该问这些事的,只要读书,因为他是渊博的宿儒,决不至于不知道,所谓不知道者,乃是不愿意说。年纪比我大的人,往往如此,我遇见过好几回了。

我就只读书,正午习字,晚上对课。先生最初这几天对我很严厉,后来却好起来了,不过给我读的书渐渐加多,对课也渐渐地加上字去,从三言到五言,终于到七言。

三味书屋后面也有一个园,虽然小,但在那里也可以爬上花坛去折腊梅花,在地上或桂花树上寻蝉蜕。最好的工作是捉了苍蝇喂蚂蚁,静悄悄地没有声音。然而同窗们到园里的太多,太久,可就不行了,先生在书房里便大叫起来:——“人都到那里去了!”

人们便一个一个陆续走回去;一同回去,也不行的。他有一条戒尺,但是不常用,也有罚跪的规则,但也不常用,普通总不过瞪几眼,大声道:——“读书!”

于是大家放开喉咙读一阵书,真是人声鼎沸。有念“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的,有念“笑人齿缺曰狗窦大开”的,有念“上九潜九勿用”的,有念“厥土下上上错厥贡苞茅橘柚”的……先生自己也念书。后来,我们的声音便低下去,静下去了,只有他还在声朗读着:——“铁如意,指挥倜傥,一座皆惊呢……;金叵罗,颠倒淋漓噫,千杯未醉嗬……。”

我疑心这是极好的文章,因为读到这里,他总是微笑起来,而且将头仰起,摇着,向后面拗过去,拗过去。

先生读书入神的时候,于我们是很相宜的。有几个便用纸糊的盔甲套在指甲上做戏。我是画画儿,用一种叫“荆川纸”的,蒙在小说的绣像上一个个描下来,象习字时候的影写一样,读的书多起来,画的画也多起来;书没有读成,画的成绩却不少了,最成片段的是《荡寇志》和《西游记》的绣像,都有一大本。后来,因为要钱用,卖给一个有钱的同窗了。他的父亲是开锡箔店的;听说现在自己已经做了店主,而且快要升到绅士的地位了。这东西早已没有了罢。人们为一粒打从自己庸常的心空无端飘下的尘埃而感到汗颜。

与爱情无关

——朱白青

郭老师高烧不退。透视发现胸部有一个拳头大小的阴影,怀疑是肿瘤。

同事们纷纷去医院探视。回来的人说:有一个女的,叫王端,特地从北京赶到唐山来看郭老师,不知是郭老师的什么人。又有人说:那个叫王端的可真够意思,一天到晚守在郭老师的病床前,喂水喂药端便盆,看样子跟郭老师可不是一般关系呀。就这样,去医院探视的人几乎每天都能带来一些关于王端的花絮,不是说她头碰头给郭老师试体温,就是说她背着人默默流泪,更有人讲了一件令人不可思议的奇事,说郭老师和王端一人拿着一根筷子敲饭盒玩儿,王端敲几下,郭老师就敲几下,敲着敲着,两个人就神经兮兮地又哭又笑。心细的人还发现,对于王端和郭老师之间所发生的一切,郭老师的妻子居然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醋意。于是,就有人毫不掩饰地艳羡起郭老师的“济人之福”来。

十几天后,郭老师的病得到了确诊,肿瘤的说法被排除。不久,郭老师就喜气洋洋地回来上班了。

有人问起了王端的事。

郭老师说:王端是我以前的邻居。大地震的时候,王端被埋在了废墟下面,大块的楼板在上面一层层压着,王端在下面哭。邻居们找来木棒铁棍撬那楼板,可说什么也撬不动,就说等着用吊车吊吧。王端在下面哭得嗓子都哑了——她怕呀,她父母的尸体就在她的身边。天黑了,人们纷纷谣传大地要塌陷,于是就都抢着去占铁轨。只有我没动。我家就活着出来了我一个人,我把王端看成了可依靠的人,就像王端依靠我一样。我对着楼板的空隙冲下面喊:王端,天黑了,我在上面跟你做伴,你不要怕呀……现在,咱俩一人找一块砖头,你在下面敲,我在上面敲,你敲几下,我就敲几下——好,开始吧。她敲当当,我便也敲当当,她敲当当当,我便也敲当当当……渐渐地,下面的声音弱了,断了,我也迷迷糊糊地睡去。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下面的敲击声又突然响起,我慌忙捡起一块砖头,回应着那求救般的声音,王端颤颤地喊了一声我的名字,激动得哭起来。第二天,吊车来了,王端得救了——那一年,王端11岁,我19岁。

女同事们流下泪来,男同事们一声不吭地抽烟。在这一份莹洁无瑕的生死情谊面前,人们为一粒打从自己庸常的心空无端飘落下来的尘埃而感到汗颜,也就在这短短一瞬间,大伙倏然领悟:生活本身比所有挖空心思的浪漫揣想都更迷人。伸出手来握成朋友。

寻觅真挚友情

——胡合之

苏格兰名作家及谐星劳得常打趣观众说:“你们比肩并坐了两小时,没有一个和邻座的人谈话!”观众觉得他这句话真。于是,很少有人不转头和邻座交谈。

就是这么简单容易。一句话,一个微笑,邻座的人就可能成为自己的朋友。在我们的一生中,我们时常会因为太自居自大,或者太自惭形秽而得不到好的友情。

有一次,大风雪后,积雪满街,交通断绝。我们公寓大楼中的煤用完了,食品杂货店的人没送货来,没有自来水,电梯也因故障而不动。从来没有交谈过的邻居们相互敲门,愿意接济食物、牛奶、唱片等等。有个人家举行舞会,使我们大家兴致热烈起来。参加舞会的人从11岁到75岁的都有。我们这才发现,大楼的管理员会弹钢琴。

当时我想:如果平时能有这种友好互助的精神,那幢大楼中每天的日常生活会多么生色!

你当然在旅行时可以冷然拒人于千里之外。但是,那种态度也会使你不能享受众人之乐,你如果看不到世人的内心,你就看不到世界。打开袜盒让顾客挑选的女店员、街头值勤的警察、公共汽车司机电梯司机、擦鞋童,他们都是有个性的人,每个人都有一个丰富的内心世界。我们大多数人总是陷入刻板的生活,每天见同样那个人,和他们谈同样的事。其实,和陌生人谈话,特别是和不同行业的人谈话,更能给你提供新的经验和感受。乡野的农人,偏僻地点加油站的机匠,抱着孩子的极为得意的女人,全能使我衷心愉悦,觉得世界上充满了生机。

我们许多人自觉没有什么可以给人,但是我们至少可以接受别人的感情。如果我们不是熟视无睹,而是仔细看人,我们很可能从他的眼光中看到他心有疑难。我如果看见车站上有一个女人在流泪,一个孩子眼露痛苦之色,或是一个外国人身在异乡、手足无措,而不上去询问协助,我就不能原谅自己。

我认识的一位妇人乘火车西行,在中途一个荒野小镇停车时下车散步。这时东行的火车也抵站,两列车有很多的乘客在车站上悠闲踱步。她看到个面带笑容的男子,两人便谈起话来同散步。火车鸣笛促乘国家利益上车时,那男子说:“我们也许从此不会再见面了。”他们握手道别,却登上了同一列火车!

其后许多年,他们互相通信,直到离世。两人所求者都不是恋爱,而是珍贵的友情。问问你自己:你的知已中,有几个是经过正式介绍而认识的?我记得我在一处海滩上认识的鲍尔德,就是他从水中走上来,我正要走下水去时认识的。我在纽约一家餐馆中遇到艾伯特是他正在看一本我当时极为欣赏的书时认识的。我在大峡谷遇到戈登,他初睹奇景,急欲找人一谈,就在他对我一吐为快时,我们相识了。亿万人的情绪感觉各有不同;有的孤独,有的抱着希望,有的烦沉郁。在人生的长途中,这种心情和感觉均需要伙伴,需要友情。本来是陌生人,有一个人伸出手来,就成了朋友。一时之间,我的眼泪差点夺眶而出,这样的话语,不是只有当妈妈的才会对女儿说吗?

不求回报的爱

——施梅

九岁的时候,母亲因得了癌症撒手人寰,留下了三个年幼无知的小孩。妈妈担心她走了,留下我们没人照顾,于是把我们托给了伯母,此后我们在伯母家度过了四个寒暑。

这四年间,伯父、伯母对我们的照顾,可说是无微不至,不让我们缺乏母爱,感受不到温暖。爸爸忙于工作没时间照料我们,所以功课上的问题,都是堂姊为我们辅导,逛街时身旁总会多我这个“小跟班”,很多为人处世的大道理也都是堂姊教导我们的。

我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家里盖了新房子,而不久后爸爸又娶了新妈妈,从此我就搬离伯母家,离开四年朝夕相处的房子。不过伯母并不因为这样就疏忽对我们的照顾,她总会时常拿着亲手耕种的蔬菜送给我们,对我们嘘寒问暖。或许她是在履行当年答应妈妈要照顾我们的承诺,可是这当中又看出她对我们的关心是真心无悔的付出,不求回报的爱。

今年高中刚毕业,伯母问我:“你打算继续升学吗?”

我回答:“可能先工作一年,明年去上海读书吧。”

于是,伯母凝视了我好一会儿,开口说:“你一个女孩子,跑到那么远的地方读书,妥当吗?这样一来就不能常常看到你了。”

一时之间,我的眼泪差点夺眶而出,这样的话语,不是只有当妈妈的才会对女儿说吗?

现在我最想对伯母一家人说的是:“很感谢你们对我们姊弟这几年来的照顾,你们的好,我知道。而如今我也不再是懵懂无知的小孩子,我已学会了如何照顾自己,请你们放心。”他手上托着一页被炭火烘烤过的石片,等老师回来。

暖心的石片

——李小琴

少年泉站在深冬的寒风中,向探出村口的一条蜿蜒的小路呆呆地望着。那条小路的尽端,被绵延起伏的大山吞掉了。泉恨自己。恨自己的目光不肯拐个弯儿。要是目光能沿着小路弯曲,一直延伸到大山之外的县医院就好了。就会知道,老师的病治好了没有。如果老师的病好了,就能用目光把老师接回来,接进这大山里的小村子,接进小村子东端那所只有二十几个学生的小学校里来。

老师临走前说过,等她的病治好了,她一定会回来的。学校里的孩子们都站在操场上,眼巴巴瞅着躺在牛车上的老师渐渐远去。泉站在孩子们的最前面,他是班长。学校里只有三个年级:一年级,三年级,五年级。三个年级的学生只有一个老师,也只有一个班长。到了明年,他们就会升高一个年级。仍然只有三个年级:二年级,四年级,六年级。山村里学龄儿童很少,每隔两年才招收一次新生,还往往连十个学生都招不到。这是一个很偏远的山村。这里的大人们没有办法让他们的孩子到大山外面去上学。当小村里终于出现了第一位老师的时候,泉高兴得跳了起来。很多孩子也都高兴得跳了起来。老师是个女的,扎着两条大辫子,走起路来一甩一甩的,真好看。老师说话的声音真好听,唱起歌来更好听。大人们说,老师是山外的一个高中毕业生,自愿到大山里来的。

载着老师的牛车慢腾腾地挪过了山脚。泉流了泪。泉身后的二十几个孩子也都流了泪。泉相信,老师一定会回来的。那些孩子也都相信,老师一定会回来的。

可是,老师已经走了很久了,为什么还不回来呢?

少年泉站在深冬的寒风中,向探出村口的一条蜿蜒的小路呆呆地望着。他现在已经是五年级的学生了。他常常替老师分担些忧愁。村里很穷,只能给老师很少很少的工资。老师的日子过得很艰难,身体又不好,常常偷偷地吃几片药。泉心里挺难受,约了几个年龄相仿的同学抽空上山挖草药,晒干后交给老师让她拿去卖了,换点钱买鸡蛋吃。每逢这时候,泉发现老师的眼睛总是湿漉漉的。可惜卖草药的钱都让老师用来给学生买书和笔记本了……

站在寒风中的泉,望了望周围的大山,心中有了一丝疼痛。山上盖着厚厚的雪。树木都冻得僵硬了,一杈杈细微的枝条在风中呜咽。泉的两只脚像猫抓狗啃似的,双手却是热乎乎的。他手上托着一页石片。一页被炭火烘烤过的石片。他站在这里,等老师回来。他要把温热的石片送给老师,暖暖她的手,也暖暖她的心。

可老师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老师走的那天,流着眼泪的泉向同样流着眼泪的小伙伴们郑重宣布:明天照常上课!二十几个小学生,在泉的带领下,每天都早早来到学校,连星期日也不休息。他们把自己从山坡上捡来的枯枝填进炉子。火苗燃烧起来,把他们的小脸映得通红。教室里的暖意越来越浓了。他们在教室里自习,或者由高年级的学生给低年级的学生上课。童稚的读书声在大山里回荡。最重要的是,他们每天都要烘烤两页石片。石片热了,泉就用双手托着它,走出教室,在寒风中站立,向远处眺望。石片凉了,泉就回来换一片热的,再推门出去……

少年泉每天都在心中念叨无数次:老师已经走了很久了,她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友情也会变,即便我们每个人都不愿承认,但我想,抱有这种美好的愿望是时间永远无法改变的。

一切转眼沧海桑田

——元斌

寒假的生活虽然依旧充满紧张和压力,可仍能天天睡上个懒觉,也许只有这点才让人觉得这是假期。

今天早晨七点便醒了,因为九点要和初中同学聚聚,这早醒的激动已很遥远而陌生了,印象中只有小学时在春游当天早晨才会发生。也许是因为母亲大人的网开三面才得到了寒假中惟一一次同学聚会,故而万万分地珍惜,决定彻底地永别性地爽一回。

影城门口遇到了老友,我愣了几秒钟:染黄的头发加上“大印象”、“更娇丽”帮助下的细瘦身材以及满口粤腔带“啦”的普通话。我的妈呀,多亏没染成绿色的。

几秒钟后,我们便同去欧登打球,午饭去的是“避风塘”,下午泡在肯德基,后来便各自回家了。

可是……今天一点也不爽。

只敢在早上去欧登打有对折的学生场。我们从不敢和几乎与我们同龄的服务员有口角,可她却因为服务员拿掉我们球道的一个球而和服务员大吵,我们不知那位同龄人是否在明天就成了“鱿鱼”,只知道那只球最终还是放到了我们道上。肯德基、麦当劳,最多也就是Pizza Hut的客人。今天我们去了她所推荐的环境优雅的香港人开的“避风塘”,她说她和她现在的同学隔三差五便去吃,还说那儿的大堂经理很帅,认识她们。我们除了点菜时提心吊胆,吃菜时小心翼翼,付账时眼睛一闭外,惟一留下深刻印象的就是在我们斜对面坐了一个眼圈黑得可怖的女人,不知她是扮酷学王菲还是她本身就是个“瘾君子”,反正我们是见了这女人后相互督促:以后谁吸烟,就和谁绝交。可她却笑了。只有下午的肯德基我才觉得又有了以前的感觉,虽然是地下室,虽然到处有小孩子乱跑乱叫,可是我们却笑得很开心,她却有了睡意。

我曾满心以为这次的爽玩会给高三带来值得回味几个月的欢乐,因为这次也许是高三最后一次了,可是没有,我才发现,原先美好的印象早就灰飞烟灭,我只不过一直认真地告诉自己老友一辈子是老友。

但是三年的分开改变了许多事,我不想承认可确确实实地发生了。

1998年的圣诞,我照例送了许多卡给以前的老友和因为分班而分开的同学,我几乎每个人都写了“虽然时间会变,但我们的友情不会变”。真的是这样吗?

从三班分到二班后刚开学的那段日子,和别人说起我总是左一个“我们三班”右一个“阿拉三班”,虽然弄得别人满脸奇怪:“你不是选文的吗?”这时我才发现“我们三班”四个字很难改成“我们二班”,但我也因此得意,因为我仍钟爱三班,仍旧与老同学站在一起,两年的同桌说我属于“见了不烦,离了不想”的人,说出“我们三班”四个字时我庆幸自己不是这样的人。但不知从哪一天起,我脱口说出了“我们二班……”等我自己意识到,大大地吃了一惊,也许我早就这么说了,只不过刚意识到,可我顿时觉得有一只美丽的花瓶从十楼坠落变成碎片。

一直以为这就是高三的冷漠,高三人独有的风格。而现在我却领悟,应该说是幡然地,一切的改变都是因为时间的改变。中考后的分离,分班后的分离,再以后是高考后的分离,友人都不在一起了,各人走各人的路。我向来相信人和人是划阶层的,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阶层,而时间就是换阶层的钥匙,而不同阶层的人必然是有隔阂的。

虽然每个人都坚信自己的友情永不会变,但终究分离后的环境变化或多或少让人以为自己没变而是别人变了。

我才十八岁,我却觉得经历了许多分分离离,也许是时间开的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也许是每个人必经的人生路,但我讨厌这样的人生经历,我想一直一个班,我想我们仍属于肯德基这块小天地。

当啤酒广告中放着古巨基“时间会变,世界会变,一切转眼沧海桑田,只有友情不变”的歌时,我疑惑,真的会那么简单吗?啤酒变质的那一天是否预示着友情的变质呢?

我不知我的想法是否消极,可我却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无声息的变化。即便我们每个人都深知时间会变,友情也会变,即便我们每个人都不愿承认,但我想,不愿承认就是一个令人愉快的答案了。抱有这种美好的愿望是时间永远无法改变的。伤害别人的尊严,正是丢失自己的尊严;作践你的同类,也是作践你自己啊。

穿裙子的故事

——晓岚

上大学时,一次,我喝水时不小心把水洒在了同宿舍一位女生的鞋子上,正逢她心情不好,说了几句极难听的话。我一冲动便与她吵了起来。此后不久,两人虽然在其他同学的帮助下表示了和解,并且我诚心诚意地向她道了歉,但是她却一直对我心存嫌隙,只是平时不好发作。

国庆那天,我们宿舍与另一个男生宿舍举行联欢,时间定在晚上8点钟。因为有些急事,差几分钟时我才赶回来。同宿舍的另外四个女生都已打扮停当。一个女生去接电话,两个女生去楼下接男生,屋里只剩下我和她。她正悠闲地擦着鞋子。

我匆匆忙忙地梳头、化妆,然后换上一件紧腰后扣长裙——因为是紧腰,所以后背上的排扣必须靠别人帮忙才能系上。“××”,犹豫了片刻,我终于开口道,“帮我系一下扣子好吗?”她沉默了一会儿,“我正忙着呢,没看见?”她终于冷冷地说。“就系一下扣子呀!”“扣子怎么了?有谁说过扣子比鞋子重要?”她挑衅地看着我。从她的目光中,我感受到了一丝掩饰着的快意。这丝快意让我蓦然明白:她等待这个时机已经很久了。

我知道再请求也是徒劳,便欲下床,想请隔壁宿舍的女生帮忙。正在这时,只听得楼梯那边传来一阵愉悦的喧哗声——男生们上来了。

她飞快地放下擦鞋刷和擦鞋布,洗了洗手,然后打开了门。“××!”我再次不甘心地喊。我已经别无他法,换衣服已经来不及,出门去便会和男生迎面撞上。她真的希望我如此尴尬?

然而,她却真的立在门边,没有回头。我仿佛看见她灿若春花的笑脸。而她的身影,对我则意味着一堵没有表情的铁壁。

我只有背靠着墙,坐在床上,作静若处子状,努力控制着不争气的眼泪。

开心的面容,开心的问候,整洁的衣着,亲切的调侃……人们一个个走了进来,小小的宿舍顿时成了欢乐的海洋。而我,则是海洋里一尾不得不沉默的小鱼。“你坐在床上干吗?下来玩啊。”一个男生说。“我的脚有些疼。”我说。“咦,你刚才走得好好的啊。”她故作惊讶。“是不想理我们?”又有男生戏言。“哪里的话,是真的脚疼。××,你刚才不是踩了我一脚吗?怎么忘得这么快?”“大家吃糖。”一个女生似乎听出了话中的不和谐之音,赶忙把话岔开了。

然后就是海阔天空的聊天,痛快淋漓的唱歌,花样繁多的跳舞……在一张张朝气蓬勃的欢颜之后,是我凋零的花萼,一瓣瓣地为他们衬托背景。“你到底怎么了?”终于,一位平常和我关系挺不错的男生坐在我的床边,悄悄地问。我欲言又止,却经不住他三番五次殷殷地询问,终于对他和盘托出。“我来!”他坚决地说,把手伸到我的身后。因着那份不容拒绝的恳切,我点了点头。

然而她还是不肯放过我,存心要出我的洋相。“你们俩在那儿说什么悄悄话?让大家都听听。”她大声说。那名男生的脸红了,但是他的手没有停下。我看着她。“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是不是有特殊情况?”她咄咄逼人。满室轰然。

我咬了咬嘴唇,穿上鞋子站到地上。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我,我知道我不能再忍,我已经把自己忍到绝境。“其实你最清楚我们在干什么。”我看着大家,“我在请他帮我系扣子——这是我请求××而她却不肯做的事情。”我颤抖着声音一字一句地说。一室的人,都把眼神凝固在那里。她显然没想到我会这么做,怔怔地看着我。“也许有人会认为我请男生为我系扣子是不自重,但是我却不这么认为。我们心本无邪,这也是无奈之举。至于自重不自重,”我直直地逼视着她,“我只知道,不懂得尊重别人的人才是真正的不自重。”众皆默然。“你的尊严和我有什么关系?”许久,她底气不足地说。“不仅和你有关系,和我们所有的人都有关系。”帮我系扣子的男生突然说,“因为我们都是人。尊严就是人的精神衣裳。”

她没有说话。忽然间,她哭了。

我的泪水也莫名其妙地落下来。有羞愤,有委屈,有酸涩,也有不能承受的复杂况味。

这是我大学时代和同学之间发生的最激烈的一次冲突。毕业多年之后,想起那一幕,我心里仍隐隐作痛。特别是现在,那种以作践他人为乐,损人脸面为荣的事情,仍时时发生在身边的同事、老人、孩子和妇女身上。许多人至今仍不明白,伤害别人的尊严,其实正是丢失自己的尊严;作践你的同类,也是作践你自己啊。

有太多太多人对此不懂,却并不是因为年轻。信念和经验都使我坚信,只要我们愿意活得简朴和明智,在这个地球上保持一个人的自我,不是一件苦事,而是一件乐事。

活得简朴与明智

——亨利·梭罗

信念和经验都使我坚信,只要我们愿意活得简朴和明智,在这个地球上保持一个人的自我,不是一件苦事,而是一件乐事。你看,那些较为简朴的民族以之为职业的,那些较为浮华的民族仍然以之为娱乐。一个人未必要靠额上的汗水来挣得生计,除非他比我还容易出汗。

我认识这样一位小伙子,他有幸继承到几十亩田产。他对我说他并不希望得到那份田产,而是只想像我一样生活。我并不愿意让任何人采取我的活法。因为,当他学会了我现在的生活时,我也许已经为自己找到了另一种意愿。不仅如此,我还希望,世界上最好各种各样的人都有,花色越多越好。只是我愿世界上每一个人都非常审慎地找到并走上属于他自己的路,而不是模仿别人的。那位小伙子不管他需不需要那份田产,或者他把它用来种植,或者他干脆拿来送人,但千万不要让他固执地学我。只有经过深思熟虑,我们才可达智慧之境。你看那水手或逃奴,他们晓得把眼睛一直看着北斗。仅这一点智慧,就足以引导我们终生。也许我们无法估计出船只靠岸的日期,但我们却可以保持好正确的航线。任何一种对于某种因素过分的倚重都是不恰当的,要创造一种真正合理的平衡。

我们的局限性

——爱默生

前些年的一个冬天,关于时代的理论在我的这个城市纷纷扬扬地讨论着。无独有偶,就在那个时候恰恰有那么几位名人正驻扎在波士顿或纽约,向那里的公民们滔滔不绝地演说着,进行着关于时代精神的说教。更为巧合的是,就是在这同一个季节中,有关这个主题的文字充满了伦敦大大小小的出版物,可谓铺天盖地,从小册子到花样繁多的报刊杂志,都充斥着这样的文字。

然而,在这热闹的氛围中,我却感到了一丝寂寞。对我个人而言,这个有关时代的大问题却转化成了一个有关生活准则的实际问题:我将如何生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是无法解释时代的。我们的几何学无法丈量现代流行思想的任意伸屈的轨道,不可能目睹它们的回归,并调和它们之间你死我活的对峙。我们只能顺从我们自己的感情流向。如果我们一定要接受一种不可抵御的意旨作为我们的人生支柱,那么,我们最好自己开动思考的机器,自己选择自己的道路。

在我们为了实现自己的愿望而迈出了第一步之后,我们就会面对我们无法克服的局限性。我们总是满腔热情、豪情万里,热切地期望和希冀改造人类,但是,经过了无数次的试验之后,我们发现,要实现这些愿望我们必须从学校开始!但是,那些处于懵懂之年的少年们并不总是那么俯首贴耳,我们无法将他们培育成人才。我们在心里嘀咕:“他们肯定不是由良好的材料组成的!”于是,我们又把目光投向更早的时期,即从生育期开始,这就等于暗示我们,这个世界有它自己的命运。或者说,这个世界是在自己规划自己,那么,另一点也必然是真实的。

可是,我们的几何学却无法抵达这些极点,不可能动摇它们,使它们妥协。那么,我们应该怎么办呢?我们必须当机立断。我认为,我们应该坦率一些,通过服从这两种思想之中的任何一种,通过抚弹或者——假若你愿意的话——重击每一种琴弦,通过它们的回响,我们就会逐渐地熟悉它们,从而最终了解它的威力。现在,让我们回过头来,在用同样的方法去服从、把握另一种思想。这样,我们就逐个地认识、把握住了它们。这时候,我们就有理由相信或者希望,能够让它们和谐一致地运转、行动。

我们深深地知道,尽管我们还没有洞察其中的三昧,但现实告诉我们,自由与必然确实相辅相成,个人与世界也是难离难分,而我个人的情感趋向,也正与时代的精神相吻合。时代这个谜语的谜底无穷无尽,每个人都可以给出自己的谜底。如果有谁想研究自己所身处的时代,那么他必须采用这套方法,也就是说,轮番上阵,去涉猎、探索属于我们人生系统的一个又一个的重要话题。而且,通过坚定地说明所有那些对于某一个人而言是愉悦适意的经历,而与此同时,公平对待在那些其他人看来是绝然相反的事实,那么真正的局限性就会水落石出。任何一种对于某种因素过分的倚重都是不恰当的,要创造一种真正合理的平衡。因为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所以我们只能尽最大努力把事情做好。每天,我们都面对着许多不同的问题,以至于无人能始终都不出错。

每当我在某件事做错了而必须向自己的孩子们道歉时,我都会害怕他们不再爱戴我。但后来我才知道,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他们现,要实现这些愿望我们必须从学校开始!但是,那些处于懵懂之年的少年们并不总是那么俯首贴耳,我们无法将他们培育成人才。我们在心里嘀咕:“他们肯定不是由良好的材料组成的!”于是,我们又把目光投向更早的时期,即从生育期开始,这就等于暗示我们,这个世界有它自己的命运。或者说,这个世界是在自己规划自己,那么,另一点也必然是真实的。

可是,我们的几何学却无法抵达这些极点,不可能动摇它们,使它们妥协。那么,我们应该怎么办呢?我们必须当机立断。我认为,我们应该坦率一些,通过服从这两种思想之中的任何一种,通过抚弹或者——假若你愿意的话——重击每一种琴弦,通过它们的回响,我们就会逐渐地熟悉它们,从而最终了解它的威力。现在,让我们回过头来,在用同样的方法去服从、把握另一种思想。这样,我们就逐个地认识、把握住了它们。这时候,我们就有理由相信或者希望,能够让它们和谐一致地运转、行动。

我们深深地知道,尽管我们还没有洞察其中的三昧,但现实告诉我们,自由与必然确实相辅相成,个人与世界也是难离难分,而我个人的情感趋向,也正与时代的精神相吻合。时代这个谜语的谜底无穷无尽,每个人都可以给出自己的谜底。如果有谁想研究自己所身处的时代,那么他必须采用这套方法,也就是说,轮番上阵,去涉猎、探索属于我们人生系统的一个又一个的重要话题。而且,通过坚定地说明所有那些对于某一个人而言是愉悦适意的经历,而与此同时,公平对待在那些其他人看来是绝然相反的事实,那么真正的局限性就会水落石出。任何一种对于某种因素过分的倚重都是不恰当的,要创造一种真正合理的平衡。功名地位又如何?儿女情仇又怎样?一切的执著无非是抽象数字暂时的显现。

归零

——罗什

某日,我在整理抽屉之时,发现里面有一个小小的计算器。

我是一个不怎么爱认数字的人,日常生活中的数字似乎只是几月几日星期几,也许还有出租车价目表上的“一里一增”,连买菜都不再由我算账,自有柜台的收银机帮我算好,为图方便,我一般情况会付整钞,由它找。何况我也极少买东西。至于每月的水电费,银行的账户可以帮我代劳。

问题是,在我的抽屉里,如何会跑出这么一个小计算器来呢?我不太记得,细看,原来是第43届记者节的赠品。

我突然觉得对它有点歉疚,我居然将它的存在忘得一干二净。我琢磨着想要使用。

计算器是很有趣的玩意儿。你可以随心所欲把数字给它去加减乘除,它就乖乖地把得数显现给你看。数字在你的手下,一会儿变成长长一串,一会儿又变成短短的一截。而当你不忍心再折磨它的时候,就可以立刻大发慈悲,将它“归零”休息。

这样一个小小的东西,好像是一个奔劳的生命,它就是那么坚守着自己的岗位为每一笔细小的账目计算得失。它要求自己绝对正确,丝毫不差;即便是你故意捉弄它,它也会把你那不负责任的拨弄当真,竭忠尽智地显示出你其实一点也不认真要求知道的每一次的增减损益。而最后,如果你玩累了,它就跟你一起“归零”休息,好像是你让它走完了长长的征途,终于为它放了一个假。而在这游戏的过程中,你会觉得自己就如同上帝一般,那样的居高临下,旁观着各样的人生。看他们有时呼风唤雨,非常成功;有时蹇舛困顿,寸步难行。而无论它这一趟任务是成是败,是否拥有了万贯家财,或是孑然一身,困窘一世,最后都将随着你的指挥烟消云散。银行中的亿万家产,世界上的赫赫有名;成功者,子孙福,一切的一切,终将如同这曾经展现过亿万数字的计算器,当你倦于拨弄,可以使它“归零”。

看到它的“归零”,我觉得鼻子有些酸酸。数十年挣扎奔忙,最后“归零”时的感觉,大概也如同那在瞬间消失了一切数字的计算器,是清静又安逸的吧。而在明知终会“归零”,也仍不敢放手息局的奔忙中,如能看到计算器上“归零”那一刻的烟消云散,大概对整个人生的悲悯也就化为这一刻的解脱感了。

功名地位又如何?儿女情仇又怎样?一切的执著无非是抽象数字暂时的显现。重要的是,该认真生活的时候,我投入其中;该做旁观者的时候,我静候佳音。世间的酸甜苦辣麻也已尝尽,是自己的,我牢牢把握;不是自己的,我也不去强求。名利如此,恩情也是一样。有过的,我尽力珍惜;失去时,我坦然面对。那计算器上灵敏活跃的数字,如同昙花一现,所显示的其实就正如这五彩缤纷的人生。造物者曾按下那使你开始奔劳的按钮,最后他也累了,将你的一切“归零”。

庄子的话说得真好,他说:“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息”字的用法真是绝妙!那不正是计算器在一连串得失损益之后的“获释”?最“漂亮”的消失也不过如此。好像第一流的大乐团在最可爱的指挥者的手势下极有默契地全部休止,瞬间所有的声息都潜入海底。

这样一个比一块苏打饼干还小的小小计算器,它的胸襟装纳的却是人们一生的数字,在增多与减少、收获与付出、得到与失去、喜悦与惆怅的一连串浮沉之后,会悄然而心安理得地这样“归零”,这样“隐去”,给我的感觉是如此潇洒,这样的收放自如又率真!大自然在生成其事物时的丰富性,那些方式在感觉与经验尚未向我们启示之前,是我们无法设想的,经验有时仍不足以弥补我们的无能。

有限的知识

——伽利略

他总觉得自己的生活缺点什么,于是他就去了一家酒吧,他心中期盼着能看到某人在用弓轻轻触动小提琴的弦,但,他立即失望透顶,因为在他眼前是这样一副场景:一个人正用指尖敲着一只杯子的杯壁,使它发出清脆的响声。然而,他为自己后来发现的事物感到惊喜,那就是他用实验证明了黄蜂、蚊子与苍蝇发出的声音来自于它们翅膀的快速振动,他在这件事上的发现,与其说他的好奇心越发强烈了,不如说他在如何产生声音的学问方面变得糊涂了,因为他的全部阅历都不足以使他理解或相信:蟋蟀尽管不会飞,却能用振翅而非气息发出那样和谐且响亮的声音。

此后,当他以为除了上述发声方式之外,几乎已不可能另有它法时,他又知道了各式各样的风琴、喇叭、笛子和弦乐器,种类繁多,直到那种含在嘴里、以口腔为共鸣体、以气息为声音媒介物的奇特方式而吹奏的铁簧片。他开始为自己知道得这么多而骄傲起来,可等他捉到一只蝉后,却又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无知和愕然之中:他用力堵住蝉口或使劲压住蝉翅,蝉仍然会发出它那尖鸣的反抗,他疑惑找不到蝉的发音来源。他将蝉翻转过来,看见它的胸部下方有几片硬而薄的软骨,他感到心中一亮,认为自己已找到了声源。但是很遗憾的是,无论是他将那片软骨折断,还是用针刺透了蝉壳,也没有让蝉及其声音窒息。最后,他依然未能断定,那鸣声是否发自软骨。从此,他觉得自己要学的东西太多了,有人问他声音是如何产生的,他坦率地说知道某些方法,但他笃信还会有上百种人所不知的、难以想像的方法。

我还可以试举另外许多例子,来阐释大自然在生成其事物时的丰富性,那些方式在感觉与经验尚未向我们启示之前,是我们无法设想的,经验有时仍不足以弥补我们的无能。因此,倘若我不能准确地断定彗星的成因,那么我是应当受到宽恕的,况且我从未声言能够做到这一点,因为我懂得它会以某种不同于任何我们臆想的方式形成。对于被握在我们手心的蝉,我们都难以弄明白它的鸣声来自何处,因而对于处在遥远天际的彗星,不了解其成因何在,更应予以谅解了。躺在青山的草地上,我领略着四年零四个月以来从没有感受的快乐,听思想在蓝天白云之间自由地飞翔。那安详如海面上轻轻袭来的风,那惬意似整座大地上的阳光。

远处的青山

——高尔斯华绥

在德国发动最后一次总攻的那个星期天,在那个充满痛苦的日子里,我不是还登上过这座青山吗?时间刚刚过去三个月,但却已恍若隔世。那是一个阳光和煦的美好日子,南坡上的野花香浓郁扑鼻,远处的海面一片金黄。我俯身草上,暖着面颊,借以安慰我那因恐怖而颤栗的灵魂。这场战争发生在连续四年的战祸之后,愈发显得酷烈出奇。“但愿这一切快些结束吧!”我自言自语道,“那时我就又能到这里来,到一切我熟悉的可爱的地方来,而不致这么伤神揪心,不致随着时间的推移,就又有一批生灵惨遭涂炭。啊,但愿我又能——难道这事便永无完结了吗?”

现在总算结束了,于是我又一次登上了这座青山,头顶上沐浴着十二月的阳光,远处的海面一片金黄。这时心头不再感到痉挛,身上也不再有硝烟侵袭。和平了!仍然有些难以相信。不过再不用过度紧张地去谛听那永无休止的隆隆炮火,或去观看那倒毙的人们、张裂的伤口与死亡。和平了!真真的和平了!战争继续了这么长久,人们似乎已经忘记了1914年8月战争全面爆发之初的那种愤怒与惊愕之感。但是我却没有,而且永远不会。

在我们一些人中——实际我认为在相当多的人中,只不过他们表达不出来罢了——这场战争主要会给他们留下这种感觉:“但愿我能找到这样一个国家,那里人们所关心的不再是我们一向所关心的那些,而是美,是自然,是彼此仁爱相待。但愿我能找到那座远处的青山!”人们或许过于渴望和平或宁静,但关于忒俄克里托斯的诗篇,关于圣弗兰西斯的高风,在当今的各个国家里,正如东风里草上的露珠那样,早已渺不可见。即或过去我们的想法不同,现在我们的幻想也已破灭。不过和平终归已经到来,那些新近被屠杀掉的人们的冤魂总不致于在善良的人们身上纠缠不休吧!

和平之感在我们思想上正一天天变得愈益真实和愈益与幸福相连。此刻我已能在这座青山之上为自己还能活在这样一个美好的世界而赞美造物主。和平是如此美好,以致于我能在这温暖阳光的覆盖之下安然睡去,而不会醒后又是过去的那种悲痛欲绝。我甚至能心情欢快地去作梦,不致醒后好梦打破,而且即使作了恶梦,睁开眼睛后也会一切消逝。我可以抬头仰望那碧蓝的晴空,而不会突然瞥见那里拖曳着一长串狰狞可怖的幻象,或者人对人所干出的种种伤天害理的惨景。我终于能够一动不动地凝注着晴空,那么澄澈而蔚蓝,而不会时刻受着悲愁的拘牵,或者俯视那蔚蓝的远海,而不致担心波面上再会浮起屠杀的血污。

天空中各种禽鸟的飞翔,海鸥、白嘴鸭以及那往来徘徊于坑边的棕色小东西对我都是欣慰,它们是那样自由自在,不受拘束,一只画眉正鸣偎在葡萄丛中;那里叶间还晨露晶莹;轻如羽翼的新月依然隐浮在天际;远方不时传来熟悉的声籁;而阳光正抚摸着我的脸颊。这一切都是多么愉快。这里见不到凶猛可怕的苍鹰飞扑而下,把那快乐的小鸟攫去。这里不再有歉疚不安的良心把我从这安逸快乐之中唤走。到处都是无限欢欣,完美无暇。这时举目四望,你会看见眼前的蜗牛甲壳雕镂刻画得那般精致,恍如童话里小精灵头上的细角,而且角端作蔷薇色;这里没有树篱,一片空旷,但有许多炯炯有神的树木,还有那银白的海鸥翱翔在色如磨菇的耕地或青葱翠绿的田野之间;不管你凝视的是这株小小的粉红雏菊,而且慨叹它的生不适时,还是注目那棕红灰褐的满谷林木,上面乳白色的流云低低悬垂,暗影浮动——一切都是那么美好,这是只有大自然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天气,而且那观赏大自然的人的心情也分外悠闲的时候,才能见得到的。

在这座青山之上,我对战争与和平的区别也认识得比以前更加透彻。在我们的一般生活当中,一切几乎没有发生多大改变——我们并没有领得更多的奶油或更多的汽油,战争的外衣与装备还笼罩着我们,报刊杂志上还充溢着敌意仇恨,但是在精神情绪上我们确已感到了巨大差别,那是久病之后逐渐死去和逐渐恢复的差别。

据说,此次战争爆发之初,曾有一位艺术家闭门不出,把自己关在家中和花园里面,不订报纸,不会宾客,耳不闻杀伐之声,目不睹战争之形,每日惟以作画赏花自娱——只不知他这样继续了多久。这种自欺欺人的做法,或许可以蒙蔽他自己,但现实中发生的一切他逃避得了吗?难道一个人连自己头顶上的穹苍也能躲得开吗?难道他连自己同类的普遍灾难也能无动于衷吗?

整个世界的逐渐恢复——生命这株伟大花朵的慢慢重放——在人的感觉与印象上的确是再美不过的事了。我把手掌狠狠地压在草叶上面,然后把手拿开,再看那草叶慢慢直了过来,脱去它的损伤。我们自己的情形也正是如此,而且永远如此。战争的创伤已深深侵入我们的身心,正如严霜侵入土地那样。在为了杀人流血这桩事情而在战斗、护理、宣传、文字、工事、缝纫以及计数不清的各个方面而竭尽努力的人们当中,很少有人是出于对战争的真正热忱才去做的。但是,说来奇怪,这四年来,写得最优美的一篇诗歌,亦即朱利安·克伦菲尔的《投入战斗!》竟是纵情讴歌之作!但是如果我们能把自那第一声战斗号角之后一切男女对战争所发出的深切诅咒全都聚集起来,那些哀歌之多恐怕天之高、海之深也盛装不下。

然而那美与仁爱所在的“青山”离我们还很遥远,什么时候它会更近一些?人们甚至在我所仰卧的这座青山打过仗。根据残留在这草地上的工事的痕迹判断,这里还曾驻扎过士兵。白昼与夜晚的美好,云雀的欢歌,香花与芳草,健美的欢畅,空气的新鲜,星辰的庄严,阳光的和煦,还有那轻歌与曼舞,淳朴的友情,这一切都是人们永久渴望的。但是我们却偏偏要去追逐那浊流一般的命运。所以战争能永远终止吗?……

躺在青山的草地上,我领略着四年零四个月以来从没有感受的快乐,听思想在蓝天白云之间自由地飞翔。那安详如海面上轻轻袭来的风,那惬意似整座大地上的阳光。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默然忍受命运的暴虐的毒箭,或是挺身反抗人世的无涯的苦难,通过斗争把它们扫清,这两种行为,哪一种更高贵?

哈姆雷特的独白

——莎士比亚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默然忍受命运的暴虐的毒箭,或是挺身反抗人世的无涯的苦难,通过斗争把它们扫清,这两种行为,哪一种更高贵?

死了,睡着了,什么都完了;要是在这一种睡眠之中,我们心头的创痛,以及其他无数血肉之躯所不能避免的打击,都可以从此消失,那正是我们求之不得的结局。

死了,睡着了,睡着了也许还会做梦。嗯,阻碍就在这儿:因为当我们摆脱了这一具朽腐的皮囊以后,在那死的睡眠里,究竟将要做些什么梦,那不能不使我们踌躇顾虑。人们甘心久困于患难之中,也就是为了这个缘故。

谁愿意忍受人世的鞭挞和讥嘲、压迫者的凌辱、傲慢者的冷眼、被轻蔑的爱情的惨痛、法律的迁延、官吏的横暴和费尽辛勤所换来的小人的鄙视,要是他只要用一柄小小的刀子,就可以清算他自己的一生?谁愿意负着这样的重担,在烦劳的生命的压迫下呻吟流汗,倘不是因为惧怕不可知的死后,惧怕那从来不曾有一个旅人回来过的神秘之国,是它迷惑了我们的意志,使我们宁愿忍受目前的磨折,不敢向我们所不知道的痛苦飞去?这样,重重的顾虑使我们全变成了懦夫,决心的赤热的光彩,被审慎的思维盖上了一层灰色,伟大的事业在这一种考虑之下,也会逆流而退,失去了行动的意义。思想如果不是以活动的天性为基础,就无法有效地推动运动着的生活。

心灵的洗礼

——歌德

如果恶意与憎恨由犀利的目光牵连,它们就只会徒留于观察者表面的看法。反之,如果犀利的眼光使得好意与友爱能亲密地结合,它们就能洞悉世界及所有人类。换句话说,它们能达到人类的最高的期望。探测你的内心,你便可以认清全部的你。因此,当你呼唤它们时,你的身体可以自然地听到内心回答:“是”。如此一来,欢喜、快乐自然成为你最佳的表现方法。思想如果不是以活动的天性为基础,就无法有效地推动运动着的生活。它只能随着不同时期的情势发展或消灭,而多样地变化思想又无法使世界真正地获利。完全投降自己内心的人,通常只能发现一半的自己。为了使自己能变成最完美的人,他会去捉一个弱者或捉住一个世界。人类若以内在灵魂而非外在因素来对待自己的话,灵魂势必深切反省自己的内心。这恰巧与音乐人面对乐器时的心理如出一辙。

向冲动说拜拜

在穷乡僻壤里,她在外洋十年间所学的种种自然没有施展的地方。她所受的教育使她要求都市底物质生活,喜欢外国器皿,羡慕西洋人底性情。她底名字原来叫做黄家兰,但是偏要译成英国音义,叫加多怜伊罗。由此可知她的崇拜西方的程度。

无忧花

——许地山

加多怜新近从南方回来,因为她父亲刚去世,遗下很多财产给她几位兄妹。她分得几万元现款和一所房子,那房子很宽,是她小时跟着父亲居住过的。很多可记念的交际会都在那里举行过,所以她宁愿少得五万元,也要向她哥哥换那房子。她底丈夫朴君,在南方一个县里教育机关当一份小差事。所得薪俸虽不很够用,幸赖祖宗给他留下一点产业,还可以勉强度过日子。

自从加多怜沾着新法律底利益,得了父亲这笔遗产,她便嫌朴君所住的地方闭塞简陋,没有公园、戏院,没有舞场,也没有够得上与她交游的人物。在穷乡僻壤里,她在外洋十年间所学的种种自然没有施展的地方。她所受的教育使她要求都市底物质生活,喜欢外国器皿,羡慕西洋人底性情。她底名字原来叫做黄家兰,但是偏要译成英国音义,叫加多怜伊罗。由此可知她的崇拜西方的程度。这次决心离开她丈夫,为的恢复她底都市生活。她把那旧房子修改成中西混合的形式,想等到布置停当才为朴君在本城运动一官半职,希望能够在这里长住下去。

她住的正房已经布置好了。现在正计划着一个游泳池,要将西花园那五间祖祠来改造。两间暗间改做更衣室,把神龛挪进来,改做放首饰、衣服和其它细软的柜子。三间明间改做池了。瓦匠已经把所有的神主都取出来放在一边。还有许多人在那里,搬神龛的搬神龛,起砖的起砖,掘土的掘土。已经工作了好些时,她才来看看。她走到房门口,便大声嚷:“李妈,来把这些神主拿走。”

李妈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少妇,长得还不丑,是她父亲用过的人。她问加多怜要把那些神主搬到那里去。加多怜说:“爱搬那儿搬那儿。现在不兴拜祖先了,那是迷信。你拿到厨房当劈柴烧了罢。”她说:“这可造孽,从来就没有人烧过神主,您还是挑一间空屋子把它们搁起来罢。或者送到大少爷那里也比烧了强。”加多怜说:“大爷也不一定要它们。他若是要,早就该搬走。反正我是不要它们了,你要送到大爷那里就送去。若是他也不要,就随你怎样处置,烧了也成,埋了也成,卖了也成。那上头底金底还可以值几十块,你要是把它们卖了,换几件好衣服穿穿,不更好吗?”她答应着,便把十几座神主放在篮里端出去了。

加多怜把话吩咐明白,随即回到自己底正房。房间也是中西混合型。正中一间陈设的东西更是复杂,简直和博物院一样。在这边安排着几件魏、齐造像,那边又是意、法底裸体雕刻。壁上挂的,一方面是香光、石庵底字画,一方面又是什么表现派后期印象派底油彩。一边挂着先人留下来的铁笛玉笙,一边却放着皮安奥与梵欧林。这就是她底客厅。客厅底东西厢房一边是她底卧房和装饰室,一边是客房,所有的设备都是现代化的。她从客厅到装饰室,便躺在一张软床上,看看手表已过五点;就按按电铃,顺手点着一支纸烟。一会,陈妈进来。她说:“今晚有舞局,你把我那新做的舞衣拿出来,再打电话叫裁缝立刻把那套蝉纱衣服给送来。回头来侍候洗澡。”陈妈一答应着便即出去。

她洗完澡出来,坐在妆台前,涂脂抹粉,足够半点钟工夫。陈妈等她装饰好了,便把衣服披在她身上。她问:“我这套衣服漂亮不漂亮?”陈妈说:“这花了多少钱做的?”她说:“这双鞋合中国钱六百块,这套衣服是一千。”陈妈才显出很赞羡的样子说;“那么贵,敢情漂亮啦。”加多怜笑她不会鉴赏,对她解释那双鞋和那套衣服会这么贵和怎样好看的缘故,但她都不懂得。她反而说:“这件衣服就够我们穷人置一两顷地。”加多怜说:“地有什么用呢?反正有人管你吃的穿的用的就得啦。”陈妈说:“这两三年来,太太小姐们穿得越发讲究了,连那位黄老太太也穿得花花绿绿地。”加多怜说:“你们看得不顺眼吗?这也不希奇。你晓得现在娘们都可以跟爷们一样,在外头做买卖,做事和做官;如果打扮得不好,人家一看就讨嫌,什么事都做不成了。”她又笑着说:“从前的女人,未嫁以前是一朵花,做了妈妈就成了一个大倭瓜。现在可不然,就是八十岁老太太也得打扮得像小姑娘一样才好。”陈妈知道她心里很高兴,不再说什么,给她披上一件外衣,便出去叫车夫伺候着。

加多怜在软床上坐着等候陈妈底回报,一面从小桌上取了一本洋文的美容杂志,有意无意地翻着。一会儿李妈进来说;“真不凑巧,您刚要上门,邸先生又来了。他现时在门口等着,请进来不请呢?”加多怜说:“请他这儿来罢。”李妈答应了一声,随即领着邸力里亚进来。邸力里亚是加多怜在纽约留学时所认识的西班牙朋友,现时在领事馆当差。自从加多怜回到这城以来,他几乎每个星期都要好几次。他是一个很美丽的少年,两撇小胡映着那对像电光闪烁的眼睛。说话时那种浓烈的表情,乍一看见,几乎令人想着他是印度欲天或希拉伊罗斯底化身。他一进门,便直趋到加多怜面前,抚着她底肩膀说:“达灵,你正要出门吗?我要同你出去吃晚饭,成不成?”加多怜说:“对不住,今晚我得去赴林市长底宴舞会,谢谢你底好意。”她拉着邸先生底手,教他也在软椅上坐,说说:“无论如何,你既然来了,谈一会再走罢。”他坐下,看见加多怜身边那本美容杂志,便说:“你喜欢美国装还是法国装呢,看你底身材,若扮起西班牙装,一定很好看。不信,明天我带些我们国里底装饰月刊来给你看。”加多怜说:“好极了。我知道我一定会很喜欢西班牙底装束。”

两个人坐在一起,谈了许久。陈妈推门进来,正要告诉林宅已经催请过,蓦然看见他们在椅子上搂着亲嘴。在半惊慌半诧异意识中,她退出门外。加多怜把邸力里亚推开,叫:“陈妈进来。有什么事,是不是林宅来催请呢?”陈妈说:“催请过两次了。”那邸先生随即站起来,拉着她底手说:“明天再见罢。不再耽误你底美好的时间了。”她叫陈妈领他出门,自己到妆台前再匀匀粉,整理整理头面,一会儿陈妈进来说车已预备好,衣箱也放在车里。加多怜对她说:“你们以后该学学洋规矩才成。无论到那个房间,在开门以前,必得敲敲门,教进才进来。方才邸先生正和我行着洋礼,你闯进来,本来没多大关系,为什么又要缩回去?好在邸先生知道中国风俗,不见怪,不然,可就得罪客人了。”陈妈心里才明白外国风俗,亲嘴是一种礼节,她连回答了几声“晤,晤”,随即到下房去。

加多怜来到林宅,五六十位客人已经到齐了。市长和他底夫人走到跟前同她握手。她说:“对不住,来迟了。”市长连说:“不迟不迟,来得正是时候。”他们与她应酬几句,又去同别的客人周旋。席间也有很多她所认识的朋友,所以她谈笑自如很不寂寞。席散后,麻雀党员扑克党员、白面党员等等,各从其类,各自消遣。但大部份的男女宾都到舞厅去。她底舞艺本是冠绝一城的,所以在场上的独舞与合舞都博得宾众底赞赏。

已经舞过很多次了。这回是市长和加多怜配舞。在进行时,市长极力赞美她身材底苗条和技术底纯熟。她越发播弄种种妩媚的姿态,把那市长底心绪搅得纷乱。这次完毕,接着又是她底独舞。市长目送着她进更衣室,静悄悄地等着她出来、众宾又舞过一回,不一会,灯光全都熄了,她底步伐随着音乐慢慢地踏入场中。她头上底纱巾和身上底纱衣满都是萤火所发出的光,身体底全部在磷光闪烁中断续地透露出来。头面四周更是明亮,直如圆光一样。这动物质的衣裳比起其余的舞衣真像寒冰狱里底鬼皮与天宫底霓裳的相差。舞罢,市长问她这件舞衣底做法。她说用萤火缝在薄纱里,在黑暗中不用反射灯能够自己放出光明来。市长赞她聪明,说会场中一定有许多人不知道,也许有人会想着天衣也不过如此。

她更衣以后,同市长到小客厅去休息。在谈话间,市长便问她说:“听说您不想回南方了,是不是?”她回答说:“不错,我有这样打算;不过我得替朴君在这里找一点事做才成。不然,他必不让我一个人在这里住着,如果他不能找着事情,我就想自己去考考文官,希望能考取了,派到这里来。”市长笑着说:“像您这样漂亮,还用考什么文官武官呢!您只告诉我您愿意做什么官,我明儿就下委札。”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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