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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16 15:08: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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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燕德银

出版社:民主与建设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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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战

轮战试读:

一 轮战命令和婴儿诞生

刚刚进入七月,梅雨季节后的江州气温就骤然上升,一号那天早晨,师医院院长田小舜正穿着背心,坐在家中的电风扇下吃泡饭,突然看见值班医生燕帆快步走了过来,便想:这是又有啥事了,不然值班医生不会这样步伐匆匆的。果然燕帆走近后擦把汗说:“院长,我刚才接到部里电话,说让您立即去师部小会议室参加紧急会议,并说八点钟之前务必赶到。”“是去师部小会议室吗?”那里可是师党委平时开会的地方啊,通知部长张留宇去参加还差不多,怎么能轮到我这个营职干部呢?列席似乎也不可能,所以田小舜才这么问,他以为燕帆听错了。“院长,是的,我向他们确认过了。”“那好,我知道了。”

燕帆走后田小舜看了看手表,离八点只差十五分钟了,便放下只吃了一半的泡饭,在汗浸浸的背心外面套上军衣就匆匆忙忙走了。

师医院和师部都在一个营房大院里,田小舜几乎是跑着进入小会议室的,他到那里后一看,时间正好,便悄悄在最后一排找个位置坐了下来。小会议室的主席台上坐着师首长和司、政、后首长,下面是各团团长、政委,以及师司、政、后三大机关的副职。田小舜见与会人员除了自己全是团级以上干部,还是怀疑通知的准确性,于是就慢慢移到在一边整理材料的参谋梁夫德跟前小声问了一下,梁夫德也小声告诉他说:“田院长,开会名单上有你,没有错,坐下来听吧。”田小舜这才放下心来。

不久,会议开始了,师政委焦本夺首先讲话,他说:“今天召开一个党委紧急扩大会议,首先请师长张黎同志宣读轮战命令。”“轮战”二字,台上台下好多人都是第一次听到,起初他们以为又要布置一场军事演习,因为自抗美援朝以来,这个部队就再也没有打过仗了,不会动真格的,但随即他们就知道自己的判断错了,张黎宣读完轮战命令又明明白白地说:“我和政委研究了一下,部队在三天之内必须全部离开营房,方法是分期分批乘军列奔赴云南边疆……”

张黎讲完,焦本夺说:“张黎同志刚才在宣读轮战命令的时候,我看到大家都有些吃惊,实际上我们两个人的感受也和大家一样,因为这个命令是一小时前才收到的。由于时间紧迫,需要立即传达落实,所以连其他师首长都来不及提前打招呼,请诸位理解。大家知道,越南当局早已背信弃义,把魔爪伸向了我国的神圣土地,具体情况大家在电影、广播里都看到或听到了,所以我就不再多讲了。五年前,我国被迫进行了自卫反击作战,但直到现在为止,边疆那里仍然炮火不断,在四月底那次战斗中,我云南军区为夺回属于我国的刀山高地伤亡了不少人,所以军委才命令内地部队去那里轮流参战。按照命令,我师要在七十二小时之内全部离开营房,为此我们草拟了一个行动方案,现在由参谋长王正军同志向大家宣布。”

师参谋长王正军宣读完行动方案,张黎就重点问题作了强调,最后他说:“为了加强主力团的救护力量,也为了便于管理参战女兵,师里决定成立一个女子卫生队,该队隶属九四一团指挥。从今天起,全师参战女兵都要到女子卫生队报到。”

听到这里,田小舜终于明白为什么要让自己来开这个会了。全师女兵基本上都集中在师医院,她们大都是各级首长的妻子、女儿,回去后得马上开会传达,以便让她们尽快进入情况,按时去九四一团卫生队报到,女子卫生队目前只是个空架子,只有先去那里报到之后再说其它的了。

想到女兵都要参战,田小舜马上想到了洪绒,昨天他见洪绒挺着个大肚子时还说:“小洪,恭喜你就要当妈妈了!离预产期还有几天啊?”“院长,可能就在这一两天吧!”洪绒大大方方地说。“好啊,等你满月时我和政委去喝喜酒。对了,按照当地风俗,妇女生下孩子是要送喜蛋的,部队也要入乡随俗嘛!让你爱人提前准备点。”田小舜笑着说。“院长,这点我们早就想到了,到时大家一定能吃到喜蛋。”洪绒也笑着说。

洪绒的预产期就在这一两天,而三天之内部队要全部离开营房,根据安排,师医院要在明天晚上出发,后天晚上女子卫生队跟随九四一团出发,这是最后一趟军列了。师长刚才说得清清楚楚:“除了正在怀孕的女军人,其他的都要跟着部队上前线,这是军里的规定,谁也不能特殊。”也就是说在今、明、后三天时间内,如果洪绒没有把孩子生下来,她就是“正在怀孕的女军人”,而如果她把孩子生下来了,那就要“跟着部队上前线”。倘若是后一种情况,洪绒的身体能吃得消吗?她丈夫也是个军人,即使洪绒能坚持行军,那么两个人都上前线了,刚出生的孩子怎么办?

想到这个问题,田小舜不禁为洪绒担心起来,真希望她能推迟几天再生产,哪怕大后天把孩子生下来就行,可千万别提前了。大部队后天晚上六点钟左右就要全部离开营房了,只要她在六点钟以后生产,就可以在营房里多休养些日子再去边疆。

田小舜尽想自己管的那一摊子事了,连首长们后来讲的什么都没有听清……

散会后,田小舜立即跟上张留宇走出会议室,他问了一些出发前后的具体问题,最后不免谈到洪绒的事,说:“部长,是不是把这个问题向上面反映反映?”“你刚才也听到了,师里刚刚接到命令,现在大家都在手忙脚乱地布置任务,准备出发,哪个首长会管这样的具体问题?而且会上已经明确的事,反映上去还不得挨顿批评?”张留宇说。

田小舜见事情已经这样,就不再说什么了,只是皱着眉头不愿离开,于是张留宇看了他一眼又说:“田小舜,你是怕到时请示来不及吧?那好,回办公室我打个电话问问。”张留宇回办公室,田小舜也跟着去了。

经请示,必须按照命令执行,这是师里主要领导说的,于是张留宇放下电话看着田小舜无奈地说:“听到了吧,没法子了,你就回去做思想工作吧。但愿你们那个叫洪绒的医生能挺过这三天再生孩子。你这个院长还挺称职的,部下还没生呢,就提前考虑到了。”

一回到医院,田小舜就在门口见到了外科主任狄放,于是连忙拦住她说:“狄放,刚才你见到洪绒没有?”“见到了啊,我刚从她产房里出来。噢,您还不知道吧?一小时前洪绒生下个大胖小子,重七斤四两,刘思彤接的生,母子平安。”田小舜听后无奈地皱起了眉头:真是怕啥来啥,就这狄放他们还高兴呢!一小时前,不正是师长宣读轮战命令的时候吗,事情怎么会这么巧?大人要去打仗,小孩子忙着出来凑什么热闹?想到这里他听狄放又说:“院长,洪绒的爱人已经从团里回来了,正在病房里陪她呢。”她不明白田小舜听到喜讯为什么要皱眉头。“知道了,你去忙吧!”田小舜轻声说,眉头依然没有展开。

但狄放并没有立即走,她说:“院长,你这是怎么了?”“有事,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对了,你现在不要去干其它事了,赶快去一趟值班室,让燕帆通知全院所有人员立即到饭堂开会。我先去找政委简单碰个头,然后很快过去讲话。”田小舜说罢匆匆忙忙走了。

海欣是天亮前赶到师医院的。昨天半夜时分值班医生就打去了电话,说洪绒已经进入产房待产,让他迅速回来一趟。听到这个消息,海欣急忙去把睡得正香的付孔亮叫醒,说:“连长,对不起把你吵醒了。洪绒马上要生孩子了,医生让我赶快回去一趟,特地来向你请个假。”

付孔亮坐起来揉着眼睛问:“现在几点钟了?”“凌晨两点差五分。”海欣看着表回答。“三公里路,你骑上自行车赶快走吧!别急着回来,有啥需要给连里打个电话就行。”

早晨八点十分,护士长刘静才从产房出来对一直等在外面的海欣说:“洪绒生了,是个男孩,母子平安。海欣,你当爸爸了,恭喜呀!”“谢谢!谢谢!”海欣抓住刘静的手一个劲摇。“看把你高兴的,把我的手都握痛了。你先到六号病房那里去等吧,洪绒马上就到。”刘静仍然笑着说。“好。”海欣说,但脚步却没有动,他要等洪绒出来亲自陪她过去。

不一会儿,洪绒被护士张楠和卫生员小云推着出来了,海欣怜爱地看着满脸憔悴的妻子说:“洪绒,你辛苦了!饿了吧,先到那边去休息一会儿,我在家里已经熬好了稀饭,马上就回去端过来喂你。”说罢去看刘静怀里的婴儿,一阵父爱油然而生。

田小舜去开会之前路过洪绒住的病房,他见洪绒已经睡着了,就轻轻在海欣的肩膀上拍了一下,示意他跟着自己出去一趟。

在走廊里,田小舜把会议精神向海欣作了简要传达,最后他看着满脸惊愕表情的海欣说:“我听说你在这里,就先过来打声招呼。刚才你们团长和政委都在,我估计他们这会儿也回去了,很快就要向部队传达。关于洪绒生下孩子后要不要跟着部队走的问题,我刚才已经对你说了,看来没有通融的余地。事已至此,我们只能考虑路上如何照顾好她和孩子怎么办的问题了。”

海欣听完田小舜的话,用手连连擦着汗说:“有困难我们自己想办法解决。田院长,你赶紧开会去吧!”

田小舜也用手连连擦着汗说:“时间太仓促了,我看等洪医生睡醒后,你还是把情况给她透露一下吧!既然必须得走,就要有个思想准备才行。”说罢跟海欣握手告别。

二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在儿子呱呱坠地的同时,部队也接到了轮战命令,这使身为副连长的海欣不得不第二次出征,他第一次是参加自卫反击作战,并被授予“战斗英雄”称号。作为军人,不管是第几次出征他都毫无怨言,但对洪绒刚生下孩子就要跟着大部队走有点不理解,且不说她身体吃不消,孩子的安置也是个问题,现在毕竟不是战争年代,完全可以缓一缓再去,这时去不但干不了事,还要让战友们照顾,拖累大家。但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事情也只能这样了。他下意识地撩起衬衣又擦了一把汗,然后迈着机械的步伐再次走进洪绒的病房,重新坐在她床边的方凳子上。

海欣见疲劳过度的洪绒仍在熟睡,就把眼睛抬向房顶,想让自己的心情尽快平静下来,以便考虑如何应付遇到的棘手问题:此刻团里可能正在传达命令,而我这个当副连长的却不在位,应该先给连里打个电话才是。想到这里海欣起身去了医院值班室,但平时都是医生值班的值班室里现在却只有卫生员小云一人,她说:“副连长,你是打电话吧?燕医生他们都开会去了,全院只留下我一个人守电话。”“是的,我一时回不去了,要给连里打个电话。”海欣说。

接电话的是一连通讯员何少荣,他说:“副连长,连长和指导员都到团里开会去了,您有什么指示?”“何少荣,我现在在师医院,已经听说部队要有行动了,而且这次去的地方很远,连长和指导员就是为这事去开会的。洪医生已经生了,所以我一时无法离开这里,两位连首长回来后你转告一声,就说我今天会抽空回到连里一趟的,如有急事,马上给我打电话。”

放下电话,海欣快步回到病房,洪绒仍在熟睡,他又在洪绒身边坐下,继续考虑如何应付遇到的棘手问题。田院长说全团后天晚上出发,这也是全师离开营房的最后一天了。从现在到出发,满打满算只有三昼两夜的时间,在这点有限的时间内,得把公私两件事都安排好,公事好办,连里两个主官都在,一切他们会处理好的,出发前自己回去一两趟就行了;关键是私事,洪绒产后身体虚弱,又是在七月流火的日子里,出发后汽车火车都要坐,长途行军自己经历过,颠簸不说,吃饭也没有规律,连那些活蹦乱跳的小伙子都吃不消,何况一个产妇?

还有孩子问题。一周之前洪绒的母亲还打来过电话,问洪绒的具体生产日期,说六月底学校放假,七月初她就可以启程来江州了。当时洪绒对母亲说自己的预产期是七月上旬,学校放假后,老师过几天才能不去上班,让母亲不要着急。说她是医生,又在本院生产,有海欣和同事照顾,母亲晚来几天没有问题。

老家那里前些日子来了信,母亲也说要来照顾儿媳坐月子,可洪绒说这个季节江州天气太热,怕婆婆受不了,让母亲先来。九月初开学,八月底婆婆再来不迟。谁知在进入七月的第一天,这小子就迫不及待地出来了,好像故意要凑热闹似的。

事情发生了突然变化,把一切计划都打乱了,现在马上打电话通知洪绒的母亲,别说她不能马上离开学校,就算可以即刻启程,路上少说也要三天时间,如果不能及时买到车票,赶到这里时部队早就出发了。

让老家马上来人更不现实,因为农村没有电话,最快的方式是电报,但电文只是到县城里快,接下来要靠人一级一级送,如果顺利的话,两天后家里可以收到;如果遇到连阴雨,邮递员就骑不成自行车了,十天半月收到是常事,比寄一封平信还慢。

所以海欣想了半天,觉得还是先由自己把孩子送回老家,然后返身追赶部队的办法比较好。大部队行军速度比较慢,而一个人机动性强,说不定到边疆之前就可以赶上连队了。

主意已定,海欣的心情才稍微平静了一点。可当他再次看到洪绒那苍白而俏丽的脸庞时,心情又开始沉重起来:儿子的问题可以解决,但洪绒的身体怎么办?如果自己不送儿子回老家,行军途中就可以过去照顾她,现在只能靠战友们了。待她醒来,我免不了要如实相告,她听后一定会觉得不可思议,不知道将如何面对这一切?虽然洪绒也上过战场,但那时到过最远的地方是战地医院,而这次去的地方一定是前沿阵地,那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住的不是山洞、猫耳洞就是帐篷,很可能连水都没有,她一个产妇能受得了吗?

洪绒一觉醒来,先看了海欣一眼,接着看自己床边,发现孩子不在,才想起被刘静抱走了,但她事后才知道那个时候孩子在饭堂里,刘静她们抱着他去参加会议了。

洪绒再次把目光转向海欣时,发现他的眼圈红了,像刚哭过一样,于是就用十分孱弱的声音问:“海欣,发生什么事啦?”

海欣见洪绒虚弱得连头都抬不起来了,就这样两天后还要跟着大部队行军,心痛得哽咽起来,竟连一句话也说不成了。

见此洪绒更加吃惊,她用另一只枕头把头垫高一些再次问海欣:“快说呀,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孩子……”见海欣连连摇头,洪绒又说:“那你这是干什么呀?”

初为人母的洪绒此刻最担心的是孩子,而初为人父的海欣除了担心那个幼小的生命,还要担心洪绒的身体。是啊,孩子是他们爱情的结晶,是他们生活的希望,只要他安然无恙,其它任何事情都可以解决。想到这里海欣不再犹豫,他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把部队正在发生的一切告诉了她,接着看她的反应。

洪绒静静听完海欣的叙述,用平缓的语气说:“哦,原来是这事啊!是有些突然,也赶得太巧了。不就是后天跟着部队一起去前线吗?你去那里打过仗,我去那里接过伤员,我爸爸生前一直生活和战斗在那里,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需要咱们再去一次就去吧。”“这些我都知道,可你这个样子怎么行啊?”“怎么不行?长征时期,不是有女红军一边行军,一边生孩子的嘛?再说那时地上有蒋介石的百万大军围追堵截,天上有他们的飞机狂轰滥炸,就那样竟走了两万五千多里。现在是和平年代,我们从江州坐车去云南,算算也就几千里路,所以你就放心吧!我今明两天好好休息一下,后天傍晚跟着大家走应该没有问题。只是孩子的事得赶快想个办法解决,他毕竟是一个刚出生的小生命啊!”说到这里洪绒也哭了。

海欣没有想到洪绒遇到大事竟然如此镇定,不愧是军人的后代,于是对妻子又多了一份敬重。他把自己的打算告诉了洪绒,问她有什么意见没有?洪绒听后说:“行是行,可你一个大男人,路上怎么照顾一个出生才三天的婴儿啊?刚才你也看到了,他全身上下都软绵绵的,路上又要吃,又要拉的,别说一个大男人,就是一个女人也忙不过来呀!全师不是三天内才走完吗?前些日子一定有不少家属来队探亲,她们可能要到大部队走后才离开,所以你去打听一下,看看有没有顺路的,如果有,能和人家一块走就好了。”

海欣听后马上高兴地说:“对呀!这一点我怎么没有想到?还是你头脑清醒。国强的爱人小英不是来队探亲了吗?她刚来的时候我们还去吃过饭,可是不知道现在走没有?”“如果小英还在部队就太好了,你赶快去值班室打个电话问问吧!”“你一定饿了吧,我先回去把稀饭端来,只是没有时间烧菜,只好中午去食堂打点了。”“你看这是啥时候呀,哪还顾得上吃饭?你赶快去打电话吧,等护士长她们开完会回来,我吃饭的问题自然就解决了。”

尽管洪绒这样说,海欣还是先跑回住处把稀饭端来了,接着海欣去打电话,洪绒吃着稀饭,连一点咸菜都没有。

三 为儿心碎

师医院政委党长云开完会也到病房去看望洪绒,同去的还有张楠和小云。党长云对洪绒说:“既然上级有这么个规定,咱们作为军人就只能服从了。从现在起,你们的困难就是组织上的困难,我就是过来商量这件事的。”

洪绒表示自己可以跟着部队走,并说孩子的事海欣已经做了安排,请组织上放心。党长云听后一个劲地说:“好,好,原来你们已经有了打算,这就好,这就好。刚才我和田院长商量了一下,决定从现在起,你的生活起居都由张楠和小云负责,直到你生活能够自理为止。杜云华是新组建的女子卫生队队长,狄放是指导员,她俩都是从咱们医院去的,凡事好说,刚才我已经把有关事项做了交待。小洪,除此之外你看还有什么要求没有?”“感谢院领导关心,我没有别的要求了,只是太麻烦张楠和小云了。”洪绒说。“洪医生,人这一生谁都有需要别人帮助的时候,所以你千万不要客气。”张楠说。“刚才张护士和我商量了一下,我们两个人一定会把你照顾好的。”小云说。

由于李国强从办公室回宿舍去了,海欣等了很长时间才和他通上电话。好在没有白等,李国强的孩子老婆都在,这使海欣对把儿子带回家更有了把握,二人商定:由海欣负责购买火车票,然后告知李国强车次和时间。

打完电话,海欣看看表已是中午时分,又想到了去食堂打饭,可他回到病房时,见小云已经把饭打来了,而且两份,心中便充满了感激。二人吃午饭时,海欣发现洪绒已经把稀饭吃掉了一部分,心里既感到安慰又觉得愧疚,感到安慰的是洪绒毕竟吃了点早饭,没有一直饿着;觉得愧疚的是人家产妇生下孩子后吃的第一顿饭不是鱼就是鸡,甚至比这更好,而洪绒只能吃稀饭,连就的咸菜也没有。由于海欣一直忙这忙那,连一口早饭也没吃,所以把小云打来的那份午饭吃完后,又把洪绒剩下的稀饭也吃完了。吃好午饭洪绒说自己有小云等人照顾,催海欣赶紧回连队一趟,说连队要上前线了,他这个当副连长的不回去一下怎么行?海欣知道公私哪一头都不能耽误,便又骑上自行车冒着酷暑匆匆忙忙回到了连队。

海欣回到连队时正赶上开参战动员大会,便在其他连首长讲完话后,趁机把有关注意事项讲了一下。会后他把自己的打算向付孔亮和指导员谢槐华作了汇报,二人均表示同意,并为海欣找到一种妥善的解决办法而叫好。谢槐华还亲自去找上级为海欣请假,团首长知道海欣的特殊情况后马上就同意了。接着付孔亮安排一个战士去购买火车票,海欣则去整理自己的行装。

买火车票的战士是坐着摩托车去的,不久便回来了。海欣拿到票一看,正是自己所需要的车次,也就是后天晚上九点多钟发车,比军列出发的时间晚一个小时以上,这样他就可以去送洪绒了。

接着他又去给李国强打电话,这次李国强已经在他们团里的作战值班室等了,海欣告知李国强车次、时间,并说让小英母女不要去那么早,提前十几分钟在进站口等就行了。李国强那个团明天走,说营房外有公交车,到时小英母女俩自己去,让海欣把车票带好,关于小英母女的其他事就不要管了。忙完这些,海欣又骑上自行车飞快返回了医院。

海欣再次回到洪绒身边时,已经到了晚饭时间,就拿着碗筷要去食堂打饭,却见张楠把饭送来了。但张楠不知道海欣已经回来,只买了一份,要再去买时海欣不让了,说自己一会儿回去吃稀饭,天亮前烧的还有大半锅呢,家里没有冰箱,而天气实在太热,再不吃就要馊了。

趁洪绒吃晚饭的时间,海欣把已经买好车票的事对她讲了一下,洪绒听后自然高兴。洪绒也把党长云等人来过的事告诉了海欣,海欣听后也很高兴,他说:“目前我们该做的事基本上都理出了头绪,我曾经想让连里派两个战士来照顾你,但觉得他们都是小伙子,不方便,再说途中也就那么几天时间,到那里后一连不可能和你们驻在一起,院领导能这样安排就好了。”

儿子在回老家的路上有小英帮忙照管,按李国强的说法还可以吃到小英的奶水,这让洪绒放心多了。她产后身体虚弱,感到每一个关节都非常疲惫,所以之前就一直躺着,连吃饭时都是趴在床上的,吃罢晚饭却从床上坐起来说:“海欣,我想孩子了,你去把他抱过来吧!”

海欣理解洪绒的心情,后天晚上出发,母子只有暂短的时间相处,再次相见不知何时?况且去的地方又是硝烟弥漫的战场,能否再次见到孩子还是个未知数,于是就去育儿室把孩子抱了过来。海欣在把孩子交到洪绒手上之前,先用嘴唇轻轻吻了一下他的小脸,说:“早就盼望见到你小子了,可你偏偏选择这个时候和我们见面。行啊,你既然出来凑这个热闹了,那就先回到老家和爷爷奶奶住上一段时间再说,等轮战结束,我和妈妈一起去接你回来。”他把孩子递到洪绒手上又说:“洪绒,你在这里看孩子吧,我回家吃完饭接着整理你的行装,然后交给小云她们走时带上。今天发生的事情太突然了,让我措手不及,所以没有时间去为你买好东西补养身体,家里只有几个鸡蛋,一会儿我炒好先带过来吧。”“在这个节骨眼上,还谈什么补养身体啊!能把这些事情都安排好就不错了。从凌晨两点到现在,你都在马不停蹄地忙这忙那,晚上只吃那点稀饭怎么行?回去后多炒几个鸡蛋,你也吃。今天你的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连裤腰上也有汗迹了,吃好饭先冲个澡,再换身干净衣服,休息一会儿再干别的事情。”

海欣答应一声又匆匆忙忙走了,洪绒便抱起孩子仔细端详起来,见他浑身上下皮肤上的肉都红红的,眼睛大,眉骨高,像海欣;鼻梁挺,像自己。看了又亲,觉得应该让孩子吃口奶,就朝门口看了看,发现那里没有人,于是连忙把上衣掀开,但挤了半天也没挤出来一点奶水,便满怀歉意地看着怀中的宝贝说了声:“对不起!”泪水却又流了下来。

孩子正甜甜地睡觉,应该是战友们用奶粉或其它东西把他喂饱了,要不然这时他会哭着要吃的,人一生下来就要吃东西。此刻营房内外都在为战事忙碌,有人说一个人在前方打仗,要有九个人在后方保障,打仗牵扯到方方面面,要做的事情很多,可这一切孩子都不知道,起码他现在还不知道。现在他只知道吃,只知道睡,仿佛周围正在发生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似的,实际上周围正在发生的一切与他的关系可大了。

洪绒一边亲着孩子,一边想:他被送到农村后,能适应那里的环境吗?农村条件差,生个病连找医生都困难,但现在这是最好的选择了。想到孩子离开父母免不了要吃很多苦,洪绒的泪水就不停地往下流,有几滴正好落到孩子的小嘴上。孩子在朦胧中以为又要给他吃东西了,便把小嘴张开了一个缝,感觉那东西咸咸的又闭上了。看到这些,做母亲的心都要碎了。

怀上孩子两个月后,洪绒就有反应了,呕吐,但为了孩子的营养,再吃,再呕吐。后来孩子在子宫里面慢慢长大,会动,会踢人了,她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充满着即将做母亲的幸福。

孩子出生前洪绒一个人时曾经抚摸着肚子说:“子宫里这个小家伙,你是个男孩还是个女孩呀?我想要个女孩,可你爸爸却说男孩女孩都一样,听起来模棱两可,但我知道他想要个男孩。你奶奶也想要个男孩,虽然她没有直接说,那次却说村里老王家生了个男孩子,满月后要张罗着摆酒席庆贺哩!当时我随口问了一句,要是他家生个女孩摆不摆酒席?你奶奶听后马上说,生个丫头片子,还摆什么酒席啊!你奶奶还说,东村李寡妇有个能生男孩子的秘方,人家都说可灵了,要让我试试。”

没有用秘方现在也生了个男孩子,遂了海欣和他家人的心愿,但美中不足的是,还没等孩子看到父母是个什么样子,就不得不长期分离了。作为医生,洪绒知道刚出生的孩子就是把眼睛睁得再大,头几天也只有光感,看不到任何物体,但她还是温柔地对儿子说:“宝宝,妈妈的好宝宝,你看到妈妈了吗?妈妈在这儿呢!嗨,在这儿呢!”

母亲在说话的时候,孩子的眼珠会朝声音这边转动,说明他能听到,这个时候,洪绒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人了。当妈妈这件事,洪绒还是小姑娘的时候就想到了,那个时候她一想到这件事就会脸红,心脏就会加速跳动,即使旁边没有人,也会露出羞涩的表情。

沉浸在母爱中的洪绒把自己和海欣将要遇受的磨难甚至死亡都忘记了,苍白的脸上尽是温柔。

不久张楠又过来了,她说:“洪医生,你咋不把饭都吃完呢?就这么一点。”“只顾看孩子了,马上吃。”洪绒仍然看着孩子说。

张楠看到孩子可爱的小脸也笑了,又说:“洪医生,他现在饿不饿啊?饿了我去拿点吃的东西过来。”“看样子还不到喂他的时候。小云说大家为他准备了奶粉和荷花糕什么的,不久前一定吃过了,饿了他会哭着要的,这是本能。张楠,其他女兵已经去九四一团报到了,这里只剩下我们三个。小云在准备东西,你也去吧,海欣一会儿就来,他会照看我和孩子的。你准备好带走和留下的东西后,抽空给家里写封信告知一声。”“东西得准备,信就不用写了,因为下午我爸爸妈妈来过电话,说他们已经知道咱们师参战的事了。”“你爸爸所在的部队不会也去吧?”“我问了,他说反正没有接到轮战命令,也许是下一批吧?”

听说海欣马上要来陪伴洪绒和孩子,确实需要准备行装的张楠就走了,出发之前营房里每个人都有很多事情要做。

在接下来的短暂时间里,洪绒一直要求把孩子留在身边。

四 登上军列

部队从营房出发的时间就要到了,过去每次外出野营训练或干别的什么事情,都是由值班排长把队伍整理好,连首长讲话,接着队伍出发。今天却是付孔亮亲自吹响集合哨,他吹罢哨子,又跑到每间宿舍门口喊:“带上要带的一切东西,五点半钟各排把队伍带到操场上集合。”

今天早晨一起床,每个人都把背包打好了,其它要带的东西也都准备完毕,全放到汽车上了,因此排长们一听到付孔亮喊话,很快就把队伍带到了操场上,经清点人数,全连除海欣请假外一个也不少。

五点四十五分登车完毕,六点钟全团所有车辆徐徐驶出营房。汽车一驶出营房就上了省道,早有交警在那里等了。这时天还亮着,城市仍在喧嚣之中,有交警开着摩托车带路,不但车辆不会被堵,就连参战官兵也有了自豪感,因为一般情况下只有外国元首来访,或者我国领导人视察才能享受到这种待遇。

九班战士都坐在一辆解放牌卡车上,人、武器弹药、背包、再加上其它物资,把整个车厢塞得满满的,战士们只能交叉腿坐着。在班长陈西有的安排下,钟虎、骆三贵等当年入伍的新兵坐在前面,陈西有和去年入伍的老兵贾兆栋、黄金庵坐在车厢后面。坐在车厢后面有利有弊,利是上下方便;弊是吃灰和闻尾气味,而坐在车厢前面则比较闷,如果把篷布上的小窗口打开,风会把他们的脸吹得生痛。见那么多辆摩托车带路,黄金庵便对坐在旁边的贾兆栋说:“乖乖,整整五辆摩托车给咱们开路啊!比国家领导人出行还要威风!”“这样的待遇如果咱们不去参战根本享受不到。老黄,到那里好好打仗,不要辜负人民对你的期望。”贾兆栋故意不说咱们而说“你”,把大家都逗笑了。

车辆刚驶出营房,大家的心情都还十分紧张,他们听到两个老兵的讲话才放松下来,陈西有趁机说:“同志们,刚才气氛沉闷了点,我们唱个歌好不好?”“好。班长,唱啥歌?”黄金庵问。“我是一个兵。”陈西有说罢像以往那样起了个头,全班人立即跟着唱了起来。

车队在浩浩荡荡的前进中,天色也逐渐暗了下来。进入市区之前,每辆车都要转一个弯,这时后面的人就会看到前面的汽车尾灯在一直闪烁,长长的像一道彩虹,非常壮观,煞是好看。

车队进入市区不久,就缓缓驶入了火车货运站,这里就是参战官兵已经或即将登上军列的地方,当然武器装备也从这里上去。这时带路的交警不见了,但官兵们却听到了鞭炮和锣鼓声,不久在探照灯的照耀下看到了地方政府组织的欢送人群。九班那辆车像其它车辆那样在喧闹声中徐徐停了下了,接着战士们在有关人员的指挥下一个个跳了下去。

他们旁边就是军列,此刻它就像一条巨龙静静地躺在轨道上,仿佛在等待官兵们骑上去后腾空而起,飞向那遥远的边疆。

九班战士下车后,他们乘坐的那辆车又在有关人员的指挥下,慢慢驶上通向军列的宽大钢板,然后被粗大的钢丝绳牢牢固定住。被钢丝绳牢牢固定住的还有各种火炮,这些辎重一被固定到军列上,一路上就不用去管它了,直到终点站才被卸下来,不用说那时官兵们也一起下车了。

九班战士在有关人员的指挥下走向车厢,路上依然灯火灿烂,他们在刺眼的灯光下听到了“哗啦啦”的流水声,打着手罩一看,原来是工作人员拿着橡皮管子在往车顶上面浇水。天真热呀!前些年中国有四大火炉之说,但那时江州并不在其中,可随着全球气候变暖,江州不但被列在其中了,还是前三名,夏天使住在这里的人真有点受不了。官兵们的衣服早就被汗水浸湿了,他们知道这是在为车厢降温,于是都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贾兆栋进入车厢时,见门口放着两只大铁盆子,里面各有一大块冰。那块冰呈长方形,少说也有五六十斤重,此刻正向外散发着白色雾气,仿佛在说:欢迎大家入住,但我们起的作用太小了,车厢里面依然闷热。

一连官兵像其他连队一样,乘坐的都是闷罐子车厢,早有人在里面铺好了凉席,一条紧挨一条,大家只好赤着脚走到班长指定的铺位上。上车的大多数官兵对这样的环境并不陌生,因为他们在入伍或随部队移防时都坐过军列。

贾兆栋在陈西有指定的铺位上放下背包,然后一边用毛巾擦着汗,一边打量起车厢,车厢很高,但只有一个进出口,也许为了安全,对应的那个门关上了;窗口倒是有两个,但人就是把手伸上去也够不到,而且很小,看样子再瘦的人也钻不过去;车壁很黑,上面有铁环,这些车厢平时用于运送物质,铁环可能是拴牲口的,而窗口小则可能是为了防盗。

贾兆栋正打量车厢时听旁边的黄金庵说:“他妈的,这鬼天气真热,到哪里去整点水洗洗就好了。”“门外就有啊!要不你出去站在那里让他们冲冲?”“管子那么粗,他们又站在车顶上,还不把我冲到铁轨上去,胡扯淡。”

贾兆栋听后像以往那样挤着小眼睛笑了,然后指着门口的大铁盆子又说:“那里有冰,盆底有化下来的水,你可以用毛巾蘸点擦擦。”

不能洗有点凉意也好,黄金庵认为这是个好办法,就拿着毛巾过去了,他擦着脸回来对贾兆栋说:“真舒服,老贾,你也去蘸一下吧!”“算了,一车厢七八十个人,如果每个人都拿着毛巾去蘸一下的话,那点水不是很快就变成黄汤了吗!入伍时我坐过这样的车厢,上级老把我们当货物运,前面有一节客车,可能是首长们坐的,那里一定舒服。”“首长嘛,是得坐好一点的车厢。入伍时我坐的也是这种车厢,当时我有一个老乡还出了个洋相。”“啥洋相?说来听听。”“我那个老乡生长在山区,当兵之前连县城都没有去过,更没有见过火车,因此他走上军列后把背包在指定的位置上一放,就坐到门口不肯回去了。带兵排长见他用手抓住铁链,一直把头伸到外面观看,便说‘小同志,你的眼睛已经被风吹红了,为什么还不回到铺位上去啊?’我那个老乡听后才回过头说‘排长,这火车可真历害啊!它爬着就跑这么快,要是站起来不是跑得更快了吗!’带兵排长说‘能站起来跑的火车将来可能有,但还早着呢!你再看一会儿就回到里面去吧,注意安全。’”

周围的人听到黄金庵讲的这个故事都笑了。排长代富文的铺位离贾兆栋和黄金庵不远,他说:“你们刚才说前面有节客车,那的确是给首长和机关人员坐的,但只好看不实用。”“排长,那是咋回事?”贾兆栋问。“那节车厢上有玻璃窗,可以随时看到外面的风景,但是一有固定座位就不能铺床了,他们困了只能趴到茶几上睡觉。而军列要走三天四夜,哪有我们这里好,我们随时都可以躺下去睡觉。你看吧,说不定有人还往我们这里挤呢!”代富文说。“这么说来,我们这里还是不错的了,热是热了点,但是睡觉不成问题。”贾兆栋说。

九班坐的是第七节车厢,第八节是固定辎重的平板车,团卫生队和女子卫生队合用第九节车厢。

第九节也是闷罐子车厢,也只有一个进出口。团卫生队清一色男人,女子卫生队则清一色女人,所以只能分前后两部分住,男人住前半部分,女人住后半部分。也早有人在中间横着挂了一道帆布,把一节前后贯通的车厢隔成了两个独立空间。因为那道帆布是从车厢门口左侧往后挂的,所以把门口那一块地方留给了团卫生队,当然女兵们也得从那里上上下下,进进出出。

为了透气、看风景和上下进出方便,每节闷罐子车厢左侧那扇门路上都一直开着,中间有一条膝盖高的铁链拦着,安全问题不大。

出发的前一天,海欣就把洪绒要带的东西交给小云了,也把自己要带的东西交给了通讯员何少荣,他们会带到前线的。

九四一团为女子卫生队配备了三辆卡车,其中两辆也是解放牌,出发时拉上大部分女兵和物资直接去了货运站;另一辆是经过改装的护救车,它先在九四一团拉上医生燕帆、陈萍萍,护士长刘静,卫生员刘玲,再到师医院接上海欣、洪绒、小云、张楠和孩子,车厢里有一张平时固定在左侧车帮上的病床,可以放下来让洪绒躺上去。这时洪绒还不能走路,是几个人用担架把她抬上去的。

到了车站,洪绒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再被人抬着上军列了,就让海欣把她背了进去。但这一幕还是被欢送人群看到了,于是一个领导模样的中年妇女问团政委张征光:“刚才被人背上去的那个女兵是个病号吧?”“陈副市长,那个女兵不是病号,而是个产妇,她生下孩子还不满三天,是因为身体虚弱,走不动路,丈夫才把她背上去的。”张征光说。

陈副市长叫陈建华,她听后才注意到有人抱着孩子上车,于是“啊!”了一声说:“前天生下孩子,今天怎么能跟着大部队走?满月后再去也不迟嘛!打仗又不缺一个女兵。怎么,连孩子也要带到边疆去呀?”“军令如山,孩子的娘一起得走,孩子不去,由他父亲先送回老家,然后转头追赶部队。”张征光说。

这么一说,陈建华便知道孩子的父亲也是个军人了。她离开张征光快步走向第九节车厢,然后站在下面掀开帆布向里面看,见靠近门口的铺位上坐着一个脸色苍白、满头大汗的女兵,怀中还抱着一个婴儿,眼泪便立即掉了下来,但她的泪水与脸上的汗水溶在一起了,别人看不出来。

这时孩子醒着,尽管有那两盆冰,但车厢里面的温度仍然比外面高,可他却不哭不闹,好像知道母子即将分离,这种机会非常难得似的。

火车头在“呼呼呼”地喘着粗气,海欣看了看表,离发车时间只有五分钟了,便和杜云华等人一边握手,一边说:“拜托诸位照顾洪绒了!你们一路奔向西南,我则先向北走,然后回头追赶你们,等咱们下次见面,可能已经在战场上了。”“祝你一路顺风。”杜云华等人说。

海欣伸手去抱孩子的时候洪绒问:“你把孩子吃用的东西都带足了没有?”“我办事,你放心,这小子吃的用的东西我都带足了。”海欣擦把汗故作轻松地说。“噢!你把孩子送回老家后,打听一下村子里是否有刚生孩子的人家,如果有,就去求求人家,让她们给孩子喂几次奶,事后咱去感谢他们。我听说农村妇女身体素质好,生下孩子奶水足,有时候一个孩子吃不完,人家也许会答应的。你在家待的时间不会长,再说男人去问这事也不合适,就让奶奶去吧!她老人家会接生,在村子里人缘好,她去说人家可能会答应的。”尽管大滴的汗水一直往下淌,脸色也更加苍白了,但洪绒还是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她怕孩子被热坏,一直用纸扇子为他煽风。

海欣听后笑着说:“好,你说的这些我一定照办。等咱们再见到这小子时,他一定被老家人养得又黑又壮了,像个小铁锤似的。”

洪绒一听苍白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她又吻了一下孩子的小脸,才恋恋不舍地把他递到海欣手上,并看着父子二人走下军列。

五 一杯红糖水

洪绒他们乘坐的军列终于在一个叫云靖的中等城市停了下来,上面通知说终点站到了,人员、汽车、大炮等全部下车。当晚部队便住进了当地驻军营房,而营房里的官兵已经去前线了,有得是空房间。洪绒他们第二天早晨天不亮就从当地驻军营房出发了,开始了此行的第一天摩托化行军。

自从乘上军列,部队官兵就一直在兵站吃饭,在当地驻军营房里吃的那两顿饭,也是友军留守人员和随军家属做的,可是一摩托化行军,他们就再也没有现成的饭可吃了,因此上午十一点钟,九四一团指挥部便向各分队下达了:停车休息,在附近找有条件的地方做饭,十二时三十分出发的命令。也许是第一天摩托化行军的原因,上级给的休息和做饭时间比较宽裕。

团卫生队一共二十多个人,说是有个炊事班,其实只有两个人,一个是炊事班长宋征来;另一个是炊事员庄可夫。到女子卫生队报到的共有二十八个女兵,吃饭人数增加了一倍还多,但做饭的人仍是他们两个,不过很多女兵都主动过去帮厨,宋征来和庄可夫还能忙得过来,再说有那么多漂亮女兵在厨房进进出出,宋征来和庄可夫干得再多也不觉得累。

摩托化行军时两个卫生队的车辆也走在一起,当他们接到停车命令的时候,正好行驶到一个小山村旁,就急忙在那里停了下来。小山村在公路右侧,村口早已站满了村民,他们都是过来看稀奇的,当然也有欢送的意思。

宋征来和庄可夫刚把从车上卸下来的东西放好,团卫生队队长梁天良就走过来说:“宋征来,一个半小时后出发,这五十多个人下午挨不挨饿,就看你们的了。做饭得找水、买柴,你看需要几个人帮厨?”“三五个吧,两个人去找水,两个人去买柴,这两样东西最关键了。”宋征来边整理东西边说。干啥操啥心,他对做中午这顿饭早有准备,昨天晚上就和庄可夫一起把要炒的菜洗净切好,并放到一个大铝盆子里面了。米是现成的,关键时刻淘不淘无所谓,加入水就可以烧,只要柴好,做饭做菜都用不了多长时间。

梁天良把找水和买柴的任务刚分配给四个男医生,女子卫生队指导员狄放也带着几个女兵过来了,她说:“宋班长,你们辛苦了!我们是来帮厨的,有什么事尽管分咐。”“狄指导员,都安排好了,你们就坐在一旁休息吧!”宋征来说。

但狄放她们过意不去,一定要留下来帮忙。可是用汽油桶改装的锅灶已经架好,米袋也已经敞开,没有最关键的水和柴做不成饭,于是宋征来也去了小山村。

宋征来一走,女兵们便围住庄可夫问这问那,让他感到既兴奋,又有些不好意思。庄可夫是山东兵,家在农村,可偏偏起了个洋名字;他国字脸,年纪不大却胡子拉茬,好像出营房后一直都没有刮过,要是再长一点的话,唱戏扮演李逵就不用化妆了。在营房那两天时间里,刘静就已经和他混熟了,这时她说:“庄可夫,几天来我一直在琢磨你的名字,觉得你要是会开车的话,就是一个标准的苏联人名字了——庄可夫司机(斯基)。”女兵们听了都“咯咯咯”直笑,觉得刘静说得非常贴切。

庄可夫喜欢被女兵们逗,偶尔也逗逗女兵,他说:“可惜我不是司机,没法让你们像叫苏联人那样叫。其实我父母都不识字,我也识字不多,庄是我的姓,名叫可富,结果让负责征兵的人写成可夫了,想不到还有喜剧效果。”

团卫生队指导员杨兰邦跟着医生们去买柴,他先向一位大爷打听哪里有卖的?可大爷听不懂普通话,后经一个小男孩翻译,大爷才张开缺两颗门牙的嘴巴笑着说:“好格,好格。”并转身往回走去。

杨兰邦见对方答非所问,而且转头就走,有点摸不着头脑,他问小男孩:“小朋友,大爷他这是去干啥呀?”“他是我爷爷,说让你们在这里等一下。”小男孩回答说。

此刻做饭是大事,要不然五十多个人下午都得挨饿,车队一出发直到晚上就再也没有做饭的机会了,所以杨兰邦不放心,还要带人往村子里走。小男孩欲拦又止,后来跟着那位老大爷跑去,转个弯就不见了。

正当杨兰邦还要找人打听哪里有柴时,小男孩跑着回来了,怀中还抱着一小捆干柴。他把干柴直接抱到锅灶旁边放下,接着气喘嘘嘘地又跑开了。

小男孩跑开不久,一个中年妇女挑着水过来了,后面跟着刚才那位大爷,他怀中也抱着一捆干柴。

这时宋征来已经回到了做饭的地方,他见水和柴都有了,便在女兵们的帮助下和庄可夫一起做起饭来。两个锅灶上面各放一口行军锅,一口焖饭,一口炒菜。

那位大爷把柴放下后就不声不响地回去了,他再过来时手上拎了一大块腊肉,并交到宋征来手上。那位中年妇女第二次把水挑过来时身后跟着两位大娘,她俩各提着一个竹篮,里面全是鸡蛋,说是送给亲人解放军吃的。杨兰邦当场要付钱,大爷和大娘们说啥都不收,大爷通过小男孩说:“你们去前方打仗,连命都不要了,这些柴、腊肉和鸡蛋都是我们的心意,咋能要钱?”“大爷,大娘,你们不收钱,我们是要违犯纪律的。”杨兰邦说。

可无论怎么说,他们就是不收,杨兰邦只好先把钱放进自己口袋里。

两个卫生队的其他人闻到香味,也向做饭的地方走了过来,洪绒跟在大家后面,今天她才在不需要人搀扶的情况下勉强走路。洪绒没有走近做饭的地方,而是在稍远一点的地方找块石头坐了下来,一路上她都在想海欣和孩子的情况:他们现在到了哪里?路上还顺利吗?直到这时她仍在想。

送鸡蛋的其中一位大娘见洪绒不但走路很慢,而且脸色苍白,以为她生病了,便转身回到家中找到已经保管了很长时间的一点红糖,她把红糖取出来放入一个空罐头玻璃瓶子里,然后倒入开水搅拌,不久一杯浓浓的红糖水就冲成了。小山村里的人与外界接触不多,那位大娘一定认为那个空罐头瓶子和红糖一样珍贵,是整个村子里最好看的器皿,所以要用它盛红糖水招待贵宾。

小山村房屋不多,大部分是用土墙和稻草建成的,生活水平可见一斑,但它周围有芭蕉树,风景十分优美。洪绒正静静地坐在那里边想心事,边欣赏,突然发现一位大娘向自己走来,手上还捧着一个玻璃瓶子,里面是满满的暗红色液体。为了不烫手,大娘还在瓶底下面垫了一小块白布。

大娘一走近洪绒,就微笑着把手中的玻璃瓶子递到洪绒手上。出于礼貌,洪绒要站起来接,却被大娘按住了。大娘示意洪绒把红糖水喝下去,看样子她也不会说普通话,又怕说出来的当地话洪绒听不懂。

洪绒看出里面是红糖水,就怀着感激的心情说了声:“谢谢!”,然后在大娘的再次示意下尝了一口,果然很甜。洪绒尝罢红糖水挪了挪位置,想让大娘在身旁坐下,可是大娘不肯,转身走到远处去了。

大娘走开的意思是让洪绒趁热把红糖水喝下去,这一点洪绒自然明白,于是就一口接一口地喝了起来,觉得那红糖水不仅甜在嘴上,也甜在心中,她在喝那些红糖水的同时,泪水也流了出来。

洪绒越往下喝,觉得那些红糖水越甜,细看原来瓶底还有厚厚的一层没有化开。大娘在接过空瓶子的时候看到了洪绒的泪水,便又慈祥地笑了,还在洪绒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是安慰,也是表示这点小事不用谢。洪绒向大娘深深鞠了一个躬,大娘却摆摆手又转身离开了,她要回去把瓶子放好再来。

午饭后两个卫生队按时出发了,车轮刚刚转动,杨兰邦就把一个信封投到了那位大爷的脚下,同时还向乡亲们敬了一个军礼,信封里装着应该给老乡们的钱。

六 热情的沿途群众

全团一百多辆车,除了拉人还拖着辎重,使行军队伍显得浩浩荡荡。摩托化行军时,九班战士仍坐在那辆解放牌卡车上,部分车厢板可以放下来当条椅,但一是占地方;二是坐久了屁股痛。所以他们都选择坐背包,坐在背包上软和,比坐在沙发上差不了多少。

但是战士们解决不了吃尘土和闻汽车尾气的问题,如果把前面那块棚布卷上去,前面那些车辆扬起来的尘土就肆无忌惮地落到战士们身上,不但鼻孔里有,嘴巴里也有;如果把前面那块棚布放下来,里面闷不说,尘土还会从后面卷入车厢,从后面卷入车厢的还有汽车尾气,味道非常难闻,把战士们熏得够呛,有的甚至呕吐。所以只要天不下雨,战士们就选择把车厢前面那块棚布卷上去,这样就只吃灰尘不闻汽车尾气了。

按照计划,摩托化行军要用两个白天时间。汽车越往边疆方向开,交通条件就越差,那里每个县基本上都只有一条主要公路,才七八米宽,很容易造成交通堵塞。当地政府为了保障部队能够及时赶到前线,都采取了一些措施,比如也让交警骑着摩托车带路,从下军列的云靖市那里开始,每经过一个行政区都是如此,往往是前一个行政区的路程还没有走完,后一个行政区的交警就已经在路边等了,有点像接力赛跑。

为参战部队带路的交警都非常认真负责,他们只要见到前面驶来地方车辆,就指挥司机靠边等待,无论到哪一个行政区都是这样。实际上地方司机早就看到对面的行军队伍了,交警就是不指挥,他们也会自觉靠边停下让路的,只不过他们不知道行军队伍那么长,从自己身边一过就是两三个小时。

见行军队伍没完没了地从身边过,地方司机干脆下车休息,喝水,抽烟,看热闹。如果车上有旅客,他们也只好下车等待,这时看书、看报、打牌和聊天的都有,他们一边干这些事,一边好奇地看着行军队伍。

行军队伍经过集镇时,官兵们会看到很多学生站在公路两旁,他们在老师的指挥下,有的敲锣打鼓;有的挥舞着小红旗,口中反复喊着:“欢迎,欢迎,热烈欢迎!”分明是模仿首都群众欢迎外宾的动作,而那些动作无疑是他们在电影纪录片上看到的。一开始,车上有的官兵对学生说的“欢迎”二字不理解,认为部队是往前线开的,应该说“欢送”才对,但后来他们琢磨出原因了:部队来自内地,而边疆离这里不远,或者当地人认为这里就是边疆了,是欢迎子弟兵来到这里保家卫国的。集镇的路边上除了学生还有老乡,他们都是自发赶来的,老乡们没有锣鼓和小红旗,就以挥手的方式向官兵们致敬,场面同样感人。

行军队伍经过村庄时,官兵们会看到很多村民站在公路两旁,他们一点也不怕那些被车队扬起的滚滚灰尘,都以笑脸或挥手向子弟兵致敬。有的村庄则把大姑娘和小媳妇们组织到一起,让她们一边吹哨子,一边跳舞,那“嚯嚯嚯”的有节奏的响声使官兵们在感动的同时也觉得耳目一新。舞台上的歌舞表演他们一看过就忘记了,而对这种原生态的带着浓浓情意的表演他们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贾兆栋正含着热泪观看两边的热情群众,突然觉得肩膀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一看怀里有个菜瓜,这才发现人群中有人在往上面扔东西,他们手上拿着瓜果、蛋糕和香烟等食用物,只要看到一辆军车开过来,就把手中的东西投出去,一次不行接着投,直到把那些东西投到车上为止,有的投进了车厢;有的投进了驾驶室,把官兵们感动得热泪盈眶。

在摩托化行军的那两天时间里,仅九班战士在车厢里接到的东西就有一麻袋之多,那些东西吃的有苹果、梨子、菜瓜、香蕉、饼干、蛋糕和发糕等;抽的有大重九、茶花、春城和云烟等;用的有毛巾、牙膏、牙刷、肥皂和洗衣粉等。有的香烟经过多次投掷,盒上已经没了棱角;水果也有破裂的,但都不影响抽用和食用。奇的是贾兆栋等人接到的菜瓜非常结实,经过反复投掷竟然没有一个破碎的,为此贾兆栋进行了研究,发现它具有皮厚里脆的特点,比内地的口感还要好。

九班战士把砸到自己身上的慰问品都交给了陈西有,陈西有则收集起来要交给谢槐华,但谢槐华却笑着对他说:“不错,组织纪律性挺强,知道一切东西要归公,但这些都是人民群众慰问咱们的,上级通知说送不回去了,各连自己处理。我和连长研究了一下,鉴于每辆车上都有,又是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情况下,就不统一收回平均分配了,所以你把这些东西背回去吧,给班里每个同志都分点,剩下的集体保管。要告诉大家慢慢吃,慢慢抽,慢慢用,慢慢品味人民群众对咱们的一番心意,到前线后把该干的事情干好就行了。”

七 到达前线

摩托化行军的第二天下午,洪绒他们到了立马坡县城。再往前走就是前线了,所以救护车一驶过县城,车上的女兵们就看到了许多黑色电话线。那些电话线并非像在内地那样挂在电线杆上,而是随意放在公路右侧的土地上,数量之多,使每个路过那里的人看到后都会大吃一惊。如果有人把那些零乱的黑色电话线像捆稻子那样捆在一起的话,应该比一个水桶还要粗,由此可见前线分布了多少部队。那些电话线都是特制的,坚硬的金属外面有一层坚硬的塑料膜,只要不被人为破坏,即使被埋在泥浆里通讯质量也不会受到影响。

一路上上级都没有通知说现在到了什么地方,但女兵们这时看到了立马坡字样,一问洪绒才知道距离战场只有十几公里远了,加上看到那么多电话线,心情便陡然紧张起来,好像已经闻到了火药味。

行军队伍离开立马坡县城不久,车辆就开始在山路上盘旋着开了,十多分钟后车队缓缓下山,突然,一片开阔地展现在大家面前。开阔地上不但有房屋,还有庄稼,人们在地里干活,一看就知道是一个比较大的山村。更引人注目的是山村东边几十米处有几排活动板房,于是小云好奇地说:“洪医生,那几排活动板房与周围的环境一点也不协调,这里是个什么地方啊?”“这里就是军区设的战地医院,也是我到过离战场最近的地方,五年前来这里接过伤员。”洪绒指了指一个小山头又说:“那里就是直升飞机降落和起飞的地方,重伤员就是从那里被带往云明军区总医院救治的。”只是她没有告诉姐妹们她就是在这里和海欣认识的,当时海欣也是伤员,并由洪绒亲自带到了云明。时间虽然已经过去了五年,但洪绒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它,战地医院基本上还是原来的样子,而她则由一个卫生员变成了军医,由一个姑娘变成了母亲;海欣也由一个班长变成了副连长;那时她和海欣刚刚认识,现在却共同有了一个孩子,岁月过得真快呀!

见到战地医院,救护车上的女兵们就感到战场越来越近了,有人甚至觉得已经到了战场,她们久久盯住那几排活动板房和降落直升飞机的小山头看,心中充满了好奇,因此直到车队转个弯看不到了才收回目光。当时行军队伍正往前开,所以她们谁也没有想到当天晚上竟然退了回来,并住进了那几排活动板房,自此才知道战场上的情况就是这样千变万化。

战地医院前面不远处是神水洞,那里虽然也是一个不起眼的地方,但南面却像战地医院那样也有一座大山,因此住了一个军部,之前还曾经是军区前线总指挥部。

救护车越往前开,燕帆、陈萍萍、刘静、刘玲、张楠和小云的眼睛睁得就越大,到神水洞时刘玲说:“洪医生,西边的山沟里有那么多帐篷,我们应该到前线了吧?”“至于从哪个地方起开始算前线,上级并没有一个明确的划分,但我个人认为这里应该是了,战地医院也应该在前线的范围之内。”洪绒回答说。“洪医生,是不是再往前走,越军就能看到我们的救护车了?”这次是张楠问话。因为她问的是一个生死攸关的问题,所以车上的人都非常关心,每个人都希望在洪绒那里得到答案。“刚才我已经说了,我只到过战地医院,没有去过前面,因此不知道这座大山前面的情况,但既然行军队伍在一直向前走,我看就不会有太大危险,因为他们不会只看到我们这一辆车的。”洪绒又回答说。

是啊!现在已经到了前线,最好啥也不要去想,一当上兵,就等于把命运交给部队了,多想只能增加思想负担。洪绒说的这番话对姐妹们影响很大,她们的情绪逐渐平稳了下来。

救护车跟着行军队伍驶过神水洞前面那座大山,女兵们的眼睛睁得更大了,因为她们看到公路右侧竖着一块比篮球板还要大的牌子,上面用黑色油漆写着“进入炮火封锁区”字样,字大且醒目,仿佛看到越军的炮口正在对准这里,让人不寒而栗。见姐妹们的情绪再次紧张起来,洪绒又安慰她们说:“大家别担心,这几个字很可能是写给司机们看的,让他们再往前开时小心点,尤其到了晚上不要开灯。现在是大白天,我们没有听到炮声,而且车队仍在前进,说明情况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严重。”

救护车上的其他女兵对战场上的情况一点也不了解,所以洪绒的任何安慰都能起到作用,刘玲说:“洪医生说得对,前面的车辆正在大山之间穿行,如果发现危险,他们一定会停下来躲藏的,现在车队没有停下,就说明危险不是太大。”其他女兵听了都纷纷点头,但脸色依然苍白,眼睛一直盯着前面的车队,心想:你们千万不要停下来啊!一停下来事情就糟糕了。

救护车跟着行军队伍继续前进,根据路况一会儿行驶在地面上;一会儿行驶在半山腰;不到两分钟就要转一个弯,如果这时从对面驶过来一辆,不是两车相撞,就是躲避时撞上山体或者掉下悬崖。所以近处的惊险,使女兵们暂时忘记了远处的越军炮口。

十多分钟后,车辆终于又正常行驶在地面上了,这时张楠说:“看来战场上除了打仗也有其它危险,比如刚才的路,刚才我已经做好牺牲的准备了。”“打仗是硬碰硬,明着干,听说越军有很多特工,他们专干偷偷摸摸的事,比如侦察我军情报和偷袭,而且特别活跃,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如果被他们抓住了可怎么办?”“怎么办,大不了就是一个死呗!我万一被他们抓住,就立即拉响光荣弹与那帮家伙同归于尽。”刘玲毫不犹豫地说。“光荣弹,你有那玩意吗?”张楠问。“没有,但我见过,它没有手柄,比普通手榴弹要小一点,有点像北方的小茄子。一到目的地,我就去找队长要一颗,时时刻刻带在身上。”刘玲说。“已经要过了,说我们两个卫生队都不发。不过我们可以到连队去要。听说上面有条绳子,可以挂在脖子上,像项链,遇到敌人没办法脱身又不想当俘虏时,伸手一拉就行了。”小云说。“像项链?那坠子也太大了点吧!”刘玲说,其他人想笑却笑不出来。

张楠和刘玲虽然比小云早入伍两年,都提干当上护士了,但三人年龄相仿,是师医院未婚女兵中的三枝花。由于说话投机,平时就老往一起凑,整天都嘻嘻哈哈的,因此田小舜说:“整天见你们三个人在一起,不知都嘀咕些啥?”她们听后又是一阵嘻笑,只要她们三个出现在哪里,哪里就会有银铃般的笑声,周围的人都喜欢看她们,看了第一眼还想看第二眼……

可是自从踏上军列,大家就几乎听不到三个姑娘的笑声了,但她们还是老往一起凑。救护车厢里就那么大一点地方,平时固定在车帮上的那张病床放下后,地方就更小了,只能容纳五六个人。虽然洪绒当了母亲,但也只有二十二岁。燕帆和陈萍萍都在三十岁左右,护士长刘静四十,她们也已经结婚生子了。刘玲的话当母亲的都听到了,但她们的想法自然与姑娘们有所不同,刘静说:“你们年轻,没有结婚真好,不像我们这四个人,要想这想那的,精神负担很重。”“是啊,早知道今年要来打仗,几年前我就不要孩子了!我牺牲无所谓,可留下个没娘的孩子太可怜了。”燕帆说。“燕医生,不是说战场上现在有军工,我们女兵只在帐篷里面抢救伤员,在这种情况下不大会牺牲吧?”小云说。“傻姑娘,现在打的是现代化战争,主要用大炮进攻,待在帐篷里也不安全啊!帐篷上的帆布就那么厚,别说炮弹了,就是子弹也一穿就透。”燕帆说。“是啊!打起仗来弹片乱飞,那东西可不长眼,炸到人不死即伤。”陈萍萍说。

洪绒见大家聊得热闹,也插话说:“据我所知,军工的主要任务一是往高地上送弹药和给养;二是把伤员带回来。如果他们人手不够,我们才有上去抢救伤员的可能。至于我们住的帐篷,应该都是扎在安全地带的,所以大家也不要想得太多了。”

大家正说着,突然发现救护车停了下来,于是都探出头朝前看去,又发现整个行军队伍都停了下来,便以为刚才担心的敌情这时出现了,都再次惊恐地看着车窗外面不知所措起来。后来洪绒发现车队停在一个大山坳里,越军应该看不到,便告诉了姐妹们,大家这才不那么紧张了。

救护车停下几分钟后,洪绒她们见狄放从前面走了过来,于是都把目光转向她,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有的还以为驻地到了。狄放走到救护车窗外面说:“上级说前面是暴露地段,汽车不能走了,部队要下来步行,当然要等到晚上,不过我们两个卫生队暂时不动。”“指导员,我们不可能一直坐在这里等吧?”刘静问。“上级既然这么说了,就会有办法解决的,这里相对安全些,因此我们不能着急,人家男同志步行上去才危险呢!”狄放回答说。

不久女兵们见团长韦立世带着后勤处长征汗高从前面走了过来,韦立世一见到狄放就说:“狄指导员,天黑后我们步行前进,你们还是坐在车上走,但司机必须闭灯驾驶,具体怎么操作,征处长会对你们说的。”说罢匆匆忙忙向后走去了。

韦立世走后征汗高说:“狄指导员,昨天晚上我们演习过闭灯驾驶了,所以你们不要紧张。刚才我想了一下,决定晚上让你们的车辆走在步行的行军队伍中间,也就是说车辆前后都有人,司机跟着前面的人走,看清楚,开慢点,我看问题应该不大。”“处长,你别说这还真是一个好办法,经您这么一安排,我们就放心多了,谢谢!”狄放说。“都是军人,不用谢。再说如果今天晚上你们掉下山去的话,我这个处长还怎么当啊?现在时间还早,赶紧让炊事班下车做饭,让大家吃饱喝好,说不定要折腾一整夜才能到达目的地呢!”征汗高说罢也匆匆忙忙向后走去了。

征汗高走后狄放说:“饿肚子、折腾一整夜都没有关系,只要能安全到达目的地就行了。”

八 边境县城

海欣把洪绒背上军列后,两人都一直看着被小云抱上来并递到洪绒手上的孩子,所以没有注意到站在下面的陈建华。而陈建华作为在现场的最高地方领导,虽然应酬多不得不离开九号车厢门口,但她仍不时注视着那个地方,见海欣抱住孩子拎着行李下来了,就赶紧迎了上去,不由分说就用汽车把海欣和孩子送到了火车客运站,并且亲自陪同前往。陈建华的热情使海欣非常感动,要不然他得在酷暑中奔波很长时间。海欣下车后见小英母女已经在进站口等了,大小四人按时登上火车,第二天傍晚赶到了老家所在的县城。

海欣的表哥是位卡车司机,一家人就住在县城汽车站里,离海欣他们下车的地方连一百米都不到,于是海欣决定把孩子送到这里为止,后面的事由表哥和表嫂去完成。

当天晚上海欣乘车返回通江码头,第二天晚上乘上了开往云明的火车,可是既没有卧铺,也没有座位,只好坐在两节车厢之间的衔接处休息。昨天晚上从江州坐的火车,今天晚上又听到了有节奏的咣当声,虽然没有把儿子交到父母手上,但放在表哥和表嫂身边也一样,因此他的心情轻松了不少。

随着火车有节奏的咣当声,海欣虽然觉得再一次离开老家越来越远了,但心却留在了儿子那里,孩子出生以来的一举一动,这时统统浮现在他的眼前。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再强悍的男人也有柔情的一面,海欣想到孩子这么小就离开双亲,再次相见不知又到何时,能否再次相见还是个未知数,泪水便止不住流了下来。

海欣在终点站云明走下火车,然后很快乘上了去立马县城的长途汽车。长途汽车越向南开,海欣见到的军车就越多,战争的气氛也就显得越来越浓,每个旅客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凝重。

当长途汽车行驶到一个叫燕山的县城时,海欣见大街小巷都有军人走动。他清楚地记得这一带并没有营房,应该都是临时集结的部队。

从燕山县城再向南开,长途汽车又经过一个叫文珊的中等城市,在那里临时集结的部队就更多了,给人以兵临城下的感觉。

下午海欣到达终点站立马坡县城下车时,洪绒她们的车队刚过去一个小时左右,当然这个情况他当时并不知道。走下汽车,海欣发现在街上行走的人中十之七八都是军人。自从离开江州,他一路都没有穿军衣,一是图方便,要不然背着行李抱着孩子走路不雅,在火车上既没有卧铺,也没有座位的情况下坐在通道上形象不佳;二是天热,军衣穿在身上不舒服,这样上身只穿一件衬衣就行了,到云明时天就不热了,他在衬衣外面穿了一件蓝色衣服。可这时一走下汽车,就觉得不穿上军衣不方便了,于是赶紧找个地方换了上去。穿上有点发皱的军衣,走在像军营那样的大街上,海欣感觉像鱼儿回到了大海,心情一轻松,几天来的疲劳一扫而光。他见不远处有个停车场,里面停的几乎全部都是军车,便提着行李走了过去。

经打听海欣得知天色已晚,今天不再有去前线的车辆了,只好准备找个旅馆住下。可他在寻找旅馆的时候,听说军直机关已经到了,而且后勤部就住在县委大院里,一起入伍的老乡张青在那里当助理员,便决定先到他那里看看再说。

县委大院在停车场西北方向,两处相距只用两百米左右,房屋也像其它建筑物那样建在半山腰上,虽然途中要上上下下很多台阶,但海欣很快就赶到了。

说是县委大院,实际上门口还挂着政府、人大、政协等牌子。也许是全城皆兵不用担心安全的原因吧,门口没有人看守。海欣进去后,发现里面的楼房也错落有致。他走近其中一幢,见从里面走出来一位军人,就赶紧上前询问。那个军人说张青在右边那幢房子里,于是海欣又上了几个台阶才到那幢房子门口。门开着,里面的面积在三十平方米左右,摆满了折叠桌椅和行军床,几个军人正在忙碌,其中一个正是张青。张青坐在一张行军床上,正低头在折叠桌上写着什么。海欣向张青走去,张青没有抬头,另一个军人却发现了海欣,他正要询问海欣找谁,海欣就笑着用手指了指张青。见此那个军人又去忙自己的事了,所以海欣一直走到张青跟前,张青也没有看到他,直到海欣用手指在折叠桌上敲了一下,张青才把头抬起来惊奇地说:“唉呀,哥们,你怎么来了?”

海欣放下提包说:“路过,一是打听点事;二是顺便过来看望一下你老兄。”

张青让海欣也坐在他那张行军床上说:“你们团今天晚上潜入阵地,你这个当副连长的怎么不跟着部队一起走啊?”

海欣听后没有回答张青的问话,而是急忙站起来说:“我们团啥时候到的前线?他们现在在什么地方?”

海欣说后见张青一脸茫然,便把自己这几天里的经历对他说了一下,张青听后才明白过来说:“原来事情是这样的呀!恭喜你当了爸爸。你们团刚刚从这个县城南边经过,现正往前赶呢,不过天黑之前他们要在交址城北边隐藏一阵子,天黑后再潜入阵地。”“我说在路上咋看到几部收容车呢,原来是大部队过去了,要知道前面是他们,我早就拦住收容车上去了。他们是大部队行动,应该走不太远,老兄你能找辆车送我一程吗?”“我们只来了一部分人,是打前站的,就一辆车子,而且处长带着去云明筹措物质了,所以没有办法送你过去。再说即使现在有车送你,你也赶不上部队了,因为公路就那么宽,后面的车辆很难超过去,不久天就要黑了,不敢弄出亮光,你上哪儿去找他们?不如今天晚上就住在我们这里吧,不出意外的话,天亮之前他们就可以潜入驻地,你明天慢慢去找也不迟。”“这么说来今天也只能这样了,但这里是你们的住处,一个萝卜一个坑,我还是去住旅馆吧!”“有空床啊!我们处长三天后才回来,但住无妨。”张青指着角落里另一张行军床说,那是整间房子里最好的地方。“那我就不去找旅馆了,正好和你聊聊天。老兄,你说事情咋这么巧,我在江州比大部队晚走一个小时,他们是直接向这里开过来的,而我则是先向北再向西南,到这里竟只比他们晚一个小时左右,大部队行军速度就是慢。”“和平年代嘛!主要是怕出事故,如果在战争年代,那点路他们坐在车上两天时间就到了。咱哥俩好久不见了,晚饭后我陪你到街上去转转,虽然五年前你来过这个地方,但据我所知那次部队都没有进县城。”“是的,打仗进县城干什么?”

吃过晚饭,天也黑了,二人借着微弱的灯光走出县委大院,张青边走,边介绍说:“这个地方风景可不错呀!树木四季常青,县城淹没在绿色之中,人长住下去一定可以长寿。”

张青津津乐道,海欣却没有听进去多少,因为他在想:洪绒现在究竟怎么样了?她的身体那么弱,怎么能跟着大部队一起徒步前进?他边走,边听,边想,一看竟然回到了停车场。

二人在停车场那里站住,张青又介绍说:“你可能想不到吧?战前这里只能停几辆汽车,而且当时就是全县城最大的停车场,那一年许世友到这里指挥打仗时说‘全县城就这屁股大一块平地,咋停车?想办法弄大一点。’他一发话,不几天部队就把边上一座小山包炸平了,于是就成了现在的停车场。怎么样,比一座篮球场还要大吧?”

这时海欣暂时不再想洪绒的事了,他说:“就像大家说的那样,许世友是个传奇人物,他在南京军区任职的时候,听说汤山附近有煤,就建议地方政府开了个煤矿,可是地下煤不足,工人们说如果挖出来的那些煤是米的话,每天的量还不够他们吃呢!”

张青听了哈哈大笑,说:“据说有一次他坐着吉普车到汤山附近的山上打猎,发现一只野兔在跑,就朝它开了一枪,可是另外一个猎人也向野兔开了一枪,结果野兔死了,矛盾也出现了,两个人都说猎物是被自己击中的,那是个老猎人,不认识许世友,口气强硬;而许世友毕竟是个大首长,不便和老猎人争执,但又想把野兔拿走,以示不虚此行,就用温和的口气说:‘老哥,就算这只兔子是被你打死的,我拿东西与你交换总行吧?今天我把这只兔子带走,改日你去我那里取一支猎枪。’说罢让一直跟着的秘书写了张便条交到老猎人手上。老猎人见许世友像个退休干部,相信他说话算数,再说也不敢确定野兔是被自己打死的,就点了点头,拿着便条走了。半个月后,老猎人按照便条上的门牌号码找到了军区大院,当然他当时并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只看到院门很大,门口站着兵,而城里其它地方这样的情景也有,就把便条递给了哨兵。哨兵给写便条的秘书打去了电话,许世友听到报告后说:‘我现在正忙,不能出去见他,你在我那十几支猎枪里挑一支最好的送给他吧!’”

海欣听了也哈哈大笑,又说了一个关于许世友挑选司机的事,他说:“许世友到南京任职后,司令部给他挑选了一个司机,可那个司机总是提前把汽车发动好等许世友出来,结果许世友只坐两天就不要了,理由是打仗时要暴露目标。第二个司机吸取前任教训,改为等许世友上车坐稳后在发动汽车,结果许世友又坐两天也不要了,说动作太慢,敌人在后面追赶怎么办?第三个司机在许世友打开车门的那一瞬间才发动汽车,许世友的屁股还没有坐稳,他就一踩油门走了,这样一连三天许世友都没有说话,第四天他才缓缓开口说道:‘给我开车就得这个样子,今后你就开这辆车吧!’”

张青听了再次哈哈大笑。不久二人把话题扯到县委大院上,海欣说:“你们把人家县委办公大楼都占了,地方党委政府办公怎么办?”“这是他们的安排,而且没有全占,院子里还有他们办公的地方,只是比原来的要小一些,边疆打仗嘛,能凑合就先凑合一阵子再说。部队在这里打仗,对地方来说有利有弊,利呢,是把他们多年积存下来的物资都买光了,后来商店进多少货,部队就买走多少,比如麻袋、日用品什么的,这样他们能增加不少财政收入,老百姓也有实惠;弊呢,打破了他们的宁静生活,可能还有其他方面的影响。”

二人不知不觉走到一个放录像的大棚子前面时张青说:“这个县城连一座电影院也没有,大棚子里只放录像,走,我带你进去看一场,等你上了高地,就只能看那些石头和枪支弹药了。”

二人说到这里,突然听到了“轰隆”声,而且是从南面传过来的,于是海欣说:“老兄,是不是部队今天晚上的行动被越军发现了?”

张青听到炮声也愣住了,过了几秒钟才回答说:“要说这事还真玄,到这里后我们只在白天听到炮声,而现在正是部队潜入的时候。老弟,那边就是炸翻天,咱们在这里也无能为力啊!放心吧,战友们会保护好洪绒和那些女兵的。”

炮声持续响着,二人再也没有心思聊天,便回到了县委大院。回到县委大院不久,海欣终于听到炮声停了下来,可那一夜他一直在床上翻腾,几乎没有睡着。

九 走火

付孔亮一接到就地隐蔽、天黑后潜入阵地的命令,就立即让全连官兵在公路转弯处停了下来,那里南面有山,也相对安全一些。

之前每次在路边下车休息,官兵总是活蹦乱跳地活动筋骨,现在却都表情紧张地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了。他们每个人都知道已经进入战场,以为每条山沟里都有越军,对方随时都有可能开枪,而自己随时都有可能还击。但随着付孔亮的解释,他们才知道到边界还有不少路要走,附近并没有越军,才不那么紧张了。

钟虎拍了拍身上的土,见日落前的霞光照在身上,才知道战场上也有太阳,而且霞光也这么好看。他向来路望去,见公路像蛇一样弯曲,凡是南面有山的地方都停满了车辆,相比之下,一连所在的位置比较高,是公路时而盘旋在半山腰上的缘故。他回头看时,突然发现东南方向出现了一道瀑布,而且在夕阳的照耀下显得非常美丽壮观。在他的示意下,不久一连官兵都看到了那道瀑布,他们见那道瀑布虽然与自己隔了无数个山头,但由于位置比较高,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怎么也不会相信在这炮火连天的战场上,竟有如此美丽的风景,一时都对战场的认识有了改变。

钟虎正欣赏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突然觉得肩膀被拍了一下,回头一看旁边站着骆三贵,便说:“三贵,那道瀑布真好看,要是我们能走到跟前就好了。”“你看这是什么地方啊!还能走到跟前?再说你知道瀑布离咱们这里有多远吗?”“看样子也就三五里吧。”“直线距离可能三五里路,但看山跑死马,走三五十里路也不定能到那里。”“我要是孙悟空就好了,一个跟头十万八千里,这点距离金箍棒一拄就到了。”“丹凤县城北边的那座山真大呀!昨天我们上午上山,下午下山,在那一座山上就整整待了一个白天,当时还以为那里是这一带最高的山哩!谁知这里的山比那里的更高,而且一座连着一座,一眼望不到边。”

钟虎和骆三贵正聊着,忽然听到司务长吴建中在不远处说:“连长,上级通知我们在这里做晚饭,可没有水怎么办啊?”

付孔亮听后下意识地看了瀑布一眼,说:“山高水高,可那股水我们够不到啊!去北面山沟里找找吧,实在不行就啃干粮。”

吴建中要走,却被钟虎跑过去拉住了,钟虎说:“司务长,那边有水,只是不多,我带您去看看吧。”

吴建中以为自己听错了,说:“我们待在半山腰上,除了瀑布哪里还有水?”他虽然这样说,但还是跟着钟虎的脚步走过去了。钟虎走到公路东边山脚下站住,然后扒开山坡上的杂草和枯叶让吴建中看,吴建中看到石缝中有一股筷子粗细的水正在往下流,便一拍大腿说:“好,好,太好了,既然这里的山坡上有水,周围的山坡上也应该有,我立即让大家分头去找。”

吴建中把刚才的发现告诉了付孔亮,付孔亮走过去看到后也非常高兴,他对郭幸科说:“一排长,你立即通知全连所有人都到山坡上去找水,找到后想尽一切办法把它接住。”

也许是前两天刚下过雨的缘故,山坡上有很多细小的水流,但不扒开那些覆盖在上面的杂草和枯叶根本看不到,钟虎也是在偶然中发现的。一连官兵找到那些水后,就把它一点一点收集起来,半个多小时后就可以做一顿饭了。至于烧的更不成问题,漫山遍野都是树木,随便捡些枯枝干叶就够了。

见水够用了,过一会儿才能吃上饭,骆三贵又来到钟虎身边说:“虎子,走,我带你去看一个地方。”“去哪里呀?得向班长请个假吧?”“就几十米远,去尿尿还请什么假呀?走吧!”骆三贵说罢拉住钟虎向北边走去,这时太阳已经下山,看不到瀑布了,不久骆三贵站住指着公路西边的山沟说:“虎子,看到下面的人了吗?”

这里是一连官兵刚刚经过的地方,当时由于紧张,谁也没有固定到一个地方看,这时钟虎隐约看到山沟里有人走动,便说:“也是当兵的吧,他们躲在下面干什么?”“我也是来解手时才发现的,大约一个排的兵力,都穿着迷彩服,打着绑腿,背着枪,头发胡子都很长。那时候能看清楚,他们还向我举手打招呼哩!”“头发胡子都很长,那肯定不是刚上来的部队,而是在这里待了很长一段时间,过些日子我们肯定也是那个熊样。他们这是天黑后去摸人的。”“摸人?”“就是去拔过点的高地上把烈士和重伤员摸到并背回来,那里发生过战斗,白天去怕被越军看到,只能等到天黑。听说上去后只要摸到一个烈士或重伤员并背回来,上级就会给他记一次三等功。”“噢!原来立功这么容易。”“容易?到处都是悬崖峭壁,还有踏上地雷的可能,去后有可能再也回不来了,所以功不是那么好立的。”“我们一上去,他们就撤下来了,接下来是我们干这些事。”“那肯定了,这也是打仗的一部分嘛!到时立功不立功无所谓,关键是得把战友们的尸体背回来。”

估摸着快开饭了,二人不敢在那里久留,返回的路上骆三贵说:“虎子,这回可不是咱们小时候过家家闹着玩的,要动真格的了,你可要处处小心啊!”“咱俩都得处处小心,争取都活着回到咱们那个小村庄去。”

吃的是米饭,就的是咸菜,饭后不久他们见副营长毕校华带着三个不认识的人走了过来,付孔亮和谢槐华立即上前迎接,毕校华对他俩说:“这三位同志是友军的班长,他们在高地上已经坚持了大半年时间,今天是过来给我们当向导的。”“欢迎,欢迎!”付孔亮和谢槐华都说。

毕校华走后付孔亮和谢槐华商量了一下,接着对全连说:“过一会儿咱们按照一二三排的顺序行军。我跟着一排走在前面,副指导员跟着二排走在中间,指导员跟着三排和其他人员走在最后。”他讲到这里步话机响了,上级通知立即出发。

夜幕下的山区异常宁静,一开始连咳嗽声也没有,只能听到“沙沙沙”的脚步声。吃饭时大家的心情都暂时放松了一些,但一上路又开始紧张起来。付孔亮边走,边问给一排带路的友军班长石文中:“石班长,今天晚上我们大概要走多少路啊?”“弯弯曲曲的八公里左右,到交址城那里算一半。我们在交址城南面一点的地方要下公路,然后向右前方走去,那段路虽然是山沟不好走,但比较隐蔽,而在公路上行走容易被越军发现。”石文中回答说。

按照行军顺序,九班战士走在所有战斗班的最后面,他们后面是炊事班,贾兆栋见炊事班的同志非常辛苦,就想过去帮他们背行军锅,可是却被黄金庵和另一个战士抢走了。于是一时无事可做的贾兆栋想到了擦拭子弹,因为在取水时他把弹夹里的子弹弄湿了,怕关键时刻打不响,就从枪上取下来逐个在衣服上擦好再压进去。重新把弹夹装到枪上之前,他按照入伍以来养成的习惯把枪口朝上扣动了一下扳机,谁知枪竟然响了,不但把他吓了一跳,也使整个行军队伍都吃了一惊。

听到枪响,代富文急忙从前面跑过来问咋回事,当他得知是贾兆栋枪走火时,立即低声呵斥道:“这个时候还擦什么子弹,真是乱弹琴。贾兆栋,你可是班里的老兵了,还经常惹乱子,让我说你什么才好?”

枪响后很长时间贾兆栋才反应过来,黑暗中他看着代富文语无论次地说:“排长,我,我以为枪膛里面没有子弹了,就,就按照规定做了一个验枪动作,结果还是响了!”“胡闹,整天稀稀拉拉的,就你事多。”代富文训完贾兆栋,对已经来到身边的谢槐华说:“指导员,是贾兆栋的枪走火了,不过没有伤到人。”

不久付孔亮也从前面跑了过来,他听完事情的经过刚要讲话,步话机就响了起来,上级询问是怎么回事?于是赶紧解释。付孔亮给上级解释完对贾兆栋说:“贾兆栋啊贾兆栋,但愿你这一枪没有让部队暴露目标,要不然影响可就大了。”“加上这次,全师在行军途中已经是第二次走火了,上次是在军列上,那个兵也是验枪,结果把他们的排长给打死了。”谢槐华说,听得贾兆栋直冒虚汗,他想:多亏我是按照规定把枪口朝上验的枪,要不然打死自己的兄弟,罪就更大了。至于枪膛里面的子弹,一定是之前留下的。

这次付孔亮和谢槐华都没有严厉批评贾兆栋,因为不是时候,这个时候严厉批评战士可能会把事情弄得更糟,尽管贾兆栋不是那种不理智的人,他俩也要掌握分寸。“老付,在没有确定行军队伍是否已经暴露之前,我看全连还是先躲一下吧!”谢槐华又说。“好,全连就地隐蔽。”付孔亮话音刚落,大家又突然在行军队伍前面看到一道亮光,接着听到“轰隆”一声。这一下付孔亮知道行军队伍暴露无疑了,便一边指挥全连继续隐蔽,一边用充满疑惑的口气说:“他妈的,越军的动作咋这么快?我们刚一走火,他们就把炮弹打过来了。”

大家都在隐蔽,暂时没人回答付孔亮的问话,直到大家都隐蔽好谢槐华才对他说:“老付,刚才的爆炸声是手榴弹,不是炮弹,炮弹声可比这大多了,是我们太紧张了才没有听出来。我们的枪走火,前面兄弟连队的手榴弹爆炸,这下子想让越军看不到也不可能了,弄不好部队今天晚上可能走不成了。”

谢槐华猜对了,的确是兄弟连队的手榴弹爆炸,不过那个手榴弹比普通的要小,就是刘玲她们所说的光荣弹。那颗光荣弹在爆炸之前是挂在一个新兵脖子上的,由于紧张,他伸手一摸竟拉了下来,当时幸好被他们班长及时发现,并夺过去扔下公路,才没有人员伤亡,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两个多月前我军一举收复刀山,越军眼看再次夺取无望,便千方百计找机会报复,为此他们新设了不少观察点,日夜用高倍望远镜监视边界线我国一方。

这时的中越两国军队,都已经在边境线各自一方守护了好几年,就像在那里共同下一盘棋,非常了解对方的布局,只要一方有风吹草动,另一方就会立即知道,并在可能的情况下采取军事行动。因此贾兆栋那支枪一走火,越军就马上看到了,也听到了微弱的响声,但他们以为那是我军的哨兵枪走火,因为这样的事情包括他们在内也时有发生,所以并没有引起注意。可是那颗光荣弹一爆炸,他们就感到情况有些不对头了,于是便打过来一发照明弹。

那发照明弹把行军队伍所在的那段公路照得如同白昼,好在这时有的连队已经躲起来了,没有躲起来的立即卧倒在地,但女子卫生队的三辆汽车仍然停在公路上。一开始,越军似乎不相信在望远镜里看到的一切,于是又一发照明弹打了过来。越军是为了确定目标,但在客观上为卧倒在公路上的官方提供了躲避机会,由于洪绒行动缓慢,是被大家抬到山脚下的。

大批官兵刚刚躲好,越军的杀伤弹就打了过来,由于躲避及时,几乎没有造成人员伤亡,但三辆汽车中的一辆却中弹燃烧起来,发出的亮光不亚于一颗照明弹。不久,我军的炮火进行了还击,当然是打向他们的炮阵地,这一下子更热闹了:照明弹在空中不停地闪亮,杀伤弹落到各自一方的区域里爆炸,就像在边境那一个大棋盘上放一场巨大的焰火,方圆几公里内的军民都可以看到。

当晚的炮声持续了半个多小时才结束,后来从上级那里传来了今天晚上行动取消,各分队就地待命的命令。

十 归队

第二天早晨海欣从立马坡县委大院醒来时,见天色刚刚发亮,但还不到部队规定的起床时间,便悄悄穿衣起身。此时张青等人仍在梦中,他留下一张字条,拎着提包又悄悄走了出去。昨晚的炮声使他心神不安,决定尽快去找连队和洪绒。交址城是去前沿阵地的必由之路,那里有一个边防连,连长白富荣是他在军校时的同学,决定先到那里再做下一步打算。

再次走向停车场,海欣见大街小巷里几乎没有人走动,要是在江州一带,这时的凌晨四点多钟就有人起床下地干活或去赶集了,一到早晨八点多钟就酷热难捱,所以人们才趁早出门办事,而这个省份几乎四季如春,昨天晚上睡觉时还要盖上被子,人们什么时候出门办事都一样,所以这个时候街上才没有人走动。看来是气候决定了两个地区的生活习惯不同。

清晨的山城空气非常清新,海欣看着周围的群山和绿色植被,觉得江州那个火炉般的城市真的远去了。县城四周一遍宁静,要不是昨天晚上听到炮声,谁会想到十几公里之外就是战场。

这时正好有一个司机在发动汽车,经打听果然是去前线的,海欣要求搭车,司机爽快地答应了。

路上海欣以为会遇见行军队伍,要是那样的话打听起来就方便多了,可一直到交址城,他也没有看到部队的影子。后来听说是因为要等到第二天晚上,上级才根据当时情况考虑是否继续前进,所以部队就转移到一个小山村边上去了,那里有水有柴,连队可以做饭,还比较安全。但是女子卫生队没有去那里,上级把她们转移到战地医院去了。

海欣在交址城下车后,很快找到了边防二连,见到了白富荣。同学久别重逢,那个高兴劲儿就别提了。由于昨天晚上两军还在对着打炮,他俩就没有冒着生命危险出门参观周围环境,而是一直坐在连部里聊天。听到集合哨响,白富荣说:“这是连里要开饭了,但咱们不在这里吃,去我住的宿舍。”“让战士们把饭菜打回去多麻烦,去厨房和大家一起吃点算了。”“不用打,是在我宿舍里做的。”“嫂子不在这里,谁的手艺啊?”“炊事班的人。放心吧,东西都是我自己的,咱不沾公家的光。”

白富荣带着海欣走进他的单人宿舍,一看小圆桌上摆满了菜肴,荤的有鸡肉、牛肉和沙丁鱼罐头,炒腊肉,炒鸡蛋五样;素的有拌黄瓜,黑木耳拌豆腐,红烧茄子,炒白菜,萝卜丝炒韭菜五个。白富荣看了看嫌少,就从床下摸出一瓶羊肉罐头,一瓶桂元罐头,也打开放了上去,凑成了六荤六素。

那些罐头都是一公斤装的,直径与碗口差不多,打开盖子直接放到桌子上,连盘子都省了。摆完菜肴,白富荣一边找酒,一边对海欣说:“老弟,这些罐头都是我花钱买来的,腊肉是你嫂子腌制的,蔬菜是我自己种的,真的没有揩公家的油,这是我的原则,所以你就放心吃吧。”“行,到你这里我就不客气了。”海欣说。

这时边防二连司务长走过来对白富荣说:“连长,干部们我都通知到了,他们马上就来。中午咱们喝什么酒?”

白富荣没有回答司务长的问话,而是对海欣说:“老弟,你喜欢白的还是啤的?白的咱有茅台,十七块五一瓶,是我从轮战部队那儿买来的,可能是出厂价,便宜;啤的路边小店里有,让司务长帮咱们去买。”“老白,这里是战场,随时都有发生战斗的可能,上级还允许喝酒?”海欣说。“按说是不能喝,但咱哥俩几年不见面了,为你接风洗尘没有酒咋行?俗语说无酒不成席嘛!今天破例。”“你知道我不会喝酒,所以就免了吧!”

可白富荣却仍然坚持,说:“那怎么行?啤酒像马尿,喝着没劲,咱们还是干白的吧!”说罢用牙齿把瓶盖咬开,然后拿起军用茶缸就“突突突”往里面倒,这时他才对司务长说:“中午咱们就喝这个,你去忙吧。”

见此海欣赶紧把另外几瓶白酒放起来说:“老兄,既然你已经把这一瓶打开了,那咱就把它喝了吧!但咱们在大事上不能糊涂,只喝这一瓶意思一下算了。”

白富荣见海欣坚持不肯让大家多喝酒,就感谢他想得周到,作为一连之长,他知道此时此地只能大块吃肉,不能大碗喝酒。因为且不说影响随时都有可能发生的战斗,就是在喝酒的时候被路过的上级首长看到,轻则被通报批评,重则有被撤职的可能,那时可真够“喝一壶”的了,于是便不再坚持,说:“老弟,那就听你的,只喝这一瓶意思一下算了。”“老兄,我这不只是为你着想,也在为自己着想,我们团昨天晚上不是前进受阻了吗?今天晚上可能继续前进,我要是喝醉了咋归队?战后你去江州,咱哥俩来他个一醉方休。”“行,但夏天不能去,在你还没有被分配到江州之前,有一次我路过那里,本来想顺便看一下美丽的风景,可一下车就感到热浪扑面而来,像进入了大蒸笼。后来我连火车站都没有出,买上票又上去走了。”“江州的冬天也很冷,下次你最好春秋两季去,那里毕竟是宋朝皇帝偏安一隅的地方,风景还是值得一看的,到时我带你去转转,弥补一下上次的遗憾。”

二人正聊着,见一下子进来好几个人,都穿着四个兜的上衣,显然是司务长说的连里干部。白富荣把指导员党贵志等人作了介绍,党贵志握住海欣的手说:“欢迎海欣兄弟到我们连做客!刚才我们几个人在南面参加训练,所以一上午都没有和你见上面。几年前我就听说过你这个大英雄了,还宣传过你的英雄事迹呢!想不到今天见到了真人。”“党指导员,过奖了,谢谢!”海欣说罢大家都坐了下来。

白富荣见除了二排长值班外,连里其他干部都到齐了,便说:“今天吃这顿饭主要是为我老同学接风洗尘。我们两人是在军校里认识的,当时他已经来过战场,而我就是从这里去的,想不到几年后会在这里见面,有时世上的事就是这么巧合。”

其他干部听了都说:“真是巧合,老同学相逢,值得庆贺。”

白富荣看着大家又说:“同志们,我这个同学想得非常周到,他只让我开一瓶白酒,怕耽误事,不让多喝,所以你们可别说我老白小气啊!哈哈!八个人,喝一瓶酒,怎样也不会醉。酒喝完我这里有汽水,管够。”白富荣说罢把茶缸里的酒平均分好,然后大家都端起来碰。

大家边喝、边吃、边说,气氛非常融洽,过了一会儿白富荣又说:“老弟,我估计你们团今天晚上不会过来了,因为昨天晚上才和敌人干了一场,他们会密切注意我们的一举一动,上级会根据这个情况考虑推后几天的。”“关于这一点我也考虑到了,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你说的有这种可能。但越军可能还会有另外一种想法,那就是中国军队昨天晚上前进受阻,今天晚上一定不敢走了,起码过上三五天再有行动。在这种情况下,军区前指首长也许会打一场心理战,偏偏让部队今天晚上过来。”海欣说。“哎呀!这事我咋没有想到?打心理战,有这种可能。我有一个老乡在军区前指当参谋,等咱们吃过饭,去打个电话问问就知道了。”白富荣说。“以往轮战部队都是人和车辆分开上去的,也就是说人先上去接守阵地,车辆隐藏起来等待时机,不知道你们这次咋弄?”党贵志说。“应该和前面的部队一样吧?可那些大炮怎么办?一上去就要用啊!”海欣说。“有办法,用前面部队的,前面部队人撤,大型武器不撤,之前早就这样做了。”党贵志说。“是啊,这事我咋没有想到?”海欣说,由于他重复的是白富荣刚刚说过的话,所以大家都笑了。

饭后连里干部一一告辞,党贵志临走之前再次握着海欣的手说:“老弟,本来想多留你几天,不为别的,就为让你讲讲战斗故事,启发一下全连官兵的战斗意志,但老白说你归心似箭,这事我也看出来了,所以就不强留了。可是有一点咱得说好,就是如果你们团今天晚上不过来,明天可要给我们讲一场啊!”“行,只是我没有什么战斗经验可谈,而你们常年累月生活和战斗在这里,经验比我多,所以我还要向你们学习呢!”海欣说。

党贵志他们走后白富荣说:“老弟,你连续奔波了几天,一定非常劳累了,就躺在我的床上休息一会儿吧,我去连部给老乡打电话。”

连续奔波加上昨天晚上没有睡好,海欣的确有些劳累,但听说白富荣要去问部队动向,就马上说:“不休息了,我跟你一起过去听听。”

白富荣很快拨通了电话,他不但只用家乡话与对方讲,还用连海欣也听不懂的暗语,有点像解放前地下党接头,海欣明白这是怕被越军窃听。过了一会儿,白富荣放下话筒对海欣说:“老弟,你判断对了,天黑后我陪你到路边去等。”

还有一个下午时间,他们还是不敢出远门,白富荣有事去忙了,海欣趁机睡了一觉,这样夜行军就不会困了。晚饭后天一擦黑,海欣就拎起提包往外走,白富荣说:“老弟,早着呢!你们连不可能这么快过来。”“老兄,兵贵神速,也许他们很快就过来了,我怕耽误和兄弟们见面。”“海欣,我发现每一个细节你都能想到,将来要是不当将军,对我军将是一大损失,哈哈!”“人们常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但哪有那么多的将军让士兵们去当啊?”海欣跨出房门又说:“老兄,你要带兵,就别陪我去了吧?上午我就是从三叉路口过来的,路熟。”“老弟,走吧!我已经跟党指导员他们打过招呼了,连里如果有事,通讯员会跑过去找我的。”

于是二人走到三叉路口坐下边等,边聊,海欣说:“老白,一打仗,这条公路便成了军事要道,早就不通公共汽车了吧?”“通啊!只是不正常,如果连着十天半月双方不打炮,就能看到公共汽车从这里经过,如果一直打炮,那就见不到公共汽车的影子了,只偶尔过几辆军车。战前这里每天都有好几班公共汽车通过,除了边民去城里赶集,职工上下班也要坐。”“都有哪些职工上下班从这条路上经过?”“这条路从县城一直通到南面的天宝口岸,一过口岸就是越南。南面除了天宝口岸还有一个橡胶种植场,那里过去有很多职工,他们中的不少人都住在县城里,几乎每天都要来回跑,没有公共汽车怎么行?除了公共汽车还有场车。”“两国一打仗,职工就不能去那里上班了。打仗也苦了边境百姓,这一带本来就是山岗地薄,再经过炮火摧残,打下的粮食就不够吃了吧?”“过去勉强够吃,现在不够,要靠政府补贴。咱们中国版图大,人口多,就只有云南和广西这两个地方的边疆在打仗,因此这里的边民就是不种一点粮食,政府也不会让他们挨饿的。边民之所以不愿意内迁,有救济粮吃是一个主要原因。你们轮战部队来后,有的连队就住在老百姓家里,房东很欢迎,挤是挤点,但不用做饭了,一日三餐都和官兵一起吃。”“我住你房,你吃我粮,这倒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老白,我听说这里的边民有的还和越南那边有亲戚关系,究竟有没有这回事啊?”“有,主要是姻亲,虽说是两个国度,其实有的地方村挨着村,地连着地,人几乎是在同一块地面上长大的。他们小时候几乎天天见面,两小无猜,一长大男女便互相爱慕,结婚也是自然的事,到那时就把国籍什么的忘了。而且这里的人基本上都不去领结婚证,等政府知道这些情况,孩子早已经出生了。”“这就是历史,要改变它很难。”“是啊!这个现状我国政府了解,所以没有试图去改变什么,只不过需要增加一些防范措施。你可能会问为什么要在这件事上加以防范,因为亲戚之间要经常走动,一走动就有可能谈到部队驻防情况;越军培养了大批特工,他们在边境一带无孔不入,经常冒充探亲人员来往于我国和越南之间,军事机密一旦被他们知道就麻烦了。”“在这方面出过事吗?”“出过。去年有个边民去越南那边探亲,就在他回来的第二天晚上,驻扎在村旁的那个连队便被偷袭了,而且伤亡惨重。事后公安部门参与调查,发现那个去越南探亲的边民竟然是个村支部书记,后来查明:那个村支部书记去越南探亲的时候,虽然没有向任何人谈起村旁有驻军的事,但越军特工却是尾随他而来的,并在村子周围进行了侦察,这样目标就暴露了。”“后来他的支部书记当不成了吧?”“据说是主动辞职的。”“这些年来,越军特工在这一带干了不少这样的坏事吧?”“这样的坏事他们确实干了不少,那些人都是他妈的亡命徒,别看他们瘦不拉叽的,还赤着脚,却非常能吃苦。他们潜入我国境内一旦侦察到军事目标,条件允许的话就直接进行偷袭;条件不允许的话就事后进行。这些人起的破坏作用非常大,我国这一带的驻军,很多都吃过他们的亏。”“从四十年代开始,越南人先后和法国、日本、美国、柬埔寨及中国打过仗。五十多年来战争在他们国家一直都没有停止过。”“是啊!老弟你想,五十年是个什么概念?就是说越南现在五十岁左右的人,基本上都是在战争中出生并长大的,他们的后代出生后也在战争中长大。而且很多人的父母都是军人,他们还是在军队里出生并长大的,后来就直接当了兵,因此熟悉军队,熟悉战争,见惯了伤亡,才胆子大,不怕死。”“听说越南从十八到四十五岁的男人都要应征入伍,女人也要参与战争,所以很多人的父母都是军人。越南长年战乱,壮年人去打仗了,村里只有老弱病残,因此物质极端匮乏,得靠外援才能生存。但外援毕竟有限,所以士兵吃不饱,穿不暖,想想不如战死算了,这可能也是那些家伙不怕死的另一个原因。”“有这种可能。我听说越南老百姓平时吃不到大米和白面,只能吃木薯、玉米之类的粗粮,只有在过春节的时候,每人才能买到五斤细粮。”“由于战争带来的物质极端匮乏,越南才出现了严重的通货膨胀,有人说他们上街时背一竹篓越南盾,但用那些钱只能买回来一竹篓普通食物。”“我问过俘虏,是这样的。”

二人聊到这里,隐约看见从北边走过来一大群人,海欣便一下子站起来说:“老兄,他们来了,一定是我们团的人。”

那群人越走越近了,海欣赶紧迎了上去,一问果然是本团的官兵,他们说一连在后面。

晚上九点钟左右,海欣终于见到了连里的战友,付孔亮见海欣回来了,显得非常高兴,他把谢槐华拉出队伍,四人站在路边讲话,白富荣说:“我这位老同学上午就在这里等你们了,现在鱼儿终于回到了大海,看把他高兴的。”

付孔良擦着汗说:“你这位老同学这些天可吃了不少苦,他先把那么小的儿子送回老家,接着追赶部队,只是想不到这么快就回来了。”谢槐华也说海欣动作迅速。“连长,指导员,我是怕回来晚了找不到你们啊!”海欣说,他没有讲只把孩子送到县城的事。

说话间一连的行军队伍已经走过去了,兄弟连队也陆续从身边经过,海欣怕战友们走远了不好找,便与白富荣握手告别,然后三人向前跑去。

奔跑过程中海欣想问女子卫生队的情况,谢槐华就像知道他的心事似的,把洪绒她们的去向立即告诉了他。“这么说来,我上午路过战地医院的时候,她们已经在那里了。”“是啊!事情就这么巧,可没人通知你,你不会知道,要不你们夫妻二人上午就见上面了。”“只要知道她们在哪里,一切都安全我就放心了。”海欣说。

十一 会发光的竹片

几分钟后,三位连首长赶上了一连行军队伍,这时他们已经走下公路了,海欣与大家一一打过招呼,就按照付孔亮的要求跟他一起走在队伍最前面,有参加过实战的副连长在身边,付孔亮觉得踏实多了。

途中友军班长穆井文对付孔亮说:“付连长,前面一直要走这样的山间小道,别看从这里到辛寨直线距离只有两公里,但绕来绕去地得走四小时左右。”

直到这时,海欣才知道今晚要去的地方叫辛寨,这一带村镇还有叫老寨,老街,新街什么的,边境意味很浓,看来连队住的那个地方有老百姓,但执行任务时可能就不在那里了,估计得到高地上去,否则老窝在村庄里怎么打仗。

后来海欣从穆井文那里得知:辛寨距离边界还不到一公里,是个少数民族集中居住的村寨,之前穆井文他们那个连的临时住处也在那里,昨天才把地方腾出来。所谓临时住处,实际上就是连队的大本营,大多数人都分散到高地上去执行任务了,只留下炊事班的人在那里做饭往上送。目前穆井文他们那个连一共驻守六个高地,最远的绕来绕去至少要走五公里,最近的也要走两公里左右,因此炊事班的送饭难度可想而知。

打听到这些情况后海欣问付孔亮:“连长,咱们连的任务下来没有?”“上级还没有明确,不过从地图上看辛寨在苍龙江和拉拉河之间,东面是苍龙江,西面是拉拉河。而拉拉河西面就是闻名国内外的刀山,在上刀山的路南侧有几个高地位置非常重要,现在有的被越军占领,有的我军驻守,我们连很有可能接守那些高地。”付孔亮说。“付连长,你分析得有道理,我们连就驻守在那几个高地上。同样是一个连,大本营都在辛寨,你们很有可能接守我们那些高地。”穆井文说。“穆班长,辛寨两侧的苍龙江和拉拉河上都有桥吗?”海欣问。“有啊,还是铁桥,是舟桥部队架的,我们一会儿就要过苍龙江上那座桥了,去高地时才过拉拉河上那座桥。”穆井文回答说。

当天晚上越军只偶尔向公路上打了一两发照明弹,而鉴于头天晚上的教训,部队是沿着公路左侧的山脚走的,便于随时隐蔽,公路上也不再有汽车了,因此才没有暴露。但是一连下公路后山沟非常难走,只要遇到不好过的沟沟坎坎,穆班长他们就得停下来一一扶着大家过去,往往顾了前面的,顾不了中间的,顾了中间的,顾不了后面的,行军速度非常缓慢不说,还有不少人掉队,一路上都有人在喊:“喂!前面的等一下啊!你们在哪儿,我怎么看不到?”当然喊话的人都把声音压得很低。有些战士连小手都不敢停下来解,生怕掉队。

见三个友军班长尽了最大努力,行军队伍还是走走停停,海欣有些急了,突然五年前那次夜行军的一幕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于是他说:“穆班长,附近有竹林吗?”“东边的山坡上有很大一片,副连长,您问这干什么啊?”穆井文回答说。“去看看,那里也许有对我们有用的东西。离这里远吗?”海欣说。“不远,一百米左右,因为天黑我们才看不到。”穆井文回答说。“连长,是不是休息一会儿啊?请穆班长带我到竹林里去一趟。穆班长,你能带我过去一趟吗?”

付孔亮和穆井文都说:“行”。接着付孔亮让何少荣向后传达休息命令,海欣和穆井文则向竹林走去。海欣和穆井文走后付孔亮仰面躺在地上想:海欣这是去干啥呀?解手不应该跑那么远,难道是给全连官兵砍拐杖?但没有砍刀,怎么砍那些坚硬的竹子,而且只去两个人。

海欣怕耽误大家行军时间,就在穆井文的带领下跑向竹林,到那里后海欣怕里面有蛇,就让穆井文待在外面,自己一个人进去查看。竹林里面更黑,海欣根本无法辨别哪些是新鲜竹子,哪些是腐烂竹子,只知道新鲜竹子是立着的,腐烂竹子是倒在地上的,就根据这些小心翼翼地寻找要找的东西。

要说竹林里面更黑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海欣很快在地上发现了亮点,尽管那些亮点起初只是零零星星的,不起眼,但他知道凑到一起的效果,于是就迅速捡了一些抱在怀里走了出来。穆井文见海欣回来了说:“副连长,我在没看到您之前先看到一束光亮,起初以为见到了鬼火,可在我的印象中附近没有坟墓啊!现在才知道是您抱的这些玩意在发亮。这是什么玩意啊?”“这些是腐烂竹片,上面有磷,你把背包给我,咱们别上去看看效果如何。”海欣说罢二人动起手来,不一会儿就把那些腐烂的竹片别好了,海欣拿到远处让穆井文观看,穆井文这次看后连连称奇。

二人回到队伍里时,好多人都看到了穆井文背包上的亮点,这时海欣才向付孔亮解释去竹林的原因,并说这个办法五年前他们就用过了。付孔亮一看这玩意真的有用,就让全连人跟着海欣回去寻找。

队伍重新出发了,大家看到每个人身后都是亮晶晶的,一个人背包后面有磷光不明显,全连人背包后面都有磷光就不一样了,弯弯曲曲的像银河一样非常好看,关键是可以为暂时离开队伍的人指路。有磷光为暂时离开队伍的人指路,三个友军班长和连里干部就不用再跑前跑后地招呼大家了;天就是再黑,战士们也不用再手拉着手赶路了。他们只要远远看见前面那道像银河一样的弯弯曲曲亮光,就能赶上队伍,行军速度一下子快了起来。

一连行军队伍又前进一段路后,四位连首长都停下来观察效果,他们在后面可以看到几十米外连队官兵的分布情况,如果三五人坐下休息或者整理行装,那里就会出现几个亮点;如果一两个人离开队伍去解手,也能判断出那是他们来去匆匆的身影。那些亮点照不太远,不会被越军发现,因此付孔亮感到十分高兴,他看着前面的行军队伍说:“今天晚上天上没有银河,地上却有一条。要不是咱来参战,哪能看到如此美丽而又令人难以置信的景致。副连长,真有你的!”“这个办法虽然今天我们用的时间不会太长,但以后肯定用得着,因此最好想个办法把它介绍出去,比如写在军校的教材里,让其它当时有条件的部队都受益。”张振光说。“我们现在的行动就是五年前那场战争的继续,无非那时叫自卫反击作战,现在叫轮流作战,当然那时的情况与现在有所不同。海欣,你两次参战,以后就写本书吧!把这些经验都写进去,这样很多人就会知道了。”谢槐华说。“好啊!不过我要是提前光荣了,就拜托诸位去完成吧。”海欣笑着说。“说句不吉利的话,要是咱们都提前光荣了怎么办?”付孔亮说。“放心,一定会有人写的,人们会永远记住这场战争的,因为它是历史的一部分,想忘也忘不了。”谢槐华说罢,四个人赶上行军队伍,各就各位。

行军队伍走着走着,忽然大家都听到了流水声,这时穆井文说:“我们马上要过苍龙江了,桥两边没有护拦,可以通知后面的人看清楚点,小心赶路。”

付孔亮又让何少荣向行军队伍传达命令。

行军队伍安全通过苍龙江上那座桥不久,穆井文挥手让大家停下来说:“付连长,前面有我们的哨兵,大家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吧!我得过去打声招呼,也要找我们连长报告一下情况。”穆井文离开后不久就回来了,并带来一个瘦高个子军人,穆井文介绍说:“这是我们连李连长。”也把付孔亮和谢槐华等人作了介绍。

李连长紧紧握住付孔亮和谢槐华的手说:“欢迎友军兄弟!你们一到,我们的任务就算基本完成了。”“老大哥的部队在这里吃苦了!”付孔亮说。“大家都一样,接下来你们在这里吃苦,还有流血牺牲。”李连长说。

一番客气话后,李连长亲自把一连官兵带进帐篷和猫耳洞,然后对付孔亮说:“大家走了大半夜,累了,先在这里休息一下吧。炊事班已经把饭菜做好了,一会儿就送过来,你们吃过饭抓紧时间睡觉。天亮后你们可以接着睡,午饭还由我们做好送过来。”“谢谢李连长!但已经到这里了,午饭还是我们自己做吧,不用再麻烦你们连炊事班的同志们了。”谢槐华说。“谢指导员,咱们都是军人,还客气个啥?你们初来乍到,对这里的环境一点也不熟悉,连水都不知道在哪里打,所以这些都是我们应该做的。”李连长说。“那我们就不客气了。李连长,你今天晚上不回高地了吧?”付孔亮问。“不,天亮前我得回去。但给你们当向导的三个班长都不走,无论你们去接守哪一个高地,都由他们负责带到。”

十二 辛寨

辛寨南面几十米处有座山,因山顶右侧有块像龙头那样的巨石而得名。龙头山东连苍龙江,西接拉拉河,东西长约八百米,南北宽约两百米。山比较高,可以挡住越军打来的炮弹,于是就成了寨民不愿搬迁的另一个原因,北侧的山体比较陡,也成了驻扎部队的好地方。

也许就是位于东西两条水系之间,地势又比较平坦,可以开垦良田,辛寨的祖先才选择在这里生息繁衍。由于没有文字记载,年代又比较长远,现在的寨民早已不知道祖先是从哪里迁过来的了。这里有山有水,风景秀丽,要是没有战争,就像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

部队住在猫耳洞和帐篷里,距离辛寨最近的房子仅四五十米远。那些猫耳洞大部分都是两国关系恶化后才挖的,而帐篷则是友军留下来的,数量不多,主要供干部们使用。最多的时候这里曾经住过一个营的兵力。

一连到辛寨的第二天上午,上级就通知付孔亮和谢槐华去开会了,他俩在临走之前和海欣及张振光打了个招呼,说让全连官兵继续睡觉,中午十一点钟左右起床吃饭就行了。可是两个主官一走,两个副职就再也睡不着了,他俩穿衣起床,先检查周围岗哨,再去辛寨了解民情和熟悉地形,这是部队每到一个地方都要做的事。

二人进入辛寨,首先发现那里的房子与其它地方有所不同:都是上下两层,下层由六排柱子组成,约六十平方米大小,四周只有横栏,没有围板,透过横栏可以看到里面被隔成四个方格,一格里面养猪;一格里面放劳动工具和杂物;一格里面放柴禾;一格空着,但外面有鸡鸭觅食,估计那个空格就是它们的窝。

上层则钉满了木板,在外面看不到柱子,有东、西、南三个门和南门口左右两个小走廊,只有南门下面放着一个供人上下的木梯,另外两个门要从水走廊里走进去。屋顶上面有瓦,也有盖石片的人家。海欣和张振光好奇地围住一幢木楼看完刚要走,却发现从上面走下来一个中年汉子,穿戴和汉人差不多,中等身材,五官棱角分明,脸色黝黑。

二人刚要和中年汉子打招呼,对方却首先开口了,他热情地说:“解放军同志,你们是昨天晚上刚到的吧?”虽然普通话有点生硬,但基本上可以听懂。

中年汉子的话使海欣和张振光都有点吃惊,因为连队是昨天晚上悄悄来到这个寨子南面一点的,并没有弄出亮光和发出响声,友军也没有必要把这个情况告诉寨民,他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于是海欣说:“是的。老乡,你是后半夜在家中看到我们的吧?”

这时中年汉子已经走到海欣和张振光跟前了,他说:“首长,夜里黑灯瞎火的,我怎么能看得见你们过来?是今天早晨起床后,我突然发现山脚下的哨兵都是生面孔,也不认识你们二位,一猜就知道是新来的。六连已经在这里住了大半年,他们的人我基本上都认识。你们一来,六连的人就可以下去休整了。”看来中年汉子对轮战部队的情况非常了解。“老乡,请问你贵姓啊?”张振光问。“免贵姓张,我叫张有富。”“是那个弓长张吗?”张振光又问。“是的。”

张振光听后显得非常高兴,说:“哎呀!想不到在这个少数民族十分集中的山寨,竟然也有姓张的人家,我和你是同姓啊!”“中国张王李赵四大姓,看来真的不假,连边界都有姓张的。”海欣说。

张有富听说站在前面的一位首长也姓张,也显得非常高兴,非让海欣和张振光上楼坐坐不可。二人只看到木楼下层和上层外围,也想看看上层内部结构,就跟在张有富后面,踏着并不宽大但还算结实的木梯上了二楼。进入南门,他俩看到那个房间基本上是空的,既没有灶具也没有被褥,但以前好像住过人。这时张有富不知从哪里取出来几颗水果糖,并用双手捧着伸过来说:“两位首长,请吃吧!这还是一年前我儿子结婚时,你们部队官兵送过来的礼物。”

仅仅是一点水果糖,张有富一家就保存得这么久,还让得这么隆重,可见这里的交通是多么的闭塞,物质是多么的贫乏。海欣和张振光只各取一颗水果糖剥开吃,其余的让张有富继续收好,海欣吃着水果糖说:“谢谢!老张,你这么年轻,儿子已经娶媳妇了,祝贺!祝贺!家里还有什么人?”“女儿出嫁,儿子结婚,家里只有我和老婆两个人了。老婆在地里干活,吃过早饭我也去干了一会儿,回来拿点东西一会儿再去。”“哦!庄稼长得怎么样?”海欣问。“还行,不过有些被越南兵炸毁了。”“一家子,这里炮火连天的,你们下地干活时可要小心一点啊!”张振光说。

海欣见张有富听到这句话一愣,估计他不知道“一家子”是什么意思,便解释说:“我们副指导员说姓张的五百年前是一家人,这里离内地远一些,你们两个可能六百年前是一家吧?”说罢三人都笑了。“噢!原来是这个意思啊,今天我又长见识了。”张有富笑罢说,然后带领客人参观东边那个房间。东边那个房间里有火塘,火塘旁边有一张一米左右宽的木床,张振光说:“一家子,这是你们做饭和睡觉的地方吧?但是床这么窄,你们夫妻二人怎么睡上去呀?”“这里不是我们睡觉的地方,而是供客人住的房间,平时就这么空着。火塘也不是我们做饭用的,而是用来煮猪食。”“那么就是客房兼猪的厨房了。”张振光说,三个人又笑了。

参观完这个房间,三人通过外面的小走廊走进后面也就是东北角那个房间,见里面也有一个火塘,后墙上还有个小台板,台板上供着祖先的牌位,其它地方摆放杂物。看完这个房间三人原路返回,然后通过西边的小走廊进入西北角那个房间,见里面不但也有一个火塘,而且还有被褥和锅碗瓢勺等物,既像卧室,又像厨房,但就是没有床铺,于是张振光又问张有富:“一家子,你们两口子是不是住在这里啊?”“是的。不过这里也是你们所说的厨房,是给我们人做饭吃的地方。”张有富说。

张振光见这里像其它两间房子里面那样火塘上面没有灶台,只有三块石头立在那里,附近放了一口黑锅,就又问张有富:“你们是在这三块石头上做饭吃吗?”“是的。我们煮饭时把锅放在石头上,只要下面有火里面的东西就会熟。”

楼房包括梯子都是用木材建成的,张振光怕失火,就蹲下去拿个木棍在火塘上扒拉着查看,发现灰烬下面有两层石板,完全可以隔住因生火而产生的热量,这才放下心来。“老张,怎么不见你们的铺盖啊?”海欣问。

张有富指着一个角落说:“放在那里了,晚上睡觉时才打开。”

海欣向张有富所指之处看去,发现那个角落有一张卷着的牛皮,从中间露出来一点被褥,便说:“噢!牛皮当床也不错,睡上去应该很舒服吧?”“我们一生下来就这样了,习惯成自然。牛皮是我们自己的,每家都有几张,都铺上它睡觉,全寨人都不睡高床。”张有富说。“你们自己不睡高床,却为客人准备了一张,这是为什么啊?”海欣又问。

这次张有富稍微迟疑了一下才回答说:“我们这里每户人家都只有一张高床,是专门供客人住的,也是我们一生下来就这样了。”实际上那张高床是用来放家人尸体的。张有富可能是怕客人认为不吉利才没有如实说。

通过这个房间的窗口,他们可以看到西边的拉拉河和东边的苍龙江,还可以看到在地里干活的边民,地里到处都有一米多高的石头,那应该就是边民干活时躲避炮弹的地方。

至此,张有富家的四个房间海欣和张振光都看过了,看完他俩才知道楼上的四个房间对应楼下的四个栅栏。四个房间虽然小,但都很实用。

海欣怕耽误张有富下地干活,看完四个房间就和张振光一起告别下楼了。张有富一直把客人送到地面,但他似乎并不急着走,又指着自家的房子说:“二位首长,你们知道这幢木楼一共有多少根柱子吗?”“不知道。”海欣和张振光同时说。“五十四根,我们寨子里造的所有木楼,都是由这么多柱子串起来的。”张有富自豪地说,显然对他们的建筑很满意。“你们的房子很有特点,我们到这里后长见识了。可是我在楼上楼下都没有见到粮食,是你们把它放到其它地方了,还是把它吃完了?”海欣说。“我们打下的粮食虽然不多,但有救济粮,可以吃饱。” 张有富指着五十米之外一幢小木楼又说:“我们家的粮食都放在那里,所以二位首长才在住处看不到。”说罢又带着海欣和张振光走向小木楼。海欣见那幢小木楼占地十平方米左右,下半部分只有柱子没有栅栏和围板,海欣数了数大小十六根;上半部分有围板,粮食应该就在里面;顶部也盖瓦片。果然张有富说:“上面有好几个方格,每个方格里面放一种粮食。我们把粮食放在这里主要是为了防火,祖先可能有过这方面的教训,所以每户人家都不把粮食放在住处。”海欣和张振光果然看到寨子里其它地方也有这样的小木楼,数量几乎和住房一样多。

看罢专门保存粮食的小木楼,海欣和张振光再次与张有富告别。张有富下地干活,海欣和张振光想到其它地方去转转,可这时却突然从东边传来了炮声。听到炮声,两个人知道部队有情况了,于是立即原路返回,连里两个主官不在,两个副职知道得把队伍看好了。

十三 炊事班被炸

海欣和张振光听到的炮声是从橡胶种植场传过来的,那地方离边境很近,是海欣所在团六连的驻地,他们也是昨天晚上才赶到的。

在中越“同志加兄弟”年代,橡胶种植场里有好几百名职工,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就住在场内,每天都有可能与越南边民见面,当然也有可能见到越南边防军。那个时期边界开放,两国边民只要办个简单手续,就可以越界在一定范围内活动,也可以进行货物交易,连货币都可以在一些范围内流通。

为了给职工提供生活方便,橡胶种植场还专门建了一个食品供应站。那是计划经济年代,大部分食品凭票供应,可只要越南边民和边防军需要,没有票证也卖给他们,那部分指标由政府核销,可见一个大国的胸怀。只要看见越南边民背着背篓过来,正在排队的职工就会说:“先卖给越南老大哥吧!我们多排一会儿没有关系。”可见我国边民的胸怀。

但是两国关系一恶化,种植场就变成了战场,越军肆意向那里打炮,场部、场房、职工宿舍、橡胶树等无一幸免,就连他们曾经得惠的食品供应站也被炸得一塌糊涂。

六连官兵驻在废弃场部西边一个山沟里,由于西南两面都有山,炮弹打不到。山沟里有猫耳洞,也是友军挖好留下来的,但是很长一段时间都没人住了,所以当天夜里六连官兵入住后只啃了点压缩饼干、喝了点凉水。正因为如此,第二天一大早司务长杨井民就把炊事班的人叫了起来,然后带领他们找水找柴准备做饭。可是这两样东西山沟里都没有,杨井民便把目光投向了废弃的场部,之前那里有几百人上班,这两样东西应该都有,于是决定到那里去做饭,做好抬回来让大家吃。

为了不让越军看到,杨井民他们绕了一个很大的弯子,才从东南方向接近那座废弃办公大楼。距离废弃办公大楼一百米左右的时候,他们听到脚下有响声,一看草下到处都是碎玻璃,他们越往前走,发现草下的碎玻璃就越多,原来都是从窗户上飞过来的。废弃办公大楼一共四层,门都朝南,西半部分被炸的很严重,东半部分基本轮廓还在,只是走廊上有个大洞,那个大洞从四楼一直贯通到一楼,显然是一发炮弹造成的。

见废弃办公大楼东半部分一楼有几间房子可以利用,杨井民便指挥炊事班长范宝米等人进去先放下东西,然后分头寻找水和柴。不久这两样东西都找到了,水是在炮弹坑里积存下来的,很清,范宝米尝了尝觉得可以食用;北方有一大垛木柴,随便用。有了这两样东西,杨井民他们便开始做饭了,可是一生火烟便冒了出去,范宝米有点担心,他淘着米对杨井民说:“司务长,如果越军看到这里冒烟,会不会再打过来几发炮弹啊?”“不排除这种可能,但四面都有墙,弹片飞不进来。想不到这个地方的水还真多,回去跟连长和指导员说说,让大家先去找些毛竹,再劈开接起来把水引过去,到那时用着就方便多了。”杨井民说。“这里地势高,如果找不到毛竹,夜里挖条沟也可以把水引过去。”范宝米又说:“司务长,刚才我带来不少咸肉,准备炒一个萝卜丝,一个土豆炖粉条,在这两个菜里都放点肉。另外再烧一个蛋花榨菜汤,汤里下挂面,让大家美美地吃上一顿,您看这样安排好不好?”平时连队官兵一个星期才能吃到一两次肉,一次在菜里才放几斤,今天范宝米却带来一条猪腿,看样子足有二十多斤,准备都放进去。这是大家到阵地后吃的第一顿饭,要让每一个人都吃饱,吃好。“行,今天早晨的菜我来炒,你们几个人去干别的吧。”杨井民说。

随着第二个锅灶里的柴被点燃,烟也越来越大了,并从房间里钻出去飘摇而上,见此杨井民虽然也有些担心,可米已经下锅,油也倒进另一个锅里,心想:就做这一顿饭,不至于被狗日的炸吧?

越军上次炮击橡胶种植场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从那时起,他们就再也没有看到废弃场部里有人活动了,今天却突然冒出了浓烟,于是一发炮弹便打了过来,而且是对准浓烟的发源处打的,接着是第二发,第三发……这就是海欣和张振光在辛寨那里听到的炮声。

听到刺耳的爆炸声,杨井民意识到事情不好,他立即让四个战士到墙壁北边躲避,说做饭的事情不能停,但房间里留下他一个人就行了。可范宝米说米锅里的水已经开了,不能断火,司务长炒菜忙不过来,一定要留下来继续做饭。杨井民同意,二人继续干手里的活。

炮弹把杨井民他们做饭的那间房子墙壁炸塌了,杨井民和范宝米仍然心存侥幸没有离开,在一阵又一阵的刺耳爆炸声中,范宝米闻到了米饭的香味;杨井民也一连炒好两个菜,接着准备烧汤。可就在这时,几块弹片同时飞进了房间,其中三块打在杨井民身上,一块击中他的肩膀;一块击中他的左大腿;一块击中他的腰部。范宝米倒是只中了一块弹片,但那地方是心脏,杨井民挣扎着去看他时,发现他已经停止了呼吸。

那顿饭,六连官兵是拌着泪水咽下去的。

十四 接守高地

海欣和张振光从辛寨回到连队不久,付孔亮和谢槐华也从营部回来了,四人刚一见面,何少荣就跑过来对付孔亮说:“连长,营长请您去接电话。”“我们不是刚从他那里回来吗?怎么又有事了?”付孔亮说。“我们刚才不是听到炮声了吗?估计与这事有关。”谢槐华说。

付孔亮听后“噢”了一声快步向帐篷走去,虽然随身带着861步话机,但大家都是初到战场,用不习惯,总觉得关键时刻才能用它联系。

果然一营营长胡如合在电话里说:“接到上级紧急通报,刚才六连炊事班被炸,造成了一死一伤的结果,但这件事不会影响今天晚上我们按时接防,只是要加倍小心,从这件事中吸取教训。六连炊事班是在做饭时被炸的,而我们上高地是在运动之中,人多,一出事伤亡可就不止一两个了。”

放下电话付孔亮立即召集班以上骨干开会,他先通报了六连炊事班被炸的事,接着说:“同志们,战场上的情况比我们预计的要复杂得多,所以大家必须多长几个心眼才行。上级给我们连的任务已经明确了,一共五个高地,其中两个在刀山上面,分别叫做七一五和七二二高地;另外三个在刀山东侧,分别叫做一四五、一六二和老青山高地。从地图上看,一六二高地距离这里最近,其次是一四五和老青山高地,另外两个高地都比较远。所有去高地的路都不好走,或者说几乎没有路,得爬山上去。根据营里意见,我带领一排接守七一五高地;指导员带领二排接守七二二高地;副连长的任务最重,要带领三排接守一四五、一六二和老青山三个高地;副指导员暂时不上去,留在这里负责后勤保障。副指导员,我们在高地上吃不吃得上饭,用不用得上枪支和弹药,都指望你和炊事班的同志们了。”“连长,副连长他们的任务太重了吧?我可以带人上去驻守其中的一两个高地。”张振光说。“副指导员,你别急,我这里还有情况没有介绍呢,第一,一四五、一六二和老青山三个高地的面积都比较小,只能各放上去一个班的兵力,也就是十五人左右;第二,现在驻守那五个高地上的兵力也是一个连,也是这样的布局,营长说‘既然兄弟部队是这样安排的,那就有它一定的道理,我们先按兄弟部队的办法去做,觉得不合适的时候再做调整不迟。’按照上级命令,我们要在后天凌晨之前与兄弟部队交接完毕,也就是说只有今明两个晚上的时间,白天不能行动,要暴露目标。我和指导员商量了一下,决定今天晚上天一黑就开始行动,争取在明天拂晓之前,把五个高地全部接收完毕。如果哪个排今天晚上完不成交接任务,也问题不大,但天亮后得整整在山上隐蔽一个白天,那罪也不是好受的,所以尽量抓紧时间。”付孔亮说。

付孔亮讲完,谢槐华对张振光说:“副指导员,你负责的那一摊子任务最重,这点刚才连长已经讲了,因为你们要一趟趟往高地上送饭,还只能在夜晚或雨雾天上山。所以有人说打仗打的就是后勤,可见这项工作的重要性。大家想想看,如果我们在高地上饿肚子,又缺少枪支弹药,那会是一种什么心情,还能打胜仗吗?”“连长,指导员,我明白了,我们一定完成后勤保障任务。”张振光说。“副连长,你觉得有什么困难没有?”付孔亮问海欣。“没有,兄弟连队能守住,我们也能守住。”海欣说。

接着谢槐华说:“这里条件不具备,就不召开全连动员大会了,任务各自回去传达。在这个关键时刻,要注意发挥班长副班长和党团员的先进模范作用。昨晚给我们带路的三个友军班长还在,天黑后他们仍然给我们当向导。昨晚我们走了大半夜,今晚又要行军,每个人都得有继续吃苦的思想准备。下午大家可以接着睡觉,养足精神才有力气爬山。”

会后四个连首长都留了下来,这时付孔亮指着地图对海欣说:“副连长,你负责的那三个高地也有三个特点:一是海拔不高;二是面积不大;三是虽然不在刀山主峰,但地理位置却非常重要。从地图上看,你们那三个高地基本上呈品字形,以一四五高地为基点,东南一公里处是老青山;正东二百米处是一六二高地。在一四五高地正南方向,还有一个我军守护的二一一高地,那里离国境线已经不远了,二一一高地正东五百米处是老青山。上面说的这些都是我军守护的高地,那里还有被越军占去的高地,一个在一四五高地西边不到两百米处,另一个在二一一高地西边不到一百米处,这两个都叫无名高地,对我们威协很大。”

付孔亮对海欣说完,四人就一些具体问题进行了研究,关于后勤保障,大家认为枪支弹药好解决,友军留下一部分;上山时自带一部分;今后根据需要军工送上去一部分,总的来说问题不大。说来说去吃饭是个大问题,这件事在高地上没有办法解决,只能靠炊事班送。从辛寨到高地距离远近不一,要过拉拉河,要翻山越岭,困难可想而知,最后的决定是:炊事班要保证每天向每个高地送一次饭,数量够吃两顿,第一顿吃新鲜的;第二顿吃剩下的;第三顿喝凉水啃压缩饼干。

晚饭后,该上山的人都做好了准备。第一次上高地,大家的心情比前进受阻那天还要紧张,他们不知道要去的地方究竟是个什么样子?打起仗来是和他们投手榴弹,开枪射击,还是拼刺刀?电影看多了,认为无非就是那个样子。除了紧张,还有各种各样的想法。

贾兆栋把绑腿打好,见黄金庵已经把光荣弹挂到脖子上了,便说:“老黄,这玩意可容易走火啊!我们在接防之前是不大可能遇到敌人的,所以还是把它放到挎包里去吧。”“放心吧,我不会像你小子那样一拉扳机枪就走火,结果害得全团推迟一天行动,我们在村边露天住了一夜,好在那天没有下雨,要不然那一夜连觉都没法睡了。”黄金庵说。

枪走火这件事虽然上级没有严格批评,只是在全军范围内通报了一下,但却是贾兆栋的一块心病,要是其他人这样说,贾兆栋早就不高兴了,可他对黄金庵却不计较,因为两人是打出来的友谊,贾兆栋听后只是说:“老黄,你小子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不怕意外死亡就继续挂着吧。前天晚上全团推迟行动的事不是我一个人引起的,如果不是兄弟连队那哥们拉响光荣弹,越军是不会向我们打炮的,这一点连长已经说了。”

黄金庵听后“嘿嘿”一笑说:“难道我连今天晚上用不用得上光荣弹都不知道?我只是先挂上去试试,临走之前会取下来的。”

其他战士在各自想着心事,说不清是希望天快点黑下来,还是希望天永远不要黑下来。但就像天上没有神灵可以主宰人类的战争与和平一样,宇宙也不会在这时改变它的自然规律,天还是慢慢暗了下来,接着变黑。不久,三个友军班长再次走了过来,一连大部分官兵继续行军。

连里每个干部都算了可以利用的时间,第二天凌晨五点钟天就要亮了,满打满算黑夜也就八九个小时。在这段时间内,我军要上去,友军要下来,一环紧扣一环,如果谁在路上耽误了,或者哪一个环节出了差错,当天晚上就难以完成交接任务,所以每一分钟都显得特别宝贵。

因为一、二排要上的高地都比较远,所以仍然走在行军队伍最前面,海欣带领三排走在最后。出发之前海欣和代富文进行了商量,也进行了分工:七班接守老青山高地,由班长薛里程在那里负责;八班接守一四五高地,由班长苏景舟在那里负责;九班接守一六二高地,由代富文在那里负责。海欣和八班住在一个山头上,他对三个高地负责。

三排官兵在友军班长李传法的带领下很快赶到了拉拉河。过河时他们在黑暗中看到拉拉河没有苍龙江宽,河水也不像苍龙江那样汹涌澎湃,它只轻轻地流淌着,在夜幕下显得非常温柔。桥梁长约五十米,宽约七米,和苍龙江上的差不多,为了争取时间,大家仍是小跑着过去的。过河后海欣问李传法:“李班长,白天越军能看到这座桥吗?”“不到跟前看不到,因为有山挡着,但越军的特工早就过来侦察到了,在他们的指引下,这座桥也多次被炸,但每次都很快被修复了。”李传法说。“明白了。过了河我们怎么走?我的意思是说先到哪一个高地上进行交接?”这时三个排已经分开各自行动了。“我们副连长说先把你们带到一四五高地上,他也在那里。”“请问你们副连长贵姓?以便见了好打招呼。”“姓张,张贵勇,实际上是个代理副连长。一个月前我们副连长张光宝牺牲了,他就接了班,张贵勇原来是我们排排长。”“那次你们排伤亡很大吧?”“是的,不仅我们排,全连伤亡都很大,连长、副连长、副指导员都牺牲了,战士也牺牲一大半,我就是那个时候补充过来的。”

听到这话海欣觉得心里沉甸甸的,再次意识到防守任务的艰巨性。因此他利用行军时间一边询问高地及周围的详细情况,一边思考着上去后如何防守。

据李传法介绍,过了拉拉河有条盘山小路,那是前面的轮战部队一点点开凿出来的。战士们除了背着背包、枪支和弹药外,还扛着压缩饼干和罐头等食物,每个人的负重都在六十斤以上。带这么多东西连走平地都吃力,更别说爬山了,每个人都累得气喘吁吁,两条腿似乎有千斤重。

从辛寨出发两个小时后,三排终于登上了一四五高地,途中没有一个人掉队。海欣见到友军代理副连长张贵勇后,双方立即进行了交接。然后他让八班留下来驻守,跟着七九两个班去了另外两个高地,到那里后也很快完成了交接,友军那个排顺利撤了下去。安排好另外两个高地上的防务,海欣才返回一四五高地,这时天已经亮了。

刀山上面及周边的山脚下都有不少大小山头,只要位置重要,就会有人驻守,只要有人驻守,就被称为高地,刀山上面的高地均由我军驻守,但南面及东西两侧的高地被越军占去了不少,由于种种原因,至今都无法收复。高地一般是以它在地图上的海拔高度命名的,比如一四五和一六二高地;有的在地图上没有标明海拔高度,就以它的山名命名,比如老青山高地;有的在地图上海拔高度和山名都没有,可以用顺序编号命名,也可以用一个特殊的日子命名,比如二一一高地,我军收复二一一高地那天是二月二十一日;也有因各种原因暂时无法命名的,就被叫做无名高地。

刀山主峰海拔一千多米,一四五高地在它的东侧,上面有一个废弃水泥工事,一个丁字形堑壕,一个掩体。这个高地虽然在边境线我国一方,但轮战前曾长期被越军占守,废弃水泥工事就是他们在占守期间修建的。轮战开始后,我军集中兵力一举收复了这个高地,当时和后来的越军曾多次试图夺走都没有成功。我军收复这个高地后,官兵们不愿住在那个水泥工事里,就在堑壕北边一点的地方搭建了个掩体,掩体门口朝西,一出去便是堑壕,这样一来水泥工事便被废弃了。废弃水泥工事在掩体西北方向,两处相距三十米左右,中间原来有一个通道,后来被炸平了。

那条堑壕南北长约六十米,几乎是整个山头的长度;在它的南端,又横着挖了一条二十米长的堑壕,也几乎是整个山头的宽度。因此整个堑壕呈丁字形。堑壕北端是供官兵上下山的台阶。台阶上面是整座山的最高处,那里有一块巨大岩石,岩石北侧有一个小平台,小平台上有一个小窝棚,先是张贵勇等人在那里居住,现在是海欣休息的地方。

掩体里面的面积不到二十平方米,勉强可以挤下一个班,上面架有十字钢、木板、石块和泥土等坚固物,看样子还算牢固。

一六二高地则呈东西长方形,长约一百五十米,宽约一百米,中间部位北侧有一个深约三米、宽约五米的溶洞,代富文和九班战士就住在里面。那个溶洞东南两侧是岩石,而且非常高,人不拉住绳子根本上不去;北侧是个漫坡,代富文他们就是从那里上的山;西侧也是一个漫坡,从那里下去可以转到南面山脚下,从南面山脚下可以上到最高峰,最高峰在东头,那里原来也有一个溶洞,后来被越军的炮弹炸毁了。

老青山比三排驻守的另外两个高地都要高,但也没有超过两百米。从北边看它就像一个大树桩,奇的是山顶中间横着一道石峰,石峰呈东西向,很高,很尖,把山顶一隔为二。我军驻守在被石峰一隔为二的山顶北侧,面积约三百平方米大小,那里也有一个掩体,是我军官兵用石头砌成的,面积比一四五高地上的掩体还要小,七班战士就住在里面。上下山的地方在掩体北侧一点的悬崖上,那里有一个被固定在岩石上的梯子。

凌晨的高地上一片宁静,连虫子的叫声也能听到。虽然三排官兵顺利完成交接任务,但心情更加紧张了,因为已经进入临战状态,随时都有可能与来犯之敌作战,随时都有伤亡的可能,前面那个连的情况他们在路上都听到了。

见三个班各就各位,海欣用861步话机向上级作了报告。他在通话中得知:一连另外两个高地也分别被付孔亮和谢槐华带去的人接守,比预定时间都整整提前了一天。

通完电话,海欣让苏景舟安排三个人站岗,其余的人进入掩体休息。

看到西边的无名高地近在咫尺,整整奔波了一夜的海欣也和大部分战士一样毫无睡意,于是就站在小窝棚外面观察敌情。晨曦中他隐约看到西边的无名高地上有人走动,知道从现在起就要和他们较上劲了。

十五 掩体加高后

海欣他们接守高地的当天,刀山上下一片安静,大家的心情也稍微平静了一点,可是第二天早晨又听到了爆炸声。海欣听到爆炸声急忙钻出小窝棚查看,心想:昨天一大早六连炊事班被炸,今天一大早又是哪里?听声音在西边的山头上,那里可是驻了不少部队啊!

中午时分,上级再次通报前线各部:九四一团司令部被炸。先是六连,后是团司令部,两天内两个地方被炸,海欣的心情更加沉重了。

团司令部在团长韦立世的带领下,也是前天晚上一起步行过来的,不过他们没有在某一个地方停留,而是当天晚上就直接上了刀山主峰,在一个叫六二六高地的地方驻扎下来。六二六高地以海拔高度命名,它的实际标高是六百二十六点六米,小数点后面不好记,就省略了。前面的轮战部队撤下去之前已经在那里驻守了很长一段时间,友军也是一个团司令部,由于行为谨慎,他们一直都没有被越军发现。

刀山最高处海拔一千四百多米,可以说六二六高地在它的半山腰上,看上去不怎么起眼,却是个非常重要的地方,因为从那里可以观察到对面越军的活动情况,以便采取措施。

团司令部接守高地当天,大部分人员都在睡觉,可是副参谋长朱孝感却早就醒了。他睡不踏实的原因,是在出去解手时看到掩体上面的土层不厚,尽管下面有圆木和十字钢做支撑也不放心,怕被炮弹炸穿,那些圆木和十字钢就在头顶上,掉下来还得了?于是就把正在隔壁掩体里睡觉的参谋胡来喊醒,让他去把警卫排长何见国叫来。

何见国很快跑过来了,朱孝感亲自给他下达任务,说:“为了首长和司令部所有人员的安全,你们排负责把上面的土层加厚。白天要暴露目标,不能上去,但可以做些准备工作,天一黑就动手,明天一早我检查施工质量。”“是”,何见国说罢这个字问需要加高多少?“先加厚五十厘米左右吧,大约是两蛇皮袋土的高度,看看效果再说,不行了再加。”说罢朱孝感算是放下一桩心事,不久又在行军床上打起了呼噜。他虽然年纪不大,却发福得比较早,因此行军床对他来说有点窄,想翻个身都困难,但在这种条件下只能将就了。

下午,胡来和另一个参谋邱样帮助警卫排做准备工作,并在晚上看着他们往掩体上抬用蛇皮袋装好的石子和泥土。朱孝感第二天早晨醒来后,又出去解了一个手,接着顺便查看他的指示落实情况,见掩体上面果然加高了两层用蛇皮袋装着的泥土,便舒舒服服地伸了一个懒腰。外面的空气真好,而里面的通风设施太差,显得很闷,因此他在山坡北侧站了很大一会儿才进去。

不久天完全亮了,六二六高地对面的越军也起了床,有个士兵开始了又一天的例行观察工作。他在那里已经观察了一年多时间,一直不知道对面有个掩体,而且还住着一个团司令部,这次突然在高倍望远镜里发现有个地方与过去不一样了,于是便把情况报告给了班长。

那个越军班长更熟悉对面的情况,一看不对头,又把情况报告给了排长,排长则报告给了连长。连长联想到前天晚上我军的行动,认为山坡北边可能有人居住,于是数发炮弹便打了过来,还是直接瞄准,命中率几乎百分之百。

当时朱孝感已经洗漱完毕,正躺在行军床上听收音机等待吃饭,突然听到“嘭”的一声,绝对不是从收音机里发出来的,便翻身坐了起来。还没有等他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炮弹便接二连三地在头顶上方爆炸了,不但炸飞了新加上去的石子和泥土,连下面的土层也被掀开了,圆木、十字钢等纷纷落到掩体里。好在当时大家都已经起床了,听到第一声爆炸全部跑了出去,才没有砸死砸伤人,但警卫排的人为了保护首长安全,先后有六个战士被弹片击伤。除此之外,掩体里的被褥等物被炸得到处乱飞,后来在几十米外才找回来一些,现场一片狼藉。

韦立世也住在朱孝感隔壁另一个地方,越军的炮击停止后,他对参谋长史文珊说:“老史,友军在这里住了两年多时间都没有出过这种事,而我们才来一天多时间就被越军发现了,这他妈的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史文珊也不知道掩体上面被警卫排加高的事,说:“团长,我也正在为这事纳闷呢!六连炊事班被炸,是因为那股浓烟暴露了目标,而司令部用的是散烟灶,上面根本没有烟雾啊!”“原因待查,先把情况向师首长报告,扁马那地方离这里不远,他们一定听到了炮声,不报告他们也会打电话问的,早晚瞒不住;还有,我们的衣被都被炸飞了,得赶紧打电话向后勤处要,让他们天黑后一定送来,不然今天晚上就得挨冻了。”韦立世说。

团里一连两天都有地方被炸,又是刚刚上来的时候,因此韦立世亲自给师长张黎打电话报告情况。

韦立世放下电话,接着是史文珊用同一部话机往后勤处打,放下电话史文珊说:“中越两军已经在这里相持多年,彼此熟悉对方阵地上的一草一木,就算我们在山坡上扔下一个烟盒,也会被对方发现并当做重大情况上报的,所以一定是我们这里出了问题。”“如果查出来是谁干的,我决不饶他。”韦立世气愤地说。恰巧这时朱孝感走了过来,于是韦立世又说:“朱副参谋长,你发现我们有什么地方暴露目标没有?”“团长,我没有看到。我们到这里仅仅一天多时间,白天谁也不敢走上去啊!”“那么晚上有人走上去吗?如果晚上有人走上去弄出亮光敌人也能看到。”“为了加厚掩体,昨天晚上警卫排的人上去了,但他们应该是摸着黑干的。”“加厚掩体?!谁让他们干的?”“是我让他们干的。团长,怎么了?就加厚那么一点,而且是在半山腰上,前面还有一些怪石林立,越军是看不到的。”“你怎么知道他们看不到?怪石林立只能挡住一部分山坡,他们从缝隙处可以清楚地看到这里的情况,简直乱弹琴。”

经韦立世一说,朱孝感才意识到事情应该是这样的,脸色立即变得苍白起来,过了一会儿他才吞吞吐吐地说:“团长,参谋长,责任在我,我向团党委做出深刻检查,并请求组织处分。”

朱孝感毕竟是团里的副参谋长,韦立世不便当着别人的面批评他,就对史文珊说:“参谋长,这件事也只能如实向上级报告了,但尽量不要在部队之间扩散,注意影响。”“可以,但我们堂堂一个团司令部被炸,就是再保密,前线官兵早晚也会知道的。”史文珊说。

是的,人多嘴杂,韦立世听后觉得无可奈何,过了一会儿他看着朱孝感问:“你让警卫排的人把掩体加高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难道你身边的人也没有意识到吗?”“昨天除了警卫排的人,还有胡来和邱样两个参谋知道这件事,他俩帮助警卫排的人找蛇皮带。但他俩也是参与者,责任完全在我。”“责任完全在你不假,但那两个参谋难道也没有动脑筋吗?你们看那两个参谋的姓,一个姓胡,一个姓邱,加在一起念不就是胡球参谋嘛!胡球参谋还能把事情办好?”韦立世说。他不便对朱孝感发火,就把火发到胡来和邱样两个参谋身上了。

十六 通过生死线

九四一团司令部被炸的时候,女子卫生队还在战地医院里休息待命。当时上级考虑到全团立足未稳,本来打算让女兵们在那里多待几天,可是部队进入阵地的前两天,就先后两个地方被炸,这样一来杜云华首先坐不住了,她知道团里有一些伤员需要救治,而女子卫生队作为团里的一部分老待在后面不是回事,就给上级打了一个电话,要求立即上去。

杜云华一打电话,上级就不再犹豫了,同意女子卫生队立即过去,至于怎么走由她们自己决定。一开始,杜云华她们还想用夜间闭灯驾驭的办法去三道弯,可是现在缺少前呼后拥的人了,在这种情况下夜间闭灯驾驭非常危险,那天早晨正好山上有雾,路上也有车辆行驶,于是决定白天行动,这天是团司令部被炸的第二天。

所谓三道弯,就是因为受到地形限制,一条公路需要在同一个地方连续绕三个弯子才向前延伸的地段。当地除了那三个弯子没有其它明显标志,因此便被叫做三道弯,也有叫三道弯的。

三道弯位于苍龙江西岸约一百米处,南面距离边界只有三百米左右。尽管是一条勉强可以通车的简易公路,却是从边界另一个方向通往刀山的交通要道,凡是前线官兵没有不知道那个地方的。

去三道弯,汽车也要从交址城东边那条公路上经过。汽车一驶过交址城,就沿着大山西面的山脚盘旋着上了那些小山头,接着下山过桥。汽车一过那座钢铁桥,就顺着一个急转弯向西驶去,接着向南,这段五百多米左右的距离,就是闻名整个前沿阵地的“生死线”。“生死线”完全暴露在越军的炮口之下,因此我军的车辆和人员经常在那里遭到炮击,造成多次车毁人亡惨状。无论谁经过那里,都会觉得心惊胆颤,但却是女子卫生队去三道弯的必经之路。

趁雾还没有散去,女子卫生队一吃过早饭便从战地医院出发了。她们二十八人,仍然分别乘坐三辆汽车,炸坏的那辆已经拖到云明去了,上级补充过来了一辆,每辆车上坐的还是从营房出发时那几个人。

关于“生死线”,女兵们到达立马坡之前就听说了,转移到战地医院后,又听到伤员们提到那里,而且几乎每个伤员都会提到那里,因此觉得它是一个既神秘又可怕的地方,就像要去过鬼门关一样。

路上女子卫生队仍保持摩托化行军时的队形,即杜云华带一辆解放牌汽车走在前面,狄放坐在救护车驾驶室里走在中间,另一辆解放牌汽车殿后。虽然觉得紧张害怕,但既然到了这一步,前面就是刀山火海,女兵们也准备跳下去了。前几天摩托化行军时,她们虽然也全副武装,但谁都不愿意戴那顶钢盔,嫌它既重又不好看,可是今天每个人都非常自觉地戴上了,还把带子在下巴上系得牢牢的。

让女兵们感到遗憾的是到现在为止,她们谁也没有争取到光荣弹,但都设法找到一颗手榴弹带在身上,尽管体积有点大,携带起来不方便,但也只好将就了。

当女兵们再次看到那块“进入炮火封锁区”的牌子时,已经不再像上次那样感到害怕了,因为一是曾经从这里走过,认为无非就是那回事;二是现在最可怕的地方是“生死线”。大家都坐在车上一言不发,脑子里一直在考虑什么时候到达“生死线”?“生死线”究竟是个什么样子?自己这条命会不会丢在那里?

洪绒也安静地坐在那张病床上,“生死线”究竟在什么地方她也不知道,她见车上的女兵都非常紧张,便说:“大家不要想得太多,事情不一定如我们想象的那样严重,汽车无论走到什么地方,司机都会设法躲避炮弹的,我听说只要汽车不抛锚,炮弹就很难打到它们。”这时她们那三辆车已经行驶到贾兆栋枪走火的地方了,要不是前面有运输车带路,司机还真不知道怎么开呢!“炮弹很难打到活动目标,这一点我也听说过,但就怕老曲这家伙技术不行,他原来是个炊事班长,别看年纪比较大,开车时间却不长。再说这辆救护车是经过改装的,机器由苏联进口,老掉牙了,谁知道在路上会不会抛锚?”小云压低声音说。“老曲毕竟是个志愿兵,我听说他开车技术还是可以的;至于这辆救护车,一般情况下是不会抛锚的,那两天的摩托化行军便是证明;再说路上除了我们还有别的汽车在开,他们不怕,我们还怕什么?”洪绒又安慰大家说。

实际上洪绒和其他女兵一样,之前根本就不认识老曲,不知道他在关键时刻能不能随机应变,但她知道坐的这辆救护车的确是由一辆嘎斯牌汽车改装的,“嘎斯,嘎斯,出门卡死。六三,六三,出门就翻。”这两句顺口溜部队官兵经常说,所以也担心救护车在关键时刻抛锚。

洪绒的两番话又起到了安慰作用,女兵们的情绪暂时平稳了一些,刘玲说:“洪医生,除了你刚才说的那些,路边还有许多炮阵地呢,可以说前前后后都有我们的人,越军还能把我们吃了不成?”“但是炮阵地上的官兵是躲在堑壕里的,而我们所处的位置越军可以看到,危险程度比他们大多了。”刘静说。“差不了多少,因为他们在堑壕里一待就是几个月、半年甚至时间更长,越军早就知道他们的藏身之处了,炮弹随时都有可能打过去,所以不会只打我们这些活动车辆的。”刘玲说,车上的女兵们似信非信。

谈话间,女子卫生队的车辆已经过了交址城,接着上了那些小山头,不久下山、过桥、急转弯向西开去。这时杜云华见公路右侧非常开阔,几百米内连一点遮挡的东西都没有,而且一眼可以看到千米之外的大山,就根据人们事先的描述,判断出这里应该就是“生死线”了,便及时提醒司机冯文征注意。

冯文征也是第一次上前线,他的紧张程度不亚于车上所有的女兵。但身为司机,他知道自己责任重大,就全心贯注地开车,想着怎样按照老兵们的交待在关键时刻躲炮弹,因此听到杜云华的话后只是“嗯”了一声。

杜云华坐的那辆汽车与前面的车辆拉开距离之后,开救护车的老曲也估计“生死线”快要到了,说不定就是现在走的这段路,于是也把车速减慢,与前面的解放牌保持一定距离。老曲刚把车距拉开,就听到了刺耳的爆炸声,而且就在身旁,浓烟几乎把他的视线挡住。尽管老曲早就有思想准备,但还是被这突然发生的一幕搞懵了。

听到爆炸声,小云的第一反应就是把洪绒拉下病床并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其他女兵也出于本能互相抱在一起,都尽量往车厢角落里躲,尖叫声一片。

爆炸声不断响起,把女兵们的耳朵都快震聋了,车窗玻璃已经被震碎,火药味把她们熏得够呛。好在三辆车都没有抛锚,他们学着前面那些运输车的样子,一会儿快,一会儿慢,一会儿左,一会儿右,让越军的炮口对不准自己。真的到了这一刻,司机们便什么也不怕了,只想着怎样才能躲开炮弹,尽快冲过去到达安全地带。

洪绒她们互相抱成团,没有一个人敢把头抬起来,她们不但听到了爆炸声,还听到了“嘭嘭嘭”的声音,那声音很闷,无疑是从车身上发出来的。听到这种声音,洪绒她们以为全部是炮弹皮飞过来了,实际上飞过来的炮弹皮只是一小部分,车身大部分是被炮弹击起的石头和土块击中的。随着车身被那些东西击中,洪绒她们的大脑也几乎处于空白状态。不久洪绒她们又听到“哗啦”一声,另一边的车窗玻璃也被击碎了,碎玻璃落得全身都是,但她们谁也没有去管。车窗玻璃全部被击碎不久,洪绒听到头上“当啷”一声,接着落到怀中一块弹皮,心想:多亏戴着钢盔,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洪绒的钢盔被弹皮击中的同时,张楠觉得脖子上发烫,用手一摸,立即吓得“妈呀”一声叫了起来。大家听到叫声睁开眼睛看时,发现地板上躺着一块约两厘米宽、六厘米长的炮弹皮,弯弯曲曲的与落到洪绒怀中的几乎一样,那块炮弹皮是张楠扔下去的。

这个时候女兵们谁都说不出话来,只出于本能把身体压到最低,远离车窗,还拼命往角落里挤。

越军一向“生死线”上开炮,我军就像往常那样进行了还击,顿时远处和近处的爆炸声又响成了一片,和部队夜行军被阻那晚一样。

在炮声轰鸣中,女子卫生队的车辆终于驶过“生死线”,汽车一转入西边的简易公路,就被南面的一道道高坡挡住了,越军看不到车辆,炮声才停了下来。

虽然女兵们走出了险境,但紧张情绪还是没有恢复过来,大脑还是一片空白,脸上的血色还是没有回来,心脏仍然加速跳动。

看到车辆终于驶出险境,杜云华便让司机停了下来。经检查,她们发现三辆车上共有八个人受伤,幸好没有人牺牲;车窗玻璃全部被击碎,有的弹片还把包在车上的铁皮撕裂了,出现了几个拳头大小的窟窿。杜云华见一块弹片紧紧扎在救护车厢外面,就用手去拔,可是拔了半天它还是纹丝不动,后来是老曲用老虎钳子把它拔掉的。

从“生死线”向西走的危险性虽然小了一些,但那是段简易得不能再简易的公路,或者说根本就不能叫路,因为汽车是在坑坑洼洼的石头之间跳跃着前进的。随着车辆颠簸,女兵们必须紧紧抓住把手,或者抓住车上任何可以抓住的东西才不会被摔倒,不管她们抓的是什么东西,身体必须随着车身晃来晃去。这时坐是坐不成了,必须蹲着。

经过很长一阵时间的颠簸,女兵们终于看到了水,看到了桥,知道那便是苍龙江了。车辆驶过苍龙江上那座铁桥,不久便在小山包北侧停了下来,这时她们又看到了帐篷,也看到了正向她们走来的杨兰邦和梁天良等人。至此,她们才知道目的地终于到了,过一次鬼门关后终于到了。杨兰邦对仍然沉浸在恐怖之中的女兵们说:“同志们,三道弯到了,这就是咱们住的地方。各位快下车吧!帐篷已经给你们准备好了,可以直接把东西拿进去。”

洪绒缓缓走下汽车后,再次向苍龙江看了一眼,这条江她早就从海欣那里听说过了,但与想象中的有些不同,在她的想象中水面要比看到的宽;铁桥上应该有护栏。可她看到这里的江面宽度只有三十米左右,桥两边都没有护栏,如果出现人员拥挤和司机打错方向盘等情况很容易掉下去。

为了安置女子卫生队,团里派来一个名叫周小洪的参谋,周小洪对狄放说:“狄指导员,别看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在前线可是个好地方,你看南面这座山头近在咫尺,完全可以挡住越军打过来的炮弹;东边有江,距你们住的帐篷很近,用水绝对方便,但要到晚上才能去取,白天去江边越军可以看到,枪打不到炮可以打到。这样的好条件连团直机关都不住,是专门照顾你们女同志的。根据团首长指示,你们到这里后仍和团卫队生活和战斗在一起,只是男女有别,我让两个卫生队的帐篷拉开了一点距离。”“周参谋,谢谢首长们的关怀,以后清洗绷带什么的还真离不开水。这里距离边境线还有多远啊?”狄放说后问。“山包南面就是,不到三百米。”周小洪用非常轻松的口气回答说。

但狄放听后却是心中一沉,心想:原来离边境线这么近啊!不应该算是好地方吧?但上级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就没有把这些说出来,只看着南面几十米处的简易公路说:“不管怎么说,这地方除了用水方便,也便于接送伤员。周参谋,我们都是女人,除了依靠团卫生队,也请团首长及其它分队多支持才行。”“那当然,咱们现在是一家人了,所以你们在这里并不孤单,除了团卫生队,附近还有一个四连,团首长已经给他们的连长和指导员打过招呼了,有需要时可以随时联系。”周小洪说。

狄放听后向苍龙江西北两边望去,发现附近除两个卫生队的帐篷外,再也不见其他人居住,便问:“四连驻扎在什么地方呀?我怎么看不到他们?”“他们在西北方向,离这里三百米左右,驻扎在一条山沟里,你在这里当然看不到了。四连连长叫李井珍,指导员叫任荣安,通过团里的总机可以找到他们,很好联系。”周小洪说。

狄放想说四连住得这么远,真有事了叫起来不方便,但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只说了声“谢谢!”后来的事实证明,狄放当时的担心并非多余,两个卫生队住的地方的确有些孤单,以致遭受了重大损失。“一个团的,还谢什么嘛?刚才你们在“生死线”上受到轰炸,这已经是我们团上来后的第三次了,当然另外两次不在那里。我们虽然看不到越军在哪个地方,他们也基本上看不到我们的具体位置,但今后听枪炮声像家常便饭,所以告诉大家不要害怕,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就好了。”周小洪说。

十七 敌埋我军一个班

一六二高地虽然算不上险要,但只要控制住东边那个制高点,整个高地就易守难攻了。

由于代富文他们住的那个溶洞在半山腰上,所以被大家叫做半山腰溶洞。半山腰溶洞有点像北方的红薯窖,进口处直径一米左右,下去前要先把腿伸进去,再用双手撑住两边,等双脚探到下面的石头,才可以沿着台阶走下去。溶洞里面呈不规则形,面积也就十平方米大小,代富文他们十六个人根本躺不下去,有的只能半躺着睡觉。

部队接守高地半个多月后的一天早晨,海欣见山间弥漫着大雾,就趁机带上战士赵华安和杨运再次上了一六二高地。

代富文这次一见到海欣过来,就提出要把山顶溶洞里面的石头清理出来,把被炸毁的地方整理一下,也住人,这样大家就能躺下去睡觉了。对此海欣表示同意,让他们晚上干,不能被越军看到。那个高地上共有两个哨所,都在溶洞边上,从这个角度上讲,也有把山顶溶洞清理出来的必要。

海欣这次之所以带两个战士过来,目的是让他们熟悉地形,以便在相互支援时找准地方,因此离开一六二高地去老青山时又把贾兆栋和黄金庵带走了。他们五个人离开时天上下起了毛毛雨,不久毛毛雨变成了中雨,当时怎么也想不到越军已经埋伏在附近了。

海欣他们走后半小时左右,轮到骆三贵和钟虎从溶洞里出来站岗,骆三贵的岗位在半山腰哨所,钟虎去了山顶。两个哨所都是露天的,下雨站岗时必须穿着雨衣,好在战士们穿的都是方块雨衣,枪能放到里面。半山腰哨所在溶洞西南一点,中间有一条通道可以走动,要不然尽管只有十多米距离,上下岗时也可能被越军看到;山顶溶洞和山顶哨所处在一块洼地上,尽管是在最高处,但在那地方进进出出越军看不到。

骆三贵正在站岗,突然听到一声炮响,还没等他明白怎么回事,一发炮弹就在附近爆炸了。出于本能,骆三贵立即蹲了下去,并把整个身体缩进约一米深的哨所,接着觉得石子和泥块等物,像雨点似的砸到自己身上,数量之多几乎把哨所填平。骆三贵抖掉身上的东西刚要起身,第二发炮弹又打了过来,紧接着是第三发,第四发……看到这个突如其来的情况,骆三贵以为自己在做梦,但用牙齿咬了一下手指知道疼,才慢慢清醒过来,这时他听到代富文在洞口那里喊:“骆三贵,外面危险,你赶快进来吧,那里暂时没有岗哨没有关系。”“排长,哨所位置低,西边有块大石头,所以我在这里没事啊!不知钟虎那里怎么样?”骆三贵大声回答说。“那里大石头更多,他会找地方躲藏的,再说也没法过去帮他呀!”代富文刚说完这句话,越军的又一发炮弹打了过来,从此他就再也没有出过声了。

越军这发炮弹不但把半山腰溶洞炸毁,还把骆三贵震昏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骆三贵才从雨中苏醒过来,他见哨所里面除了又飞进去的东西还有水,就动手把那些东西清理出去,以便自己仍然有个藏身之处。可那些东西被清理出去了,水还在里面,而且仍在不断往里面流,雨水变成了泥浆。这时近处已经没有炮声了,但远处的仍在响。尽管刚才被震昏了过去,但他并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仍然没有离开哨所,仍然在不时观察敌情。可雨越下越大了,五十米之外的任何东西都看不到,他只能透过雨帘看到洞口。直到这时他才发现洞口完全被石头堵住了,就不得不暂时离开哨所,奔跑过去查看。

一开始骆三贵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以为洞口只是被飞来的树枝或石块遮住了,只要在自己的配合下里面的人一伸手,就能把那些东西移开,可是他随即便发现情况有些不对头了:雨水正顺着洞口上的石头缝隙“哗哗哗”地往里面流,而他搬开上面的石头发现下面还有石头,而且那些石头都很碎,很难清理出来。看到这个情况,骆三贵才知道什么叫孤立无援了,钟虎倒是在外面,但他也在站岗,目前外面就他和钟虎两个人,自己要挖洞救人,暂时不能观察敌情,如果钟虎再不观察敌情,高地就有丢失的危险。

钟虎在山顶哨所那里只听到爆炸声,不知道炮弹究竟打到哪里去了,再说他正在站岗,在没有人接替的情况下不能离开。

由于那些石头是刚被炸开的,都非常尖利,骆三贵刚抠出几块,手上就鲜血直流,于是脱下上衣撕开分别裹住左右手继续抠。可他越抠觉得心越凉,因为不但洞口有泥浆和石头,里面也有,把整个溶洞都填满了。如果只是石头把溶洞填满,空气可以透进去,里面的人如果没死还可以呼吸,关键问题是泥浆也流进去了,这才是致命的。

骆三贵又挖了一会儿,觉得只用双手不行,就把自己的半自动步枪拿过来撬。按说枪是战士的第二生命,是不能用来撬石头的,但他知道外面还有十一支,敌军如果上来可以用那些。为了便于使用,也为了腾地方,除了代富文的手枪都放在外面了,并用塑料布包得严严实实的,而且还上了子弹,每个弹夹都是满满的。

情急之中,骆三贵并没有忘记随时可能出现的敌情,他趁休息的时候,把那十一支步枪都找了出来,并看到支支完整不影响使用才放心。

骆三贵把那十一支步枪全部放到哨所附近才继续撬石头。干累了,他就想下面那一张张亲切的面孔,觉得他们个个都像亲兄弟,不管死活非挖出来不可。他至今还记得自己那次得感冒时的情景:由新兵连分配到老连队不久的一天早晨,骆三贵起床后觉得浑身无力,接着是流鼻涕,打喷嚏,头痛,发烧,战友王泉见他脸色通红,便说:“骆三贵,看样子你是得重感冒了,我这里有药,先吃两片试试,不行的话再去卫生队。”说罢把药片找出来并递到他的手上,又端来开水看着他吃下去。随后王泉把骆三贵生病的事对陈西有说了,陈西有听后马上走过去摸着他的头说:“哎呀!真烫,感冒还挺严重。骆三贵,吃过早饭我还是带你去卫生队看看吧。”

代富文听说骆三贵病了,亲自端来了鸡蛋面条,那是一些连队几乎常年不变的病号饭。在代富文的关怀下,骆三贵含着眼泪把那碗鸡蛋面条吃了下去。

下午,代富文让骆三贵继续在宿舍里休息,晚上再次亲自端来了病号饭,并说:“三贵,锅大,一点稀饭不好熬,所以连里做的病号饭只能是面条,不过这次我让他们放了点肉,葱花也多,闻起来可香了。来,我扶你坐起来趁热吃吧。”骆三贵起身坐好代富文又说:“得了感冒不能急,因为着急也没有用,得六七天才好。所以在这几天时间里你就不要出操和训练了,安心养病。”那次代富文走后,骆三贵一边吃面条,一边流泪,之前除了父母和奶奶,生病时再也没有人对他这样好过,而父母均已去世,奶奶远在家乡,觉得排长和战友们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想到排长和战友们对自己的好处,骆三贵边哭,边挖,边自言自语地说:“排长、班长、战友们,你们在里面可要坚持住啊!我一会儿就把大家救出来。”尽管知道情况不好,但他还是不停地挖,希望奇迹出现。

一六二高地遭到炮击的事,虽然海欣他们在老青山上看不到,但可以听到爆炸声,而且可以判断出在哪里,于是海欣就给代富文打电话,可是电话一直打不通,便意识到情况不妙。按照预定方案,他又打电话让苏景舟派一部分人前去增援;同时也让薛里程派一部分人跟他下山。但是越军早有准备,他们用炮火死死封住我援军上山道路,不让一个人过去。在这种情况下,不但海欣他们上不去,连八班战士也寸步难行,他们都被压在山沟里了。

雨天看不清目标,但越军为什么还能打得那么准?还能封锁住我援军道路?就是因为他们早已熟悉了地形,事先把该瞄准的地方都进行了测算,这时只需要在炮上装方位、标尺、炮弹和拉炮拴就行了。他们之所以要把炮弹打向半山腰,是看到那里经常有人走动,并不知道有溶洞和哨所。

这次越军炮击的目的,是想利用雨雾天和我军刚刚换防,不熟悉地势之机,一举攻占一六二高地。所以不只向半山腰溶洞那一个地方打炮,其它地方都打了,钟虎在那里挨的炮弹也不少,但他一直躲在大石头下面没有受伤。

十八 我毙敌军一个排

为了实现攻占企图,越军在炮击之前,就已经在一六二高地西南角的山沟里埋伏了一个排的兵力。如果海欣带着那四个战士从那个方向去老青山,就很有可能与他们遭遇,但事情就是这么巧,海欣选择的是从正南方向离开。越军埋伏的那个排听到山上的爆炸声停了,就冒雨悄悄向山上爬去,而他们后面仍然炮声不断。

通过事先观察,越军知道我军在一六二高地上的人数不会超过二十个,于是就派来了四十多人的兵力,妄图以多制少一举偷袭成功。但他们并不知道十二个人被埋的事,也不了解我军在高地上的兵力布署,不敢贸然上山,只是小心翼翼地从西北方向向半山腰溶洞走去。

仗着雨雾遮身,越军很快接近了半山腰溶洞,他们见越走地势越高,就在一个低洼处停了下来,那地方距离骆三贵不到一百米,但都看不到对方。

因为衣服裹在手上,骆三贵只能赤裸上身撬石头,雨点打在他那健硕的肌肉上面很快又流了下去。虽然骆三贵在边挖掘、边观察敌情,但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越军已经悄悄来临。

石头把裹在骆三贵手上的衣服磨烂了,血仍在流,他不得不再次停下来包扎,就在这个间隙里他隐约听到了讲话声,一开始以为是援兵到了,不禁心中大喜,但很快便知道情况不对头了:这里是我军驻地,如果援兵到来,一定会大声呼叫的。因为这样做不但可以避免误会,还可以起到震慑作用,而他隐约听到的声音像在下达命令,音调短促而坚定,应该是越军摸上来了。

判断出来者是越军,骆三贵便立即停止了挖掘,他跑到哨所那里查看,再次确认子弹都已经上了膛,才用树枝把枪支伪装好。自己那支半自动步枪已经不能用了,骆三贵就把专门配发给班长使用的冲锋枪挎在身上,班里战友都十分喜欢那支冲锋枪,平时最多去摸一下,现在却轻易地挎上了,还有使用的可能,这使他感到非常高兴。

做完这些,骆三贵还能断断续续听到那些古怪的声音,便在哨所里面隐藏起来,那些枪离他也就一米左右,有的伸手就可以拿到。现在哨所里面的泥浆更多了,他可以把整个身体都缩进去,只把戴着钢盔的头露出来,并在上面进行伪装。小时候他和钟虎捉迷藏时玩过这样的动作,当然是在夏天,那时钟虎已经走到跟前了也没有发现自己,现在他也确认越军看不到,当然万一被他们踩到那就是另一回事了。骆三贵不会被越军踩到的,他已经想好了:只要对方踩向自己,他就立即开枪,打死一个够本,再打就是赚的。

时间一秒秒地过去,骆三贵还是偶尔听到古怪讲话声看不到人,但那种声音似乎越来越近了,他也意识到危险即将来临,但身边有十一支步枪和三百多发子弹壮胆,骆三贵不怕他们。

几分钟后,骆三贵看见从北边走上来一大群人,透过树叶的缝隙一看果然是越军。见一下子上来这么多越军,骆三贵有些紧张了,但事已至此,没有别的选择,再说排长、班长和十个战友都被埋到洞里了,要是那时自己不出来站岗也和他们一样,想到这些他很快平静了。

哨所北边三四米处是上山的必经之路,由于东南两面是悬崖,他们上来后只能向西转。而哨所西面两米处是块大石头,他们不可能从哨所那里向西转,这使骆三贵放心多了。他把手从泥浆里伸出来紧紧握住冲锋枪,双目紧紧盯住越军的一举一动,就像猎人紧紧盯住走向自己的豺狼,而且是一大群豺狼,接下来要与它们进行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搏斗了。最前面的那个越军已经走上溶洞了,直到这时骆三贵才看清楚他们的模样,他见那些人都头戴既像中国的钢盔,又像中国的凉帽那样的深绿色帽子;衣服也是绿色的,但比我军的颜色要浅一些,当然款式不同;那些人几乎都赤着脚,大多数身穿雨衣,每人都带着枪,行走时左顾右盼。

由于那里只有一条上山和往西边拐的小路,两边都是石头,所以他们必须排着队走。最前面的那个越军已经走到哨所北边了,骆三贵也把枪身悄悄抬高对准了他。此刻让他最担心的是关键时刻冲锋枪开不了火,那样事情就麻烦了,等他抓到其它枪支再打时,可能早就被敌人干掉了。

雨仍在下,越军在一个中尉的指挥下,最前面的那个向西走过去了,后面的人跟着他走,他们仍然边走边左顾右盼。这时骆三贵并没有松口气,因为他怕个别越军离开队伍走到大石头东边对着哨所撒尿,如果那样的话事情会很糟糕。指挥队伍的那个越军中尉在哨所北边站住了,在他的催促下其他越军一个个向西走去,接着下坡骆三贵看不到了。越军中尉站在哨所北边,其他越军对着哨所撒尿的情况不会出现了,但这时骆三贵还是没有松口气,因为他怕越军中尉转过身来向前走几步撒尿。其他越军都走过去了,现在骆三贵只能看到中尉一人,希望对方也向西走去。越军中尉的脚步终于如骆三贵所希望的那样向西移动了,可对方只走了几步,便在大石头上坐了下来,连他的喘气声骆三贵也能听到,如果对方这时放个臭屁,骆三贵也能闻到。越军中尉坐下去后用越南话说了句什么,尽管骆三贵听不懂,但他知道是对已经走下山坡的那些越军说的,不像自言自语,自言自语声音小,那句声音大。

越军中尉说完那句话抽起了香烟,烟味直飘向骆三贵的鼻孔,他真怕自己在烟味的刺激下打喷嚏。除了怕打喷嚏,骆三贵还怕中尉把头转过来看东边的树枝和雨水,因为他如果仔细一点的话可以看到雨水上面漂浮的鲜血,或者其它蛛丝马迹。那些鲜血是从骆三贵手上流出来的,这时他没有办法不让它流。

但是事情再次没有朝着不利于骆三贵的方向发展,越军中尉抽完那支香烟,就用十分潇洒的动作把香烟头朝后面一扔起身走了,正好落到骆三贵的钢盔上。尽管越军中尉坐在石头上的时间也就五分钟左右,但对骆三贵来说比五个小时还要难熬。

虽然看到中尉也向西走去了,但骆三贵却不敢马上起身,他怕那些家伙没有走远,回头仍能看到自己。又过了大约五分钟,骆三贵听到说话声稍远了一些,才慢慢从泥浆里爬出来,然后迅速爬到大石头南侧向西张望。不知为什么那些越军都没有走远,而是聚在一起商量着什么,那地方距离哨所三十米左右。

看到这个有利情况,骆三贵显得异常兴奋,他知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于是一梭子子弹打了过去。

由于不熟悉地形,越军都把注意力集中到前面和左右两侧了,根本没有料到子弹会从后面打过来。随着一阵枪响,有几个瞬间倒下去了;有几个刚要回头看是咋回事,骆三贵已经抓起了第二支枪,也把他们迅速打倒了;后来骆三贵越打越顺手,他打空一个弹夹,就迅速扔掉那支枪抓起另一支继续打,半秒钟时间都不敢耽搁,不给对方回头的机会。等他把九支枪里的子弹一口气打完,发现西边的越军没有一个是站着的了。

巨大的胜利并没有冲昏骆三贵的头脑,过去他在电影上看到有的人虽然被打倒了,但事后仍能活过来,还说了不少话,也就是说西面那些越军虽然都躺下去了,但不等于全部死亡,于是就拿着还没有用过的那两支枪跑了过去,然后对准他们的脑袋都补了一枪。

至此,越军上来的一个排全部被消灭了,一个也没有留下,而这一切就发生在一分钟之内。见越军一个个被击毙,骆三贵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觉得总算为埋在洞里的首长和战友报了仇。而击毙越军的那些枪支,正好都是地下那些战友们的,所以从这一点上讲,他也认为是战友们打死的越军,他们自己为自己报了仇。

战斗进行到这里,一六二高地周围仍然炮声不断,海欣他们仍然被封锁在山下。越军那个排的上级可能认为他的部下此刻已经占领了高地,或者正在与我军展开肉搏战,根本不会想到一个不剩的全死了,而且是在一种很少发生的情况下死去的。

当然这个离奇的情况海欣他们也没有想到,七八两个班的人在爆炸声中又试了几次,可还是冲不过越军的炮火封锁线,几个人还因此受了伤。

骆三贵消灭那些越军后,迅速捡起他们的枪支退回哨所,但慌忙中没有清点数量,事后才知道长短加起来一共四十六支。他迅速退回哨所是怕山上还有其他越军。过了一会儿,骆三贵见周围再也没有活着的越军了,便又开始挖掘溶洞。渴了,他就趴下去喝几口雨水;饿了,他想到吃压缩饼干,可是都放到溶洞里了,只好空着肚子干。

大约在骆三贵把那个排的越军消灭十五分钟后,越军才不再向一六二高地周围打炮了,海欣他们便趁机冲了上去。海欣跑到半山腰溶洞附近时,见一个人跪在洞口扒石头,但直到跟前,他才认出那个浑身上下沾满泥浆的人是骆三贵。

骆三贵倒是一眼就认出了海欣和其他奔跑而来的战友,便一下子抱住海欣,“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这是骆三贵入伍后第一次失声痛哭,是失去首长和战友的悲伤,还是击毙那么多越军保住高地的喜讯,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后来通过骆三贵的断断续续描述,海欣等人才知道事情的原委,他们为代富文等人被活活掩埋而痛心;为骆三贵一个人消灭四十多个越军而高兴;为没有丢失高地而庆幸。随后海欣安排一部分人在山上巡逻,看有没有其他越军,另一部分人接替骆三贵挖溶洞。毕竟人多力量大,不久代富文等人都被挖出来了,结果和大家预想的一样,十二个人都牺牲了。

十九 清理被填溶洞

一六二高地保卫战以我牺牲十二人,毙敌四十六人的胜利而结束。海欣听搜山的战士回来报告说,山上再也没有活着的越军了,便向付孔亮作了报告,同时请求立即补充兵员;派人把代富文等烈士遗体运走;尽快明确如何处理越军尸体。

上级高度赞扬了三排战士的英勇行为,尤其是对骆三贵的行为大加赞扬。天黑之前军工就奉命冒雨赶到了,海欣组织人员列队开枪为烈士送行,大家怀着悲痛的心情看着担架队离开,贾兆栋、黄金庵、钟虎和骆三贵四人则抱在一起痛哭,早上还是生龙活虎似的十二个人,现在却都没有了呼吸,而且他们被挖出来时,都已经变得面目皆非了,怎不让人心痛,感到心痛的当然还有海欣和其他在场的战士。

付孔亮在电话里对海欣说:“营长刚才来电话了,说越军的尸体先放在山上不要处理,上级会通知他们的人来抬走的;至于补充兵员问题,上级答应立即解决,天亮前一定赶到,战士缺一补一,排长的事研究后解决。”

半山腰溶洞虽然被挖开了,但下面还有不少泥浆,就是把泥浆清理出来,暂时也无法住人了,所以当务之急是尽快把山顶溶洞清理出来,否则连个躲风避雨的地方也没有。现在九班只剩下四个人了,七八两个班都过来七个,再加上海欣,现场一共十九个人,海欣决定一部分人继续站岗巡逻;一部分人清理山顶溶洞;还有一部分人等待轮换。

在宣布干这些事之前,海欣对大家进行了动员,他冒雨站在半山腰哨所那里用嘶哑的声音说:“同志们,今天我们牺牲了不少弟兄,但是躺在西边的越军尸体更多,更重要的是我们守住了高地,没有给咱们连丢脸,没有给祖国人民丢脸。现在大家必须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这个高地是由我们三排共同驻守的,并非只有九班驻守,如果当初把其它班安排在这里,那么刚才被抬走的烈士中就可能有你们自己,当然也包括我。所以在补充兵员到来之前,你们就是这里的人,不能马上回去,以后是否回去要听上级的,那时你们可能回到原来的班,也可能被分配到这里。我们战斗在这里,吃住也在这里,起码得有个藏身之处吧,可是边上这个溶洞暂时不能住人了,我们必须得把山顶溶洞挖出来,而且一定要在天亮之前挖好,大家有信心没有?”“有。”战士们异口同声回答,海欣的话说到他们心眼里去了,无论怎么想都是那么回事,自己的事,再苦再累也得干,何况不干活也要被雨淋着。再说排长和那么多战友都牺牲了,自己毕竟还活着,首长让干啥事都应该。

战后的高地归于平静,只能听到小十字镐和小铁锹与石头撞击的声音,不管轮到谁清理溶洞,都会使出全身力气拼命干。

大家把山顶溶洞里面的石头清理到一半的时候,付孔亮又打来了电话,他说:“海欣,军师团首长对你们打的这一仗非常满意,来电说要树立骆三贵这个典型。补充兵员已经出发了,估计不久就可以赶到,你们要做好迎接准备,并进行妥善安置;军区前指已经与越方接上了头,明天就有可能去抬尸体,这事他们不会拖的,因为现在是夏天,时间一长就变味了。”

放下电话,海欣总算松了一口气,因为补充兵员一到,高地上的事情就好安排了,否则三排的人一下子减少近三分之一,如果越军再次发动攻击将难以招架,骆三贵一人击毙四十六个越军的事只能在偶然的情况下发生。

午夜时分,补充兵员奉命及时赶到,十二名,连排长的数也算上了,这也就意味着排长将从三排产生,当然也有其它变数。这时,山顶溶洞里面的石头还没有完全被清理出来,海欣让新来的同志休息等待,但雨仍在下,他们没法休息,于是也干了起来,还说这也是他们的住处,早清理出来整理好,早住进去。

干活的人一下子多了起来,新老相互配合,加上后半夜不再下雨了,施工速度快了很多。黎明之前,大家终于把山顶溶洞清理好了。天亮之后,巡逻取消,站岗继续,其他人进入溶洞睡觉,只是人多洞小,大家还要挤在一起,但就是坐着战士们也睡得很香。

出了这么大的事,接下来还有很多后续工作要做,所以海欣只迷糊一会儿便醒了。他睡醒后走出溶洞,见天已经晴了,太阳正从东方冉冉升起,高地上仍是一片宁静,要不是想到昨天发生的战斗,半山腰哨所西边还躺着四十多具越军尸体,还以为又是一个平常的早晨呢!

海欣面向太阳站着,开始考虑三排的人事安排及其它需要迫切解决的问题:带头人不能少,得及时提出排长人选,以便供上级参考。那么提谁好呢?在三排的三个班长中属陈西有的资格最老,带兵也有一套,可惜他已经牺牲了,那就报苏景舟吧。苏景舟虽然比陈西有的任职时间稍晚一些,但相比之下现在他是排里最老的班长了,也有能力把一个排带好;骆三贵的事迹非常突出,再加上部队刚上来不久,需要为全军树立一个榜样,因此有成为战斗英雄的可能,自己昨天晚上也是这样向上级建议的,那么就让他当九班班长吧。越军今天可能要来抬尸体,这件事包括自己在内都是第一次经历,他们是上午来,还是下午来?搬运过程中会出现什么意外吗?这件事也马虎不得。

海欣正考虑这些事情,突然又听到步话机响了,这次付孔亮在里面兴冲冲地说:“海欣,现在我拿到关于抬尸体的对越广播稿了,你要不要听听?”“连长,我当然想知道具体内容啊,就麻烦你念一下吧!”

下面是付孔亮念的全部内容:

越军二军区指挥部:我军本着革命人道主义精神,允许你们自今天起两日内,到我军一六二阵地前沿,将死亡越军官兵的尸体运回,以告慰他们的亲属。你方来运尸体的人员可以分成两批,每批不得超过五十人,要在白天能见度好的情况下、不携带武器、打着“红十字”旗帜过来。只要按此办理,我军决不开枪、开炮,确保你方人员的生命安全。

特此通告。中国人民解放军云南边防指挥部。

海欣听后说:“之前听说有时第三国的人也跟着过来,不知今天的情况如何?”“关于这一点就不清楚了,反正我们按照承诺去做,如果出现意外,你们立即报告,可不要擅自采取行动啊!”“是。这是国际惯例,我们一定做到,并在一定范围内配合他们行动。”

二十 搬运尸体

上午海欣他们就在高地上等了,可是直到中午也没有看到抬尸队的影子,于是一个战士说:“要是越南人今天不来抬尸体,我们还要为它们站一夜岗,要是明天他们再不来尸体就要臭了。多亏山上的野兽都被枪炮声吓跑了,要不然非过去吃个饱不可。”

时间到了下午三点,海欣他们还是没有看到抬尸队的影子,大家都认为越南人今天不会过来了,可就在这时,他们听到了锣鼓声。

锣鼓声来自西边的无名高地,但我军大多数人当时都不知道咋回事,只伸出头去看热闹。海欣起初也不知道咋回事,但用望远镜一看就明白了,于是他对战士们说:“同志们,这是越南人要过来抬尸体了,大家做好准备。”至于怎么准备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只想到应该采取防范措施,以防万一。“抬尸体就抬尸体吧,玩这些花样干啥?”黄金庵听到锣鼓声不解地说。“按照规定打着红十字旗过来就行了,可他们却要多此一举,当然可能有别的用意,但什么用意目前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海欣说罢又举起望远镜,果然看到在那群人中间有一面红十字旗,只是抬尸队的人数远远超过五十个,估计一百人也有了。因为高地上毕竟有近五十具越军尸体,加上敲鼓打锣和扛旗的,算算正好两个人抬一具,所以海欣认为没有必要把这个情况向上级报告。他知道此时此刻双方都在注视着抬尸队的一举一动,别处的人也在注视着这里的一举一动,都有所防范,一般情况下是不会出现意外的。万一出现意外,我国一方是有办法处理的,因为他们毕竟在明处,而我们在暗处,事情明显对我们有利。

抬尸队在锣鼓声中缓缓通过一四五高地南侧,接着向一六二高地靠近,余音在大山之间回荡,仿佛在召唤那四十多个亡灵。当他们径直走到一六二高地西侧时,被那里的一条深沟拦住了,便改道向北,也沿着那条小路上山。拦住他们的那条深沟,曾经是死去的那一个排越军隐藏过的地方,这点抬尸队的人可能不知道。他们走的那条小路也是那一个排越军走过的,抬尸队的人可能也不知道。

见抬尸队越走越近,海欣立即把半山腰哨所里的哨兵撤掉,让他站到稍远一点的地方隐蔽起来。

抬尸队沿着小路慢慢接近半山腰哨所,海欣在望远镜里一直盯住他们的一举一动,主要看担架里有没有武器弹药。他看到那些担架也像他们使用的枪支那样好几个国家的都有,也有用竹竿临时捆成的,但很难看清楚里面有没有其它东西。

骆三贵见来人太多,怕出事,说:“副连长,他们来的人可能快有一个连了,您看对我们有危险吗?”“你一下子打死他们四十六个,两个人抬一具尸体算算需要多少,是要用差不多一个连的人才行。至于危险,我也考虑到了,并采取了相应措施,所以只密切注意他们的一举一动就行了。”海欣说。

骆三贵第一次参加战斗就打死这么多越军,尽管大家都夸他机智勇敢,是个英雄,可他昨晚一夜都没有合眼,就像打了兴奋剂,一躺下去,脑子里尽是白天的战斗场面,甚至连越军中尉那个潇洒的扔香烟头动作也想到了。想到自己在倾刻之间打倒一大片越军,骆三贵似乎有些于心不忍,他说:“副连长,是他们先动手炸溶洞的,当时我要是不把他们全部打死,这个高地一定早就丢了。”

海欣知道骆三贵此时的心理感受,就拍拍他的肩膀说:“骆三贵,你做得对。战场上的事历来都是你死我活,在那种情况下,就是你们排长和战友们不被活埋,你也应该那样做,而且必须那样做,否则就是贪生怕死。”

听到安慰,骆三贵便不再为自己一下子打死那么多越军而不安了,毕竟他们也活埋我们十二个人。但海欣怕他再次见到那些尸体会出现心理问题,就让他留在山顶哨所那里站岗,然后带领其他人去了北边,从那里可以到达半山腰哨所。当然海欣他们这次不会直接去半山腰哨所,而是在途中找个比较隐蔽的地方停了下来,近距离观察。这时抬尸队直线距离那些尸体只有几十米了,但中间隔着半山腰溶洞西面那道高坡,他们看不到尸体在什么地方。不知道尸体在什么地方,抬尸队的脚步便停了下来,只是锣鼓敲得更响了,还做出东张西望的样子,分明是让我们的人出来带路。

见此,海欣便把钟虎和王太才叫到跟前说:“你们两个人过去给他们指路吧。不要怕,因为四周都是我们的人,说不定军师团首长都在看着这里呢!你们两个过去后,就站在洞口那个地方给他们指示方向,不要到尸体那里去。”“是。副连长,他们是来抬尸体的,所以我们不害怕,只是抬尸队看到洞口怎么办?一让他们看到洞口咱们以后就用不成了。”钟虎说。“唉呀,我怎么把这件事忘了?提前把洞口伪装一下就好了。可众目睽睽之下,现在一切都晚了。”海欣无可奈何地说。

就在这时,从半山腰哨所里出来躲到一旁继续站岗的战士刘乾万飞快跑过来说:“副连长,我知道他们一定要从那里经过,所以刚才顺便把洞口堵住了,那些人发现不了。”“刘乾万,好样的。你是拿什么东西堵的洞口?”海欣非常高兴地问。“石头,一连压了好几块呢,下面是大的,上面是小的,还在最上面扔了一些树枝和杂草,如果他们不踩上去,问题就不会太大。”“好,这下我就完全放心了。至于他们的人会不会踩上去的问题好解决,钟虎和王太才过去后,分别站到洞口西北两边挡住他们就行了。我们的战士就应该像你这样,有些事情虽然上级没有交待,但只要对大家,对战斗有利,就要主动去做。”听到表扬刘乾万有点不好意思了。

暂时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钟虎和王太才背着枪向前走去,可海欣把他俩叫住了,说:“你们这个样子去可不行,得把武器放下,空着手过去。这个时候,我们可不能让他们拿住任何把柄。”

钟虎和王太才都把武器放下走了,他俩想到即将面对那么大一群越南人,都显得既紧张又兴奋。上山后,这是二人第一次在执行任务时不带武器,总觉得手足无措。他俩向西大约走五十米后跃上一个高坡,然后突然出现在抬尸队面前,在大约两百只眼睛的齐刷刷注视下,快步向半山腰溶洞走去。

钟虎和王太才一出现,那群人似乎都松了一口气,锣鼓声便不再响了,看来他们是以此来吸引我方的注意力,不一定是为那四十多具尸体招魂的。他们在钟虎和王太才的指示下向前走去,一边走,一边把目光转向西面。见一大群越南人向自己走来,尽管知道不会有什么危险,但钟虎和王太才还是有些紧张,钟虎见王太才脸色苍白,便小声安慰他说:“副连长他们就在不远处,咱们不用怕这些人,站在这里千万不要动。”这话他是对王太才说的,也是在为自己壮胆。

不久,抬尸队前面的人已经走到钟虎和王太才跟前了,直到这时他们才能看到尸体,脸上的表情也发生了明显变化。自从走上半山腰溶洞,那些人的目光就基本上不再看钟虎和王太才了,这正是海欣和战士们所希望的。钟虎和王太才分别站在洞口西北两边的石头上一动不动,任凭他们擦身而过。这时他俩最担心的是那群人忽拉一下子涌过来,如果那样非把洞口踩塌不可。保不住这个秘密,溶洞就算废了,大家还得坐在山顶溶洞里睡觉,而如果保住这个秘密,不但可以分开住躺下去睡觉,还能多放不少食品和武器弹药。这时抬尸队的注意力在西面;钟虎和王太才的注意力在脚下;而海欣的注意力是抬尸队,当然观察抬尸队一举一动的可能还有其他人。

也许是怕离开那条隐约可见的小路踏上地雷,那群人没有忽拉一下子涌过来,而是仍然排着队一个个向前走。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穿着军装,戴着军衔,也有穿便装的,不知道那是不是第三国的人,但钟虎和王太才都没有看到蓝眼睛高鼻子。钟虎和王太才都没有想到和那群人对话,可他们中的一个穿便装的人却离开队伍站在不远处开口了,他说:“解放军,你们这里有地雷吗?”说的中国话还算标准,不知道是不是抬尸队找的翻译人员。

钟虎听到对方讲话先是一愣,接着很快反应过来回答说:“有,漫山遍野都是,连我们站的这个地方也有,我们之所以站在这里,就是怕你们踏上地雷。但是西边那些地方我们都清理过了,你们就放心过去抬尸体吧。”无意中的一问一答,竟为他俩一直站在那里找到了借口。“那我们可以从原路返回吗?”还是那个人问。“可以,你们从原路返回是最好的选择。”“那时你们还会站在这里吗?我的意思是说,这里的地雷那时你们还要看守吗?”“当然,我们要为你们的安全负责。”

那人点点头也向西走了,下坡前还回头看了钟虎和王太才一眼,似乎对钟虎的回答很满意。

看到抬尸队沿着那一排越军走过的路全部走下半山腰哨所,钟虎赶紧让王太才跑回去报告情况,其实这一切海欣早看到了,只是不知道他俩和那个人说的是什么话。海欣听完王太才报告说:“你们两个人能见机行事很好,就这样一直站下去,直到他们全部返回并离开为止。你们两个人离他们比较近,看到担架里有武器弹药没有?”“副连长,我仔细观察过了,起码表面上没有,但如果他们把武器弹药裹在担架里面,我们是看不到的。”王太才说。“看不到,我们也不能去搜,不过总的来说问题不大,就这样吧,小心一点就行了。”海欣说。

王太才回去不久,海欣看到那群人已经把扛来的担架打开了,接着往上摆放尸体。看到山坡上那一大片尸体都变硬了,海欣也产生了怜悯之心,但他马上想到了代富文等人被埋的事实,这一仗双方都死了那么多人,这一切应该去怪谁呢?

不久抬尸队每两人抬一副担架往回走了,仍然排着队,钟虎和王太才也仍然站在洞口那里一动不动,几乎面无表情,那群人也几乎面无表情。

那群人大部分都抬着担架下坡去了,可突然有个家伙脚下一滑,一下子摔倒在半山腰溶洞北边的山坡上了,他不但把前面抬担架的那个人带倒,还使后面抬担架的两个人收不住脚,也相继摔倒在地。在那四个人先后倒下的同时,两具尸体也分别从担架上滚了下来,并连翻几个身才停住。往担架上放尸体时上面都盖着塑料布,但尸体一滚下来,塑料布便散开了,于是他们赶紧爬起来重新放上去,然后又抬着走了。

看到抬尸队终于离开,下山而去,海欣才坐下去休息,他见战士们都不说话,便打破沉默道:“同志们,昨天越军偷鸡不成蚀把米,损失是我们的将近四倍,可谓惨重,我估计他们在了解事情的真相后,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很可能要进行一次报复,因此我们必须日夜提高警惕,牢牢守住高地,防止敌人再来侵犯。”

后来的事实证明海欣猜对了,越军果然通过有关途径了解到了事情的真相,对九班进行了报复。

二十一 唱歌漏馅

一六二高地首战告捷,大大鼓舞了轮战官兵的士气,不过海欣却高兴不起来,因为三排一下子死了那么多人,他在感到万分悲痛的同时,觉得压力更大了,分散在三个高地上的兵力只有一个排,新来的同志需要有个熟悉过程,如果越军真要报复,很难预料下一场战斗会出现什么情况。

为防范于未然,海欣及时把自己的担心向上级作了汇报,要求增加人数,但其它高地上也缺人,所以给的答复是:部队刚上来不久,除了补充因战斗损失的兵员外,各高地暂时不调整人数。

在上级的关怀下,三排的骨干力量和兵力很快作了调整:苏景舟任三排代理排长;骆三贵任八班班长;薛里程改任九班班长;黄金庵任七班班长,贾兆栋任七班副班长。补充兵员平均分配到三个班,实行新老搭配。这些基本上都是按照海欣的思路进行的,很符合三排的实际情况。两个稀拉兵黄金庵和贾兆栋终于当上了骨干,而且是在这种情况下当上的,因此大家对他俩能否胜任拭目以待。骨干力量和兵力调整后,三个班原驻守位置不变,苏景舟去了一六二高地,班长和副班长们也迅速到位。

这是三排上高地后第一次人事变动,时间之短,伤亡人数之多,调整幅度之大,都属空前。

每年的五至十月是中越边境的雨季。在那些阴雨连绵雾气腾腾的日子里,高地周围能见度极差,但在这样的气候下中越两国官兵都非常高兴,因为他们可以从本来就潮湿的猫耳洞里或其它住处钻出来透口气,而不再担心被近在咫尺的敌对方发现了。雨雾使前线官兵活跃,也使越军特工的活动更加频繁了,我军遭到偷袭的概率很大,因此海欣告诉战士们加倍小心,每个高地都增加了岗哨。

三排人员调整不久后的一天早晨,山间又弥漫起了大雾,能见度连一百米都不到。海欣起床后到堑壕里简单吃了点东西,回到小窝棚时新任班长骆三贵也跟着来了,二人坐在外面的石头上聊天,任大雾在身边撩绕,如果这里不是战场,他俩会觉得仿佛置身于仙境之中。

小窝棚北边约三米处是供大家上下的山崖,距离地面在五十米左右,像老青山那里一样,梯子是固定在山体上的,只是这里的梯子没有那里高。北边山脚下就是从辛寨出发去刀山的小路,只要是晚上和雨雾天,都会有军人或民工从那里经过。白天他们从那条小路上经过时,海欣坐在小窝棚前面的石头上一目了然,他经常看到军工、民工和炊事班的同志们分别扛着工字钢、弹药箱、压缩饼干和饭菜等,迈着艰难的脚步上山。下山时他们的步伐则比较轻松,但那些背或抬烈士和伤员的同志除外,只要上面一打仗,他们去回的负重都一样。

那天上午九点多钟,海欣隐约看到从东边慢慢走上来三个军人,一个三十多岁,穿的是干部服装,斜挎着一支带皮套手枪;另外两个穿的是战士服装,背的是我军常见的半自动步枪。除了武器和挎包,他们没有携带其它任何东西,这与其他上山的人有所不同,上一次山不容易,其他上山的人总要顺便带些生活必须品什么的,这个反常现象立即引起了海欣怀疑,他好奇地打量他们,决定继续观察下去。

海欣发现那三个人步伐缓慢,不像急着返回高地或者执行任务的样子;尽管山路崎岖难走,但他们基本上都不看脚下,而是边走,边左顾右盼,好像在观察周围的地形。这时正好有两个从山上下来的战士与他们擦肩而过,但他们竟然不看那两个战士一眼,更不用说打招呼了,好像在有意回避着什么?

不久那三个人走到小窝棚北边了,他们仍然不时向一四五高地上看一眼,动作中还夹杂着警惕成分。当他们在浓雾中发现海欣和骆三贵坐在石头上时,都似乎吃了一惊,目光马上缩了回去。他们把目光缩回去后,两个战士模样的人都下意识地去移动挎在身上的半自动步枪,并把枪口悄悄抬高对准海欣和骆三贵所坐的位置,还把右手放到扳机上。尽管这些动作很细小,但还是被海欣的目光捕捉到了。如果他们是自己人,就是不打算和遇见的人打招呼,也会朝海欣和骆三贵坐的地方多看几眼的,起码不会出现躲避动作,再加上移动枪口,使海欣对他们加深了怀疑。

骆三贵只顾欣赏大雾,没有想那么多,他见有人从下面经过,就与那三个人打起了招呼,大声说:“同志,你们这是去哪里啊?要不要上来喝点水,吃点东西,休息一会儿再走?”

下面那三个人听到问话又似乎吃了一惊,过了几秒钟那个干部模样的人才回答说:“同志,我们急着去执行任务,就不上去了。”步伐这么慢,是急着去执行任务吗?海欣在心里又打了个问号。“辛苦!辛苦!”骆三贵对那个干部模样的人说,可是这次对方没有说话,只是三人的步伐加快了。

骆三贵的问话正合海欣心意,他看到那三个人在步伐加快的同时不再东张西望了。也许是为了避免继续交谈下去,他们竟然一起唱起了歌,而且是我国所有人早已不再唱的《大海航行靠舵手》:“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干革命靠的是毛泽东思想……”并随着曲调把“思想”二字拉得很长,听起来还有点专业水平。

听到这首久违的歌曲,别说海欣觉得不可思议了,连骆三贵也感觉有点不对头了,因为他在儿时就会唱这首歌了,连奶奶也经常哼哼几句,可是后来大家突然都不再唱了,说林彪反对毛主席,是个大坏蛋,而歌词就是他写的。时间一长,人们就几乎把这首歌忘了,可现在却又听到了熟悉的旋律,于是便对海欣说:“副连长,这首歌不是早就不让唱了吗?下面那三个人的胆子真大!”

从一个又一个破绽中,海欣基本上判定下面那三个不是自己人了,便回答骆三贵说:“是啊,这十几年来,我国再也没有人唱这首歌了,而他们却毫无顾忌地大声唱,而且还是异口同声,骆三贵,你觉得这种现象正常吗?”

骆三贵一时不明白海欣的意思,说:“不正常啊!但是我们能管得了吗?况且这里是战区,谁去管这事呢?”尽管无数次听到关于越军特工的事,但骆三贵还是没有把他们与下面那三个人联系到一起。“骆三贵,你是第一次上战场,咱们又过来不久,你一时看不出情况也正常。我刚才一直在观察下面那三个人,发现他们除了唱那首不合时宜的歌曲外,还有其它一些不对头的地方,所以对他们产生了怀疑,怀疑他们是越军的特工。”“啊!越军特工?”骆三贵听后大吃一惊,可当他看到海欣那严肃而又坚定的表情时,便立即明白过来,马上把冲锋枪口对准了下方。当上班长后,他也用上了配发的冲锋枪,而且正好是陈西有用过的那支,他仅用那支枪就打死了十几个越军。

这时,那三个人已经从小窝棚北边向西走去了,如果在一分钟之内不采取措施的话,他们就要走进浓雾里去,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于是海欣果断地说:“骆三贵,你赶快把子弹推上膛,听我的命令行事。”“是。”骆三贵答应一声“哗啦”一下把子弹推上膛,海欣手枪里的子弹早在膛上了,二人跪在下面一起把枪口对准那三个人。“注意,我先开枪向天上打,你暂时不要动,只注意观察他们的反应就行了。”海欣说。“明白。”骆三贵话音刚落,海欣就朝天放了一枪。这一招果然灵,下面那三个人一听到枪响,就立即卧倒在地,并随即滚到右侧的山沟里去了,反应之迅速,好像在意料之中似的。如果是自己人,而且是在自己的地盘上,反应应该是先东张西望,看看周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再干别的,而不是做贼心虚的样子,再次暴露了他们的越军身份。

而且那两个战士模样的人滚下山沟后,都迅速把枪口调整过来再次对准海欣的小窝棚,可这时他们只能看到小窝棚和旁边的石头,看不到海欣和骆三贵。而海欣和骆三贵却能看到那两个家伙的下半身,至于那个干部模样的家伙,早就不知道躲到哪个角落里去了,连一只脚都没有露出来。不过海欣知道他们都在同一条山沟里,而且那条山沟就两米多宽,十多米长,没有地方可逃。

听到枪声,八班战士知道北边出现了情况,除了站岗的都拿着枪跑了过来,海欣向他们指了指下面的山沟,说那里有越军,让他们也在石头后面隐蔽好,并做好射击准备。

尽管情况已经明了,但海欣仍然没有让骆三贵等人马上开枪,而是向山下大声喊道:“下面那三个人听着,我们已经知道你们是越军了,所以赶快出来投降吧!如果不出来我们可就要开枪了。”如此连喊三遍,但对方都没有回应,于是便朝下面开了一枪。

海欣那一枪故意不打人,想吓唬他们一下,让他们赶快出来投降,可想不到对方也开枪了,一梭子子弹打向山头,但由于隐蔽好了没有人受伤。那个干部模样的家伙拿的是手枪,打不远,子弹无疑是那两个战士模样的家伙打上来的,见此海欣命令骆三贵还击,于是几颗手榴弹扔了下去,一阵爆炸声过后海欣又大声喊道:“越南兵,你们赶快出来投降吧,要不然我们还要向你们那里扔手榴弹。”他怕下面的人听不懂中国话,还用越语说:“诺松空叶(缴枪不杀)。宗堆宽洪毒兵(我们宽待俘虏。)”这是在《越语战场喊话十句》上学到的,战士们也会说。

一听说上面还要往下扔手榴弹,对方立即回话了,一个声音大声说:“解放军,你们不要打了,我投降,我投降。”并随即扔出来一支手枪。

听到那个声音说“我投降”,而不是“我们投降”, 海欣估计那两个战士模样的家伙已经被打死了,但还是又大声喊了句:“长枪呢,把你们那两支长枪和其它武器弹药都统统扔出来,再把手放到头顶上,然后慢慢从里面走出来。”

那两支半自动步枪很快被扔了出来,但人却没有露头,还是那个声音在里面说:“解放军,里面再也没有武器了,我已经按照你们的要求去做了,你们可千万不要再开枪或扔手榴弹啊!”“我们历来说话都是算数的,对俘虏的政策是缴枪不杀,所以你们就放心出来吧。”海欣说。

越军特工走出来了,但只有一个人,是那个干部模样的家伙。“那两个呢?也出来!”海欣故意这样说。“他们两个已经被你们打死了。”那个干部模样的家伙把手举过头顶说。“这就是你们不听劝告的结果,你进去把他们拖出来吧。”海欣说。同时让骆三贵先带几个人下去,自己和其他战士继续用枪对准那个干部模样的家伙。

那个干部模样的家伙果然从小山沟里拖出来两具尸体,脸上的表情似乎有点尴尬。

接着海欣也下去了,他让战士们先把尸体和俘虏身上的领章帽徽扯掉,再用背包带子把俘虏捆好。做完这些,他用步话机把情况向上级作了报告,请求派人过来把俘虏押走;请示如何处理越军尸体?

在等待上级答复期间,大家围住俘虏审问,海欣说:“你们是越南哪一个军区的?”“我们是特工团的,直属总部,不属于哪个军区管。”俘虏口气中带着自豪感。“噢,明白了!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们是六个直属总部特工团中的一个,另外那十一个特工团才归各个军或军区管。是这样的吧?”

俘虏听后迅速看了海欣一眼,说:“是的。长官,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我不但知道这些,还知道你们把特工队叫作B52,轰炸机的名字,听起来很牛嘛!可今天却栽到了我们手上。你们通常以五人为一行动小组,今天那两个是不是分开走了?要想活命,就老实交待。”“快说。”战士们一起喝道。他们看不起这个家伙,因为三个人中属他年龄最大,看样子像个军官,却在一旁躲了起来,让两个部下送死。

见周围人怒视自己,俘虏又看了海欣一眼才说:“长官,看来你非常了解我们的情况,那我就老实交待吧。通常我们是以五人为一行动小组,但那都是在晚上,这次是大白天,嫌目标太大,就只过来三个人。”“你们小组里的那两个人真的没有过来吗?”海欣继续问。“长官,他俩这次真的没有过来,反正我已经被你们抓住了,如果事后发现说的是假话,把我枪毙了都行。”“那就以后验证吧。看样子你是个军官,那么它们两个呢?”海欣说着指了指尸体。“是的,长官,我是个军官,中尉军衔。他们两个都是士兵,而且都是上士军衔。”“你们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前天晚上。”

海欣听到这里暗吃一惊,心想:他们几乎在我国境内待了两天两夜,一定侦察到了不少情报,多亏在返回之前被我们识破,要不然损失可就大了。接着问:“你们是穿着我们的军装过境的吗?”“不是,我们在过境的时候穿的是老百姓服装,过来后才换上了你们的军衣。”“你们这次过来后都去了什么地方?”怕俘虏不说实话,海欣紧跟着又说:“你已经当了俘虏,一时回不到国内去了,这样一来,你们侦察到的情况就不管用了,所以还是老老实实交待吧。”“是,长官,我老实交待。我们这次入境后,就直接去了立马坡县城,昨天一天都是在那里度过的。今天早晨见起了大雾,本来想再趁机侦察一下你们高地上的情况,结果不知道为什么被你们识破了?”“不知道为什么?那我现在就告诉你吧,是你们唱的那首歌音不准,跑调了。”“不会吧?在我们还没有从柬埔寨回到国内之前,就跟着唱片学唱那首《大海航行靠舵手》了!”俘虏用疑惑的表情看着海欣说。“我们国家的歌,你们永远是唱不准的。你们那个特工团在柬埔寨一共待了多少年?”“一九七八年底就去了一部分,今年春节后才回国,并很快奉命来到了这里。”“侵占人家国土这么久,你们还真好意思,不过现在就不去说它了。你们这次过来,都侦察到了什么情况?”“上级知道你们上来不久,就让我们过来侦察你们的防务情况,看有没有什么变化,以便采取相应措施。不过我们只看到你们这边到处都是军队,没有侦察到什么有价值的情况。”“你们的上级就别做梦了,换防不换防,我们的每一个高地都一样。我们驻守的高地,都是我们国家的领土,不会让你们占去的。”接着海欣又问:“听说你们平时吃不到肉,昨天在立马坡县城解馋了吧?”“是的。从我记事起,国家就一直在打仗,平时别说吃肉了,就连大米和白面也吃不到,我们吃得最多的是木薯。所以昨天我们三个人一到立马坡县城,就马上去吃了顿汽锅鸡,对了,还有米粉什么的。”他讲这话的时候,好像还在回味着汽锅鸡的余香。“你所说的米粉,在我国西南一带叫米线,汽锅鸡和过桥米线都是当地名吃,这两样东西都被你们吃到了,看来不虚此行啊!下一步我们要把你送到战俘营,那里的伙食也不错,到时多吃点大米和白面,养胖了再回国。”

俘虏听后苦笑着点了点头,说:“这个我知道,我们的营以上军官,大多数都在你们国家培训过,他们说那时虽然你们的生活水平也不高,可经常把好东西留给他们吃。”“是啊!你们吃我们的,用我们的,还打我们,良心上过得去吗?当然你们是执行者,这个我刚才已经说了。”

不久,负责押送俘虏的军工过来了,俘虏临走之前指了指同伴的尸体,海欣明白他的意思,说:“他们之所以被打死,责任完全在你,当时如果你不让他们开枪并马上投降的话,他俩就会在战俘营里和你作伴了。至于这两具尸体,我们会设法通知你们的人过来抬走的。”

俘虏听后惭愧地低下了头。他被押走后战士王兴安说:“我们只路过立马坡县城,连车都没有下,而这三个家伙却不但进了县城,还吃了汽锅鸡和米线,这两样当地名吃我们连味道都没有尝过,却让他们过来先吃了,真气人!”“这两个家伙不是已经死了吗,还生什么气?他俩在临死之前还到县城里解过馋,按说也值了。”另一个叫谢克云的战士说。

这时海欣的步话机响了,付孔亮说就两具尸体,没有必要兴师动众通知对方来抬,再说现在漫天大雾,他们来了容易出事,让海欣他们先抬到西面的无名高地附近放下,再大声告诉对方算了。

通罢电话,海欣决定把尸体抬到无名高地北边,因为听说那里有个溶洞,里面住着越军。不久战士们用树枝做了两副简易担架,然后把尸体悄悄抬到无名高地北边约一百米处,这时能见度不超过五十米,双方都看不到,但能听到喊话。

可是海欣他们喊话后在隐蔽处整整待了半个小时,也没有见越军去抬尸体,便怀着不安的心情回去了。不过下午他们再去看时,发现那两具尸体和简易担架都不见了。尸体不在我军上下刀山的必经之路上,不会被我方人员发现并抬走的,就是他们要抬,也会事先问明情况的;山上没有野兽,不会被虎豹豺狼吃掉或刁走。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无名高地上的越军已经听到了喊话声,只是当时怕上当,才在海欣他们离开后把尸体抬走了。

二十二 冒充边民被识破

海欣识破那三个越军特工的第二天早晨,山间仍然弥漫着大雾,上午还下起了毛毛雨。

昨天那个俘虏虽然被押走了,但在海欣的脑海里却留下了一个很大的问号:倘若那个家伙没有说实话,过来的不是三个而是五个越军特工,那么另外两个这时很可能还在我国境内。昨天的气候条件那么差,他俩不可能看到同伙被歼和被俘的场面,听到枪弹声也不会知道咋回事,此刻可能正在某一个地方侦察或等待呢!于是决定到一六二高地东边搜查一番,那里临近拉拉河,地形比较复杂,南面不远处就是边界,是越军特工出没最多的地方之一,能遇见他们更好,遇不到权当熟悉地形。

从一六二高地东边山脚下一直到拉拉河那里都比较平坦,那一段一到两百米的宽度土质也好,因此边民开垦了不少农田,只是由于战火不断大部分都荒芜了,只种着少量的玉米等作物。

荒芜的田地上尽是杂草,有些地方还有灌木,由于雨水充沛,炮弹又轻易打不到,都长得非常茂盛。海欣他们从北边开始一点点往南搜,当他们搜到中间部位时,突然发现农田里蹲着一个人,就急忙在灌木丛里躲了起来。通过观察,他们发现那人蹲的地方有玉米苗,当时玉米苗才二三十厘米高,而且稀稀拉拉,就是趴下去也挡不住人。那人身披深绿色塑料布,背朝海欣他们,好像在拔草。在确认周围再也没有其他人的情况下,三人才向那人走去,想看清楚对方究竟在干什么,当然也要问明他的身份。

直到海欣他们走到距离那人三十米左右的地方时,才在雨雾中看到他是当地农民打扮,的确是在拔草,仍然背对海欣他们。既然对方始终没有回头,海欣就示意两个战士不要去惊动他。这地方东北方向有辛寨,正东方向有偏牛寨,尽管都在河对岸,但都距离不远,老乡们经常涉水到这里来种地,因此一开始三人都对那人的身份没有怀疑。

可是很快海欣就觉得情况有些不对头了:从发现对面那个人到现在大约二十分钟时间过去了,这期间他既没有回头看一眼,也不站起来活动一下身体,难道拔草就那么专注?难道就没有听到后面的脚步声?地上有水,想不让它发出响声就难,这似乎有点不正常。

于是三人又向前走去,海欣还边走,边故意把地上的水弄得很响,看那人是否仍无反应。那人还是没有反应,海欣的怀疑逐渐加重,他让两个战士提高警惕,并把雨衣袖筒里的枪口对准那人。三人距离那人只有二十米左右了,可对方仍然在低头拔草,似乎是个专心干活的聋子。见距离那人只有十米左右了,那人还是没有反应,海欣便站住厉声喝道:“热呆连(不许动)。诺松空叶。”

听到喊声,那人并没有立即把头转过来,而是略微迟疑了一下,才缓缓站起来转身看着海欣他们说:“啊,是解放军同志啊!你们不是在山上守着吗?怎么跑到我的田里来了?雨天,我怕田里的杂草疯长,就过来拔拔,要不然它就盖住包谷苗了。首长,你这是说的哪个地方方言啊?我怎么一点也听不懂。”原来不是个聋子,海欣更加怀疑他了。

那人四十多岁,黑瘦,没有胡子。他披的塑料布下面是一件当地人常穿的老蓝色土布衬衫,裤子也是同一种颜色,肥大如桶,两条裤管都卷到膝盖上面,赤着脚。与其他边民相比,他的普通话讲得还不错,虽然谈吐自如,但海欣却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一丝慌乱。“这里是边境,情况复杂,我们又没有与你见过面,所以要例行检查,希望能够理解,现在就请你把手举起来吧。”海欣说罢让两个战士过去搜身,自己仍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那人见海欣表情严肃,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只好把手举了起来,但两个战士过去后只搜到一把镰刀。见此海欣并没有解除怀疑,而是把目光转向他拔下来的那些草上,见他在田里蹲了那么久,拔下来的草却不多,而拔过的地方仍有不少草,连包谷苗周围都没有拔掉,根本不像种田人干的活,就这还说是自己的田地。看到这些情况,海欣又说:“请你把手放下来吧!刚才我讲的不是什么方言,而是越南话,难道你真的听不懂吗?”“解放军同志,你讲越南话我哪能听得懂啊!”那人做着无可奈何的表情说。

据海欣所知,这一带边民无论年龄大小,基本上都能听懂或者会说不少越南话,而眼前这个人在距离边界只有几百米的地方种地,四十多岁了却说自己听不懂越南话,便说明问题了,于是接着说:“老乡,请问你是哪个寨子的?”“偏牛寨。”“你们寨子离这里多远啊?”“五里左右。”“寨子里肯定不止你们一家人吧!其他人怎么不来干活?”“雨天,他们都不愿把衣服打湿,再说河水比前几天涨了不少,过一趟不容易。这块田还是我爷爷那一代开出来的,到我这里已经种了三代,所以我对它特别有感情,不怕衣服被打湿,不怕水深,就是两个国家在打仗,也舍不得让它荒着,让它荒着我觉得心里难受。”

那人讲得似乎有道理,可是仔细一琢磨就露洞百出了:边疆雨季长达半年之久,这一带边民都有雨雾天出来干活的习惯,因为在这样的天气里干活越军看不到,相对安全,根本就没有怕打湿衣服一说;他说这块田一家人已经种了三代,打仗也舍不得让它荒着,可是里面到处都是杂草,有的地方的杂草比玉米苗还要深,说的和做的不相符。

听到那人如此回答,海欣心中基本上有数了,但要抓他还缺乏证据,于是又继续问道。“那么你叫什么名字?”“张洪森。”“家里还有什么人?”“老婆和两个孩子。长官,家里人在等着我回去哩!如果晚了他们是要担心的,尤其在这炮火连天的地方。”那人说罢转身要走。“长官”二字再次使对方露出了破绽,因为边民经常接触部队官兵,连老人都不再称呼解放军的干部为长官了,而他这个年纪的人却顺口讲了出来。再说昨天那个中尉也曾经这样称呼过海欣,于是海欣说:“那好,我们正好要到你们寨子里去一趟,就麻烦你带一下路吧!”

那人听后明显犹豫了一下,但不得不硬着头皮点头,然后步伐缓慢地向拉拉河方向走去。为了拖延时间,等待转机,他装做回头看刚才拔下的青草,这时正好骆三贵不小心踩歪一颗玉米苗,他看到后马上跑回去蹲下把玉米苗扶正,并边培土,边说:“唉呀,大军同志,你们不要乱踩嘛!这可是我们千辛万苦种出来的庄稼呀!一家人都指望它长出玉米填饱肚子呢!”那人说着不慌不忙把土培好,见海欣仍然在等他带路,才又慢慢起身找个小水坑洗掉手上的泥土向前走去,并一步三回头看那棵被他扶正的玉米苗。其实他就是不跑回去,骆三贵也会把那棵玉米苗扶正并培上土的。

那人又是“长官”,又是“解放军”和“大军”地乱叫,这些前后不一致的称呼全都被海欣听出来了,但他想看那人还有什么表演,就顺着他的意思说:“是啊!在这炮火连天的地方,老乡们种点庄稼的确不容易,咱们都要加倍爱护才好。”

这时骆三贵和李洪云也看出那人不像个农民了。

既然是带路,那人就只好走在前面,李洪云凑到海欣耳旁轻声说:“副连长,难道他真的是个越军特工?”“你看他像个边民吗?”海欣不答反问。“只有他穿的衣服有点像,其它方面不像。”“你能这样观察情况就对了。”“东边真有他说的那个寨子?”“真有,我在地图上见过,也听说过。”“那么咱们真的要到那里去核实他的真实身份?”“因为我们缺乏证据,所以有必要核实他的真实身份,但估计他是不会把我们带到那里去的,一过河,这个人的狐狸尾巴恐怕就要露出来了。”

四人顺利到达东岸,海欣见那里左右各出现一条小路,左边那条弯弯曲曲通向龙头山,不用说从那里一直可以到达辛寨;而右边那条先向南,再向东,可能是通向偏牛寨的。

那人上岸后又设法磨蹭了一阵子,才带着海欣三人还是慢慢向南走去。因为南边不远处就是国境线,所以海欣一边跟着那人走,一边观察前面和周围的地形。为了防止他逃走,或者对面有越军接应,海欣示意两个战士都把子弹推上膛。

四人向南走一百米左右,小路就向东转去了,这时那人突然捂住肚子说:“解放军同志,我肚子疼,想到草丛里方便一下。”并用手指了指南面。

南面虽然离边界还有一两百米,但都是一人多深的茅草和灌木丛,一旦让他进去,就如同把抓到的鱼儿放回大海,想再找到几乎没有可能,于是海欣说:“老乡,南面的草丛里有地雷啊,这个我们知道,所以你要是真想方便的话,就去北边吧。”并用手指了指一片可以看到地面的洼地。

那人听海欣这样说,只好又犹豫了一下向北走去。可是海欣见他在地上蹲了那么久,也没有拉出来一点东西,眼睛却不停地四处瞟,最后把目光停留在东北方向一片灌木丛上,估计是想从那里逃跑。可他蹲的那个地方距离灌木丛还有十多米远,知道想逃跑不是件容易事,如果冒险,恐怕只有死路一条,就一直在那里蹲着犹豫不决。海欣早就看出了那人的企图,不想让他死在逃跑的路上,就大声说:“喂,老乡,你方便好了吗?方便好了就回来吧。”

听到这话,那人才吞呑吐吐地说:“长官,就要好了。”一分神,他用真实身份讲的话又冒了出来,接着似乎不甘心地站了起来。

那人站起来后,海欣见下面只有一点尿液,于是等他走近后用非常严厉的口气说:“越军特工,你不要再给我们演戏了,老实说,你是什么时候过来的?都去了哪几个地方?”说罢三人同时把枪口对准他。

那人听后一愣,接着又假装镇静说:“解放军同志,我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我是这里的边民啊!刚才已经对你们讲过了。”“尽管你打扮得有点像这里的边民,但我们还是看出你是个越南人,并且是个越军特工了,所以赶快回答我的问题,不然这三支枪可都要说话了,非把你打成马蜂窝不可。”海欣说。

为了配合海欣审问,骆三贵和李洪云都把枪拴拉得“哗啦哗啦”响,子弹也都从枪膛里跳出来几颗,有一颗不偏不倚地落在那人脚上,吓得他脸色立即苍白起来,并“扑通”一声跪下去说:“哎!哎!大军,要不得,要不得,别开枪,别开枪,我说,我说。”

据俘虏交待:他的确是个越军特工,上尉军衔,与昨天抓到的那三个人的确同属一个行动小组,而且还担任组长职务,昨天那个中尉是副组长。因为在临出境之前,他们才发现少带一套我军的服装,于是他就让那三个人过境到这边来了,说既然少带一套中国兵服装,自己就和另一个人去办别的事算了,并约定今天在一六二高地东边碰头。可是那三个人走后,他只让另一个人去办别的事了,自己则去了越南情妇家,并在那里一直住到今天早上。

据俘虏交待,他今天一大早就来等同伙了,雨雾中见从北边走过来三个人,还以为是自己的部下顺利回来了,就没有躲藏,想让部下看到他并走过来。可是由于视线不好,再加上穿的都是解放军服装,直到北边那三个人走近,才发现不是同伙,而是真正的解放军。但这时他想躲避已经来不及了,只好灵机一动蹲下去装作拔草。俘虏说他经过精心伪装,以为不会被解放军识破,结果还是被认了出来。

海欣见俘虏这次说的基本上是实话,就把昨天发现那三个越军特工的经过告诉了他,俘虏听后大吃一惊,说:“我说怎么等不到他们呢,原来早就被你们抓住了。但他们既然被你们识破,在那种情况下又知道跑不掉,为什么不举手投降,还要向你们开枪射击呢!这不是让那两个士兵去送死嘛!中尉这家伙真混蛋。”“看来你还是有点良心的,起码比那个中尉要好。实话告诉你吧,正因为昨天你们有两个人白白送命,今天我们才为你留下一条生路。”见俘虏听后又是一愣,海欣接着说:“刚才你不是装做方便试图逃跑吗?其实我们早就看出来了,如果当时我们装做不朝你那里看,你很有可能趁机起身逃跑。而逃跑的后果你应该知道,我们都拿着枪,子弹永远比腿跑得快。”“当然,当然!长官,刚才我确实那样想过,只是你们一直朝那边看,要不然这时我已经没命了。感谢不杀之恩!感谢不杀之恩!”俘虏连连说。“你这一被俘就对了,要不然部下被杀的杀,被抓的抓,你这个当组长的却安然无恙,回去如何向上司交待?”海欣说。

俘虏听后又是点头,又是叹气,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

二十三 途遇傻家伙

海欣他们押着俘虏从南边小路上返回,接着上龙头山往辛寨方向走,为了不让俘虏逃跑,李洪云用构树皮把他绑了。路上骆三贵问俘虏:“你的中国话讲得不错嘛!是什么时候学会的?”“我老家就在你们国家的广西东兴一带,经常和中国人打交道,所以会讲中国话,不过只是一点点而已。”俘虏苦笑着说,还挺谦虚。他见李洪云在抽香烟,就凑过去说:“是春城牌的吧,闻着真香!大军,能不能给我一支?”

听到俘虏这个要求,李洪云看了海欣一眼,见海欣点头,李洪云便先把一支香烟放到俘虏嘴里,再用打火机为他点着。俘虏狠狠地吸了一口香烟,脸上露出了满足的表情。李洪云盯住他的嘴巴和鼻孔看了半天,也没见冒出来一点烟雾,都吸进肺里去了,怪不得他的牙齿已经黄得快要黑了,原来是个烟鬼。骆三贵对俘虏说:“你烟瘾这么大,为什么不带一包?”“我们平时只能买那些黑棍子抽,不过瘾。老阮这次要去你们的立马坡县城,我让他带回两包春城牌香烟,想不到后来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噢!老阮就是昨天被你们抓到的那个中尉。”“我们在搜查时,的确发现他的口袋里有几包春城牌香烟,他说是自己花钱买的,我们就没有没收,不过等你在战俘营里见到他时,那几包香烟可能就没有了。”骆三贵说。“中尉也是个烟鬼,那时肯定没有了。我到战俘营后一定能见到他吗?”俘虏问。“他昨天被抓,你今天被俘,时间离得这么近,不可能立即被交换回国,附近又只有一个战俘营,所以你们两个人应该能见上面。”“那就好。”俘虏若有所思地说。不知道是想着他那两包香烟钱,还是在考虑其它问题。

海欣见话又说到昨天,便把处理那两具越军尸体的经过也对俘虏说了一遍,俘虏听后又叹了口气说:“事已至此,你们也只能那样了,无名高地北边那个溶洞我去过,里面经常有人,他们能听到你们喊话。”

过河不久,雨就不再下了,只是天仍然阴森森的,海欣、骆三贵和李洪云都把雨衣脱了,俘虏则请求把他那块塑料布缠到自己手上,说这样构树皮绑上去就不痛了,出于人道主义考虑,海欣答应了他的请求。龙头山南面的山坡虽然不算陡,但道路崎岖难走,山沟也深,三人不敢给俘虏松绑,怕他跳下去逃跑。

四人刚走到半山腰,就突然发现五十米之外的山坡上站着一个人,而且是个怪人。只见那人又高又瘦,几乎像一副骨架子,还举着双手,衣服脏得几乎看不出原来是什么颜色了。看到这一幕,连俘虏也愣住了,脚步都不知不觉停了下来,李洪云说:“我的妈呀!大白天见到鬼了,这是附近哪个村的精神病人跑出来了吧?”“走了这么长时间山路,咱们也该休息一下了。走,上去到他跟前问问,再怪的人也不会把我们吃了吧!”海欣笑着说。

四人上到距离瘦高个七八米的地方再次站住,见他站在山路西边;虽然身高一米八以上,但体重绝对不会超过八十斤;至于年龄,说他三十岁也行,说他六十岁也有人相信,因为他的头发和胡子都很长,还连在一起已经分不清了,脸上脏得几乎看不到皮肤;他穿的衣服不但认不出原来是什么颜色,还破烂不堪,几乎成了条条;刚下过雨,他站在外面既没有带伞,也没有披塑料布,可那身又脏又破的衣服却是干的,据此判断不是刚走过来,就是在附近避过雨了。

由于感到好奇,四个人站在那里看了很久,这期间瘦高个仍然举着手。他虽然做的是标准投降动作,但脸上却没有一点恐惧表情,估计不是个精神病人,就是个傻家伙。

大家看了一会儿,海欣问瘦高个:“你是哪里人啊?站在这里干什么?”

瘦高个听到问话既没有回答,也没有把双手放下,而是用手指了指对面的山坡。四人向他所指的方向望去,见山路东边一点的山坡上有丛灌木和茅草,灌木和茅草下面黑乎乎的好像是个山洞,距离他们站的那个地方也就三十米左右,便都怀着好奇的心情走了过去。途中骆三贵说:“副连长,那家伙跟过来了。”

海欣回头看时,发现瘦高个果然跟过来了,连走路也不肯放下双手,只是走不快,腿好像有点瘸。大概是瘦高个要到前面带路的原因,就改为跳跃着从四人身旁一闪而过。他一闪而过不要紧,大家都闻到了臭味,不用说是从瘦高个身上发出来的,如果没有看到他从身边一闪而过,四人会以为附近有个厕所或者猪圈什么的。得知臭味来源,大家都暂时停住了呼吸,等瘦高个走远后才长长出了一口气,但不久臭味又扑面而来。

四人跟着瘦高个走近那丛灌木和茅草,发现下面果然有一个山洞,只是不深,有点像猫耳洞,他们站到几米之外,就可以看到里面的东西。里面的东西以毯子为主,同样脏乱不堪。至此,四人才知道那是瘦高个的住处,只是不知道他一直举着手是什么意思?

见来人一直看他住的山洞,瘦高个才把双手放了下来,并一弯腰钻了进去,动作之熟练,使人想到了穴居动物。瘦高个钻进去后,就开始翻找起来,不一会儿手上拿着一块压缩饼干出来了,并看着来人一边做着吃的动作,一边说:“宽洪毒兵,宽洪毒兵。”至此不再举手,好像把刚才的动作忘了。

听到标准的越南话,俘虏再次愣了一下,明白遇上自己同胞了,但不知道他是怎么来到这里的,还是这副德行?

听到瘦高个讲话,海欣对骆三贵和李洪云说:“看来这家伙也是个越南人,这是两天以来我们见到的第五个了。”然后问俘虏:“他是你们小组里的另外一个成员吗?”“长官,他不是我们小组里的人,我们小组里的人都是从其它部队官兵中精心挑选过来的,每个人都很聪明,怎么能要这样的傻家伙。”言下之意是你们也太小看我们特工团了吧!俘虏接着又说:“我们小组里另外那个人真的去办其它事情了,没有我的命令,他是绝对不敢过境到你们这里来的,他一个人过来不是找死吗?”“那么你之前见过他吗?”海欣指着傻家伙又问。“没有,之前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他。”“首长,看样子这是他的住处,我下去看看有没有武器吧?”李洪云说。当着俘虏的面,他故意不称呼海欣的具体职务。“行,但这家伙不一定让你进去。骆三贵,你负责看住他,如果他不让李洪云进去,你就扔给他一块压缩饼干试试,看来他喜欢吃咱们的压缩饼干。李洪云,里面又脏又臭,你进去后尽量屏住呼吸,用刺刀把那些破烂玩意挑起来瞅一眼就行了,有没有武器弹药都赶快出来。”

李洪云答应一声要钻进去,傻家伙果然不让,伸手要去拉李洪云,骆三贵赶紧用枪身把他挡住,并随手递过去一块压缩饼干。傻家伙一见压缩饼干,便什么也不顾了,任凭李洪云在里面翻腾。

李洪云在进入山洞的那一瞬间,一股更加难闻的气味几乎把他熏倒。直到这时,他才看清楚海欣所说的破烂玩意竟是一条我国制造的军用毛毯,既破,又脏,还潮湿。他在军用毛毯下面发现还有一块压缩饼干,但上面爬满了虫子。

李洪云一钻出山洞,就赶紧大口呼吸新鲜空气,接着汇报说里面没有武器弹药。于是海欣指着傻家伙问俘虏:“你看他是你们国家的军人还是老百姓?”“分辨不出来。长官,他这个样子,我真的分辨不出来啊!”“那他穿的可是你们的军衣啊!”“这倒不假,但他可以去捡,或者到尸体上去扒,总之从很多途径都可以得到。”“那好,就算你分辨不出来吧,下面我问,你翻译。”海欣接着问傻家伙:“喂,你是军人还是老百姓?”

没等俘虏翻译,傻家伙竟然又说话了,而且这次一说就是很多,不过海欣、骆三贵和李洪云连一句都没有听懂。傻家伙“叽哩咕噜”讲完,俘虏却没有翻译,于是海欣问他:“你怎么不讲话,傻家伙刚才究竟说了些什么?”

想不到俘虏的脸上也露出了无奈的表情,他说:“长官,他说的什么我没有听清楚啊!”

听到这里海欣笑了,傻家伙跟着也笑。俘虏没有说他听不懂,而是说没有听清楚,说明傻家伙的发音有问题,接着海欣便让俘虏问。俘虏问了傻家伙很久,有的语句还要一直重复,最后才用中国话对海欣说:“长官,这次我基本上听清楚了一点,他的大意是说:想回家,可就是找不到回去的路,看来是没人要他了。他还说自己在这里已经待了很长一段时间,经常挨饿,要不是过路的人经常扔给他一些吃的,可能早就死在洞里了。”

问了半天,还是没有问出傻家伙的身份,不过海欣知道他为什么老举着手了,因为举手并用越南话说投降,就可以不被误伤,还可以得到压缩饼干等食物,这样在山上待着不至于饿死。

海欣又问俘虏:“他说没说究竟谁不要他了,是他自己的家人不要他,还是他村子里的人不要他了?”在海欣看来,傻家伙可能是个越南边民,由于人傻,就不知不觉过境走到这里来了,衣服是捡来或者用其它办法得来的,就像俘虏说的那样。

可是想不到俘虏再次与傻家伙对话后却说:“我问了半天,他也没有讲明白,但我基本上听出他是个军人了,因为他说前些日子曾经过来打过仗,那些人都撤走了,而他因为腿上有伤,跟不上队伍,人家才不要他了。他脑子不好使,所以才一直找不到回去的路,在这一带转来转去的最后转到了这里。”“那他刚才是说你们队伍上的人不要他了。”海欣说,据他所知:自从部队换防以来,附近就只有一六二高地上发生过战斗,但那次骆三贵已经把来犯之敌全部消灭了。这么说来,傻家伙应该是和我军前面的轮战部队打过仗,具体时间虽然不知道,但看他现在的样子,至少在野外待两个月以上了。

这地方荒山野岭的,要翻过一个山头才能到达辛寨,估计那地方他没有去过,更不会去较远的偏牛寨,要不然寨民会向当地驻军报告的。那么这段日子他是如何度过的?白天不冷,但晚上需要盖条被子,而他只有一条薄薄的军用毛毯,不过穿着衣服睡觉不至于冻死。吃的呢,仅靠路人施舍能有多少?难道他去河里捉鱼,或者吃山上的老鼠之类的小动物?有这种可能,但无论那段日子他是如何过的,能活到现在都是个奇迹。

怪不得傻家伙走路不利索,原来他腿上有伤,海欣仔细看时,才在他肮脏的裤子外面分辨出一块布条。他的衣服没有湿,但那块布条上面却粘乎乎的,不用说下面是伤口,而且已经发炎了,那些粘乎乎的东西是脓。见此,海欣又动了恻隐之心,他掏出两个急救包准备让俘虏为傻家伙包扎,可一看俘虏的双手还被绑着,另外想到在重新包扎之前得消一下毒,而在野外没有条件,只好把急救包放了回去。

正是又动了恻隐之心,想要救傻家伙一命,海欣才决定先把他带到辛寨再说。海欣把这个决定对骆三贵和李洪云一讲,骆三贵首先表示赞同,他说:“这样好,要不然时间一长,傻家伙的伤口就会进一步恶化,加上食物短缺,早晚要死在这里。他虽然跟我们打过仗,但傻乎乎的,估计当时并不知道自己在干些什么。”“是的,他是军人身份,我们可以当俘虏抓起来,一是两人路上有个伴;二是可以洗上澡,换上干净衣服,那时就像个人样了;三是有人为他疗伤,伤口不会继续溃烂下去;四是能吃饱饭,不会这样瘦,更不会被饿死了,早晚回到他们国家,家人看到了也是个安慰。”李洪云也表示赞同说。

骆三贵和李洪云考虑到傻家伙腿上有伤,走不动山路,还到山坡上去砍了些小树,然后用构树皮又扎了副简易担架。

听到海欣的决定,连俘虏也露出了笑容,并连连向海欣、骆三贵和李洪云表示感谢,说:“你们真是好人,给了我同胞一条性命,要不然他在这里活着可能要吃老鼠和其它小动物,死后也可能被老鼠和其它小动物吃掉。”

傻家伙听同胞说可以跟着大伙走,也显得非常高兴,接着再次钻入他住的山洞。这次他花了很长时间,才摸出李洪云见到的那块压缩饼干,并抖掉上面的虫子,只掰下一小块放入口中品尝。傻家伙吃完那一小块压缩饼干,把其余的又小心亦亦放进上衣口袋,还在上衣口袋外面轻轻拍了拍。

吞下可能作为午饭的一小块压缩饼干,再加上知道有人要他了,傻家伙的精神明显好转起来,他指着山路上下比划,嘴里又“叽哩咕噜”说些什么,但海欣、骆三贵和李洪云只能听懂“宽洪毒兵”四个字,通过俘虑翻译,大家才明白他的意思是说:经常有人从这条山路上经过,他每次看到来人,就会把手举起来用越语说投降,这样那些人就会给他扔吃的东西了,和海欣估计的一样。他说压缩饼干最好吃,可是近几天路过的人少了,只保存这两块,饿的时候也舍不得吃,吃了许多蚂蚱、老鼠等小动物。看来傻家伙的胃口非常人可比,已经锻炼到原始人类那个茹毛饮血的程度了。

傻家伙对他的同胞说,要把那堆破烂东西带走,可是骆三贵通过他的同胞告诉他说:“不用了,到战俘营后吃的用的东西都有,盖的东西比这里的好多了。”傻家伙听后才空手坐上了简易担架。

傻家伙虽然瘦,但抬着他上山还是觉得非常吃力,于是海欣为俘虏松了绑,让他也参与抬傻家伙。至于傻家伙身上的臭味,这时谁也顾不上了。上山的路有时非常陡,担架无法抬了,就让傻家伙自己慢慢爬,爬不动时让他的同胞往上托,或者让他的同胞背着走。

路上李洪云对骆三贵说:“班长,要是我们一个人时深更半夜见到他,非被吓个半死不可。”“他瘦,脖子就显得特别长,所以我第一眼看到他时,也觉得在大白天见到了鬼,而且还是个非常难看的吊死鬼。”骆三贵擦把汗笑着说。

一行人刚走下龙头山,就被炊事班的人看到了,他们赶紧回去向张振光汇报。张振光听说海欣回来了,也赶紧出来迎接,他和海欣说了几句话,就分付炊事班的人生火做饭。辛寨的老乡们见海欣他们带回来两个俘虏,都围过来看热闹,他们要看的主要是傻家伙,因此傻家伙一时成了大家最关注的人物。

这时正好有几个军工战士扛着弹药箱从旁边经过,他们一见傻家伙坐在石头上便笑了,接着把东西放下也凑过来看热闹,一个战士说:“真有意思!你们怎么把这个傻不拉叽的家伙带回来了?半个多月前我们往高地上送工字钢时,就从这座山上经过,当时他是躺在石头上的,可我们一走近,他就立即爬了起来,并把双手举得高高的,嘴里还“叽哩咕噜”地说着什么。”“当时他是不是一直说那句叫宽洪毒兵的越南话?”海欣问。“对,对,就是这句话,并且一直重复。那天远远看到他时,我们都吓坏了,近看才知道是个傻家伙,简直像个活宝。”那个战士回答说。“那次你们给他压缩饼干了吧?”海欣又问。“是啊,给了,正好身上有,看他可怜,就扔了几块。”那个战士又回答说。“之前有人也这样做过,这就是他一见到人,就把手举起来的原因,要不然就得饿死。他见每次用这个办法有效,就养成了习惯。”海欣说。“是这样的。当时我们见他人不人鬼不鬼的,还从身上散发出恶臭,便用中国话问他,可是他听不懂,只好让一个华侨翻译。那个华侨和他嘀咕了好一阵子才对我们说,这家伙连正常的思维能力都没有,是个傻蛋。知道这家伙是个越南人后,我们就扔下几块压缩饼干走了,懒得去管他。临走之前那个华侨告诉他说:山顶有地雷,你不要去上面,更不要去北边,北边地雷更多,一过去就“轰”的一声被炸死了。目的是不让他进辛寨骚扰这里的边民,后来他真的没有来过。”

另一个军工战士接着说:“后来我们经常从这座山上经过,他也一直重复那个动作,我们每次都扔给他几块压缩饼干。为了得到吃的,这一点他记得很牢。”他指着第一个讲话的军工战士又说:“我们班长他们之所以要阻止他进辛寨,是怕到时轰不走他,可你们却把他当做伤员抬回来了,这可怎么办?”

海欣刚要解释,第三个军工战士就马上接过前面那个战士的话说:“那次华侨翻译还告诉我们说,这家伙刚受伤的时候并不在山上,是在河边偶然得到我方人员给的食物后,才悄悄跟着上了山,但在半山腰就被发现并喝住他不让跟着走了。正好那里有个小山洞,他便钻进去睡了一觉,后来竟把小山洞当成自己家了,一直住到现在。”

等三个军工战士把话说完,海欣才开口说:“这么说来,连那条毯子也是大家路过时顺手扔给他的了。大家都是出于一片善心,才出手相救的。我们之所以要把他抬回来,是看到他腿上有伤,恶化下去可能导致死亡,而且山上几乎没有食物,要救他一命。至于同志们担心的搔扰边民问题不会出现,因为他现在的身份仍然是个越南军人,而且曾经糊里糊涂地跟我们打过仗,据此可以当做俘虏抓起来送进战俘营,抓进战俘营也是为了救他。”他指了指傻家伙的同胞又说:“我们已经抓到了一个俘虏,一会儿你们能不能把他俩一块带回去?”“我们当军工就是干这个的,因此这个没问题。既然你们好心把他当做俘虏抬回来了,我们一会儿就把他俩押走。至于东西,可以放到你们这里下次再扛,上面不怎么急着用,我们也可以打电话解释一下。”那个军工班长说。

这时一直站在边上的张振光开口了,他说:“感谢军工弟兄,在这个傻家伙被你们押走之前,我们可以用水把他身上的臭味冲掉,再换套衣服,免得你们一路受罪。”“好啊!谢谢!”那个军工班长说。

在傻家伙同胞的劝说下,傻家伙才同意脱下衣服洗澡,但他的裤子已经和伤口连在一起了,最后是用剪刀剪下来的。大家发现伤口周围不但有脓有血,还有雪白的蛆虫蠕动,有几个村民恶心得差一点呕吐,急忙背过脸去。

等傻家伙的同胞为傻家伙冲好澡,穿上干净衣服,海欣才让他的同胞为他包扎。做完这些,李洪云用刺刀挑着傻家伙换下的脏衣服要去焚烧,可是傻家伙却挣扎着去要。“他这是舍不得那身脏衣服吗?”海欣问傻家伙的同胞。

经过翻译,傻家伙的同胞才又回答海欣说:“长官,他不是要那身脏衣服,而是要口袋里那一块半压缩饼干。”

大家听后都哈哈大笑起来,张振光对傻家伙的同胞说:“看来这家伙是饿怕了。你告诉他一会儿有更好吃的东西,那些东西都不要了。我们炊事班的人已经把面条做好了,大家都吃点再走吧。”

二十四 正副班长

老青山距离西面偏北一点的刀山不到一公里,南面紧邻国境线,既是中越边界很少有名称的山峰之一,也是在归属问题上有争议的山峰之一。

由于参战前黄金庵和贾兆栋不拘小节,都被大家视为稀拉兵,因此一直都没有入党,现在二人不但当上了正副班长,连组织问题也解决了,这叫火线入党。既当上正副班长,又火线入党,二人都像变了一个人,稀拉作风彻底不见了。

排长、班长和那么多的好兄弟都牺牲在半山腰溶洞里了,而他俩还活着,那天要不是在偶然的情况下被海欣带去熟悉地形,半山腰溶洞里就会多出两具遗体,现在的一切荣耀便无从谈起,因此虽然当班长、副班长和入党了,黄金庵和贾兆栋却高兴不起来。他俩决心不辜负首长和战友们的期望,带领全班牢牢守住高地,为死去的兄弟报仇。

新官上任似乎都免不了要烧那“三把火”,黄金庵也是如此。就在他上任的第三天,便决定要对山头进行一番改造,说:“老贾,咱们南面正好有一排天然石头,可以挡住越军的视线和炮弹,所以就不用去管它了。问题是西北东三面围墙都只有膝盖高,不但挡不住越军的视线和炮弹,夜晚出来站岗或活动时还有掉下去的危险,所以得设法加高一些。”“行,你是班长,听你的,可是垒墙的石头从哪里来呀?南边的不能扒,从山下运又非常困难。”“这点我想到了,往下挖,从咱们的掩体前面开始,一直挖到东边的围墙下。刚才我用脚步丈量了一下,发现这段距离五十米左右,挖出来是一条堑壕,在里面巡逻时上身不暴露在外面,石头则用于垒围墙,一举两得。”

贾兆栋听后马上找来十字镐刨了几下,发现石头并不坚硬,可以一层层剥离,便说:“我看这事能干,这里有十字镐和铁锹等工具,应该是兄弟部队盖掩体时留下来的,现在正好用上。不过可能要用很长时间才能完成这项工程。”“反正现在除了站岗就是睡觉,闲着也是闲着,就学人家愚公移山吧,能挖多久是多久。”“老黄,你老三篇学得不错嘛!我看挖到东边后,干脆再向南撬它十多米,让堑壕拐个弯一直通到石峰那里算了。如果顺利的话还可以在石峰上撬出一个小哨所,省得咱们站岗时被风刮雨淋。”“行,石峰那里高,撬出一个小哨所应该没问题。这事咱们说干就干,一会儿马上召开班务会布置。”

第二天上午,老青山上果然“叮叮当当”响了起来。因为没有经验,当天进度不大,只在表面上挖出一道浅沟。后来大家在总结经验的基础上轮班干,浅沟一点点加深,堑壕一点点延长,挖掘速度比预计的要快。虽然他们所处的位置比较高,但原来周围就有围墙,加高的事晚上干,所以即使白天施工也不会暴露目标,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

施工开始几天后的一天晚上,轮到黄金庵和杨正课站第一班岗,贾兆栋躺在掩体里一时睡不着,就出来找黄金庵聊天。这里一直没有敌情,所以陪着站岗的人聊天问题不大,再说还有一个人在稍远一点的地方站岗。“老黄,你现在可是这个山头上的最高指挥官啊!一晃一年多时间过去了,还知道你入伍时多大吗?”贾兆栋说。“看你小子说的,这事我怎么忘得了。”“今年你连十七周岁都不到,却已经快当两年兵了,不知入伍时怎么过的关?”“我们在农村出生的孩子,有几个主动到派出所去报户口?几乎没有。那些年派出所也没有时间管这些事,因此我就钻了空子。那年入伍报名的时候,我的个头比同龄人都高,所以岁数想填多少是多少。我在家经常调皮捣蛋,学习不好,虽然我爸是个乡村教师,但他能管好学生却管不了我,因此当我报上名并体检合格后,我爸就对我妈说‘让他去吧,听说部队上调教年轻人有一套,让这小子去锻炼两年也好。’于是我就来了。”“可是你父亲还是不放心,咱们入伍才半年多时间,他就跑到部队来看你了。”“那是他想我了,暑假嘛,从学校能脱开身就来了。”黄金庵在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看着家乡方向,好像看到了父母正在忙碌的身影,眼睛也有点潮湿了。“那年你父亲才三十多岁,你带着他在营房里参观时,不少人都以为他是你哥哥,这事你还记得吗?”“咋不记得,我爸就来那么一次,印象太深了。当时他们说的那些话差点把我的鼻子气歪。”说到这里,黄金庵笑了。“那天我们几个人正在菜地里干活,正好看到你和你爸一起经过,于是三班一个家伙说‘黄金庵,这是你哥吧?看你哥对你多好,入伍才半年时间就来看你了。’当时你竟当着你爸的面骂人家,说‘去你妈的,这是我爸,你小子眼睛瞎了?’你爸当即呵斥你不懂事,并让你马上给那个家伙道歉。可你不干,扭头就走,你爸只好替你道歉。”“哈哈,可后来我还是道歉了。那时候年龄小,什么事都不懂,再说那家伙在新兵连时跟我一个班,熟悉,骂他两句没问题,他从前也骂过我。那天回去后我爸说,‘看到你入伍后服人管了,但也学会骂人了,这是进步,还是退步?希望你今后只进步,不退步,也就是只学好的,不学坏的。’我爸还是把我当小孩子看。”“老黄,不说那些了。你听说过胡志明小道吗?”“听说过,他们说胡志明小道不止一条,有五条主线,二十多条支线,还有许多捷径呢!如果把长度加在一起,可能接近两万公里了。”“啊!这么多!我原来以为只有一条。”“胡志明小道究竟有多少条别说你小子不知道,就连美军最终也没有搞清楚。那些路是北越支援南越的秘密通道,作用可大了,仅游击队员就输送一百多万,还有大批武器弹药,让美军伤透了脑筋。”“美军不是有轰炸机吗,他们可以飞到空中侦察啊!”“侦察了,也炸了,可炸了这条还有那条。美军白天炸,游击队员晚上走,美军晚上炸,游击队员白天走,搞得美军没有办法,所以一个美国人才说他们‘在一个错误的地方,打了一场错误的战争’。”

别看黄金庵和贾兆栋现在挺谈得来,过去可是一对冤家。他两人虽然是在同一天到的部队,可在档案里记的入伍时间却不同:贾兆栋是头一年的十二月二十五日,而黄金庵是次年的元月一日。虽然只有六天之差,但年度却不一样,因此贾兆栋还多领了一个月的津贴费。

按说这是件小事,可两人同时被分配到一个班,贾兆栋就开始论资排辈了,他不说自己只比黄金庵多领一个月津贴费,六块钱,也不说档案里记载的入伍时间只早那么六天,而是说早一个年度。因此贾兆栋经常叫黄金庵新兵蛋子,当然是开玩笑,但如果贾兆栋只开一两次玩笑也就算了,问题是他经常这样叫,于是矛盾便暴发了:有一天他们几个人在菜地里干活,贾兆栋又叫黄金庵一声新兵蛋子,当时黄金庵正为其它事闹心,一听就火了,说:“贾兆栋,你他妈的混蛋,老子跟你是同一年入伍的兵,谁是新兵蛋子?”

贾兆栋见黄金庵发火后愣了一下,接着针锋相对地说:“你是,不说别的,凭我比你多拿一个月津贴费,就可以叫你新兵蛋子。”“狗屁!无非你们县招兵工作早结束几天,为此你们比我们多拿一个月津贴费也就算了,还骂老子是新兵蛋子,算他妈的什么玩意!”

当时正好班长不在,他俩越吵越凶,像两只斗架的公鸡,其他人看了好一会儿热闹才开始劝架。但是两个人血气方刚,都不听劝,吵到激烈处竟动起手来。后来两人虽然被战友们拉开了,但贾兆栋怒气未消,把放在地上的铁锹一踢多远,锹把正好落到黄金庵脚面上。这一下黄金庵更加火了,捡起一个硬土块向贾兆栋头上砸了过去,贾兆栋的额头上立即起了一个大血包。

战士徐戴华见事情闹大了,立即跑到正在远处查看菜苗的海欣跟前报告说:“副连长,那边打起来了!”“谁和谁打起来了?”海欣边跟着徐戴华跑步边问。“黄金庵和贾兆栋打起来了。”徐戴华也边跑边回答。

海欣赶到时,见两人仍在扭打,便大声喝道:“都给我住手,像什么话。”见连首长来了,黄金庵和贾兆栋才松开手,接着海欣气喘吁吁地训斥他俩说:“都当兵了,农民习气还改不掉,忘记自己是个军人了?尽干扯淡的事。”

听到批评,两人都低下了头,既不解释,也不争辩。但打架是件大事,不能就这样算了,当晚召开班务会解决问题,海欣和排长代富文都参加了。

班务会由班长陈西有主持,他让贾兆栋和黄金庵各自先做自我批评,但当时两人的气都还没有消,都扭着头不讲话。海欣见会议出现了冷场,便说:“看来你们两个人都不愿意先讲,那我就带个头吧!带头做自我批评。”此话一出,大家都愣住了,海欣不理会与会人员的惊讶目光继续说:“你们别看,我真的要做自我批评,因为今天我在菜地里批评他们两个人的时候,说了一句非常不文明的话,为此我在这里向同志们道歉!”“不可能吧?副连长,你究竟说了句什么话呀?还值得在这里道歉?”代富文说。

海欣没有回答代富文的问话,但一个战士却开口了,他说:“排长,当时副连长说他俩尽干扯淡的事。”听罢这句,在场的人包括贾兆栋和黄金庵都笑了,气氛也一下子轻松起来。在海欣的感染下,贾兆栋和黄金庵才各自做了自我批评,但听起来似乎都有些勉强。

贾兆栋和黄金庵讲完,战友们接着发言,当黄金庵了解到贾兆栋不是故意拿铁锹打自己时,才真心说不应该把贾兆栋的额头砸伤。

通过批评教育,贾兆栋才意识到自己不应该叫黄金庵新兵蛋子,尤其不应该当着大家的面一直叫。

第二天晚上,仍然是贾兆栋把下一班岗交给黄金庵,这次黄金庵接岗后,发现贾兆栋竟替自己多站了半个小时。如此几次下来,黄金庵便不再生气了,后来两人竟好得像一个人似的,应了那句不打不成交的话。

二十五 报复

当老青山上的堑壕挖到一半时,越军果然又组织人员对一六二高地实施了报复,这次是在事先没有炮击的情况下进行偷袭。

山顶溶洞被清理出来后,八班战士的居住条件得到了较大改善:两个溶洞都住人,不但可以躺下去睡觉了,连食品和武器弹药也多储存了不少,正如事先设想的那样。

各班力量调整后,钟虎仍留在一六二高地上,这天凌晨三点多钟,是他和薛闻海在山顶哨所那里站岗。由于地势高,看上去天不算太黑,突然钟虎发现西南方向的山坡上出现了几个黑影,而且正在慢慢移动,就急忙指着让薛闻海看,薛闻海看了一会儿说:“是有些黑影移动,会不会是王幸华和范竟强他们俩啊?”“王幸华和范竟强在半山腰哨所站岗,那里是西北方向,没有上级命令他们两个人是不会跑到西南方向去的。”“也是,如果排长或班长让他俩去巡逻,会提前告诉咱俩的,不然误伤了怎么办?”

苏景舟听到钟虎报告,立即从山顶溶洞里面爬起来说:“真的?越军真的摸上来了?”见钟虎一个劲点头,他迅速把睡在旁边的薛里程推醒说:“老薛,外面有情况,我先出去了,你马上把全班人叫醒,并立即出去做好战斗准备。”因为不久前两人都是班长,所以苏景舟还叫薛里程老薛,和当代理排长之前的称呼一样。“是,排长。”薛里程说,作为顶头上司,苏景舟可以客气,但薛里程知道自己不能不尊重领导。

苏景舟钻出山顶溶洞后迅速跑到山顶哨所那里问:“他们在什么位置?你们两个人究竟看清楚没有?”“排长,刚才我们两次都看到那里有黑影活动,第一次不敢确定,第二次又看到后才跑回去向您报告的,而且两个人都看到了。”钟虎回答说。“我怎么没有看到啊?”苏景舟朝西南方向看着说。“他们怕暴露目标,所以时隐时现。我敢保证那地方一定有埋伏。”“能确定就好。既然来了,他们是不会老待在一个地方的,注意观察。看来副连长讲对了,他们知道上次吃亏,不甘心失败,果然过来报复了,这次我们争取还让狗日的吃亏。”

两分钟后,苏景舟见住在山顶溶洞里的人全部到齐了,还听说半山腰溶洞里的人正在往这里赶,便命令大家检查武器弹药,并用步话机向海欣报告情况。

海欣在步话机里对苏景舟说:“他们这是觉得上次那个办法不行了,便改在拂晓前偷袭。近处有七八两个班,远处我们的人更多,所以你们要沉住气,不要害怕;你们那十几个人不要分散,都集中到山顶哨所附近打击他们。”“是,副连长。”“这次敌人是从西南方向上来的,他们很可能不知道你们所在的位置,但那里是制高点,他们一定会摸过去占守的。所以你们要准备打一场恶仗,记住不要提前开火,等敌人走近了再打。我会把这个情况向连长报告的,然后带人前去支援。”

苏景舟与海欣通完话,急忙与薛里程等人一起分析敌情:东边是悬崖峭壁,越军从那里上不来,而他们上次在西北方向吃了亏,一定认为我们的主力在那里,也不会从那里上来;山顶溶洞南边有个很深的沟,他们很有可能先到那里集中,再向制高点摸来。

分析完敌情,苏景舟对战士们说:“我们现在占据着有利地形,又弹药充足,所以大家不要害怕。上次八班长一个人就消灭他们一个排,这次我们人多,也让他们有来无回。”

有骆三贵的英雄行为做榜样,大家就有战胜越军的信心了。但在场的人包括苏景舟在内都没有参加过战斗,心中还是有些紧张。

不久越军真的摸上来了,直到他们接近山顶,苏景舟才命令开火。

受到当头一棒,越军开始逃窜,趁敌人撤退的时候,苏景舟大致数了一下对方的人数,发现他们这次来了六十人左右,比上次多了一些。

越军退回到山沟里后,苏景舟立即把战况向海欣作了汇报。这时天已经亮了,海欣说他们正在赶来的路上,但途中又被越军的炮火拦住了,上次的场面再次出现。怪不得越军一撤下去,周围的炮声便响了起来,苏景舟知道要孤军奋战了。

既然偷袭不成,越军便转为强攻,炮弹像雨点似的打向山顶,苏景舟知道这是他们在为强攻做准备。果然山顶爆炸声一停,越军就大声喊叫着往上冲了。由于仍然占据着有利地形,九班战士再次奋力把越军打了下去。但两个回合下来,董疆水、刘冈、罗云均先后牺牲,另有几人受伤。

越军第一次强攻被打下去后,山顶炮击又开始了,苏景舟见待在外面不行,就命令大家进入溶洞,而自己则留下来观察敌情。

早晨七点多钟,越军的第二次强攻开始了,苏景舟才让战士们出来再次奋力抗敌。战士高奔川打得正起劲,没看到一个炸药块落到身边,但苏景舟在一旁却看到了,于是冲过去一脚把那个炸药块踢开。可这时越军又抛上来几个炸药块,致使苏景舟和高奔川都来不及躲藏,同时牺牲。

越军的进攻又一次被战士们打下去了,可三次下来,我军五人牺牲。代理排长牺牲了,班长薛里程理所当然要站出来指挥作战。这次越军退下去后,他们的炮弹又打向山顶,薛里程也像苏景舟那样急忙让大家进入溶洞,自己也留下来观察敌情。

之前有苏景舟指挥,薛里程不需要考虑那么多,现在他突然觉得担子重了。班里还有十一个人,但八个都是伤员,其中高冈霖伤势最重,连肠子都流了出来,其状惨不忍睹;李锡安一条腿被炸断,可以看到骨头,大家也为他进行了包扎。在这种严峻的情况下,薛里程把没有受伤的钟虎、段如高和杨论安叫到跟前说:“现在只剩下你们三个身体完整的人了,咱们一定得把这个制高点守住,不为连里丢脸。”“班长,你放心,只要还有一口气,我们就一定把高地守住。”钟虎说,另外两人点头。

不久,越军的第三次强攻开始了,不过再次被战士们奋力打了下去,可是杨国吉和刘建民也牺牲了,九班战士越战越少,情况相当严重。越军这次撤下去后,薛里程仍让其他人撤进溶洞躲炮弹,自己继续留在外面观察敌情。钟虎进去后又马上跑出来说:“班长,高冈霖和李锡安的血流完了,我们抢救了半天也没有用。”

听说又死人了,薛里程进去查看,发现高冈霖和李锡安果然停止了呼吸。责任在身,他不敢在洞里久留,就用平时出去的老办法先把冲锋枪放到外面,接着准备一跃而出。可这次他刚把冲锋枪放好,一发炮弹就突然在洞口爆炸了,他被震昏过去,掉到洞底,外面那支冲锋枪则被炸成了三节,好在这次没有把山顶溶洞炸毁。

二十六 是花寡妇敢死队吗

战士们扒开从洞口上落下的石块,见薛里程还活着,不禁又惊又喜。薛里程苏醒后,听到外面附近的炮击声停止了,知道敌人又要强攻,便让能动的战友出去迎敌。可是这次他们出去了很长时间,也没见越军上来,战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有人认为可能是敌人见久攻不下,撤退了。但薛里程听到周围封锁我援军的炮声仍在响,就告诉大家说:“敌人没有走,仍然隐藏在南面的山沟里,所有我们不能松劲,必须继续做好打退他们的一切准备。”

又过了一会儿,战士们仍然不见越军上来,但钟虎又在西南方向发现了情况:有人从那里住上爬。便觉得奇怪,心想:他们不是在附近吗,怎么跑回去了?敌人怎么敢在大白天从我们眼皮之下上山?送命也不是这个送法啊!就指着让薛里程看,可是薛里程受伤严重,再次昏迷过去。见此,他只好把薛里程手上的望远镜拿过来观察,这一看竟惊奇地发现那群人都是妇女,而且穿的都是便衣,花花绿绿的什么颜色和款式都有,包括当时全世界都流行的喇叭裤。

她们是什么人?来这里干什么?是当地老乡慰问,根本没有这种可能,因为周围炮火轰鸣,连我援军都无法突破敌人的封锁线,更别说手无寸铁的老百姓了,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越南人。那么越军让这些女人上来干什么呢?帮助隐藏在山沟里的越军打仗,双手空空的似乎没有可能,那群妇女为了证明自己没有携带武器,都把双手在空中不停地晃动,好像在说:中国兵,你们可千万不要开枪啊!我们手里什么东西都没有;过来抬她们自己人的尸体,更没有这种可能,因为一是没有担架,二是两军正在对垒,不是时候。在大家的好奇声中薛里程醒了一会儿,也在望远镜里看到了那群妇女,于是告诉大家等她们走近了再说,反正现在枪也打不到那里,在等待中他又昏迷过去了。

过了一会儿,强烈的责任感使薛里程再次苏醒过来,这时他连身子都坐不直了,便问身边的钟虎:“那群娘们现在离咱们还有多远?”“一百米左右,不用望远镜就可以看到是女的。”钟虎回答说。“有她们在高处,越军暂时不会向这里打炮了,让她们走到四五十米处时再说。她们有与山沟里的越军汇合的迹象吗?”为了保持体力,薛里程尽量闭看眼睛说话。“看样子没有,要不然她们就向南边绕过去了,而现在是直接向我们这里走过来的。”钟虎又回答说。“这些年越南一直在打仗,留下了很多寡妇,听说还有个黑寡妇敢死队呢!这些娘们会不会是她们啊?但无论她们是谁,都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大家仍然要做好战斗准备。”薛里程断断续续地说。“黑寡妇?那她们穿的应该是黑衣服呀!而这群人却是花里胡哨的。”一个战士说。“那么我们就把她们叫做花寡妇敢死队吧,但是没有携带武器,不像什么他妈的敢死队呀!管他妈的黑寡妇也好,花寡妇也好,绝对不是来慰问的,都不是他妈的什么好东西。她们手上没有携带武器,不代表裤腰里也没有。”薛里程说到这里竟裂开嘴笑了一下,一定是觉得那个阵势很有意思。“班长,那些花寡妇离我们只有三四十米了,你说打还是不打?”钟虎问。“她们有人把手伸到裤腰里没有?”这时薛里程把眼睛睁开了。“没有,都一直举着。”钟虎回答。“那么人家是在做投降动作呢!你打就算犯规了。如果她们的手就那样一直举着,等走到二十米处再说。如果她们真的上来投降或者谈判,那就另当别论了。可是这个时候还谈他妈的什么判啊!上来投降也没有可能,刚才她们又没有和我们打过仗,投他妈的什么降啊!”薛里程的精神似乎好了一些,竟一口气说了这么多。“那她们如果把手放下来呢?”钟虎又问。“如果她们把手放下来,那就是准备掏家伙了,先瞄准她们的手,等看到掏出的家伙再打不迟。”薛里程说。

二十米距离很快到了,战士们既警惕又好奇地自上而下观察着那群妇女,见她们仍然保持着原状;有几个长得还不错,大部分都很年轻,年纪最大的也不会超过四十,如果真是寡妇的话还是年轻寡妇。打还是不打呢?薛里程再次听到报告也左右为难了:打,人家做的是投降动作,违反国际惯例不说,对方还尽是些女人;不打,距离已经很近了,如果她们突然掏出手榴弹或炸药块往上扔,吃亏的可就是我们啊!所以他经过反复思考后说:“钟虎,你大声喊让她们站住,不要让那些娘们再往上爬了。”“喂!你们都给我站住,再往上走我们可就要开枪了。”钟虎立即朝那群妇女大声喊道。

那群妇女听到喊声,都立即站住了,在她们喘气的同时,脸上还露出怪怪的表情,既像引诱,又像狞笑;有的还边向上面摆手,边“哇啦哇啦”地说着什么;有的试图把手放下去,尽管很快又举起来了,但还是被细心的钟虎观察到了,钟虎又把这个情况及时向薛里程作了报告。“兄弟们,等她们一起动手就晚了,打,但我们先打老天爷。如果她们不还手就算了,如果她们取出武器还手,就尽量往那些武器上打,不要把人打死。”薛里程终于想出了一个比较妥当的办法,不到万不得一,他们是不会往那群妇女人身上打的。

薛里程说罢枪声大起,子弹在那群妇女头顶上方呼啸。起初,战士们以为她们会掏出武器反抗一阵子,结果一听到枪声她们就抱头鼠窜了。战士们看到山坡上顿时乱做一团都笑了,钟虎说:“我原来以为她们真的是什么花寡妇敢死队呢!原来这么不堪一击,而且没有打到身上撒腿就跑。”“不过越军绝对不是让她们上来玩的,估计是见久攻不下我们这个山头,便生出了这个可笑的阴谋。如果让她们再接近一点,扔上来的手榴弹或炸药块会让我们乱作一团,那时山沟里的越军就会趁机往上冲。狗日的这是黔驴技穷了,可我们最终没有上他们的当。兄弟们,来的这些娘们说明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到现在为止,越军并不知道我们的具体人数。他们不知道我们的具体人数,再次发动强攻时还会小心翼翼,这对我们非常有利。在这种情况下只要我们坚持到天黑,副连长他们一定能上来解救。”薛里程又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班长,你分析得有道理,情况应该是这样的,我们一定能坚持到天黑。”钟虎说。

虽然这时离天黑还早,但薛里程和钟虎的话给大家树立了信心,而那群女人的行为既透露了越军的底,也给战士们带来了乐趣,他们想:这样的战斗场面连上辈人都可能没有经历过,但的的确确发生在中越战场上了,要不是亲眼所见,绝对不会相信。

那群妇女退下去不久,薛里程便因为流血过多牺牲了,由于不能群龙无首,大家就一致推选钟虎出来指挥,因为他是九班上来后唯一留下来的人,而补充过来的那些战士也是当年入伍的兵。可钟虎不干,说既然我们没有副班长,那就让党员出来指挥吧!可是问来问去,在补充过来的兵员中没有一个党员,和他一样都是团员。见现场都是同一年入伍的兵,还没有一个党员,钟虎请大家各自把入伍通知书上的时间说出来,以便请时间最早的那个人出来指挥,可竟然是钟虎入伍通知书上的时间最早。这下钟虎不再推脱了,他说:“这也不算个什么官,那我就干了吧!目前就打仗这点事,咱们一起把冲上来的打下去就行了。”

后来他们真的在钟虎的指挥下打退了越军一次强攻,由于有过上次增援不成的教训,海欣他们便在一六二高地东边的悬崖上开出了一条路线,只是花了很长时间才拉住绳子上到山顶和钟虎他们汇合。

尽管都是排里那点人,但大大长了战士们的战斗意志,他们在海欣的指挥下,又打退了越军的一次强攻。越军见久攻不下,连让女人上山诈降也不管用,再加上听到援军呐喊着上来了,便灰溜溜地撤了下去。

越军让女人上山诈降的事很快便在前线传开了,成了我军官兵的笑料,若干年后大家提到这件事时还笑个不停,不过到现在为止,他们也不知道她们究竟是不是寡妇。

二十七 石峰挖通了

苏景舟刚当上代理排长就牺牲了;九班继任班长薛里程也光荣牺牲了。算算时间,三排到高地驻守还不到二十天,就先后牺牲一个排长、一个代理排长和两个班长,而且这两个班长都是九班的,损失实在太大了,不但海欣事先没有想到,就连付孔亮和谢槐华也觉得十分意外。

这次战斗结束后不久,骆三贵的上报材料批下来了,上级果然授予他战斗英雄的称号。因为骆三贵当上了战斗英雄,又是现任班长,团里便决定让他继任三排代理排长职务;钟虎以一个名不符实的老兵身份指挥了一次战斗,并在之前就表现出了组织能力,被任命为九班班长。贾兆栋晋升为班长,坐上了骆三贵空出的位置,并很快到一四五高地上任了。

骆三贵戏剧性地重返一六二高地,又和钟虎待在一起了,只是两个人的身份都发生了重大变化。尽管骆三贵和钟虎成了上下级关系,但知根知底的两个人都没有想那么多。再说班里已经死了那么多人,自己能够活着已是万幸,轮战刚刚开始,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生死难料,所以对谁是上级,谁是下级,还真的并不在乎。

贾兆栋离开老青山时那里的堑壕还在挖,在堑壕一点点加深的同时,围墙也在一点点加高。后来,黄金庵他们终于按照计划把堑壕挖到了石峰下面,接下来就是挖计划中的小哨所了。

在挖小哨所之前,黄金庵先在石峰上画出了一个大约两米宽和高的轮廓,准备挖进去一米左右,能站进去两个人就行了。结果哨所是挖出来了,但风一刮,雨还是能飘到哨兵身上,于是决定再挖深一些。谁知接下来这一挖,就把一个可能还要隐藏很久的秘密挖出来了。

在往深处挖的过程中,战士们见里面的石头性软,更容易撬,就提议干脆搞成一个小石屋算了。搞成一个小石屋对七班战士的好处可大了,且不说别的,睡觉时不用挤得那么紧了,除了站岗还可以搬过来几个人住。因此他们甚至认为比加高围墙意义还大。黄金庵觉得这个办法可行,就立刻同意了,于是施工继续进行。

由哨所扩大成小石屋的工程进行到第二天中午,黄金庵过去看了看进度,发现基本上快完成了,心里非常高兴。可就在这时,他突然发现里面中间部位出现了一个亮点,于是赶紧进去查看。他走近后见那个亮点的直径尽快只有手指大小,却非常醒目,便感到非常吃惊,把眼睛凑上去一看,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对面竟然还有半个山头,而且比这边的还大,原来石峰不是山边,而是横在山头中间。

看到这个场面,黄金庵一时说不出话来。不久战士们也看到了对面,他们看后也和黄金庵一样愣住了。大家万万没有想到住了这么长时间的山头,竟然不是之前看到的样子,自己守护的只是半个山顶。因为上来后一六二高地一连发生两次战斗,连海欣也没有时间去老青山左右两侧侦察,更没有去过南面,但他知道南面就是国境线。

为了看清楚对面,黄金庵把洞口扩大到直径鸡蛋大小,这时他看到对面左侧竟然也有一条堑壕,而且距离班里挖的那条只差四五米远,要不是中间隔着一道三米多宽的石峰,南北两条堑壕就几乎连到一起了。

不久,再次令黄金庵惊奇的一幕又出现了:一个只穿条短裤的男人突然出现在对面,他是从堑壕另一头跑过来解手的,然后左顾右盼往回走。他走着走着像发现了什么似的,突然回头看了一眼,并在黄金庵错开的那一瞬间看到石峰上出现一个亮点,于是就怀着好奇的心情跑过来近距离观看。既然对方已经看到了,黄金庵就觉得没有堵的必要,他见短裤头走近,赶紧让战士们躲到一旁,短裤头趴到洞口看了一下,立即转身跑回去了。这时黄金庵想到开枪把对方击毙,但怕枪声惊动更多的越军,以至引起更大的麻烦,就没有动手,看着他跑到堑壕的另一头不见了。

黄金庵看到对面也有堑壕,就知道那里也有驻军了,当然是越军,如果是自己人还会不知道?既然对面有越军,那就不会只有刚才一个,很可能也是一个班甚至更多。南边不像北边这么平,有个斜坡,有可能不用梯子就可以从山脚下上来。没有看到对面的建筑,有可能在半山腰或山脚下,要不然那些人怎么住。现在他们知道这边也有人了,而且不是自己人,有自己人他们也会知道的,那么他们立即打过来怎么办?倘若他们人多,我们打不过,守不住高地如何向上级和祖国人民交待?总之这回自己把事情闹大了。

想到把事情闹大了,黄金庵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他命令大家抄家伙准备战斗,老青山上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战士秦心昌把一箱手榴弹打开后对黄金庵说:“班长,怪不得我总觉得咱们这边的山顶不够圆,有点像三角形,以为又是大自然的杰作,原来那边还有一半。现在就是用石头把小石屋全部堵上也不结实了,我们的处境十分危险,还是向上级报告一下情况吧!”

之前黄金庵之所以没有向上级报告情况,主要是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他还没有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听到秦心昌的建议才说:“行,我立即打电话向排长和副连长分别报告。”

听到报告,海欣也感到十分震惊,因为在和友军交接时,对方根本没有提到这个情况,看来他们也不知道。这时他真后悔自己没有去老青山两侧查看,以致出现了这样的对峙局面还不知道。他在电话里对黄金庵说:“事已至此,你们也不要过于紧张,因为他们也不了解我们这边的情况,不敢贸然采取行动。再说其它高地上也出现过敌我双方离得很近的情况,那里不仅可以互相看到,还在对方的步枪射程之内,就这样平时也能做到相安无事。当然我只是举个例子,并不是说不需要提高警惕。既然山顶中间那道石峰被你们挖通了,要想把它堵牢固很难,所以你们就保持现状吧!这样可以日夜监视对方的行动。有情况及时向我和你们骆排长报告。”

海欣与黄金庵讲完,立即向上级做了报告,消息很快传到了军区前指那里,一个首长听后说:“这种敌我相邻的情况在刀山上下非常普遍,因为那些地方一般都是特殊地形,除非出现拔点等大规模战斗,一般情况下一方是不会主动攻击另一方的,否则对双方都不利。老青山上的情况我们之前就知道了,它位于边境线上,在归属问题上早有争议,所以他们发现就发现了吧,这是早晚的事,也可能他们早就知道我们的存在了。但只要他们不主动开枪,我们这边就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当然,应有的警惕性还是不能少的。”

听到传回的上级指示,海欣的心情才放松了一些,他放下电话立即去了老青山。海欣到那里后见对面那条堑壕也是新挖的,自北到南三十米左右,从南端下坡处向西转去,接着便不见了,由此判断:对面的越军也不多,他们很可能住在西南角上,就是对方堑壕的另一端。

面对海欣,黄金庵就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他吞呑吐吐地说:“副连长,一开始我们只想挖一个能避风遮雨的哨所,后来见石头不是太硬,就想着把它挖大一点,能住进去几个人,谁知竟把石峰挖通了。”

海欣知道黄金庵当班长后积极性高,想利用环境为大家改善一下生存条件,出发点是好的,只是没有提前报告。便没有批评,反而安慰他说:“挖通就挖通了吧。两军同驻在一座山顶上,又只有这么大一点地方,早晚都会互相发现的。我一会儿给修理所打个电话,先请他们过来拉道铁丝网,然后观察一下情况再做下一步打算。”

当天傍夜修理所的人就来了,不但很快拉起了一道坚固的铁丝网,还布上了定向地雷,当然交待关键时刻才能用。

修理所的人干完这些事就走了,但当晚海欣却没有回去,他和战士们在那里站了一夜岗。

二十八 饰品换烟

因为怕出事,所以直到石峰被挖通后的第三天海欣才回去。黄金庵见这三天内一切如常,洞口对面没有再出现过人,起码白天近处再没有出现过人,便恢复了往日的站岗人数,也就是同时两人站一班岗。可是第四天下午轮到黄金庵和王乔荣站岗时,对面又出现一个人,而且还是只穿条短裤头,好像就是第一天过来的那个家伙。

黄金庵见短裤头在对面的堑壕里反复徘徊,还不时向洞口这里看一眼,好像想再次靠近又不敢的样子。对方仍然赤手空拳,黄金庵相信他不会造成威胁,就没有把班里其他人叫来,以免再次造成紧张局面。过了一会儿,短裤头不再原地徘徊了,而是径直朝洞口这里走来,还不停地摆动双手,那意思好像在说:我不但赤手空拳,还几乎赤身裸体,可以看出对你们没有恶意了吧?所以你们也不要对我开枪。看来他们已经知道这边有我们的人了,应该是在这几天时间里通过洞口观察到的,只是七班战士没有看到他们观察而已。

来人毕竟是个越军士兵,况且又是第一次即将接触,不得不有所防备,黄金庵把冲锋枪里的子弹推上膛,但没有把枪口对准对方,也没有把手伸出去制止对方走近,这时七班战士已经把洞口扩大到碗口大了,手可以伸出去,想看他究竟要干什么。短裤头越走越近,黄金庵紧紧盯住他的双手,防止他突然从短裤里面掏出武器,因为他全身上下只有那一个地方可能隐藏常规武器,除非是体积非常小的尖端武器才能藏到腋下、耳朵或头发里。“班长,怎么办,要不要开枪吓唬他一下,让这家伙回去算了?”在一旁也看到短裤头的王乔荣问。“千万不要开枪,只盯住他的双手就行了。”“班长,你是说他裤裆里可能有武器?”“是的。”“那他只是伸进去挠痒呢?”“有这个可能,但这个时候正紧张呢,还他妈的挠什么痒啊!”“万一有个蚂蚱跳进去了呢?”

黄金庵听到这里笑了,他扭头看了王乔荣一眼说:“你小子的想象力还挺丰富。那就见到武器在打,但那时只打他的手,别把人一枪崩了。”“是。”

短裤头在距离洞口十多米的地方站住了,仍然保持原来的动作,只是开口讲话了,但他“叽哩咕噜”讲的是越南话,且不在黄金庵和王乔荣学过的《越语战场喊话十句》范围之内,他俩一句也没有听懂。

短裤头看到两个人头在洞口对面晃动,知道中国兵已经看到自己了,估计自己讲的话对方听不懂,但苦于不会讲中国话,就改用肢体语言表达。他比划着说自己没有恶意,还把身子转过去让这边的人看,对着自己的干瘦屁股连拍几下,表示身后也没有武器。作完这些动作,短裤头才把身体转过来对着洞口傻笑。黄金庵见对方不但身上瘦,还眼窝深,下巴尖,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便说:“你过来干莫事?快说。”意识到家乡话对方可能更听不懂,紧跟着黄金庵又用普通话说了一句:“你过来有什么事?快说。”

但无论是黄金庵的家乡话,还是普通话对方都听不懂。因为听不懂中国话,所以短裤头没有回答,只是在听到声音后显得非常高兴,连忙做了一个抽烟动作,脸上还带着讨好的表情。“原来这家伙是过来要香烟抽的,怪不得精巴干瘦,原来是他妈的烟鬼。看来他既不会说也听不懂中国话,而刚才说的那些越南话没有一句是我们学过的,就像哑巴对着哑巴,只能靠手势交流了。”王乔荣说。“我们离洞口近,能看到他的每一个动作,而他只能看到我们的头,除非我们把手伸出去才能进行交流,但现在还不到交流的时候。我兜里有香烟,你说咱们给不给他扔过去几支抽抽?”“想得美,那点香烟连我们自己都不够抽,哪能给他小子。”“也是。”

短裤头以为洞口这边的人没有看到他的抽香烟动作,就又比划着做了一次,脸上仍然露出讨好的微笑。这次黄金庵看到对方的牙齿很黑,一定是香烟抽得太多的缘故。他把冲锋枪的前半截伸出去晃了晃,这个动作既可以理解为没有,也可以理解为有但不给对方,所以短裤头还是站在那里没动,又不时做着抽香烟的动作。一开始,黄金庵觉得这样挺有意思,后来嫌烦了,就把手伸出去摇了摇,表示没有他想要的东西,短裤头这才露出失望的表情慢慢转身离开。

突然出现的小插曲,使黄金庵紧绷了几天的神经放松了不少,这件事表明:对面对我们威胁不大,起码不会在短时间内发起进攻。

不久接岗的战士来了,黄金庵把刚才的发现告诉了他们,说如果对面再有人过来,而且还是一个,也没有携带武器,就不要开枪,只注意他的一举一动就行了;如果对面再有人过来时不止一个,或者带着武器,就立即向他报告,在报告之前也不要开枪,因为他所在掩体就几十米远,一分钟之内就跑过来了,况且中间还有一道石峰,那时有办法应付。

回到掩体里,黄金庵把刚才的发现对其他战友也讲了,大家都想跑出来看,但黄金庵说:“人早就走了,这个时候你们还出去看什么?既然他们来过一次,就可能有第二次。现在他们来一个,接着就会来几个或者更多,那时有你们看的。虽然刚才那个家伙滑稽可笑,名义上是来要香烟抽的,但也有可能是过来刺探情报的,因此大家再去站岗时说话小心点,最好把头伸出去看看山峰那边对面及两侧有没有人,千万别说我们这边只有十几个。洞口小咱们可以把它再扩大一些,起码头能钻过去,反正对面已经看到了。”“班长,那就干脆给他来个将计就计,见到他们走近时,我们故意说这边有一个连,让他们云里雾里的搞不清楚。”一个战士说。“怎么个说法,直接告诉他吗?”“那怎么行?得装做无意泄露,这样他们才会相信。比如我们不叫你班长而叫连长,而且音调要高,否则他们听不到。”“胡说八道,连长知道了还以为我想坐他的位置呢!”黄金庵笑着说。“班长,又不是真让你当连长,怕什么?再说连长也是一级一级升上去的嘛!等你真的当上了连长,咱们连长可能已经升任师长了,还生什么气呀?高兴还来不及呢!兵法上自古就有虚张声势一说,咱给对面那些人来个虚虚实实,让他们搞不清楚我们的实力,这样他们就是有想法,也不敢攻击我们了。“这事行是行,但我得给咱们副连长打声招呼,要不然他下次过来时,听到你们叫他副连长,而叫我连长,会觉得莫名其妙,骂我乱弹琴的,在这个小山头上成山大王了。”“班长,你不用给咱们副连长打招呼,这事好办,咱们副连长过来时我们仍叫你班长,他走后在叫你连长,这样越军就可以听到我们这边不但有连长,而且还有副连长了,整整一个连的兵力,戏就演成了。”

黄金庵想想这事还真的没法和海欣打招呼,就说:“行,那就这样叫吧。只是这事不要外传,说出去让人家笑话,还以为我想当官呢!实际上当这个小班长就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说罢笑了起来。“连长,咱这不是权宜之计嘛!就是其他人知道了也理解,说不定还夸我们会动脑筋呢?”那个战士也笑了一下说。“你小子这就来了是不是!在这里不能叫我连长。到哨所那里后越军不在跟前时也不能这样叫,都听到没有?”

大家都说:“听到了!”说罢都开心地笑了起来,有的还起身一蹦多高,几乎摸到头顶上方的十字钢。

在大家的笑声中黄金庵坐直身体,心想:怪不得人们都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当官的感觉就是好。上级给个班长我能当好,如果真给个连长我也能当好,不就是多管几个人的事嘛!

后来大家又把话题转到短裤头来要香烟这件事上,又一个战士说:“班长,你不要看刚才那家伙烟瘾上来了可怜,其实他们并没有我们想像的那么惨,我听说越南兵有黑棍子抽,他可能是嫌那玩意不过瘾,才过来要的,咱们国家的香烟就是再差,也比那些黑棍子好。”

摩托化行军结束后,战士们都分到了几包香烟,但他们都没有烟瘾,只是在疲劳、苦闷或想家的时候抽一两支玩玩,所以至今都还保存着,因此有人建议香烟统一保管,用的时候在分给大家抽,今后无论是上级慰问的,还是家里寄来的,都要充公。这个建议得到大家的一致赞同,于是除了正在站岗的那两个战士外,其他的都把香烟掏了出来,一下子集中了三十多包,当然都变得皱皱巴巴的了。

黄金庵指定一个战士负责保管香烟,说等那两个人下岗后,他亲自对他们说明情况。

短裤头出现后的第二天上午,是王乔荣和王心安在那里站岗,黄金庵不放心,不久也过去了,他问王乔荣:“那个家伙又来过没有?”“报告班长,没有。”王乔荣回答。

不知怎么黄金庵总觉得短裤头今天还会过来,于是就在那里边和二人聊天边等。大约半个小时后,王乔荣果然看到从对面走过来一个人,便说:“班长,真的又来人了,你快过来看看是不是昨天那个家伙。”

这时洞口已经扩大到能伸出去一个头了,黄金庵发现来人果然又是那个短裤头,连穿戴、做的每一个动作和站的地方都与昨天一样,他那两只沉陷的小眼珠仍然骨碌碌地看着洞口,也仍然面带讨好的微笑,于是黄金庵把脸凑近洞口说:“喂,你又来这里干什么?”

短裤头仍然没有回答,但这次却把右手伸向前方。“班长,他手上有个东西,亮晶晶的,不会是什么先进武器吧?”王乔荣从一旁看到后说。黄金庵也看到了那个亮晶晶的东西,说:“他手上的东西还没有一支香烟粗,也没有一支香烟长,就是先进武器威力能有多大?没事。”“不是先进武器那是什么玩意?班长,你和王心安先离开一下,让我仔细瞧瞧好吗?”王乔荣说。黄金庵和王心安把位置腾开,让王乔荣把头伸过去仔细瞧,他看了半天才把头缩回来说:“那玩意上面还带着一条绳子,但是仍然看不清楚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短裤头见王乔荣辨认他手上的东西,便捏住绳子拎了起来,并不停地晃动,还用一只手比划着表示:可以用这个东西换香烟抽,只要能换,多少都行。现在王乔荣终于认出那个东西是什么玩意了,他说:“班长,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那家伙拿的应该是条项链。”

项链,高地上怎么会有这东西?于是黄金庵也把头伸出去仔细瞧,他正看时,短裤头突然做了一个投掷动作,把黄金庵吓了一跳,赶紧把头缩了回来。黄金庵把头缩回来后,见对方笑笑做了个鬼脸,便说了句:“他妈的,这小子还敢跟我开玩笑?就不怕老子一枪崩了他。”他的话刚一落音,就听到“当啷”一声,知道短裤头真的把项链投过来了。可是由于洞口小,他站的地方又比较远,没有投进来,掉到对面地上去了。

见项链掉到洞口下面,短裤头不敢走过来捡,于是黄金庵又把头伸出去查看,他看到地上果然躺着一条项链,便示意短裤头过来把它捡走。短裤头见黄金庵看着他指了指洞口下面,就像得到圣旨似的,立即小跑着过来把东西捡了起来。但他把项链捡起来后并没有拿走,而是放到洞口上才转身离开,回到原处后又做了个交换动作。

等短裤头回到原处,黄金庵才拿起项链查看,他见坠子呈鸡心状,是用弹壳打磨成的,正面还镶着一块有肌玻璃,中间夹了一张越南美女图像;绳子则由手榴弹后面的拉线合成。坠子被打磨和把玩得非常光滑,绳子的粗略也恰到好处,看来确实费了一番功夫,当然不一定是他亲手做的。“班长,一看这玩意就知道是用掷弹筒上的弹壳做的。他们得用钢锯先把有底火的部分去掉,剩下的正好可以磨一个项坠,再配上手榴弹绳子,一条项链就算好了。要说这玩意还挺好看的,你说咱们和他换不换?”王乔荣说。“换么事换,咋说这也是敌人的东西,再说咱们都还没有老婆,要这玩意有啥用?”黄金庵说罢“嗖”的一声把项链扔了回去,正好落到短裤头脚下。

短裤头又带着失望的表情把项链捡了起来,但他并没有死心,再次走过来把东西送上洞口,转身又回到原处等待,大有换不到香烟誓不罢休的样子。见短裤头一直露出恭顺和讨好的微笑,黄金庵有点不忍心了,说:“王心安,你回去拿一包香烟吧,什么牌子的都行,但中华的不行,对了,咱们没有中华牌香烟。”

王心安答应一声走了,并很快拿过来一包春城牌香烟,这在当时是比较好的,属中高档。

黄金庵从王心安手中接过香烟,把项链缠在上面,一起扔了过去。短裤头这次见到地上的东西后犹豫了一下,接着再次捡了起来,并急不可待似的连忙拆开香烟抽出一支刁在嘴里,接着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只打火机,迅速把香烟点上并猛地抽了起来,也是不见从嘴巴和鼻孔里冒出一点烟雾。短裤头站在那里一口气把那支香烟抽完,接着点上第二支又抽了起来,一连三支香烟抽完,他才露出一点满足的表情。

基本上过足烟瘾,短裤头才再次走向洞口,他把项链再次放到上面转身就走,下坡时才回头看了一眼,并扬了扬手中的香烟,那应该是个再见动作。

见短裤头执意不拿回项链,黄金庵便不再扔回去了,他对两个战士说:“他既然不想白抽咱们的香烟,那咱们就把这个东西收下吧。不管咋说这玩意还挺好看,将来咱们班的人谁先结婚,就把这条有纪念意义的项链送给他算了。”“班长,这就对了。你以为他是不想白抽咱们的香烟啊?他是想用这种办法和咱们达成默契,以便今后经常过来交换。”王乔荣说。“对,他们有的是材料,也有的是时间,再说咱们支援了他们那么多东西,再不能白给他们了,不换白不换,换多了大家都留个纪念。”王心安说。“你们两个人说得对,那就让他继续做,做好咱们继续换,最好我们每个人都能分到一条留作纪念。王乔荣,这条项链你就先保管着吧,等凑够数了再分给大家。”黄金庵说。“班长,还是让别人保管吧。”王乔荣说。“要不你来保管?”黄金庵又对王心安说。

王心安听后也摇头,黄金庵便觉得奇怪了,说:“咋回事?平时有个啥事都争着抢着干,这次却没有积极性了。而且项链这么小,随便放个什么地方都行,可你们两个人就是不愿意保管。”

见黄金庵有点不高兴了,王乔荣才吭吭哧哧地说:“班长,不是我们不想完成这个任务,而是项坠上面有个女人头像,放在身边怕人家笑话啊!”“项坠上有个女人头像怕啥?漂亮是漂亮,但不是活的,活的我还不敢让你们保管呢!怕你们站岗时违反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见两个部下都在笑,黄金庵又说:“干脆这样吧!从王乔荣开始,全班每个人轮流保管三天,这样谁都不会笑话谁了吧!”“对,这样好,这样谁都沾上边了。”两个战士都说。

这时黄金庵突然想到了短裤头的打火机,说:“我一直盯着那家伙的双手,却不知道他从哪里摸出个打火机点香烟?下次他再过来时还得小心点,要是变戏法似的摸出个手榴弹塞过来就麻烦了。”“班长,我也没有看到打火机是从哪里摸出来的,估计事先夹在耳朵上或头发里了。”王心安说。“咱们三个人都没有看到,说明都不够细心,下次都得注意点。”黄金庵说。

仅仅过了一天时间,短裤头就再次出现在洞口了,看他的样子,八成是把那包香烟抽完了。这次他递过来一枚铜质戒指,也是打磨成的,样子有点像蝴蝶,同样是用炮弹壳做的,这次黄金庵给了他一包茶花牌香烟,档次略低一些。

七班战士无论谁负责保管项链和戒指,都放在枕头下面,这样无论谁都可以随时摸出来看了,有的是偷偷看;有的是公开瞧。一天晚上在马灯下,黄金庵拿着项坠问王乔荣:“你觉得上面这个越南小妞漂亮不漂亮?”“还行吧,越南也是亚洲,长像和中国人差不多。”王乔荣回答说。“项坠上这个女人可能是个电影名星,因为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她,当然可能见过的不是真人。”王心安说。“经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她,对了,《琼姑娘的森林》,这是一部电影的名字,越南人拍的,内容是抗击美军入侵,里面装扮琼姑娘的演员应该就是她。”黄金庵说。“对,是她。咱们囯家印邓丽君等女明星的照片,想不到越南人也这样做。”王乔荣说。“他们本来就是从中国分出去的嘛!东南亚那些国家大部分都是从中国分出去的,习惯都一样,当然那是很早以前的事了。”黄金庵说。

二十九 蟒蛇爬进掩体

贾兆栋去八班当班长后,就住在骆三贵住过的床铺上,那个床铺在掩体口南边第一个位置上,之前由苏景舟住。

八班住的掩体东西长约十米,南北宽约三米,由于地方小,十五个人只能交叉着睡觉,也就是一半人头朝南,一半人头朝南北,躺下去后各自的脚都能蹬到对方的大腿处。因为中间没有通道,所以里面的人进进出出只能找缝隙跨过去,当然得赤着脚,不然就把被褥踩脏了。掩体上面有缝隙,雨水可以通过墙壁浸湿地面,因此每个人都是先铺块塑料布,再把凉席和褥子铺上去,有这三样东西在下面才能躺下去睡觉。

就是这样的条件,也比住在一六二高地上的溶洞里好,更比兄弟连队住的猫耳洞好。虽然这里也潮湿,也拥挤,但毕竟地是平的,相比之下八班战士觉得很满足。

兄弟连队住的猫耳洞一般只能容下三五个人,有的更少,不少战士只能穿着雨衣、裹着被子靠在岩石上睡觉。为了不暴露目标,他们尽量白天睡觉晚上出来活动,这样时间一长很多人都得了关节炎和皮肤病,在前线被叫做猫耳洞综合症。

有天夜里,正在掩体里面睡觉的八班战士韦从民被一泡尿憋醒了,便迷迷糊糊爬起来找众多腿之间的缝隙往外跨,可他刚跨一步,就觉得脚下一滑,踩到一个既软绵绵又凉咝咝的东西。由于潮湿,夏季的夜晚温度也不高,所以战士们睡觉时都盖着被子,腿脚都是热的,但也有人把腿脚伸到外面,这样腿就显得凉了,因此韦从民没有多想。等他从堑壕北边解手回来,就把这件事忘了,一躺下去又很快进入了梦乡。

第二早晨大家都起床后,韦从民才想起昨晚的事,觉得应该给被踩的人道个歉,就边整理内务,边说:“昨晚我出去的时候踩到哪位老兄了?在这里说声对不起啊!”可是大家听后都看了他一眼,没有人吭声,于是他想:可能是在外面站岗的那两个小子中的一个腿被我踩了吧,事情就这样放了下来。

第三天早晨大家起床后,何一祥一边穿衣服,一边对睡在对面的解家西说:“解家西,昨晚你小子咋睡的觉?老是把臭脚丫子往我裤裆里伸,把我那玩意都蹬痛了。”

战友们一听都笑了,因为自从住进掩体,这样的事情经常发生,尽管有些尴尬,但在这种条件下避免不了。何一祥说后以为解家西要么道歉,要么一言不发笑笑算是默认。谁知他却气呼呼地说:“何一祥,你小子倒打一耙不是,我不说你就算了,你还要说我,昨晚你那两只臭脚丫子一直都在我两条腿之间搅和,要不是怕吵醒大家,我早就把你一脚蹬醒了。”

何一祥听后一愣,又说:“睡着后啥都不知道了,我蹬你也有可能。但肯定也有人蹬我,不是你就是何光荣,你睡在我对面,他睡在你旁边,其他人的腿没有那么长。”“嗳,我说何一祥,你小子可别制造冤假错案啊!为了不影响你们几位兄弟睡觉,我每天晚上都尽量把头往墙根上顶,还尽量少翻身,不信你问问睡在我正对面的段友明。”何光荣说。

不等何一祥问,段友明就主动说:“何光荣睡觉还算老实,没有蹬过我。”

何一祥见睡在附近的战友都否认此事,便不再追究了,心想:真奇怪,难道昨天晚上那一会儿我是在做梦?而韦从民也没有把战友们争论的问题,与自己头一天夜里踩到的东西联系到一起。毕竟是件小事,而且生活中这样磕磕碰碰的事情经常发生,所以大家争论几句就过去了。

当天晚上李洪新下岗后,按照规定把枪放到掩体外面,然后摸索着进去睡觉。当他一步步跨到自己的铺位上时,隐约发现褥子上有样东西,起初,他也以为是哪个战友的腿伸过来了,就用脚轻轻把它移开了一些,以便腾出位置躺下去,可是他在移动的时候,感到他以为的那条腿又冰又凉,心想:睡觉也不把被子盖好,看把这家伙的腿冻的,时间一长非得关节炎不可。于是就用旁边那人的被角盖上了。

站了一个多小时的岗,李洪新又累又乏,躺下去觉得每一个关节都非常舒服。可就在他迷迷糊糊即将进入梦乡时,突然觉得两条腿之间有个东西在蠕动,以为又是刚才那条腿伸过来了,便有点恼火,一脚把它蹬开了。

由于这个小插曲,李洪新不能马上睡着了,就躺在那里看和他一起下岗的那个战友入睡。那个战友和他相隔三个铺位,躺下去后不久就没有动静了,可他两条腿之间又有东西蠕动了。腿间再次有东西蠕动,使李洪新更加恼火,他一骨碌爬起来把被子掀开,准备看清楚是谁的腿后,把他推醒并轻声责怪几句,可他一把被子掀开便愣住了:借着从门口透入的微弱亮光,李洪新看到自己的铺位上有个盘旋状的东西,绝对不是人腿,人腿卷不起来,而那东西几乎是圆的了。见此李洪新浑身一激灵,不敢再看了,马上起身跨了出去。

李洪新跨出掩体后,想把看到的东西向贾兆栋汇报,可是贾兆栋睡得正香,他不便把班长叫醒,也怕自己看错了,因为被窝里怎么会有蛇?而且还那么粗,就又蹑手蹑脚跨了进去。这次他没敢直接跨到自己的铺位上,而是隔着一个铺位探头向那里张望,发现那东西还在,而且仍然盘旋着,便再次跨了出去,这次才不得不轻声把头朝南睡觉的贾兆栋叫醒。

贾兆栋听到叫声以为越军摸上来了,便一骨碌爬起来说:“大家快拿枪,然后各就各位。李洪新,估计他们上来多少人?”“班长,不是越军上来了,是我看到床上有一个东西,会动,怪吓人的,所以才不得不把你叫醒。”李洪新说。

听到没有敌情,贾兆栋才松了口气,他揉揉眼睛说:“床上有个东西会动,那还能是什么?腿呀!十五个人,三十条腿,总有几条不老实要动。深更半夜的,为这些小事穷喳呼个啥?赶快进去睡觉。”说罢重新躺了下去。“班长,我床上那东西绝对不是人腿,它凉啊!滑啊!并且可以盘起来,我不敢进去啊!”李洪新可怜巴巴地说。

尽管李洪新和贾兆栋的对话声音很轻,但还是把大家都吵醒了,不过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仍处于朦胧状态,起初谁都没有睁开眼睛,直到听到李洪新说的后面那句话。听到李洪新说的后面那句话,每个人都想到了蛇,便一骨碌都爬了起来,接着争先恐后往外跑,连睡在门口的贾兆栋也被挤了出去,动作比紧急集合还要快。

贾兆栋见事情闹大了,大家站到堑壕里面不知所措,便说:“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难道里面真的有蛇?”说罢从枕头下面摸出手电筒,可是打开一照,发现整个掩体里面都是被子和枕头,根本看不到其它东西,又说:“乱七八糟的,什么都看不到,李洪新,你真的没有看错?”“班长,我真的没有看错啊,那东西肯定在被子下面。”“那好,我和你一起进去瞧瞧。”

有贾兆栋的手电筒照着,李洪新的胆子大了一些,二人一前一后走了进去,接着陈子圭也打开一个手电筒,两束光柱同时往里面照。可是贾兆栋和李洪新谁都不敢掀开那些被子和枕头查看,生怕被蛇缠住或咬一口。看到这个情况,陈子圭转身去拿了一支半自动步枪,接着他把手电筒交到别人手上,自己也走进去用刺刀挑开那一堆堆东西寻找,最后果然在角落里发现一条蛇。正如李洪新看到的那样,那条蛇很大,连贾兆栋见了也直打哆嗦。在两束光芒的照耀下,大家见那条蛇两头细,腹部比碗口还要粗。它仍然盘旋着,头朝外,两只小眼睛骨碌碌看着战士们,仿佛在说:我虽然睡在你们床上,但从来都没有伤害过你们,大家何必惊慌失措呢?这座山不只属于你们人类,它也是我的家,而且我比你们待在这里的时间还要长,在你们床上待一会儿有什么了不起?

在大家的惊呼中声,每个人都摸摸自己的身体,发现没有伤口才放心,接着嚷嚷着怎样制伏它。

赵民是南方人,入伍前经常见到蛇,他说:“大家不要怕,这是一条蟒蛇,无毒,只要身体不被它牢牢缠住,人和其它动物就没有生命危险。”“只要它身上没有毒,我们就没有什么好怕的,它如果缠住我们,用刺刀一扎应该就松开了。”从北方入伍的战士冯云胜说。

这时贾兆栋三人已经退出来了,公沛志说:“班长,我们进去把它轰出来吧,轰到堑壕里用刺刀扎死算了,狗日的搅了我们清梦。”“班长,国家提倡保护野生动物,说这样可以维持生态平衡,再说它没有伤害过我们,所以我建议不能把它打死,只把它轰走算了。”杨茂琳说。

可不少人都赞成公沛志的建议,说还是把这条蟒蛇打死安生,否则它还会过来捣乱,即使不害人,也吓人,还折腾人,比如今天夜里。

直到这时韦从民才缓缓地说:“这家伙不只来过一次了,前天晚上我起床出去解手时,踩到的那个凉丝丝的东西应该就是它,大家还记得第二天早晨我道歉吗?当时你们都不说话,原来我在跟蟒蛇道歉。”

听到这话,何一祥也一下子明白过来了,他说:“原来在我两条腿之间窜来窜去的东西就是这家伙啊!我的妈呀!想起来觉得真可怕。”“尽管它一直在你两条腿之间窜来窜去,可并没有把你那传宗接代的玩艺吞掉,从这一点上讲,它对你还算是不错的!”贾兆栋说,全班人都笑了。“何一祥,你知道原因就好,要不然我们两个人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既然它对我们没有恶意,那我们就不去伤害它吧。班长,你们都散开,我进去把它轰出来,然后赶到北边放走算了。”何光荣说。“行。粟合,你跟何光荣一起进去轰,其他人都站到两边。”贾兆栋说,他知道全班属粟合胆子最小,要趁机锻炼他一下。“班长,我们把它赶到北边倒是可以,但它会不会钻到副连长的小窝棚里去呀?”粟合说。“是啊!看来这个办法不行,那就多进去几个人抓住它的七寸,然后抬着扔上堑壕。”贾兆栋说罢再次走了进去,大家也跟进去把蟒蛇团团围住,奇的是蟒蛇见那么多人靠近也没有逃跑的意思,乖乖地让战士们抬上了堑壕,接着不慌不忙地爬走了。

蟒蛇被赶走了,全班人都松了一口气,可经过一阵子折腾,大家都毫无睡意了,躺下去继续聊天,李勇来问贾兆栋:“班长,你说以后它还会爬过来吗?”

贾兆栋也在考虑这个问题,他说:“这个掩体口没有装门,不但人可以随便进进出出,连蛇和其它动物也可以随便进进出出,要是毒蛇进来就麻烦了,所以必须得想一个解决办法。李勇来,你在家不是干过木匠活吗,明天就给大家露一手,把几个手榴弹箱拆了,想办法做个门装上。”“班长,这样好是好,可如果它再来,就可能一直待在堑壕里,晚上出去站岗和解手时会同样感到害怕的!”李勇来说。“先一步步来嘛,办法总会有的,一切等明天再说,今天晚上它受到惊吓不可能再来了,现在大家睡觉。”贾兆栋说。

堑壕里有的是炮弹箱,第二天李勇来找到一把老虎钳,他先把炮弹箱上的钉子拔掉,把木板拆开,再重新组合,一天功夫不到,一扇门便做成了。那扇门一米多高,装上去后上面悬空,关上后既透气又能挡住蟒蛇等小动物。门装好后贾兆栋说:“据说蛇可以吞下比自己粗几倍的东西,我们昨天晚上发现的那条蟒蛇比碗口还要粗,它应该可以吞下去一个人吧?”“可以,但只能呑下去瘦一点的人,吞胖子可能有点困难。”杨兵说。

杨兵无意中说的这句话使大家想到了粟合,因为粟合身高一米六五左右,体重才九十多斤,是全班最瘦的人。粟合也知道此刻大家在想些什么,便说:“我身上的肉少,它吃了不划算,杨兵一百四十多斤,它也可以呑下去,它呑下去后半年之内就不需要再吃其它东西了。”说罢大家又笑了。

海欣知道这件事后也感到非常吃惊,他查看了蟒蛇可能进出的路线,估计它可能就住在这座山上,或者蜗居在不远处。它之所以出现在堑壕里,目的是为了找吃的,吃饱后有时就懒得走了。“副连长,现在它进不了我们掩体,但可以去您住的小窝棚啊,我们也得为你做个门装上才行。”贾兆栋说。“算了,它去我那里的可能性不大,因为小窝棚里没有吃的,吃我又没有那么容易。炮声把这一带的其它小动物都吓跑了,因此食物链短缺,它在别处找不到吃的东西,就闻着饭菜的香味找到这里来了。”海欣说。“副连长,它要是经常光顾咱们这里怎么办?夜晚进不了掩体,老待在堑壕里也不是个事啊!”贾兆栋说。“它既没有毒,又不轻易吃人,来就让它来吧,陪着你们站岗也好,晚上起码不会打磕睡了。”海欣说罢问战士们:“如果再看到它过来你们怕不怕?要是害怕,就立即把它赶走,要是不害怕,就让它来去自由。”

海欣问后有的战士说怕;有的战士说不怕;最后大家的意见是:它如果再来,先不赶走,观察几天再说。

后来那条蟒蛇果然经常光顾堑壕,有时一天一趟,有时三五天一趟,看到掩体的门关着,它就不往里面去了,在堑壕里吃点剩饭剩菜待一会儿再走。它不但晚上来,白天也来,时间长了就像邻居串门一样。战士们知道它的来意,就经常把剩饭剩菜拿给它吃,有时还给它吃剩下的罐头和压缩饼干。只要战士们不赶,它就不急着离开。

再后来,八班战士每个人都不怕并喜欢那条蟒蛇了,要是它一连几天不来,战士们会说:“那个笨家伙怎么还不过来?我还给它留了几块午餐肉呢!”

三十 烂裆

雨季的刀山几乎每天都被云雾笼罩着,有时一连几十天都见不到太阳。

外面潮湿,掩体和猫耳洞里面同样潮湿,因为掩体基本上都是依山而建的,猫耳洞则有自然形成和人工挖成两种,雨水都能渗进去。有时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外面雨停了,里面仍在下,在那些日子里,前线官兵整天都被潮湿所包围。他们大都来自内地,对边疆的气候很不适应,由于缺水不能经常清洗,很多人都得了湿疹,这在前线被叫做烂裆病。

得了烂裆病一开始很痒,一痒就挠,一挠皮肤就破,皮肤一破就要感染。后来感染面越来越大,不敢再挠了,于是结痂,流黄水,疼痛难忍。再后来好多人连短裤都无法穿了。

在那些阴雨连绵的日子里,八班战士除了站岗,整天就窝在四壁滴水、地面潮湿的掩体里,唯一的娱乐就是玩扑克牌。但他们十多个人只有一副扑克牌,还是贾兆栋从营房里带过来的。那副扑克牌他们在军列上就玩过,而且已经玩破了,当时有人提出把它扔掉算了,可是贾兆栋舍不得,下车时仍把它装进了挎包,想不到现在却成了宝贝。

十几个人一副扑克牌,只能有人打,有人看了。扑克牌玩到一定程度,不但打牌人高兴,看牌人同样高兴,有时看牌人还指挥打牌人出牌,即使出错了受到埋怨也面不改色。

出现烂裆情况后,八班战士一开始还能穿着长裤子站岗、打牌、看牌和聊天,后来觉得穿着长裤子不行了,疼,就只穿条短裤干这些。再后来连短裤头也无法穿了,只好在腰上围一件衬衣了事,反正都是男人,都是那个样子,谁也不会笑话谁。

在战士们裆烂的同时,那副扑克牌也越来越破了,贾兆栋不得不在破的地方贴上胶布,如果胶布帖在扑克牌里面,原来的数字和图像就不见了,于是就用圆珠笔写和画在胶布上。先是少数扑克牌破,出现了厚薄不一现象,后来整副扑克牌都破了,都需要贴胶布,又变得一样厚了,当然这个过程是漫长的。

胶布是白的,本来就容易脏,再加上战士们经常无法洗手,三五天时间就变成黄色的了,继而变黑。别看这时的扑克牌已经面目皆非,但就是久打不烂;拿在手上觉得厚实;轮起膀子甩得畅快。大家玩起它来兴致很高,要知道就这样的扑克牌很多人还玩不上呢!只有看的份。

连续十几个云雾天后,太阳终于从厚厚的云层中露了出来,八班战士个个都显得非常高兴,贾兆栋站在堑壕里对大家说:“同志们,好不容易见到一个太阳,不到外面晒晒就太可惜了,粟合,你去拿几件雨衣铺在下面,咱们在这里边打牌,边享受日光浴。

粟合很快把雨衣抱了出来,并很快把它在堑壕里面铺好,于是有人坐下去边晒太阳,边打牌;有人仍在后面观看;有人则赤条条躺下去晒太阳。

后来打牌的人和看牌的人见躺下去晒太阳更加舒服,便不打和不看了,都赤条条躺下去晒。大家晒了一个小时左右,见皮肤已经发红,才觉得差不多了。这时贾兆栋才想到应该把被褥抱出来也晒晒,于是大家一齐动手进去抱。

被褥很快都被抱出来了,可是由于堑壕里面地方小,又不能放到外面去晒,就把刺刀取下来钉在堑壕两边的墙壁上,这样才基本上把被褥晾晒完。战士们拿开被褥揭下最下面那层塑料布时,才惊奇地发现正滴滴嗒嗒往下掉水,而且土还是软的,如果用手挖出来,不掺一点水也可以捏成小泥人了,心想:多亏了这层塑料布,要不然真不知道如何在掩体里面睡觉。

干完这些事贾兆栋说:“老天爷如果再不出太阳的话,别说被褥潮湿了,就连咱们的五脏六腑也要发霉。同志们躺到被褥上继续晒太阳吧,让紫外线把咱们身上那些该死的真菌什么的统统杀掉。”

看到每个人都赤条条地躺下去晒太阳,贾兆栋忽然想起了在营房时全班洗澡的情景,可惜那时的十五个人,现在只剩下四个了,于是百感交集,忍不住又掉下了眼泪。他怕被战友们看到问这问那,就拉个枕头把脸盖住了。

当太阳偏西的时候,堑壕里就只剩下一线阳光了,不久连那一线阳光也没有了,但战士们谁都不愿意进入掩体,结果那天晚上他们都是在堑壕里过的夜。

为了治疗烂裆病,海欣又去了一趟营部,这次军医陈果富给他点紫药粉,嘱咐在水里搅拌后使用。海欣在那里见营首长正在召集各连长和指导员开会,他们每个人也只在腰上围一件衬衣,看来和战士一样都没有穿短裤。

海欣回去后,按照陈果富交待的办法,先把一包紫药粉倒入脸盆,再倒进去一些水搅拌,然后让贾兆栋先往烂裆上抹。想不到贾兆栋一抹上紫药水,便起身在堑壕里跑开了,他跑到这头,又跑到那头,也没有停住,并且脸色苍白,海欣一直等他停下来才有机会问咋回事?贾兆栋气喘吁吁地回答说:“副连长,这是什么玩意啊?简直要把人疼死了。”“这是消毒水啊!可能是比例不对,一会儿我打个电话再问问陈医生。”看到贾兆栋这么疼,海欣满怀歉意地说。

海欣打电话又问过陈医生,才知道兑的水比例小了,就按照他说的比例再次把药水调好,发现颜色比刚才淡了一些,但战士们抹上去后仍然说疼,还有不少人在堑壕里跳跃着来回跑,也有人用扇子猛扇的办法来缓解疼痛。

抹上紫药水虽然疼,但是还真管用,几天后就不再流黄水了,接着很快结痂,只是有好几天时间得叉着腿走路,而且过一段时间还会复发,很难根除。

三十一 拉拉河取水

一四五高地周围没有水源,就是有水源也不敢去取,因为越军占领的无名高地近在咫尺,怕与他们遭遇;也怕他们在水中下毒;更怕他们在水边埋设地雷。所以最安全的办法是接水使用,但只有雨天才能接到水,如果一连几天不下雨,连饮用水也无法保证,别说用来刷牙、洗脸和冲澡了。

为接雨水,战士们把所有能盛水的东西都放到外面,海欣还把小窝棚进行了改造,他把一块塑料布呈平行状绑到上面,中间低四周高,接到的水自己用不完时就送给战士们。

说也奇怪,自从贾兆栋他们那次晒过太阳,天就一直阴着,既没有雾也没有雨,一连七八天都是那样,饮和用的水成了一个急需解决的问题,而且是一个大问题。战士们都知道住处离拉拉河不远,于是纷纷要求去那里取水,说活人不能让尿憋死。

但上级刚刚下过通报,说越军知道我们可能要去拉拉河边取水,就派人过来在两岸埋设了地雷,有些连队已经在那里吃了亏,要求住在附近高地上的官兵尽量不要去,因此海欣一开始没有同意。后来他见战士们连吞咽压缩饼干都困难了,这样下去势必出现虚脱现象,影响战斗力,便同意贾兆栋他们去一趟试试。但反复交得到河边后一定要设法先排除地雷,否则水没有取到,人却伤亡了,不划算不说,还要被通报批评。

战士们听说可以去取水了,都显得非常高兴,贾兆栋决定当天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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