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私访(插图典藏本)(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5-16 15:58: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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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连丽如,贾建国

出版社:中华书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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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私访(插图典藏本)

康熙私访(插图典藏本)试读:

第一回 拾风筝破解字谜诗 查真相召见施世纶

智斗鳌拜在少年,平定三藩收台湾。辨别忠奸平叛乱,康熙微服访民间。

从今天开始,我给大家说这部长篇评书《康熙私访》,这部评书是根据民间传说改编的。虽说是根据民间传说改编的,可是您要听完这部评书,也可以了解到康熙皇帝是一位有道明君。历史上有名的“康乾盛世”,“康”说的就是康熙,“乾”说的就是乾隆了。康熙确实是一位有道明君,可以说是一代圣君。

康熙年间,马放南山,刀枪入库,万民乐业,五谷丰登,国泰民安,麦秀双穗,一个大钱能买俩饽饽!据说,地里花生要是熟了,拿一根针往花生上一扎,滴滴答答往下流油,您说这日子好过不好过?老百姓日子好过了,当然就喜欢这位皇上了,所以都说康熙年间老百姓是有造化的。

咱们这部书说的是康熙在位四十七年,康熙是八岁登基,在位六十一年。大家都知道,中国历史上头一个皇帝就是秦始皇,秦王嬴政一统天下,当了中国第一个皇帝。封建社会,父传子,家天下,秦始皇认为他们家代代久长,天下永远是他们家的了。没想到传到秦二世,天下大乱,干戈四起,沛公刘邦在芒砀山揭竿起义,三载亡秦,灭了秦国,五年破楚,跟楚霸王项羽打了五年的仗,称为楚汉相争。扫秦灭楚,汉高祖刘邦当了皇上,创下大汉朝的江山事业。由打刘邦这儿一代一代往下传,您要听《三国演义》,汉朝最后一位皇帝是汉献帝刘协刘伯和,汉朝一共是二十二个皇帝。再往下就是三国了,三国之后是西晋、东晋、南北朝,再往下就是隋朝,隋朝之后是唐朝,紧跟着是五代十国,然后就是宋朝,宋朝之后是辽、西夏、金,然后是元朝、明朝、清朝。从秦始皇开始算到清朝最后一个皇帝——末代皇帝溥仪,咱们甭算那些偏邦小国,也不算那些散落的朝代,就说历史上数得过来的朝代,数得过来的皇帝起码得一百多位吧?在位时间最长的那就是康熙大帝了。康熙皇帝在位六十一年,了不起呀!

这部书说的是康熙在位四十七年,康熙八岁登基,加上四十七年,康熙多大岁数了?五十五岁。这天康熙散了早朝,文武官员全都走了,康熙离开金殿之后,一个人溜溜达达就奔了后宫了。

什么时候哇?腊月二十三。腊月二十三过小年儿,灶王爷上天,糖瓜儿祭灶的日子。

康熙一个人溜溜达达往后宫走,走着走着就觉着微风吹在身上很舒服,而且挺暖和。康熙不由得抬头观瞧,万里无云,再低头一看,哎呀!雪都开始融化了。康熙心说:刚腊月二十三,天就这么暖和,嗯,看起来明年准是好收成。

康熙心旷神怡,迈步往前走,后边儿有太监跟着。就在这个时候,太监们听见了,离着挺远有一个脚步声音透着沉重,走得挺快。皇上在前边儿呢,一般的人可不敢惊动皇上啊。太监们心说:谁走得这么快呀?回头一看,来的是宫中的四司八处都总管、大太监梁九公,是奏事臣。梁九公是宫中最大的太监了,这太监们就猜出来了,梁总管肯定有急事。

梁总管快步走到康熙身背后,往地上一跪,说道:“主子,奴才有大事启奏!”“哦。”康熙不由得站住了,问道:“梁总管,有什么事儿?说吧!”梁九公说:“主子,宫中捡到了三只民间失落的风筝,请主子定夺!”“哦。”康熙听明白了,宫中捡到了三只老百姓放的风筝。

那么有人问啦,宫中捡到三只老百姓的风筝这么点儿小事儿还惊动皇上?哎,您看这可不是小事儿。过去迷信,甭说在宫中捡到了老百姓放的风筝,就是普普通通老百姓的家,如果捡到一只风筝,主人也认为对自己不利,把这风筝捡起来,撕了往外头一扔。找风筝的人一看,人家把自己的风筝撕了,连大气儿都不敢出,把这破风筝捡起来就得走。迷信嘛!主人认为风筝落到自己家中对自己不利。何况这是皇宫内院啊!

康熙一听,捡着民间失落的风筝,老百姓放的,按说我是皇上,我就应该传旨在京城给我查这放风筝的,捉到之后我要传旨严办。康熙是一位有道明君哪!康熙心说:老百姓要是吃不饱,穿不暖,能有心思放风筝吗?既然出来放风筝,就证明他日子好过,有心情才出来放风筝呢。眼看快过年了,老百姓家家置办年货,这时候放风筝是好事,普天同庆啊。我要是一查这放风筝的,城中官兵一动,老百姓家家都不得安生,闹得鸡犬不宁,算了吧,这三只风筝我也就不查了。

康熙想到这儿一回头,对梁九公说:“梁总管,三只风筝就给扔了吧!”梁九公可没敢站起来,回话道:“主子,这三只风筝我不敢扔啊!上边儿有字,字体相同,而且词句相同,请您龙目御览!”哎呀!康熙一听就明白了,这三只风筝不是无缘无故落在院中,上边儿有字,字体相同,而且上边儿的词句也一样。看起来是有人成心把这风筝放出来,让它落在宫中啊。梁九公知道有事儿,让我看一看。康熙说:“好吧,梁总管,就把风筝拿来,朕要亲自过目。”“奴才遵旨!”梁九公站起身形,马上往外传话,六个小太监就把这三只风筝抬来,放在康熙的面前。

康熙一看,好大的风筝,一人多高,两只蜻蜓,一只沙燕儿。仔细一看,上边儿果然有字,字体是一样的,而且词句是一样的。康熙看了看,不由得就念出声来了:“胡字古无踪,日月一同行。两房高一房,持刀去行凶。病人除灾难,三才天地空。官逼民难忍,五伦自居中。”康熙立刻就猜出来了,那康熙是个大才子呀!“胡字古无踪”,姓胡的“胡”,把这“古”字去掉了,旁边儿就剩个“月”字;“日月一同行”,一个“日”字跟一个“月”字一块儿,这是个光明的“明”字;“两房高一房”,一间房,上边儿还有一间房,房上有房那是个楼哇。前边三个字是“月明楼”。再往后看,“持刀去行凶”,行凶就是“杀”,杀谁呀?“病人除灾难”,病人除灾难“好”啦!“三才天地空”,天地人三才,除去天,除去地,就剩下“人”了,“月明楼杀好人”!最后两句话,“官逼民难忍”,官逼民难忍就得“反”哪!“五伦自居中”,反谁呢?天地君亲师,五伦自居中,当中间是个“君”字。连起这句话是:“月明楼杀好人反君!”

康熙不由得冲冲大怒:什么人这么大的胆子,敢杀好人反君?反君反谁呀?我就是君,反的是我大清皇帝,反的是我爱新觉罗·玄烨,反对我大清朝吗?

康熙明白啦,为什么梁九公让我看这几只风筝,看起来放风筝的人很有心计呀。他知道有这件事,月明楼杀好人要反对我大清朝廷,可是没办法让我这皇上知道,想出这条妙计,放出风筝来。这放风筝的人绝不是放了一只风筝啊,三只风筝落在我的宫中,容易吗?老百姓放风筝成心往宫中掉,放一只掉一只吗?起码得放上几十只风筝才能落在宫中几只呀!再说如果宫中捡不到风筝呢?可能这人就得放上几百只风筝,在朝中的文武官员府外头放风筝,让文武大臣捡到风筝知道这件事好奏禀我,让我传旨严办。

康熙想到这儿有主意了,吩咐道:“梁总管。”“奴才在。”“把这风筝抬下去吧。”“奴才遵旨。”梁九公赶紧让小太监把风筝抬下去。

把这风筝扔喽?可不敢,因为康熙传旨了,让抬下去。梁总管就让人把风筝收起来,什么时候皇上传旨要看风筝,什么时候得把风筝抬出来。

康熙回到自己的书房。第二天,腊月二十四,康熙上朝办国事。第三天,腊月二十五,康熙下了早朝之后,来到书房说道:“张衡。”太监张衡忙说:“奴才在。”“传朕的旨意,召见顺天府尹施世纶。”“奴才遵旨。”

皇上传旨了,要召见顺天府尹施世纶施大人。太监张衡亲自传旨,不到一个时辰,也就是搁现在说一个多钟头,施世纶跟着太监张衡来到宫中的御书房外。

张衡进书房回旨:“主子,顺天府尹施世纶在书房外候旨召见。”康熙说了声:“传!”张衡赶紧出来了,传下皇上的口旨。施世纶来到书房跪倒施礼:“臣施世纶叩见皇上!”康熙在正中一坐,说道:“施爱卿,免礼平身。”“谢皇上!”“坐吧。”“谢皇上赐座!”

康熙在御书房赐座,让施世纶坐下,施世纶往这儿一坐。说坐,敢实实拍拍坐吗?这儿坐着皇上哪,自己翘着二郎腿儿往这儿一坐,敢吗?施世纶也就坐这凳子的三分之一,气都得提着,一会儿皇上一说话,赶紧就得站起来呀!施世纶坐这儿瞧着皇上,不知道皇上今天为了什么事召见自己。

皇上说道:“施爱卿,腊月二十三朕在宫中捡到了三只风筝,这风筝有一人多高,上边儿有字,字体相同,而且词句也是一样的。朕已然让梁九公把词句抄下来了。张衡啊。”“奴才在。”“把字柬送到施大人手中,让施大人看一看。”“奴才遵旨。”张衡就把这张字柬送到施世纶的手中。施世纶接过来一看,马上就明白了,回禀道:“皇上,臣家中腊月二十三也捡到了两只风筝,上边儿的词句跟这个词句是一样的。”康熙问道:“哦,施爱卿可测出其中的意思?”施世纶说:“皇上,臣斗胆!”康熙说:“说吧!”施世纶答道:“上边儿暗藏一句话‘月明楼杀好人反君’。”

第二回 访民情万岁传密旨 循祖规皇上行围猎

上回书说到康熙皇帝在御书房召见顺天府尹施世纶。施世纶一看这张字柬,就说:“臣的家中在腊月二十三也捡到两只民间失落的风筝,词句跟这字柬上是一样的。臣已然测出来了,是‘月明楼杀好人反君’。”

康熙让张衡把字柬收回来,说道:“施爱卿,朕问你,北京有没有一个地方叫月明楼?”施世纶答道:“皇上,北京前门外鲜鱼口儿里有个大戏园子叫月明楼。”康熙问道:“哦,这月明楼何人所开?”施世纶说:“回皇上问话,月明楼的主人是镶蓝旗人安三泰。”康熙接着问道:“安三泰?这安三泰人品如何?”“皇上,安三泰人称南霸天……”施世纶还没往下说呢,康熙气坏啦,喝斥道:“唗!胆大施世纶,北京是天子脚下,帝王都城,怎么会有南霸天所在?”施世纶说:“皇上息怒,安三泰人称南霸天是因为他以开戏楼为名,勾结官府,走动衙门,聚赌留娼,重利盘剥,压迫百姓,据说还有几条人命在身。”康熙听到此处,不由得冲冲大怒,说道:“施世纶哪!你身为顺天府尹,既然知道安三泰所做的恶事,为什么不严办这样的恶人?”施世纶说:“皇上,臣蒙皇恩浩荡,走马上任为顺天府尹才刚刚七天。只因为腊月二十三捡到了风筝之后臣测出上边儿暗藏这句话‘月明楼杀好人反君’,臣马上叫来老管家,叫来家人,一询问才知道安三泰所做的恶事。臣正派人去调查此事,查出安三泰的罪行再请皇上严办。”听到施世纶如此说,皇上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恶气,说道:“施爱卿,你身为顺天府尹,上要忠于我大清朝廷,下要爱护百姓,你出宫去吧!”“臣谢皇上!臣遵旨!臣告退!”施世纶由打御书房退了出去。

施世纶走了之后,康熙传下了两道密旨。头一道密旨传到神力王阿尔素的府中,让他明天中午带着兵到前门外鲜鱼口儿月明楼接驾。

神力王阿尔素是谁呀?神力王阿尔素是康熙的亲弟弟,同父异母,跟康熙同年同月生,但是比康熙小几天。阿尔素熟读兵书,深知兵法,能用兵,能打仗,是康熙的左膀右臂,可以说是大清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掌全国的兵权,大权在握。

康熙决定私访,这头一道密旨传到神力王的府中,让阿尔素明天中午带着兵到前门外鲜鱼口儿月明楼接驾。

第二道旨意就传到皇上的御镖店十三省总镖局,命四品金头御马快正达官黄开黄三泰、副达官杨香武,明天早上到前门外鲜鱼口儿月明楼保驾。

这黄三泰、杨香武是谁呀?您常听书都知道,黄不离杨,杨不离黄。黄三泰、杨香武是康熙年间成了名的侠义。黄三泰、杨香武他们哥儿俩的师父是老侠客胜英,胜英当初在北京白云观救过皇上,救过驾,立过功。

后来胜英带着贾斌九、登山豹子杨小石,这老哥儿几个保着皇上收复台湾,老侠客胜英立了战功啦!杨小石和贾斌九战死在台湾,那是国家的功臣。杨香武就是登山豹子杨小石的儿子。

皇上高兴,就将十三省总镖局定为自己的御镖店,让胜英当镖店的总达官。后来胜英岁数大了,把十三省总镖局的老少爷们儿全都请到直隶鄚州。胜英说,我老了,不成了,把这镖店传给我两个徒弟,让黄三泰当正达官,让杨香武当副达官。这时候黄三泰、杨香武已然是成了名的侠客了。

黄三泰人称飞镖震江南,打出镖来是镖镖准哪!三支金镖,甩头一子,谁不知道黄开黄三泰呀?而且黄三泰人品中正。杨香武,有名的口北鞑子草上飞,绿林送号赛毛遂,一身轻功绝顶,而且人也非常好,就是脾气暴躁点儿。

胜英往朝中递了折本,我已然老了,不成了,把这镖店传给黄三泰、杨香武,让他们哥儿俩一个做正达官,一个做副达官。皇上在金殿召见黄三泰、杨香武,而且准了胜英的本章,传下旨意,所以黄三泰就当了十三省总镖局,也就是皇上的御镖店的正达官,杨香武是副达官。虽然他们两个人当了达官,掌握这十三省总镖局,可有一节,两个人没有品级。

刚才我说了,皇上传旨命四品金头御马快黄三泰、杨香武,明天月明楼保驾。那么黄三泰、杨香武怎么当上的四品金头御马快呢?这件事儿咱们还得往回说。

这一年康熙三十多岁。那时候朝中有规矩,因为满人好骑射,当初在关外满族人骑马射箭,甭说男人,连女人都行,后来顺治皇帝进了北京之后,没有时间跑马射箭,宫中就留下规矩,每年九月初九在南苑海子红门行围射猎,皇上要带着满朝文武去打猎。

这年已然到了八月底了,康熙传下旨意,九月初九海子红门带着文武官员打围。接旨的应该是神力王阿尔素,但是神力王不在,他干嘛去了?奉皇上的旨意,跟外国商量边界线的事情去了,他没在北京。这样,替阿尔素今年保着皇上办围场这件事儿由东宫王多尔丹负责。

皇上传完旨之后,多尔丹往下传皇上的旨意,到海子红门布置围场,准备九月初九接皇上在这儿行围射猎。海子红门围场的主管(按现在说是负责人,那时候是主管)叫英海,英海接到旨意马上布置一切。皇上要行围射猎,那还了得吗!要扎下御路,黄土垫道,净水泼街,而且围场周围官兵要保护好喽,圈养的一千多只獐狍野鹿得喂好了,到时候放出来,让皇上打围打高兴喽。

到了九月初九这天,由打紫禁城正门到前门到珠市口一直到永定门到海子红门扎下御路,两旁拉下青布的幔帐,不准老百姓随便看皇上。甭说老百姓,就是路旁站岗的骑兵也得脸儿朝外,都不准回头,回头看一眼皇上,砍头杀罪。在幔帐的旁边,隔几里地是一个帐篷,隔几里地是一个帐篷,这帐篷有个名字叫“龙棚”,是皇上休息的地方。谁知道什么时候皇上渴了,谁知道什么时候皇上饿了,皇上渴了得伺候皇上喝,皇上饿了得伺候皇上吃。所以隔几里地是一个龙棚,这龙棚就拉扯啦!

到了早上,康熙用完了早膳,通身的戎装,左弯弓,右别箭,乘坐逍遥马。康熙这匹马好,浑身是白的,就跟白缎子似的,一根儿杂毛儿都没有。这匹马高八尺蹄至背,长丈二头至尾,膘满肉肥,鞍韂嚼环鲜明,金鞍玉辔,杏黄扯手,马挂威武铃,双提胸,这是皇上骑的马。后边儿都是文武大臣,文武大臣也是通身的戎装,弯弓别箭。

康熙离宫起身要到海子红门围场了。皇上骑在马上很高兴,文武大臣在后边儿,太监李松保着。皇上一催坐骑,这匹马四六步,啵喨喨喨,啊呀呀呀,往前走。两旁的官兵严阵以待,皇上要是在哪儿出了差错,哪儿的地方官员和兵将就活不了。皇上带着文武官员,过了前门,过了珠市口,出永定门,就到了海子红门围场这儿了。

出来迎接的是东宫王,第二个是英海,后边儿就是围场所有有官职的官员,都是顶戴花翎,跪倒一大片,迎接圣驾。东宫王在地上跪着说:“臣多尔丹迎接圣驾,迎接来迟,在皇上面前领罪。”康熙往下一看:“东宫王免礼平身。”“谢皇上。”东宫王带着围场的官员站起来了。康熙骑着马往前走,到龙棚前甩镫离鞍下了马,有太监接过马去,康熙进龙棚休息。文官有文官的棚,武将有武将的棚。

康熙进了龙棚坐下,有人伺候着沏上茶来,让康熙休息片刻。东宫王、李松,还有英海在这儿伺候着。皇上很高兴,说道:“东宫王。”“臣在。”“围场准备好了吗?”“回皇上问话,围场已经准备齐毕。”“好吧,请文武官员随朕打围!”皇上等于传旨了。

康熙往外走,英海赶紧出去传话呀。围场之外一声令下,嘡啷啷啷……吥噜噜噜……锣响鼓响,干什么呀?得往出轰这些獐狍野鹿,跑出来好让皇上打围呀。康熙刚出龙棚,太监把马牵过来了,皇上拢丝缰认镫扳鞍上马,这边儿东宫王上马,那边儿李松上马,一左一右保驾,后边儿就是文武官员,全都上马了。康熙在前边儿走,进围场康熙一看,这围场的草都一人多高哇,隐隐约约看着蹿蹦跳跃的獐狍野鹿,康熙很高兴:“众卿打围吧!大家随便啊,大家尽兴!”话虽如此,谁敢动手哇,谁敢先打围呀?那得皇上先射箭,皇上只要射了一只梅花鹿,大家伙再射箭,皇上也就不会挑眼了,所以大家伙儿都在后边儿等着。

康熙骑着马往前走,突然间,噌!由打左前方蹿出一只梅花鹿来,这只梅花鹿又高又大,这漂亮啊!康熙由打弓袋里扽出宝雕弓,走兽壶中扽出雕翎箭,纫扣填弦,弓开如满月,箭出似流星,吧嗒,哧……这支箭奔这梅花鹿就射出去了。皇上以为一箭射中了,没想到梅花鹿往下一矬身,嚓!这箭擦着草皮儿就下去了。皇上瞧着,没想到梅花鹿往起一蹿,噌噌噌!梅花鹿跑了。康熙伸手拔第二支箭,纫扣填弦,吧嗒,哧……二支箭又出去了。梅花鹿往下一矬,这箭又到了草皮儿上了,没射着。

康熙生气了,心说:难道我箭法生疏了吗?康熙是文武全才的皇上。那么说康熙的箭射不准?不是,因为康熙每天办理国家大事,他没工夫练习跑马射箭。再说这梅花鹿也不是傻子,梅花鹿知道怎么躲箭,有经验了。您要不信上动物园看看那梅花鹿去,您要喊一嗓子,梅花鹿磨头就跑……跑着跑着,听后边儿没动静了,它支棱支棱耳朵回头看,梅花鹿聪明着呢。

梅花鹿跑了,康熙两支箭没射着,往前一纵马,啊呀呀呀……他追赶这只梅花鹿。一个是康熙皇帝胯下这匹马是匹千里马,要撒开了跑,日行一千,夜走八百;再说,谁敢越过皇上这匹马呀?康熙往前一撒马,跑得这快呀,文武官员、李松和东宫王就落在后头了,瞧不见皇上了。

康熙追赶这只梅花鹿,追着追着突然间一阵怪风,唔……唔……啪!飞沙走石。康熙就闻着腥气扑鼻,“呀!”康熙可愣了,眼前出现一只斑斓猛虎!

第三回 救圣驾黄开打猛虎 嘉封赏康熙赐马褂

上回书说到康熙皇帝带着文武官员在海子红门行围走猎。康熙追赶一只梅花鹿,文武官员就落在后头了,一个是不敢紧追着皇上,另外皇上骑的马是千里马。

皇上往前一撒马,啊呀呀呀……马跑得飞快,文武官员被落得非常远。皇上跑着跑着,突然间胯下这匹马一惊(这马是善通灵性的),一阵飞沙走石,呜呜……啪……把草皮都掀起来了。皇上一愣,一勒马,从草丛中蹿出来一只斑斓猛虎。这只虎,头大耳小尾巴摇,浑身上下锦毛梢。牙似钢锯爪赛刀,常在山中逞英豪。行人见它胆丧,樵夫见它魄消。忠臣孝子它不咬,奸臣贼子命难逃。

那位同志说你别说了,皇上不害怕?因为皇上是明君哪,这老虎既然不咬忠臣孝子,它能咬皇上吗?其实呢,这是我们说书人编的,我们希望这老虎光吃坏人不吃好人,所以编了这么一个“虎赞儿”。那么老虎知道谁是忠臣哪?老虎知道谁是好人哪?老虎知道这是一代明君就不吃啦?没那事儿。

这老虎一看有人,它不知道人为何物,只知道这就是我的口中食!老虎“哞”的一声吼叫,呜……往上一扑,它就奔着皇上来了。皇上这匹马是千里马,一般的马非惊了不可呀!皇上一看老虎也吃了一惊,吓了一跳哇!老虎是兽中之王,康熙心说:我的海子红门围场之内怎么会出现老虎呢?康熙不知道,围场之内确实有老虎,那是豢养的老虎,一共三只,是为了观赏用的。今天怎么突然间蹿出一只老虎来?

康熙纫扣填弦,这支箭本来射梅花鹿的,对准这只老虎,弓开如满月,吧嗒,哧……这支箭就奔老虎射去了。那哪儿射得着哇,由打老虎的耳根台子旁边儿过去了,擦了这老虎一下儿。老虎一激灵,“哞”的一声吼叫,呜……二次又奔着康熙扑来了。康熙抽弓拔箭,纫扣填弦,还想射这只老虎。这老虎一看扑过来了没扑着呢,啪……一胯打,就奔着皇上这匹马扇来了。皇上这匹马横着往旁边儿一迫(pǎi)步,也就是皇上这匹马,一般的马根本迫不开。

就在这时候赤胆忠心的太监李松来了。李松一看老虎要吃皇上,吓得浑身栗抖,体似筛糠,口中喊嚷:“哎呀!老虎要吃皇上!”李松一片赤胆忠心想要保驾,赶紧把腰刀抽出来,马往前一催,嚷道:“孽畜休伤我主!”毕竟李松只是个太监,他说砍,身上也哆嗦。

老虎不知道这位是太监,也不知道那位是皇上,胯打没打着,唰……老虎这尾巴就立起来了。老虎三招:一扑,二打,三摇尾。太监这刀砍空了,老虎这尾巴,啪……把地抽了一道沟,把草皮儿都掀起来了,飞沙走石,这尾巴梢儿“啪”的一下就抽到太监李松这匹马上。这马也受不了,噗通,马趴下,嘡啷啷,人连刀一块儿都掉在了地上。老虎往上一扑,张开血盆大口吃这位救驾的太监李松。

皇上在旁边一闭眼,气坏了,心说:这孽畜居然吃我赤胆忠心的太监!皇上抽出一支箭来,纫扣填弦,对准老虎,吧嗒,哧……这支箭又出去了。这回还真射着了。皇上要不射这支箭还好点儿,这支箭一射,坏了。正射到老虎的耳朵上,噌,给老虎耳朵穿了一个窟窿。虽然说老虎皮很厚,那老虎也不干哪!睁开大眼看着皇上,那意思:哦,你射来的。呜……老虎往上一扑,就奔着皇上来了。

皇上赶紧往旁边儿一闪马,啊呀呀呀……往前走,伸手把弓放好了,就把自己的兵刃短把渗金蒺藜锤抄起来了,想拿这锤打虎。那哪儿打得了哇。老虎往上扑,没扑着,啪,又一胯打,皇上催马赶紧往前跑。老虎“啪”的一下,尾巴就立起来了,康熙吓得浑身是汗哪!

眼看皇上要死在虎口,就在这时候听见有人高声喊嚷:“皇上休得惊慌,黄开来也!”皇上顺声音一看,就在这围场围墙上头站着一个人。这人中等身材略高一点儿,头上一块皂青绢帕缠头,身上短衣襟小打扮,一身黑,背后背一顶马连编的大草帽儿,右手拿着一口价值连城的金背砍山刀。这位是谁呀?正是十三省总镖局正达官黄开黄三泰。

黄三泰怎么来了?黄三泰押一趟镖,正好走到海子红门围场外头,突然间就听见围场里头有猛虎的声音。黄开就是一愣,心说:不对呀!黄开出了一身冷汗,吓一跳。为什么?黄开知道今天是九月初九,康熙带着文武官员到海子红门前来打围,怎么有猛虎的声音呢?黄开垫步拧腰,纵身形嗖……嘭……往上一蹿,就蹿到围墙上头,往下一看黄开可愣了。

黄开见过皇上,皇上在金殿召见过黄三泰,封过他十三省总镖局的正达官。虽然只见过一面,但当时也不敢正面抬头看皇上,可今天一看皇上这匹马,金鞍玉辔,杏黄扯手,马挂威武铃,是皇上骑的马。再一看皇上这身打扮,看出来了,这就是皇帝。再一瞧,这只老虎尾巴都撅起来啦,奔着皇上来啦。

黄三泰赶紧把腰刀交给左手,伸右手由打镖囊里扽出两支镖来,一支镖叼在嘴里,一支镖拿在手上,抖手一镖,哧……这支镖就出去了。飞镖震江南黄开黄三泰,说黄开这镖打得好,打得准,而且打得快。为什么枪子儿不好躲?就是因为它速度快呀!黄开打镖比一般人打得快,唰……这镖出去了,打哪儿呀?嘭……正是这只老虎的左眼。这支钢镖打在眼睛上,老虎也受不了哇!这镖浑身是块铁,铁里又加钢,分量八两重,七寸五分长,打在人身上,不死也带伤!

这老虎受不了哇,老虎把大爪子举起来,啪……,往里一拍,这支镖就进去了。哎呦!皇上都一闭眼哪!人家镖打虎眼,皇上你闭什么眼哪?皇上也是吓的呀。这老虎怎么不知道把镖给拔出来呀?老虎是哑巴畜生。

您要听《三国演义》,曹营大将夏侯惇挨了一箭,这箭射到眼睛上了,夏侯惇一伸手把这箭拔下来,眼珠儿带出来了,夏侯惇一看这眼珠儿:“父精母血,不可弃之!”当糖葫芦他给吃了。这行吗?这老虎它不懂啊,拿虎爪子往里一拍,这支镖整个儿进去了。

就在这时候黄开第二支镖,唰……啪……一抖手,老虎这只眼,准哪!打到右眼上,虎爪一抬,啪……噗……血都喷出来了,这只眼又瞎了。这回黄三泰踏实了,皇上也踏实了。皇上心说:这回成了,老虎两只眼睛都瞎了,瞎虎,瞎虎,这回能唬得住谁呀?皇上踏实啦。黄三泰由打围墙上往下一跃,唰……手里拿着金背砍山刀正对着老虎的脖子,噗……这瞎虎也看不见了。挨了一刀,虎头被砍下来了。黄三泰往回一撤刀,噗……由打虎的脖腔子里往出一喷血,正溅了黄三泰一身。

哎呀!皇上心说,这位英雄来得太及时啦!晚来一步,朕命休矣!两只眼睛直勾勾看着黄三泰,觉着似乎有点儿眼熟,但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了。黄三泰把金背砍山刀往地上一放,走到皇上的马前,跪倒在地:“草民黄三泰救驾来迟,在皇上面前领罪!”

皇上一听说是黄三泰,想起来了,哦,这是我在金殿上召见过的,亲口封为御镖店正达官的黄三泰,他的师父就是老英雄胜英。皇上赶紧说:“英雄请起!”“谢皇上!”黄三泰站起身形。

康熙一瞧黄三泰,这位英雄长得真好哇!中等身材,黄脸膛儿,浓眉大眼,鼻直口阔,三绺墨髯黑胡须,大耳相称,太阳穴努着,一团精神足满,穿青挂皂,浑身上下都是血,要没他我就完啦!康熙心中感激老侠客胜英给我举荐他这徒弟,管我的十三省总镖局,今天又能打虎救驾,看来黄三泰武艺高强,本领出众,是我大清的忠臣!

这时候东宫王也到了,文武官员也到了,围场的主管英海也到了。看见李松的尸身了,也看见死老虎了,大家吓得浑身栗抖,体似筛糠,滚鞍下马,趴到地下给皇上道惊,就剩下哆嗦啦!谁不害怕呀?如果老虎真把皇上给吃喽,文武官员一个也活不了。尤其是东宫王跟英海,这英海就剩下哆嗦啦,心说:哪儿来的这只猛虎哇!偷眼瞧皇上都瞧不清楚啦,吓傻啦!

后边儿跪着的文武官员有的偷眼一看,老虎的头被砍掉了,这是谁打虎救驾呀?紧后边儿这位说:“张大人您瞧,这是不是镖局的正达官黄三泰呀?”“行啦!别说话啦!赶紧跪着吧!”康熙心说:你们这帮文武官员刚才上哪儿了,要没有黄三泰来,我就命丧虎口了。

康熙说:“众位卿家,你们起来吧。谢过打虎救驾的英雄,这是朕的御镖店正达官黄开黄三泰。”文武官员全都站起来了:“谢皇上,谢皇上!”赶紧给黄三泰请安施礼:“谢过黄达官,谢过黄达官。”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黄三泰答礼相还。

皇上在马上看着这些文武官员,心说:当初我重用胜英这些侠客,你们今天金殿奏本,明天金殿奏本,不让我重用绿林当中的豪杰,怎么样啊?今天要没有黄开,我这条命就没啦!现在我当着你们这些文武官员的面,我要封黄三泰官职,让他在朝中为官,让绿林中的英雄好汉好赤胆忠心保我大清朝。

想到这儿,康熙说道:“黄开听封!”“草民在!”黄三泰赶紧跪下了。“黄开,今天你在海子红门镖打猛虎有救驾之功,救驾之功情同日月,朕封你四品金头御马快!”“臣谢皇上!”了不得啦,哪朝哪代也没这事儿呀!封绿林中的英雄豪杰四品金头御马快,顶戴花翎,黄三泰四品官员了。这些文武官员一看了不得,是得封。俗话说:“功高者莫过救驾,计毒者莫过绝粮。”黄三泰是打虎救驾呀。

康熙说:“黄爱卿,免礼平身!”黄三泰站起来了。皇上一看,黄三泰浑身上下都是血,说道:“黄三泰,你身上溅满了老虎的血迹,朕赐你黄马褂儿!”皇上把身上的黄马褂儿脱下来,交给旁边的太监。太监接过来递到黄三泰的面前。黄三泰眼泪都下来啦,跪倒在地谢恩:“臣谢皇上!”了得吗!皇上赏赐黄马褂儿呀!黄三泰接过这黄马褂儿敢穿吗?回家得供上啊,皇上赐的呀!黄三泰托着黄马褂儿站起身形。

这时候东宫王跪下了:“皇上,太监李松为国尽忠。”康熙说:“是呀,东宫王将李松按侯爵之礼安葬。李松的家人官升三级。”东宫王说:“臣遵旨去办!”太监李松这条命就扔在海子红门了,按侯爵之礼安葬,总算也对得起他啦!

这时候皇上用手一指:“英海何在?”“臣在!”英海吓得直哆嗦,心想:这只老虎要伤皇上,看起来我命休矣!

第四回 邀同道共聚庆衣会 挑是非贾明斗二鸟

上回书说到黄三泰打虎救驾。皇上传旨封黄三泰四品金头御马快,而且赏给黄三泰黄马褂儿,可了不得啦!

黄三泰高兴了,英海跪到地下直哆嗦。为什么呀?我负责这海子红门围场,蹿出一只老虎来要吃皇上,哪儿来的这只老虎?多大的罪过呀!皇上一叫英海,英海跪到地下哆嗦。“英海。”“罪臣在!”“你这围场当中有没有豢养的老虎?”“回皇上的问话,您去年来打围也曾看见过,围场之中有三只豢养的观赏的老虎,现在还在笼子当中,没放出来,这只老虎不是呀!”“哼!马上把这只老虎的来处查清,上报刑部!”“遵旨!”皇上口旨传出来了,你把这头老虎的来处给我查清楚喽,上奏刑部。那么英海这条命能不能保住,这是后话。

皇上叫了一声:“东宫王。”“臣在。”“龙棚休息。黄爱卿随朕来。”皇上看见黄三泰高兴呀!是呀,救驾之功,没有黄三泰,自个儿这条命没了。

东宫王和文武官员保着皇上,还有黄三泰,来到龙棚前,皇上下马进龙棚,文武官员,文官进文官的棚,武将进武将的棚。康熙迈步刚进龙棚,一回头:“黄爱卿,请!”皇上下了个“请”字。

黄三泰跟东宫王进来了,皇上往这儿一坐,说道:“黄爱卿,坐吧!”黄三泰谢恩道:“臣谢坐!”东宫王站着,黄三泰坐下。现在黄三泰可是皇上面前大红人儿呀!

康熙说:“三泰呀,朕赐你镖店金牌一面。”“谢皇上!”黄三泰赶紧跪倒磕头。打虎救驾,四品金头御马快皇上封的,赐黄马褂儿,这回赏镖店一面金牌,这黄三泰给镖店露多大脸哪!

皇上歇了一会儿,心情缓过来了,传下口旨驾转回宫,带着文武官员离开围场回宫了。

黄三泰回归镖店,手里捧着皇上御赐的黄马褂儿。刚一进这镖店,贾明、贾亮、红旗李煜、凤凰张七、一粒撒金钱胡景春这些人全上来了,问道:“三哥,保着保着镖您上哪儿去了?”黄三泰说道:“嘿,你们看,这是皇上赐的黄马褂儿!”众人道:“哎呦!皇上赐的!三哥您坐下。”黄三泰坐下,把这黄马褂儿恭恭敬敬往桌子上一放,把自己在海子红门镖打猛虎救驾,皇上封自己四品金头御马快,赏黄马褂儿,赐镖店金牌的事情一五一十都跟镖店的哥们儿弟兄说了。大家伙儿高兴啊,多好的事儿呀!哪朝哪代有这样的皇上这么重视绿林中的豪杰?再说三哥真露脸哪,打虎救驾呀!贾明说话了:“哎,我说三哥,咱们得庆贺庆贺这黄马褂儿,干脆咱们开个庆衣会吧。”你一句,我一句,都让黄三泰开庆衣会,庆贺皇上赏这件黄马褂儿。

说开庆衣会,哪儿那么容易呀?要按现在行了,打一长途电话,发一传真,发个email,过两天坐着飞机全来了,这儿提前把宾馆预备好啦。既然皇上封的,请皇上批点儿钱吧,起码几百万吧,再拉点儿赞助,这庆衣会就开了。那时候行吗?连邮局都没有,得撒绿林帖,往下传绿林柬。定好了日子起码得第二年,得容几个月的工夫,全国十三省镖局的人都得来。

九月初九镖打猛虎,打虎救驾,定这庆衣会的日子是转过年来五月二十三。别人不知道,黄三泰有自己的想法,五月二十三正是师父胜英的寿诞之日,这样也让师父在天之灵看看您这徒弟给您露脸没露脸。

书以简洁为妙,到了第二年五月二十三,各个镖店的人全来啦,十三省总镖局多少达官哪!嗬!大厅布置得是悬灯结彩,酒宴上天上飞的、地下跑的、河里头蹦的、水里头凫的,想吃什么有什么,应有尽有。红旗李煜、凤凰张七、贾明、贾亮四个人在这儿当知客。丰丰盛盛的酒宴全摆上了,把皇上这黄马褂儿往这儿一供,金牌往这儿一供。

大家伙儿推杯换盏,开怀畅饮,哥们儿弟兄好多日子没见着了,有谈论武艺的,有聊家常的,也有侃大山的。这侃大山的最能侃,说完地,再说天,说完大塔说旗杆,什么都说,没有说自个儿不地道的。这些哥们儿弟兄在这儿聊天儿,贾明、贾亮挨着个儿的全都支应着。红旗李煜、凤凰张七往里头让客人,有地方官员前来送礼。

大家伙儿一聊天儿,都见了面儿了,这酒一喝,是越喝越多呀。一碰杯再喝一杯,一碰杯再喝一杯,有人过来敬再喝一杯。这酒一入肚,话匣子打开了,这嘴就没把门儿的了。

贾明挨着个儿的敬酒:“哎,喝……喝……喝……三哥打虎救驾的好日子!”贾明这儿敬着敬着,忽然间听见旁边儿有人说话了,贾明一歪头儿:“嘿,这俩鸟又哨上了。”为什么叫俩鸟哇?一个叫武文达,一个叫濮大勇。这武文达有个外号叫“巧嘴八哥”,这濮大勇有个外号叫“虎皮鹦哥”。这两种鸟都能说呀。

贾明为什么听他们说话?听他们哥儿俩说话贾明运气。武文达就跟濮大勇说:“嘿,我说兄弟,你说三哥这运气怎么这么好哇?”濮大勇说:“是呀,七分能耐不跟一分运气!人家三哥打虎救驾,年纪轻轻管十三省总镖局,这回怎么让他遇上了呢?这皇上怎么不上陕西让老虎给吃了呢?”武文达说:“要怎么我告诉你呢,人家三哥走运,噌,往上一蹿镖打猛虎,跟着金背砍山刀把虎头剁下。你瞧,四品金头御马快皇上封的,咱们谁能露这脸哪?”濮大勇接着说:“你说这黄三哥怎么这么走运哪?我就怎么不走运呢?”

那贾明还爱听吗?贾明有个外号叫“金头虎”。大脑袋,虎头虎脑的,面似淡金,烁烁放光。这贾明有点儿新鲜,长得跟豆腐块儿似的,脑袋上梳一小辫儿“冲天杵”,三十多了这小辫儿总是往上梳着。贾明的兄弟叫贾亮,人称“花驴”贾亮。倒不是他长得像驴,他骑的驴是头花驴,身上的毛赤、橙、黄、绿、青、蓝、紫几种颜色,这头驴好看极了,而且跑得特别快,千里马都追不上。哥哥金头虎贾明,兄弟花驴贾亮。

您别瞧这哥儿俩能耐不大,这哥儿俩的爹可有本事。他们俩的爹是贾柳寨的贾斌九,当初保着皇上收复台湾战死疆场,贾斌九是大清朝的忠臣。

这哥儿俩跟黄三泰、杨香武最好。武文达、濮大勇这儿一聊天儿说黄三泰凭的是运气,贾明不爱听了,端着酒过来了:“哎,我说你们这俩鸟儿粟子吃多啦?瞎哨什么呀!”武文达笑道:“呵呵,金头虎,你才是鸟呢!”贾明说:“粟子吃多了!什么叫运气呀!人家三哥那叫能耐!镖打猛虎,御封四品金头御马快,你们俩小子有这本事吗?”武文达不爱听了,说道:“贾明,我们哥儿俩聊天儿碍着你了吗?我们说三哥有运气就是有运气。嗨,七分能耐不跟一分运气。”贾明说:“少说废话,你有运气也不行,你没能耐!”武文达说:“贾明,话可不能这么说,你说三哥要是上口外头保镖去,他听得见老虎叫唤吗?那三哥就是走运,嘿,人要走运城墙(逞强)都挡不住,倒霉喝凉水都塞牙!”贾明说:“我就不信,三哥就是有本事。”武文达说:“你还别扳杠,你听过评书没有,程咬金有本事吗?就仗着三斧子,那就是运气,三斧定瓦岗,探地穴得四宝,人家程咬金凭运气当过皇上,活到一百二十八岁吃尽穿绝。贾明啊,人不能不靠运气!你说不靠运气,那怎么你保镖也在后边儿跟着,你怎么没听见老虎叫唤呢?”“哎,我听见老虎叫唤……”下边贾明不说了,听见老虎叫唤我也蹿不上去呀。

贾明说:“那我不跟你扳杠,反正三哥有本事!”武文达冷笑一声:“哼,三哥有本事你就给三哥拍马吧!贾明,你这小子是没能耐,就是有运气碰见老虎,也得让老虎把你吃喽!”贾明说:“话可不能这么说,还告诉你,我贾明虽然没三哥本事大,要跟你们哥儿俩比是要文有文,要武有武!”武文达把嘴一撇:“嘿呦,还要文有文,要武有武,瞧您这模样!”

贾明说:“瞧不起我?论武,咱们在这儿没法儿走开行门,迈开步眼的比划;要说文,今天我给你们编首诗。武文达、濮大勇,我编一首诗,你们要和上这首诗,嘿,我就罚酒三杯!”武文达、濮大勇这乐呀,就这位憨大郎儿似的还编诗哪!武文达说道:“哎!众位上眼啊!看看金头虎这裤子湿没湿。”贾明气坏了:“好哇!损我。哎!大家伙听着,今天我编首诗。”贾明心说:你们这俩鸟,我要不编首诗骂你们,我就不姓贾。“哎!众位听着听着,我先喝杯酒。”端起酒来,一杯酒入肚了。“啊……,打虎救驾人人夸。哎,众位,我说的是不是三哥的事儿?”“不错,你说的是三哥的事儿。”“哎,你们听这第二句,俩鸟坐这儿瞎吧吧。武文达和濮大勇,下辈子准得变王八。”哗……大家伙一个敞笑儿,真有人起哄:“哎,别下辈子了……”“啊!不下辈子,这辈子也行,这辈子准得变王八。你们摸摸你们后边儿硬没硬。”大家伙儿乐坏了。

濮大勇一听,气往上撞,刚要站起来,武文达一按他:“等着听我的。”武文达端起酒来说道:“贾明,歪诗一首吧?”武文达一仰脖,一杯酒入肚了:“今天我要和不上你这首诗,我也不姓武了。我叫武文达,文学通达。你听着啊!”濮大勇站起来了,嚷道:“哎!大家压言!大家压言!”大家伙还真不说话了。武文达往这儿一站:“打虎救驾名侠义……”“不错,你说的是三哥的事儿名侠义。”“不像你贾明不争气。偷鸡摸狗挨家蹿,损阴坏德你全干。”“嘿……”这贾明您别瞧长得跟憨大郎儿似的,心眼儿多着呢。这一首诗让人和上,一撅到底。贾明心说:你们说我偷鸡摸狗,损阴坏德,我不还言?没门儿!

要不怎么说这事儿呢,碰见挑事儿的事儿就挑起来,碰见压事儿的事儿就压下去。这贾明是挑事儿精。贾明往四外一踅摸,说我偷鸡摸狗我得拉几个垫背的,找几个人跟武文达、濮大勇干。

贾明说:“啊,武文达,你这小子这首诗对得不错,可有一节,你不应该说话伤众啊!”“谁伤众啦?”像武文达你就别搭茬儿啦,武文达也确实酒喝多了。“谁伤众了?”贾明说:“你!你说我贾明什么都行,你干嘛说偷鸡摸狗哇?偷鸡摸狗,损阴坏德,我们这侠义当中,该偷偷,不该偷则不偷,偷的是赃官,除的是恶霸,你怎么说我们偷鸡摸狗哇?我们是除暴安良,我们是绿林豪杰!”

武文达说:“我说金头虎贾明,虽然说偷富济贫,除暴安良,你们终究是偷哇!瞧人家三哥打虎救驾,金背砍山刀下去把虎头剁下来救了皇上,皇上封四品金头御马快。贾明你偷能偷出名堂来吗?嘿,终究是偷哇!偷鸡摸狗!”

他们这儿一说话,旁边儿有一位不爱听了,这位姓彭叫彭飞,彭飞善偷。这彭飞本来就跟武文达、濮大勇有别扭,搁现在说就是有矛盾。彭飞站起来了,说道:“我说武文达、濮大勇,酒喝多了吧?这话说到这儿就应该不说了啊,偷怎么着?绿林中的豪杰偷富济贫,除暴安良,偷的是不义之财,接济的是穷苦百姓,孝子贤孙。偷怎么了?什么叫损阴坏德呀?”“哼哼!”武文达说:“又蹿出一位来。彭爷,不爱听了吗?”彭飞说:“就是不爱听!”武文达说:“哼哼,不爱听您也得凑合听!偷?偷就是偷,人家三哥打虎救驾那是真功夫,你偷能偷出什么来?”濮大勇又把话接过来了:“我说彭爷,偷?人家三哥打虎救驾惊动皇上,封四品金头御马快,赏黄马褂,给咱们镖店挣来金牌一面。你也偷,惊动皇上,甭说皇上赏你黄马褂,就是皇上赏你一只靴子,赏你一块包脚布,我们就跪在地下顶着包脚布,给你开庆包脚布会。”没想到这一句话惊动了杨香武,杨香武才要进宫盗宝。

第五回 武文达酒后出恶语 杨香武一气离镖店

上回书说到黄三泰在直隶鄚州十三省总镖局召开庆衣会。好事呀!皇上赐黄马褂儿,金牌一面。十三省镖局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全来了,黑的白的,丑的俊的,高的矮的,胖的瘦的,什么模样的人都有,真是七长八短汉,三山五岳人。

您瞧这人长的模样不一样,脾气禀性也不一样,有好招事儿的,有好挑事儿的,有好压事儿的,就有不爱说话的,就有爱听人聊天儿的。

金头虎贾明跟武文达、濮大勇这么一逗话不要紧,把彭飞招怒了。彭飞跟武文达、濮大勇一嚷,武文达说:“你能偷,好哇!偷得惊动了皇上,皇上甭说赏你一黄马褂儿,就是赏你一只靴子或是一块包脚布,算你有能耐!”那彭飞能不急吗?

彭飞说:“武文达、濮大勇,难道说偷你们不懂吗?偷盗窃取,该偷才偷呢,不该偷不偷!哼!认为我们没能人吗?”“有哇!”濮大勇端起酒来一饮而干,拿着酒杯冲着彭飞一比划:“我说彭爷,这偷就提到你们祖师爷,不就那金眼毛遂吗?这毛遂在神仙当中不也是偷吗!嘿嘿!偷盗窃取!”彭飞还要说话,旁边儿一粒撒金钱胡景春一扽彭飞:“行啦!今儿什么日子,惹三哥生气?”彭飞往下压了压寒气儿:“得了,我冲三哥的好日子,我不言语了。”

彭飞一坐下不说话,可惹恼了一位呀!这人是谁呀?口北鞑子草上飞,绿林送号赛毛遂的杨香武,惊天动地的绿林豪杰。杨香武能不生气吗?提到金眼毛遂,杨香武的外号是“口北鞑子草上飞,绿林送号赛毛遂”,比毛遂能耐还大呢!杨香武确实有本事,保镖在口外,蒙古话说得最好,得到了外号“口北鞑子”;“草上飞”唰唰唰……跑起来能追上千里马呀!

杨香武是四大神偷之一,在座的还有好几位。四大神偷头一位,是老哥哥神偷王伯燕,王伯燕岁数大点儿了,他沉得住气,他也听见了,没说话;二一个是杨香武;三一个就是花驴贾亮,贾亮能耐不算太大,可是他跟贾明不一样,不爱挑事儿,所以贾亮也没说话;第四个就是夜猫眼常克齐,两只眼睛跟灯似的,夜里出来行动如猫,但是常克齐这脾气跟杨香武不一样,常克齐是个蔫儿人,心里有数,心说:武文达、濮大勇,搁着你的,将来有机会咱们走单了再说。他能把这件事记在心里日后再算账。

杨香武可不成,杨香武什么脾气呀!再说杨香武是人前显贵,鳌里夺尊的人物。“呵呵!”杨香武“噌”一下站起来了:“武文达、濮大勇,酒喝多了,不说人话吗?”他张嘴儿就没好听的。武文达、濮大勇平时也跟杨香武过玩笑:“呵呵,又出来一位。怎么着杨五爷,刚才我们哥儿俩说那话你不满意吗?”杨香武说:“对了!就是不满意!”濮大勇说:“杨五爷什么地儿不满意,您说出来让我们哥们儿听听。”

杨香武说:“武文达、濮大勇,绿林中所有的规矩你们都应当懂啊!不错,我们是偷盗窃取,可我们偷的是谁?偷的是赃官,偷的是恶霸,搭救的是黎民百姓,除暴安良,偷富济贫。我杨香武该偷则偷,不该偷我就不偷,这一辈子我没偷错过一回。怎么着,凭你们在这儿胡说八道吗?”

武文达一听,说话了:“五爷挑眼啦?您挑得再对,刚才我们说了,您的能耐能跟三哥比吗?”杨香武说:“刚才你们不是也说吗?七分能耐不跟一分运气,三哥碰上了!”武文达接着说:“不错,是三哥碰上了,三哥打虎救驾惊动皇上,封了四品金头御马快呀!嘿嘿,杨五爷你要能偷,还是那句话,偷得惊动皇上让皇上赏赏你。濮大勇刚才说啦,甭说黄马褂儿,就是皇上赏你一只靴子,赏你一块包脚布,我们给你开庆包脚布会!”

贾明在旁边儿还搭茬儿呢:“嘿嘿,这庆包脚布会怎么开呀?”杨香武气坏了,双眉倒竖,二目圆睁,脸上颜色更变:“武文达、濮大勇,难道说这酒喝到狗肚子里去了吗?”武文达把眼一瞪:“啊!说谁呢!”杨香武说道:“说的是你,说的就是你,说别人我杨香武对不起你!”武文达说:“哼哼!杨香武,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一个副达官,凭什么吹胡子瞪眼!跟三哥比?人家三哥是皇上封的四品金头御马快,人家有品级,你呢?”

杨香武可急啦,“噌”的一下蹿过来了:“武文达、濮大勇,你还敢再说!”武文达也不示弱:“怎么着五爷,往前扑,练练?”“谁怕你呀!”“练练咱们外头?”“外头就外头!”武文达、濮大勇往前扑,杨香武也往前扑,双方是剑拔弩张啊!

这些达官和镖行里的人全都过来劝架:“哎呀,杨五爷您干嘛这么生气!得了,你们哥儿俩少说两句,少说两句啊!”“嘿嘿,甭管,甭管……”这贾明还挑事儿呢:“让他们人脑子打出狗脑子来,咱们看看热闹!”贾亮一看,我哥哥净挑事儿,怎么压得下去呀。武文达、濮大勇跟杨香武可就凑到挺近的了,一边儿有人拉,一边儿有人按。

杨香武嚷道:“武文达、濮大勇,咱们到外头!”武文达说:“嘿,杨香武,没人怕你!”贾亮着急,心说:三哥哪儿去了?这时候才想起黄三泰来。

黄三泰干嘛去了?十三省总镖局皇上赐一面金牌,皇上赏黄三泰黄马褂儿,开庆衣会,地方官员能不知道吗?前来送礼,黄三泰接过礼物,往出送客人。等黄三泰往回走,贾亮可就迎出来了:“三哥您赶紧看看去吧,打起来了!”“怎么啦?”黄三泰迈步往里走,一看这边儿杨香武,那边儿武文达、濮大勇,大家伙儿劝架。

这些达官看见三哥来了往旁边儿闪,黄三泰过来了。黄三泰先说谁?亲戚有远近,朋友有厚薄,谁都知道黄不离杨,杨不离黄,黄三泰、杨香武哥儿俩交情最厚。再说了,两个人都是胜英的徒弟,当然黄三泰得先说杨香武。

黄三泰说:“香武哇。”“三哥!”“别吵吵,慢慢说,坐下,坐下慢慢说。有什么着急的事儿?酒喝多啦?”“三哥,这俩小子……”“告诉你啦,慢慢说!”黄三泰按着杨香武的肩膀让杨香武坐下,杨香武这才一五一十把经过一说。这杨香武是实话实说,没添油没拨灯。

黄三泰点了点头说:“香武哇,今儿什么日子?庆衣会,哥们儿弟兄见面。他们哥儿俩也是酒喝多啦。我看你红头涨脸酒也没少喝,哥们儿弟兄真动手打起来,不怕外人笑话吗?你给皇上老爷子脸上抹黑呀!这是庆贺皇上赏三哥我黄马褂儿呀!”杨香武一抬头:“三哥,冲你,今天我不说了还不行吗!”“哎,这就对了。”

黄三泰转身形奔武文达、濮大勇:“我说你们哥儿俩也是喝酒喝多了撑的吧?”武文达说:“哼!三哥,您怎么说我们都行,您是皇上封的四品金头御马快,他杨香武也配!哼!不就是偷吗?杨香武,偷!偷得惊天动地,惊动了皇上,赏你包脚布!”杨香武气坏了,噌,蹿到桌子上了,刚要张嘴,黄三泰一回头看了杨香武一眼,杨香武往下压这寒气儿呀!

这哥儿俩的嘴不闲着,大家伙一看不成,就把武文达、濮大勇推推搡搡推到黄三泰的书房,黄三泰跟着也进来了。大家伙把他们哥儿俩按住这儿劝。

杨香武气坏啦,气炸心肝肺,错碎口中牙!杨香武暗暗叫着自己的名字:香武哇香武,你是成了名的绿林豪杰,好哇!今天在十三省总镖局让武文达、濮大勇一撅到底,杨香武你还是不是个人物!惊动皇上?对!今天我杨香武要不办出一件惊天动地的事儿惊动皇上老爷子,不把你武文达、濮大勇这俩小子的命饶进去,我就不叫杨香武!

杨香武一转身,回到自己的屋,把东西收拾好啦,带好了百宝流云囊,带好了宝刀锻铁宝锯锋。黄三泰,三哥呀!咱们哥儿俩的交情我什么话都不说,可是武文达、濮大勇撅了我杨香武,我杨香武就得要他们的命!

杨香武一跺脚就离开镖店了,出镖店一塌腰,脚打屁股蛋儿,磕膝盖儿碰胸脯,唰唰唰,杨香武跑得快呀!这镖店有伙计在门口一看,今天杨五爷怎么了?刚才杨五爷跟武文达、濮大勇这儿发生口角,为什么这么快就走了?赶紧禀报三哥去。伙计回去禀报黄三泰。

咱们单说杨香武,一口气儿就跑到了北京。直隶鄚州离北京并不远,到了北京进齐化门(朝阳门),到乐亭县的同乡店。

您看过去北京,福建会馆、安徽会馆、乐亭会馆,乐亭县的同乡店,各个地方在北京都有会馆和同乡店。干什么使呀?那时候没邮局,大家伙聚在一起都是本乡本土的人,什么捎个家信呀,带个口信呀,有个困难互相帮忙。这是乡亲乡亲好照顾。

黄三泰、杨香武都认得这个同乡店,因为杨香武平时没事的时候住在镖店,镖店中闷得慌了就来到乐亭县的同乡店。掌柜的认识杨香武,一看杨香武来了,赶紧迎接道:“哎呦!杨五爷来啦!请!”杨香武说:“掌柜的,有干净的房子没有哇?”掌柜的往里相让:“您瞧五爷,东跨院儿两间上房还给您留着呢,请!”掌柜的就陪着杨香武来到东跨院儿,给杨香武留的两间房打扫得很干净。“杨五爷,您坐下。”一会儿伙计进来伺候杨香武洗脸漱口,给沏上茶来,问道:“杨五爷,您吃点儿喝点儿?”杨香武说:“行啊,给我叫桌酒席。”

时间不大,丰丰盛盛一桌酒席摆上了,杨香武坐这儿自斟自饮。吱喽一口酒,吧嗒一口菜,越喝酒是越生气!好你个武文达、濮大勇,你们俩有什么本事在镖行里头撅我杨香武!俗话说得好:酒入欢肠千杯不醉,酒入愁肠是一杯醉倒!杨香武跟武文达、濮大勇生一肚子气,借酒浇愁,这酒可就有点儿上头。酒劲儿往上撞,杨香武坐不住了,站起身形想出去溜达溜达,找掌柜的聊会儿天儿。

杨香武走着走着,来到了账房外头,就听里间屋有人说话。说话的人是谁呀?书中代言,一个是同乡店掌柜的,一个是他的兄弟,在内务府当差,是个大师傅。就听掌柜的说:“兄弟,你干嘛这么高兴啊?”他兄弟笑道:“大哥,您瞧上司赏我五两银子。”掌柜的问:“干嘛赏你五两银子?”他兄弟说:“您瞧,手艺好哇!这菜炒得好,赏我五两银子,白得的,哥哥我请您吃饭。”掌柜的一摆手:“算了吧你,为什么赏你五两银子?”他兄弟说:“跟您说了,我菜做得好哇!我跟您这么说吧,皇上高兴啊,外国来的进宝官送给康熙老佛爷一只九龙玉杯!哎呦,这酒杯这漂亮!”掌柜的问道:“你看见啦?”他兄弟接着说道:“看您说的,我能看得见吗?我听那进宝官说的,这九龙玉杯有三寸多高,玻璃地儿,水头儿那好!酒杯底儿是白的。哥哥我跟您说,上边儿的翡跟翠,分得非常清楚,外边儿的翠正雕了九条龙,里边儿的翡雕了十八只凤凰,从外边儿看得见里边儿呀!外翠里翡,这九龙玉杯皇上一看高兴,赏了进宝官一万两银子。进宝官就住在内务府,我一给炒菜,进宝官吃我这菜好吃。内务府的大人一高兴,就赏了我五两银子。”

这哥儿俩无心说,杨香武可有心听啊。皇上得了外国的宝贝九龙玉杯一只,上刻九龙十八凤,皇上高兴,赏给进宝官一万两银子。要不怎么说,要想真富贵,还得帝王家呀。杨香武一听皇上得了宝贝九龙玉杯了,心想:嘿嘿,正是时候!我进宫把皇上的九龙玉杯拿到手中办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我要不把武文达、濮大勇你们俩小子的命饶进去,我就不叫杨香武!

第六回 听暗语欲做惊天事 进皇宫偷盗九龙杯

上回书说到乐亭县同乡店掌柜的跟他的兄弟聊天儿。掌柜的兄弟在内务府当差,是个大师傅,炒菜得了五两银子。他们哥儿俩一聊天儿聊出来了,外国进宝官给皇上送来了九龙玉杯价值连城的宝贝。杨香武一听,好哇!我正想进宫惊动皇上老爷子,这回我就去拿九龙玉杯。

杨香武多大的胆子呀,进宫盗宝,砍头之罪!这事儿也就杨香武干得出来。杨香武没进屋,回到屋中接茬儿喝酒吃菜。吃饱了喝足了,伙计把盘儿、碗儿撤了,又给他沏上茶,杨香武坐这儿喝茶。茶撤去了,杨香武洗脸漱口,躺在床上休息。为什么?晚上得行动。

等到夜里初鼓了,杨香武没点灯,把衣包打开了,穿好了三岔吞口的夜行衣,周身寸排骨头扣,头上戴好了皂青绢帕,两只薄底儿兜跟窄靿靴子穿好了,带好了百宝流云囊,扯绒绳勒十字袢,抬胳膊抬膀不发绷不发皱,周身自然了,带好了自己的兵刃锻铁宝锯锋(杨香武这口刀是宝刀,尺寸特别小),带好了熏香盒子。

杨香武往上一蹿,噌,上了后窗台儿。轻轻把后窗户推开,往下一看没人,杨香武往下一纵,就落到街坊的房顶上去了。凭着这身轻功,蹿房越脊一直奔东四牌楼,从东四牌楼奔东华门。杨香武在房上往下一看,筒子河有兵站岗,瞧着兵特别多。杨香武就往旁边儿溜达。等到了城墙犄角儿这儿,杨香武纵身下来,往地下一落,一点儿声音都没有,杨香武轻功绝顶啦!杨香武一塌腰,往上一提气,奔筒子河。来到筒子河旁边儿,往上这么一蹿一丈五六,身子刚往下一落,右脚尖儿点这左脚面,噌,借劲儿往起一起,又九尺多远,身子刚往下又一落,左脚尖儿点这右脚的脚面,噌,又是七八尺,过了筒子河了。

杨香武到了河的对面,找到了紫禁城城墙犄角儿,蝎子倒爬城,噌噌噌,杨香武就上来啦。往下这么一看,掏出问路石头子儿往下一打,一点儿声音都没有,杨香武飘身就下城墙。穿宫过院,听见有点儿动静,杨香武就上房;听见没动静了,杨香武就下来,杨香武那两只耳朵好使呀!

杨香武走着走着,听见有人说话了。杨香武往上一蹿到了房顶上,往下趴着一瞧,过来人了。四个太监,前边两个打着灯笼,后边一个太监手里捧着一个盘儿,上边一片黄绫子盖着,还有一个太监在旁边儿跟着。

就听捧东西的太监说话了:“我说你这灯笼给我照着点儿啊,你走得这么快干嘛呀?我这一跟头要摔下去,嘿嘿!要把皇上的宝贝摔碎了,甭说我的脑袋,小子你脑袋也得搬家!”“少废话!”后边儿这个让前边儿打灯笼的给自己照着点儿道儿。旁边儿的太监说话了:“留点儿神,留点儿神啊!那是皇上的九龙玉杯,刚喝酒用完了,一会儿送到宝藏库里。皇上什么时候用,什么时候咱们得取来!要真把这玉杯给摔了,咱哥儿四个脑袋全都甭想要,抄家之罪!”嘿嘿!杨香武心说: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就是皇上的九龙玉杯!哼,我要的就是它。

杨香武暗中跟随,四个太监在步下走,这杨香武就在房上头蹿,这样跟着四个太监就来到了宝藏库,宝藏库这儿有人接着。皇上喜欢九龙玉杯,什么时候喝酒什么时候要,三班儿太监十二个,一班儿四个,三班儿倒看着九龙玉杯。主管姓张,叫张福,是个太监头儿。张福一看:“送回来啦?放里边儿,有人接班儿。”“是。”四个小太监就把这九龙玉杯捧进宝藏库。

杨香武“噌”的一下蹿到房上,两只脚勾着房垄,脑袋往下一探,珍珠倒卷帘,夜叉探海式,借着纱窗往里看。里边儿点着大蜡烛,灯火通明,什么都看得特别清楚。旁边儿有桌子,宝藏库,那里边儿不是只有一件两件宝贝呀,都是国家的宝贝,都是皇上的心爱之物。当中间有一张八仙桌子,一边儿一把椅子,四面儿四把椅子,小太监就把九龙玉杯放桌上了。总管张福把黄绫子一掀,九龙玉杯在这儿呢。杨香武这么一看,嗬!九龙玉杯虽然小,却光彩四射呀!杨香武看着都爱,借着灯光看得很清楚。

四个小太监交代完毕走了,又过来四个太监,一边儿一个坐下,四个人八只眼睛就看着这只九龙玉杯。杨香武心说:看着,一会儿就是我的。杨香武在这儿瞧着。总管张福把送杯的四个太监打发走了,嘱咐这四个看守的太监:“看着啊!出了事儿留神你们的脑袋!”“啊,总管大人您放心吧!”

八仙桌子四个犄角儿全都是大蜡烛,蜡烛苗儿挺高,四个人看着九龙玉杯。总管张福嘱咐完了以后,坐在书桌这儿写了会儿字儿,张福上旁边儿那间屋子睡觉去了。

杨香武等着,时间不大就听见张福的鼾声起来了,杨香武心说:行啦!噌,由打房上往下一落,离地四尺腰眼儿一叠劲,唰,就跟一个棉花瓜儿似的落在地上,一点儿声音都没有,一个跺(duō)泥儿,两只脚就落在尘埃了。

杨香武蹑足潜踪迈步上台阶儿,走到窗户这儿,窗户是纸的,上边儿是纱窗。杨香武拿手指头弄了点儿唾沫,把窗户纸一洇,把熏香盒子就拿出来了。熏香盒子有绷簧,啪,用手一按,上边儿就出来一只仙鹤,这仙鹤有鼻子,有眼睛,有脑袋,有翅膀,有尾巴,这机关的火老闷着。杨香武就把仙鹤的嘴儿对着这窗户纸的窟窿捅进去了。事先香武就闻好了解药,然后拿手一揪这仙鹤的尾巴,一抻一拽,一抻一拽,仙鹤的俩翅膀就呼扇起来了,跟咱们拉风箱一样啊。它这翅膀一起风,机关的火一着,火苗一冲就把熏香的气味儿熏出来,由打仙鹤嘴儿里,哧……往外一喷,借着仙鹤翅膀扇起来的风就进了宝藏库屋里了。

四个太监八只眼睛看着九龙玉杯,皇上的宝贝可不能丢了。他们哪儿知道外边儿杨香武来了,熏香味儿往里一飞,四个太监闻见了,其中一个太监就说:“哎?怎么这么香啊?”

您瞧这香味儿您闻得出来,臭味儿闻两鼻子也闻得出来。走大街上过来一位小姐:“怎么那么香啊?哎,我说二哥,法国香水?”“是香!”您不信要走到厕所旁边儿:“怎么这么臭哇?”多新鲜哪,您闻它能不臭吗?

随着香味儿一出来,这四个太监一闻:“怎么这么香啊?哎,我说你身上带着瓣儿兰哪?”“废话!你才带着瓣儿兰呢,那是女人的东西!”“是香啊!”好么,这一闻可就把熏香味儿闻进去了,这熏香虽然香味扑鼻,可不是好东西呀。这熏香有个名字叫鸡鸣五鼓返魂香,往里这么一闻,四个太监可麻烦了,一会儿的工夫,噗通,噗通,全躺在地上睡着了。

杨香武心说:合适了。一挑虾米须的帘子,杨香武进来一看这九龙玉杯,心中高兴,伸手把玉杯拿起来,用黄绫手绢一裹,往怀中一揣,紧了紧绒绳,国宝到我杨香武的手中了。杨香武心说:明人不做暗事。往旁边儿一转,到了桌案旁边儿,提起笔来杨香武在纸柬上写了几句话,写的是:“木易两家并不分,万花齐放众人闻。大将临敌何为主,盗走玉杯非贼人。”杨香武一咬牙,暗骂武文达、濮大勇:我要不把你们俩小子命饶进去,我就不叫杨香武。在下边儿杨香武又写了四句话:“打虎救驾是英雄,豪杰功力各不同。匹夫笑我贼偷盗,怒气难消进皇宫。”八句话写完了,杨香武把笔往这儿一放,转身形出去了,垫步拧腰纵身形,嗖,杨香武上房了。蹿房越脊,滚脊爬坡,施展轻功,杨香武顺原道出皇宫,过东四牌楼,回归乐亭县的同乡店。

杨香武多大胆子呀!进宫盗宝是杀身之祸,不但自己得掉脑袋,全家抄斩灭门九族,就为了这口气呀!

杨香武回去了,也就半个时辰,这四个太监迷迷糊糊睁眼了。“哎呀,好睡呀!真香啊!好睡!嗯?我说你看着杯你怎么睡觉哇?”“那你看着杯你怎么也睡觉哇?”“啊!”四个太监傻了,往桌上一看,杯没啦!“哎呦!”这四个太监吓得直哆嗦,这个说:“我裤子怎么湿了?”没法不湿。“哎呦!”哥儿四个这么一折腾不要紧,把总管张福折腾出来了:“我说你们这几个小子不好好看杯,折腾什么呀?”“总管,我们……我们几个看着杯,也不知道怎么就都睡着了,您再看这杯……”“啊!”张福也傻了,杯没了。“你们这四个小子真睡觉了?”“是……真睡觉来着……杯没了……”张福也吓坏了,不知道怎么回事。“这怎么办呢?”张福说:“你们四个人在这儿待着,可不准给我动换。来呀!把那四个接班的叫过来,把他们四个给我捆上!”那四个捆这四个。

张福赶紧就找他的顶头上司老太监佟安,佟安负责这宝藏库。到了佟安屋门口,哭着说道:“哎呦!老伴伴哪!”佟安问道:“怎么啦?我还没死哪!”“哎呦!玉杯丢啦!”张福实话实说,佟安也傻了:“玉杯丢了,我脑袋也没了,走吧,找皇上去吧。那四个太监呢?”张福说:“捆上了。”“带走!”老太监佟安带着中太监张福,押着四个小太监找皇上去。皇上还没醒呢,在外头等着吧。

等皇上睡醒了,里边儿有动静了,佟安找奏事臣梁九公。“梁总管!”梁九公问道:“你怎么这模样呀?”佟安说:“好不了,玉杯丢了!”“啊!”梁九公也傻了:“来,来,来,在外头等着。”梁九公赶紧进来禀报康熙。“主子,佟安前来禀报,九龙玉杯在宝藏库丢失!”“啊!”康熙不由得冲冲大怒,我皇宫内院国宝丢失吗?“传佟安!”

佟安进来了,噗通一下趴在地上,说道:“奴才叩见主子!”康熙说:“如实讲来!”佟安哆哩哆嗦地说:“我也不知道……”你不知道干嘛来了?皇上气坏了。佟安接着说:“九龙玉杯国宝丢失,您要问问张福。”皇上心说:我再用你我都不叫玄烨呀。“传张福!”张福进来了:“主子,奴才叩见主子!”康熙问道:“九龙玉杯呢?”张福说:“国宝丢失。”康熙接着问:“怎么丢的?”张福说:“主子我吓傻了,我不知道!四个小太监吓得都睡着了!”“什么!”康熙心说:我怎么净用这人哪!“梁九公!”“奴才在!”“赶紧去宝藏库查清此事!”

梁九公撒腿就跑,时间不大把字柬拿来了,往上一呈:“主子您瞧,这儿有贼人留下的字柬。”康熙接过来一看,康熙是大才子呀,一猜就猜出来了。头一句话,“木易两家并不分”,一个“木”,一个“易”,“杨”,姓杨的“杨”;第二句,“万花齐放众人闻”,百花都开了,出来香味儿大家伙才闻呢,第二个字是“香”;“大将临敌何为主”,战将上阵临敌,那当然是以武为主哇,有拿着笔杆子上阵临敌的么,得是勇将拿着刀枪有武力,所以第三个字是“武”;第四句,“盗走玉杯非贼人”,合起来一句话:“杨香武盗。”皇上不由得勃然大怒!

第七回 黄三泰入宫见圣驾 杨香武戴罪归故里

上回书说到杨香武进宫盗走了皇上的九龙玉杯。杨香武这胆子够可以的呀!明明知道进宫盗宝是砍头杀罪,全家抄斩,灭门九族,就为这口气。杨香武怎么想的呢?他是想:皇上你要是明君,我已然留下字柬了,按军中的军规戒律,十七禁令五十四斩,挑拨之罪得砍头,杀!你得先杀武文达、濮大勇。你要不是明君,那我杨香武死在昏君之手就认了,所以杨香武留下字柬“杨香武盗”。

康熙拿着字柬一看,马上就测出来了,“杨香武盗”。“哼!好哇!”皇上心说:杨香武,你好大的胆子,盗走我九龙玉杯敢留下字柬“杨香武盗”。再往后一看,下边儿还有四句话,这四句话说的是什么呀?“打虎救驾是英雄”,皇上明白,说的是黄三泰海子红门打虎救驾;“豪杰功力各不同”,黄三泰镖打猛虎,金背砍山刀砍下虎头,杨香武的功力跟黄三泰不一样;“匹夫笑我贼偷盗”,有人说我是贼,不是绿林的豪杰,不是杀富济贫、除暴安良;“怒气难消进皇宫”,我这口气咽不下去,进宫盗你皇上的宝贝,惊动你这皇上,看你这皇上怎么办这个案。康熙多聪明啊,马上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康熙一看地下跪着几个太监,心说:这帮废物。皇上对梁九公说:“梁九公。”“奴才在。”“这件事你看着办吧。”“奴才遵旨。”搁下梁九公处理这几个太监,咱们说书就不说废话了,梁九公把这几个太监带走了。

康熙拿着字柬运气,心说:杨香武哇杨香武,你是胜英的徒弟,胜英在白云观救过驾,带着你的父亲登山豹子杨小石跟你的师叔贾斌九收复台湾。你的父亲战死在台湾,是国家的忠臣,你是忠臣之后。你的师父胜英把镖店交给黄三泰和你,你为什么要进宫盗宝?本来文武官员就反对我重用你们这些绿林当中的人,黄三泰打虎救驾给你们露了脸了,你跟着就现眼,你让我跟文武官员怎么交代?你们镖店里有事,看起来有人说你是贼,你生气,为这口气进宫盗朕的宝贝。哼,你们镖店里有事儿闹到我宫中来了,闹到我大清天子这儿了,我这皇上国事还办不办了,我跟你们捣什么乱呢?就冲你进宫盗宝,杀无赦,全家抄斩!

康熙确实是一代圣君,心宽量大,心中暗暗叫着:杨香武哇杨香武,我看在你师父的分上,看在你父亲为国尽忠的分上,看在你哥哥黄三泰打虎救驾的分上,我把你叫来,让你献回宝贝,低头认错。我得问问你为什么进宫盗宝,果然是为了你们镖店的事,你跪在地下认错,献出宝贝,我饶你不死;如其不然,必杀你全家!

想到这儿皇上传旨:“来人。”梁九公已然回来了:“主子。”“传旨,召见四品金头御马快黄三泰。”“奴才遵旨。”

梁九公让人去传皇上的口旨,传到北京兴盛镖局。兴盛镖局就是十三省总镖局在北京立的分号,按现在说就是驻北京办事处。十三省总镖局在直隶鄚州,传旨官到兴盛镖局传旨,碰巧黄三泰刚到。

黄三泰怎么来了?黄三泰听说杨香武已然进北京了,恐怕杨香武招出事来,黄三泰立刻带着贾明、贾亮、红旗李煜、凤凰张七、武文达、濮大勇、一粒撒金钱胡景春这些人直接奔北京来到兴盛镖局。大家伙儿下马进来,洗了洗脸,刚坐这儿喝茶,传旨官到了。

黄三泰跪倒接旨,皇上让黄三泰马上进宫,御书房见驾。黄三泰不知道什么事呀,赶紧离开兴盛镖局来到宫中,跟着传旨官来到御书房。到御书房一看皇上,黄三泰跪倒在地:“臣黄三泰叩见皇上。”黄三泰偷眼一看,康熙面沉如水。康熙是有道明君,怒气并没全带出来。

皇上传旨:“三泰,免礼平身。”“谢皇上。”“三泰呀,坐吧。”黄三泰站起来了,说了一声:“谢坐。”在旁边战战兢兢一坐,不知道皇上有什么事。

黄三泰看着皇上,皇上说:“黄三泰。”“臣在。”“杨香武人品如何呀?”黄三泰心说:无缘无故皇上问起香武来了,问杨香武人品如何。黄三泰再一瞧皇上,看不出来皇上想什么,又不能不回答呀。黄三泰说:“皇上,杨香武跟我是一师之徒,武艺高强,本领出众,就是脾气稍微暴躁了一些。”“黄三泰。”皇上一伸手由打桌案上抄起杨香武写的字柬,往过一递,黄三泰赶紧站起来,把字柬接过。皇上说道:“黄三泰,朕的宫中丢失国宝九龙玉杯,你就看这张字柬吧。”“哎呀!”黄三泰一看这字柬,上面写的是:“木易两家并不分,万花齐放众人闻。大将临敌何为主,盗走玉杯非贼人。”不由得念出声来了:“杨香武盗!”

皇上呵斥道:“胆大黄三泰!”黄三泰吓得直哆嗦,噗通一声就趴地上了。黄三泰心说:香武,你怎么这么大的胆子,进宫盗走皇上的宝贝!跪到地上不敢言语。

皇上说道:“黄三泰。”“臣在。”“看明白了吗?”“看明白了。皇上,杨香武不是这样的人,是不是有人给杨香武栽赃陷害呀?”黄三泰说这句话自己都亏心,那杨香武的笔迹黄三泰看不出来吗?黄不离杨,杨不离黄,这确实是兄弟杨香武的字儿呀。杨香武进宫盗宝。皇上说道:“黄三泰,杨香武进宫盗走了朕的九龙玉杯,你再往下看!”黄三泰哆哩哆嗦往下一看:“‘打虎救驾是英雄,豪杰功力各不同。匹夫笑我贼偷盗,怒气难消进皇宫’。罪臣明白了!”康熙说:“明白啦?起来讲话!”“是!”黄三泰拿着字柬哆哩哆嗦,心说:香武,你怎么干出这事来呀!不单你,连我黄三泰,所有镖店的人全都得死呀!

皇上又问:“黄三泰,字柬看清楚了吗?镖店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如实讲来!”“是!”黄三泰暗暗说了一声:明君哪明君!如果康熙不是明君,不问我这几句话,传旨让我把杨香武拿来,砍头杀罪,我也不敢还言哪。可皇上没有,他问后四句话,你们镖店到底发生什么事激得杨香武进宫盗宝?确实皇上是明君哪!

黄三泰不能说瞎话,就把武文达、濮大勇跟彭飞、杨香武、贾明他们所有说的话,怎么把杨香武激怒这件事禀报了皇上。皇上气坏了,心说:我对待你们绿林豪杰可以说恩重如山了,你打虎救驾,封你四品金头御马快;冲你师父胜英,冲杨小石帮我收复台湾,我封十三省总镖局为御镖店。哪个皇上像我似的这样对待绿林中的人呀!你们为一口气进宫盗宝,我这皇帝招你们惹你们了,大清朝廷有多少事要办,没事我跟你们搅和到一块儿。

皇上非常生气,双眉一挑,说道:“黄三泰,杨香武进宫盗宝砍头之罪,全家抄斩……”黄三泰都快吓傻啦,往下听:“黄三泰,看在你师父胜英的分上,看在杨香武的父亲杨小石为国尽忠的分上,看在你打虎救驾的分上,朕给你十天的限期,你把杨香武给我拿回来,把朕的国宝九龙玉杯呈上。至于杨香武何罪,查清了再办!”“臣遵旨!”

黄三泰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出来的御书房了,手里捧着这张字柬,一边走一边琢磨这件事,心中埋怨兄弟杨香武。好容易出了皇宫,黄三泰这心才稍微平定一下。黄三泰一跺脚,心说:杨香武哇杨香武,你怎么能干出这样的事来!给镖店招来多大的罪名,你给皇上脸上抹黑呀!皇上对咱们绿林豪杰的恩情太厚啦!也就是皇上有道,给我十天的限期把你拿回来。香武哇,你为什么要进宫盗宝哇?十天之内我必须把你拿回来,我跟你一块儿跪在康熙老佛爷面前,无论如何得求皇上饶了你呀!不是为了饶你,我弟妹招谁惹谁了,孩子招谁惹谁了,乐亭县大杨各庄姓杨的招谁惹谁了?无论如何得请皇上息怒,饶了姓杨的呀!你得把玉杯献上,磕头领罪。

黄三泰定了定神,这才上马,手里这字柬往怀中一揣,这匹马啵喨喨喨……往回走,回归兴盛镖局。哥儿几个全等着呢,不知皇上召见三哥什么事,一看三哥回来啦,呦!三哥怎么这模样啊?再看黄三泰哭丧着脸,甩镫离鞍下马,有伙计把马接过去,黄三泰面沉似水进了镖店。

来到镖店客厅,黄三泰往这儿一坐,大家伙一看就知道有事,赶紧过来问道:“三哥,您这是怎么啦?三哥,皇上召见您什么事?”黄三泰把这张字柬掏出来了,说道:“武文达、濮大勇,你们哥儿俩瞧瞧。杨香武为了这一口气,进宫盗了皇上的宝贝九龙玉杯!你们闹哇,全都得领罪!”黄三泰把事情一说,这哥儿几个全都认识字,一看是香武的笔迹,杨香武进宫盗了九龙玉杯。这回武文达、濮大勇也不巧嘴八哥了,也不虎皮鹦哥了,噗通一下给三泰跪下了:“三哥,您把我们带回去得了,把我们俩交给皇上……我们俩砍头之罪……饶了你们得了……”黄三泰说:“饶谁呀?这会儿知罪啦?得把香武找回来,得把玉杯找回来!”武文达、濮大勇说:“那您带我们找香武去,我们跪地下给香武磕头说好的,我们再也不捅娄子了。”黄三泰说:“娄子都捅出来了,还再也不捅娄子?还捅什么娄子呀?起来!”

武文达、濮大勇站起来,臊眉耷眼往这儿一站,这贾明还说呢:“我看你们这俩小子是不招事儿就不踏实,你们没事儿老挑事儿。”黄三泰用手一指:“贾明,你干嘛的?头一个挑事儿的就是你!”贾明笑道:“嘿嘿,三哥我跟您说,您可得找香武,这香武腿快叫‘草上飞’,找不回来可就麻烦了。”黄三泰说:“你这句话还算说对了。杨香武上哪儿去了?”贾明说:“嘿,三哥我跟您说,香武准上乐亭县的同乡店了,在齐化门里,咱们赶紧去,去晚了香武可就跑啦!再跑可找不着了!”黄三泰说:“好哇,胡景春你看着镖店,走!”杨香武这件事可给镖店捅了大娄子了,黄三泰不敢怠慢,带着这些达官出店上马,一催坐骑直奔齐化门里乐亭县同乡店,到店前甩镫离鞍下马。

黄三泰迈步往里走,掌柜的一看三爷来了,赶紧出来,认识呀,谁不认识打虎救驾四品金头御马快黄开黄三泰呀?再说又是杨香武的师哥,一师之徒。掌柜的赶紧上前请安:“三爷。”黄三泰问道:“掌柜的,香武呢?”掌柜的说:“您问杨五爷?杨五爷走啦!”黄三泰说:“哪儿去了?”掌柜的说:“杨五爷今天早晨走的,回乐亭县大杨各庄了。”黄三泰说:“他临走时候说什么了?”掌柜的说:“杨五爷说您准来,他让我告诉您,请您千万别生气,他对不起您,他已经回乐亭县大杨各庄杨府了。”“嗨!”黄三泰急得直跺脚哇!如果香武回归乐亭县大杨各庄,还好办;他要离开大杨各庄走了,我再想拿香武,势比登天还难!

第八回 马不停蹄群雄赶路 微服私访贾亮伴君

上回书说到黄三泰带着贾明、武文达、濮大勇、红旗李煜、凤凰张七这哥儿几个到齐化门里乐亭县同乡店去找杨香武。没想到掌柜的告诉黄三泰:“三爷,杨五爷走啦,临走的时候留话,对不起您。”

黄三泰心说:是对不起我,你进宫盗宝招来多大的事呀!贾明说:“三哥,咱可快去,如果他要再离开大杨各庄,您可就找不着他了。”黄三泰说:“走!掌柜的,告辞!”哥儿几个拢丝缰认镫扳鞍上马,一催坐骑出齐化门,直接够奔乐亭县。

到了乐亭县天儿黑了,住店吧。吃饭谁也吃不下去,睡觉谁也睡不好,第二天早晨起来连早饭都没吃,直接奔大杨各庄。杨六叔活着的时候哥儿几个常来,登山豹子杨小石的家全认识。

进大杨各庄直接奔杨香武他们家,到家门前甩镫离鞍下马,贾明迈步上台阶叫门,啪啪啪,叩打门环。“哎,开门!”时间不大,里边脚步声音响,门分左右,老管家杨忠出来了,七十多啦,跟着登山豹子杨小石就有年头啦。老管家杨忠一看三爷来啦,赶紧施礼:“给三爷请安!”黄三泰问道:“老哥哥,香武呢?”杨忠一看黄三泰的模样可不好啊,再一看旁边儿这哥儿几个脸上都哭得过儿啦!杨忠说:“三爷,您是不是有事儿呀?您进来说。”赶紧吩咐家人把哥儿几个马匹接过去,刷饮喂遛。

杨忠把黄三泰哥儿几个让进来,让进客房落座,沏上茶。杨忠问道:“三爷,您等等,我让厨房给您预备酒饭。”黄三泰说:“老哥哥,不吃了,我就问老哥哥,香武哪儿去了?”杨忠说:“五爷今儿早起来就走了。”黄三泰问道:“你家五奶奶呢?”杨忠说:“跟五爷一块儿走的啊,天儿刚亮两口子坐着轿车就走了。”黄三泰问:“上哪儿了?”杨忠说:“上哪儿了我可说不清楚。三爷,是不是我家五爷惹出什么塌天大祸了,我看您怎么急成这模样呀?”黄三泰说:“老哥哥,家中没有别人,我把实情告诉你。你家五爷闯下塌天大祸,进宫盗了皇上的宝贝九龙玉杯!”杨忠一听,吃惊非小:“啊!五爷怎么这么大的胆子呀!”“是呀……”黄三泰简简单单把情况一说:“现在皇上传旨,十天之内要我把杨香武拿来归案,到皇上面前献杯认罪。”

杨忠也急啦:“你说……你说五爷怎么这么大的胆子!”黄三泰嘱咐道:“老哥哥,这件事你可不准跟别人说!”杨忠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说道:“对了,三爷您要说起这件事来,昨天五爷回来跟五奶奶说了一会儿话儿,这两口子就吵起来了,也搭着我岁数大了耳背听不见,两口子吵了一宿哇。等到天亮了,我借着扫院子的机会到窗根儿底下一听,我才听见五奶奶埋怨五爷。五奶奶说,你这样对得起三哥吗?对得起老杨家,对得起老爷子吗?就听五爷说呀,我对不起三哥怎么着哇,现在我已然惹下这事儿了,好汉做事好汉当。五奶奶又说啦,你打算怎么办哪?我家五爷说呀,我把你送到一个地方踏踏实实藏起来,我杨香武天地为本,四海为家……我一听这里有事呀,两口子拌着嘴,收拾收拾,坐着轿车就走了。”

黄三泰问杨忠:“老哥哥,香武两口子上哪儿了?”杨忠答道:“三爷,可能是上乐亭县王辅堂老先生家去了。”黄三泰说:“老哥哥,这王辅堂是谁呀?”杨忠说:“哎呀,您不知道,我家老爷登山豹子——恕个罪儿说——杨小石跟王辅堂老哥儿俩交情最厚。王辅堂是个看病的先生,也是位文武奇侠,老了就在乐亭县十字街口开了个酒楼醉仙居。自打我家老爷为国尽忠之后,王辅堂老先生就拿五爷两口子当儿子儿媳妇对待,这两口子也拿王辅堂当个老家儿对待。对了,我听见五奶奶说了,说你走不要紧的,六月初一是王伯父的寿诞之日,咱们这一走,等盗杯这件事要传到王伯父的耳朵里,王伯父一着急,死了,王伯母也得死呀!你害了王伯父一家子呀。就听五爷说,那咱们上乐亭县,等过了六月初一,给王伯父办完寿日我再把你送走,我就四海为家了。哎,三爷,这两口子准上王辅堂家去了,您快去,去晚了可就找不着了,您可知道我家五爷那两条腿呀!”“好吧,老哥哥,告辞!”黄三泰不敢耽搁,赶紧带着哥儿几个迈步往出走。杨忠送到门口,家人就把马牵出来了。

黄三泰揪住杨忠的手说:“老哥哥,我就嘱咐你一件事,这件事不要和任何人说,倘若香武回来,无论如何您把他给我看住了!”杨忠答应道:“三爷您放心,只要五爷他回来,我抱着他大腿我也不让他走啦!”“好吧。”黄三泰刚要转身,杨忠说:“慢着!三爷,我想起一件事来,昨天晚上突然间有人叫门,来了十几个人打听五爷,也打听五爷的去处。”黄三泰问道:“这十几个人你认识吗?”杨忠说:“哎呀!三爷,跟老爷这么多年了,绿林中的豪杰我差不多都熟哇,可是这十几个人我不认识,看模样他们不是好人哪!三爷,您可得留点儿神!”黄三泰一听,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十几个人头天晚上打听香武的下落,难道说香武盗杯这件事传出去了?我们绿林中有对头仇人,也为玉杯而来吗?这件事可不能耽搁了!想到这儿,黄三泰赶紧说:“走!老哥哥您可想办法,香武要回来给我留住他!”杨忠说:“三爷您放心,我抱着他,我死我也不能让他跑哇!”哥儿几个认镫扳鞍上马,催坐骑直奔乐亭县。

杨忠关门回家咱们不表,单说黄三泰刚出了大杨各庄,一勒马,说道:“我怎么忘了问王辅堂老先生的家在哪儿了!”贾明笑着说:“嘿嘿,甭问,王辅堂他们家小时候我常去玩儿去,跟您说,前店后宅,前边儿是醉仙居大酒楼,后边儿就是王伯父的家。您跟我走。”哥儿几个就跟着贾明奔乐亭县了。

进乐亭县奔十字街,贾明说:“三哥,我跟您商量商量。”黄三泰说:“说吧。”贾明说:“刚才我听杨忠说了,十几个人不像好人,是不是咱们对头仇人到了?我想啊,这杨香武心眼儿太多呀,他准得嘱咐王辅堂的家人不让咱们进去……”黄三泰着急呀,说道:“贾明,痛痛快快说怎么办!”贾明接着说:“三哥,我告诉你这么办,咱们到了醉仙居,如果一看没事儿,咱们先找店住下,先吃点儿什么,我可饿了。”黄三泰指着贾明说:“你呀就知道吃饭!”贾明说:“三哥,咱们吃饱了喝足了没关系,只要杨香武在呢,我就上醉仙居,找点儿事儿大闹醉仙居把王辅堂老先生惊动出来。杨香武盗九龙玉杯肯定王伯父不知道哇,王老先生出来一压事儿,那么杨香武就得跟着,杨香武一出来,您就拿。如果咱们到了醉仙居那儿有了事儿了,三哥,咱就见机行事了。”黄三泰说:“好吧,走!”几个人一催马,直奔十字街口醉仙居。

等来到醉仙居这儿,黄三泰、贾明这些人全愣了。醉仙居前人山人海,车水马龙,里三层外三层,全都是人哪!黄三泰骑在马上往前看,嗯?黄三泰可傻了。透过人群看得很清楚,在醉仙居门口台阶底下站着一个人,这个人旁边有一头驴,这头驴一庹多长,浑身的毛跟黑缎子似的,驴头挺肥。黄三泰认得这头驴,正是皇上的神驴“一字墨蹇烟云特”。再看驴旁边站着的正是皇上老爷子。

康熙往这儿一站,多精神哪!中等身材略高一点儿,长方脸,虽然是黄面皮,黄中透红,十分红润,放出红光来。两道长眉,眉长过目,二目有神,高鼻梁,四字方海口,三绺墨髯黑胡须,俩元宝耳朵相称。头上戴着马连编的大草帽儿,月白纺绸的里儿,双飘绣带搭在两肩头。身上是白蘅罗的裤褂儿,在胳膊上搭着一件古铜色的宁绸长衫,两只三厢夫子履缎鞋,手里头拿着松竹骨儿的扇子。一看就能看出那是皇上。皇上往那儿一站,又干净,又利落,又精神,气度逼人。

黄三泰心里一哆嗦:怎么皇上老爷子来了?再往皇上旁边一看,还有一头驴,这驴好看,身上的毛有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是头花驴。哎呦,这毛搭配得这漂亮,跟皇上的驴大小差不多,驴头也挺肥,嘎嘎直叫,四蹄暴跳。在这驴旁边也站着一人,比皇上矮一号儿,比皇上瘦一圈儿,刀条似的一张脸,黄脸膛儿,细眉圆眼,小鼻子尖儿,薄片子嘴,一嘴的碎芝麻粒儿牙,燕尾髭须,俩锥把儿的耳朵。头上绢帕缠头,一身青布的裤褂儿,打着裹腿,两只兜跟薄底窄靿靴子,肩头上搭着一件黑绸子的长衫,身背后一口柳叶尖刀。黄三泰能不认识吗?贾明的兄弟花驴贾亮,他落这名就因为他骑的这头花驴。这驴可真好看哪,几个颜色搭配得那么和谐。不但好看,这头驴日行一千,夜走八百,能跟千里马赛跑。这头花驴跑遍了江南,所以人称他花驴贾亮。

黄三泰心说:这花驴贾亮怎么跟皇上跑一块儿去了?再一看醉仙居门前,人山人海,车水马龙,这么多人里三层外三层,密不透风,这是怎么回事呀?皇上老爷子到了乐亭县肯定是为了杨香武来的呀,要是招出事来,有人认出皇上可就麻烦了。再说杨忠老哥哥说了,有十几个人不是好人,也来到乐亭县了,皇上要是出了事……那黄三泰身为四品金头御马快,他能不害怕吗?

那位说皇上跟贾亮是不是一块儿来的?是一块儿来的。皇上传旨给黄三泰十天限期拿杨香武归案。黄三泰走了,皇上坐这儿运气:你们镖店闹事,两个达官斗嘴,你杨香武至于的么,进我的皇宫,盗我的国宝九龙玉杯?文武官员不让我重用你们绿林当中的人,我把十三省总镖局封为御镖店,这回赐金牌,封黄三泰四品金头御马快,哪个皇上这样对待绿林人?现在杨香武你给我脸上抹黑。

皇上转念一想:不对呀!老侠客胜英胜子川对大清朝一片赤胆忠心,如果说杨香武的人品不好,胜英能把镖店交给他吗?能把镖店交给一个人品不正的人吗?如果杨香武人品不好,黄三泰能交这样的朋友吗?不对,看起来杨香武不是坏人。他们镖店的人念叨“黄不离杨,杨不离黄”,这话也吹到我的耳朵里,黄三泰不能随便交朋友。那么杨香武为什么进宫盗宝,难道说就为这一口气吗?这件事我得查清楚喽,如果弄得不清不白,黄三泰也没把杨香武拿来归案,杨香武跑了,文武官员要问我盗九龙玉杯这贼哪儿去了,我如何回答?不成,我得把事情查清楚,对杨香武这种人是好人则用,不是好人则杀!我得想办法调查杨香武。

就在这时候,梁九公进来了:“主子,神力王老千岁求见。”康熙一听高兴了:“好,我御弟回来啦!赶紧让阿尔素书房觐见。”“奴才遵旨。”梁九公出去了。时间不大,神力王来了。神力王一来,康熙可高兴了,有阿尔素替我执掌国家大事,我就可以到乐亭县去访一访杨香武。

第九回 神力王代掌国家事 康熙爷私访乐亭县

上回书说到杨香武进宫盗宝,盗走了皇上的九龙玉杯。皇上给黄三泰十天的限期,你得把杨香武给我拿回来。黄三泰走了之后,皇上就想这件事,为什么杨香武要进宫盗宝?如果这件事我处理不好,恐怕在文武官员当中就说不过去了。

康熙皇帝正考虑这件事儿呢,梁九公进来了,禀告道:“主子,神力王千岁求见。”“哦,御弟来了!”皇上很高兴:“让御弟赶紧到书房来坐吧。”神力王迈虎步进来,施礼道:“皇兄,臣阿尔素拜见!”康熙一看自个儿的兄弟,爱呀!神力王阿尔素是清朝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阿尔素掌全国的兵权,熟读兵书,深知兵法,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能打仗,确实是皇上的左膀右臂。阿尔素胯下马,掌中镔铁錾花棍,步下武艺也十分了得。阿尔素力大无穷,人样好,往这儿一站,高大魁梧,胸宽背厚,身体十分健壮。说神力王多高?按现在说,身高一米八四。

为什么我说神力王身高一米八四?因为我先生就身高一米八四。您要听我说书,凡是有能耐的都跟我先生一边儿高。我要说《三国演义》,诸葛亮也身高一米八四。

哎呀,确实好看哪!漂亮!魁梧!阿尔素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一张四方大脸,两道浓眉斜插入鬓,一双大眼烁烁放光,狮鼻阔口,半部黑胡须,大耳相称,太阳穴努着,一团精神足满。

阿尔素往这儿一站,皇上看着高兴:“御弟呀,坐吧!”“谢皇兄!”阿尔素往这儿一坐。康熙就问阿尔素:“御弟,边界的事情办得怎么样?”“边界的事情处理完啦,您看……”阿尔素就把地图拿出来了,走到书桌旁边,把地图打开。康熙站起身形,走到地图旁边一看地图,笑了,说:“御弟,你这边界的事情办得不错呀。哎,你是怎么办的呀?”阿尔素就把国事一一奏禀皇上。

阿尔素为康熙办理边疆的事情回来,把国事奏明,康熙十分高兴,说道:“御弟,你为国勤劳哇!”神力王说:“理应如此,谢过皇兄夸奖!”

两个人坐下谈论国事,阿尔素就问:“皇上,听说海子红门出现一只猛虎,差点儿伤了您的龙体?”康熙说:“是呀,幸亏黄三泰打虎救驾,我封他四品金头御马快。”神力王说:“皇兄,查出老虎的出处了吗?”康熙说:“东宫王和英海已然查清楚上奏刑部,并不是海子红门豢养的老虎,是外来的一只猛虎。我已然处理了英海。”阿尔素双眉紧皱:“皇上,这件事还得详查,为什么海子红门围场会冲进一只外来的猛虎呢?”康熙说:“是呀,我想其中也有原因。”阿尔素说:“皇兄放心,这件事我抓机会到海子红门去详细调查。”

阿尔素接着说:“皇上,昨天我回到北京听说杨香武进宫盗宝,盗走了您的九龙玉杯,可有此事呀?”康熙心说:他昨天刚刚回京就听说杨香武进宫盗宝了,看起来这件事整个京城都知道了,怎么传得这么快呀!我必须把这件事处理好。杨香武该用则用,该杀则杀,不然的话后患无穷。文武官员反对我重用这些绿林豪杰,如果杨香武真是恶人,那么黄三泰为什么跟他交朋友,胜英为什么把镖店交给他呢?其中有原因,我得想办法调查杨香武,到底看看他的人品如何。

想到这儿,皇上对神力王说:“御弟,你回来的正是时候哇!”这一句话阿尔素就明白了,跟哥哥天天议论国事,哥哥想什么阿尔素知道。神力王说:“皇兄,是不是您要前去私访啊?”康熙说:“不错,我想到一趟乐亭县打听打听,到底看看杨香武的人品如何,该用则用。如果说杨香武献杯认罪,确实没有其他原因,我重用他。如果杨香武确实是恶人,盗杯出逃,二罪归一,杀无赦!”神力王说:“皇兄,小弟代您前往!”康熙一摆手:“不!这件事还是我去,国家大事由你执掌我就放心了。”神力王说:“要不然我保驾前往。”康熙说:“不,你还是在宫中待着,我多则两日,少则一日就回来。明天我就走,有事情就跟你皇嫂商议。”神力王说:“您路上可要多加小心。”康熙说:“没有关系。”哥儿俩谈完国家大事,神力王走了。

第二天早上,康熙把这件事跟正宫国母说了,然后就把自己的小包袱收拾好了,让梁九公鞴好自己的神驴一字墨蹇烟云特。康熙这头驴是山西一个老财主亢百万进贡的,这头驴日行一千,夜走八百,比千里马跑得都快,只要康熙一私访,就骑这头驴,这驴叫一字墨蹇烟云特。

太监去鞴驴,康熙穿好了便服,白蘅罗的裤褂儿,一件古铜色的宁绸长衫,这包袱只要康熙出宫私访就拿着。里边净是宝贝,吃墨珠、避水珠、夜明珠、九点桃花日月寒暑马、火鸡缎的和衫、珍珠香串一百单八颗,还有皇上的烟袋、烟袋荷包,皇上的一对兵刃短把渗金蒺藜锤,还有空头旨意。皇上穿好了三厢夫子履缎鞋,手里头拿着松竹骨的扇子,戴上了马连编的大草帽儿,月白纺绸的里儿,两根飘带在胸前耷拉着,上边绣的是五蝠捧寿。

康熙由打宫中出来,胯骑一字墨蹇烟云特,出东华门,走东四牌楼,一直奔齐化门。过去的齐化门就是现在的朝阳门。康熙骑着驴来到齐化门准备上大道,往大道上一看,心中纳闷儿,大道上没有行人来往,下道这儿聚着不少的老百姓往大道上看。康熙在驴上一瞧,怎么这么多轿车呀?这里说的轿车,可不是现在的宝马,也不是凯迪拉克。您看过电视剧,那牲口拉的车上边有个篷,这就是轿车。当然轿车档次有高有低,那就看坐的主人是谁了。一辆轿车挨着一辆轿车,都是风磨铜的顶子,非常漂亮,起码是做官的人坐的。在轿车旁边几十匹马,都是千里马,鞍韂嚼环一茬儿新,非常好看,哪匹马也得值不少银子呀。再往马的旁边看,有茶棚,有兵在这儿伺候着。康熙心说:今天没来外国使节,这儿怎么这么热闹哇,而且大道上没有行人。

康熙很纳闷儿,骑着驴就要上大道。刚往大道上一走,过来一个扎兰搭。这扎兰搭是干什么的?扎拦搭就是一小兵头儿,管一百多个兵。他刚要说“老头儿”,仔细一看皇上,那皇上老爷子在驴上一坐,跟一般人不一样啊,气度逼人。这扎兰搭“老头儿”三个字就没说出来。“嘿嘿,老爷子,您上大道吗?”康熙说:“怎么着?大道不许上吗?”扎兰搭笑着说:“老爷子,您算说着了,大道不许上。您看见没有,车水马龙,今天这大道上赛马,一会儿可能还赛车呢。老爷子,您下道走去。”皇上气坏了,说道:“这儿要赛马赛车,老爷子我怎么不知道哇?”扎兰搭说:“哎呦,老爷子,谁能告诉您哪!您哪趁早下大道,我跟您说,一会儿王子、王孙、贝子、贝勒爷这些位,哪位来了看您不顺眼,啪!上去给您一鞭子。呼啦,打手上来给您四十鞭子,把您打得皮开肉绽,鲜血直流,长枷一戴,把您搁到难监里,您得蹲四十天。哎呦,老爷子,到那时候您家里人找您都没地儿找去,没准就死在难监了。”康熙气得直哆嗦呀:还打得我皮开肉绽?我是大清皇上!这齐化门是干什么的?齐化门是走粮车的呀!

齐化门外头大道直奔通州,过去南粮北运,运河就到通州,由打通州把粮食卸进来,得装上大车运进城中。可能您经常上北京去,北京里城门九门九关走九种车,前、哈、齐、东、安、德、西、平、顺九个城门。

前门就是正阳门,正阳门平时不开,皇上出来才开呢,皇上出龙车,走龙辇的。咱们说这部书,康熙是喜欢私访,有的皇上一辈子恐怕都没出过皇宫。只有皇上出来,才开正阳门呢。每年九月初九,海子红门皇上打围得出前门。每年开春皇上上先农坛种地,先农坛这儿有皇上的一亩三分地儿呀,春暖花开了,皇上到先农坛一种地,娘娘送饭,皇上扶犁,为什么呀?让全国的老百姓看看我这皇上重视农业,得做个示范。每年有了收成,到年底皇上得上宛平县交地租去。皇上有一亩三分地儿,只有这时候皇上才出正阳门呢。

从前门再往东走是哈德门。过去叫哈德门,现在叫崇文门。走什么车的?走酒车的。

再往北转是齐化门,就是现在的朝阳门。刚才我说了,齐化门走粮车。为什么?粮车往里运,里边儿南北小街儿,有六大粮仓,南门仓、北门仓、海运仓、禄米仓、太平仓、太新仓,那墙都四米厚哇,就里边儿这窗台都能睡一个一米八的汉子。您说这古人多聪明,在这儿搁粮食,这儿冬暖夏凉,粮食不坏。

过了齐化门就是东直门。东直门走什么车?走粪车。您看东直门外头净是粪厂,东直门里头住的净是粪霸。这五条胡同归我管,别人上这儿掏粪来不行。东直门走粪车。

再往前转是安定门、德胜门,这是走兵车的。出去打仗走德胜门,回来进安定门。

过了德胜门就是西直门。西直门走什么车呀?走水车。老佛爷得喝玉泉山的水,过去北京的水苦。老佛爷喝玉泉山的水,由打西直门往里运。

过了西直门是平则门,也就是现在的阜成门。阜成门进什么车?进煤车,西山挖的煤呀。

绕过平则门那就是顺承门了,顺承门就是现在的宣武门。走什么车?走刑车,菜市口杀人哪。您要现在到北京,过了宣武门有一站叫达智桥,那时候叫什么?叫断魂桥,刑车过这断魂桥,到菜市口挨宰呀!

九门九关走九种车,不是说别的车不能走,别的车也能走,但是主要得按这个规矩走。

皇上当然知道齐化门走粮车,心说:好哇,来回运粮食,做买做卖的,你大道赛车、赛马,不让走人!皇上大怒,问道:“谁的主意?”扎兰搭说:“呵呵,老爷子还挺横。谁的主意?跟您说,王子王孙、贝子贝勒、朝郎驸马,甭说赛马、赛车,就在这儿一斗鹌鹑,斗蛐蛐,您都不敢走哇!一只蛐蛐就几万两银子呀!”康熙听到此处,不由得冲冲大怒!

第十回 齐化门扎兰搭挡驾 上大道君与民赛驴

上回书说到康熙皇帝骑着驴来到齐化门,扎兰搭一拦他,不让皇上上大道。皇上一问,扎兰搭说有王孙公子贝子贝勒在这儿赛马。康熙心说:我怎么不知道哇?这是走粮车的地方呀!不让老百姓走,在这儿赛马!

康熙问道:“什么人这么大的胆子,敢在这儿赛马呀?”扎兰搭答道:“哎呦,老爷子,什么人这么大胆子?我看您的胆儿不小!您趁早赶紧下道,就这些王孙公子贝子贝勒一会儿赛马,一口气儿到通县四十里地。嘿,谁赢了,十几万两银子啊!”康熙说:“赛马就能赢十几万两银子?”扎兰搭说:“嘿,刚才我跟您说了,甭说赛马,就是斗蛐蛐——您知道东宫王大阿哥那蛐蛐,哎呦!能掐呀,这只蛐蛐五万两银子呀!”皇上一听,一只蛐蛐就五万两银子,问道:“这蛐蛐怎么这么贵呀?”扎兰搭说:“嘿,老爷子我跟您说,这蛐蛐贵,这蛐蛐要掐赢了就能赢十万两银子、二十万两银子!老爷子,您赶紧下去走吧,这些王子王孙谁敢惹呀!一口气也许跑到天津二百四十里地,赢房子,赢地。”

康熙气得直哆嗦:我大清国来之不易呀,自打我的父亲顺治皇爷进北京传到我,大清国不容易呀!好哇!现在你们这些人就这么造我的银子,回到朝中之后我一定深究此事,我挨着个儿的办!康熙想到这儿,他这驴还往大道上走,这扎兰搭可急啦,叫道:“我说老爷子,您怎么还往前走哇!”康熙说:“怎么啦?你这儿赛车赛马有皇上的旨意吗?”扎兰搭说:“您瞧,皇上操心国家大事,没事儿管赛马干什么?没皇上旨意,皇上不管。”康熙问道:“六大部的公文?”扎兰搭说:“六大部的公文?哎呦,老爷子,吏、户、礼、兵、刑、工六大部没事儿管赛马干嘛呀?六大部不知道。”康熙说:“既然没有皇上的旨意,也没有六大部的公文,就敢在这儿赛马吗?谁这么大胆子?”扎兰搭说:“您瞧您怎么还问哪!那东宫王大阿哥,还有老四王爷这二阿哥,他们今天领头赛马。哎呦,老爷子,您别说了。”

皇上问道:“你干嘛的?”扎兰搭说:“管这段儿的。”康熙说:“我问你是干什么的?”“扎兰搭。”皇上知道扎兰搭管一百多个骑兵,是个兵头儿,接着问:“哦,你是扎兰搭,扎兰搭你归谁管哪?”扎兰搭说:“我说老爷子,您怎么这么操心呢?也就这会儿没赛马我有点儿工夫跟您费句话,告诉您,扎兰搭归牛沾营管。”康熙说:“那么牛沾营归谁管呢?”扎兰搭说:“牛沾营……牛沾营归统领将军管哪。”康熙说:“统领将军归谁管?”扎兰搭说:“统领将军归九门提督正堂管哪!”康熙说:“九门提督正堂归谁管?”扎兰搭说:“九门提督正堂归神力王老千岁管哪。”康熙说:“神力王归谁管?”扎兰搭一笑:“嘿嘿,神力王归皇上老爷子管。”康熙说:“那么老爷子我归谁管哪?”

像这扎兰搭也够糊涂的,稍微聪明一点儿的也能明白过来。神力王归谁管呢,谁敢管我呀,我就是皇上啊。这扎兰搭没明白,笑了笑说:“老爷子,皇上管神力王,神力王归皇上管。”康熙说:“废话!那么皇上归谁管?”扎兰搭说:“他没人敢管!”康熙说:“谁敢管老爷子我呀?你说!”这扎兰搭还没明白过来:“哼,我就敢管你,下道走去!”皇上气坏啦,心说:你管我?我可是大清天子!“哼!你敢管我吗?”皇上一生气,一翻这衣襟儿,扎兰搭两眼发直,可傻了。皇上露出了赤金腰子,紫金黄袢。大清朝有规矩,凡是爱新觉罗氏皇上的近支近派,宗人府往下发,都戴一个黄缎子的赤金腰子,上边儿绣着爱新觉罗氏,底下两个紫穗儿叫紫金黄袢。凡是戴这个的没人敢管,宗人府的宗室老爷。

扎兰搭一看,这老爷子是宗人府的,笑着说:“老爷子,没人敢管您!您走,您上大道,您上大道!”康熙心说:你管我?康熙刚要上大道,后边儿有人说话了:“哼!这可真是啊,人拣老实的欺负,瓜拣软的捏。扎兰搭,碰见横的了吧?看见宗室老爷你不敢管,可你敢管我上大道,抽我一鞭子。扎兰搭,这回你就不敢管老爷子了吧!首屈一指的宗室老爷!”

康熙心说:这是谁说话呢?回头一看,这人拉着一头驴。康熙骑的一字墨蹇烟云特是头神驴,他爱这头神驴,所以他对驴特别喜欢。他不看这人,看这驴。嘿!赤、橙、黄、绿、青、蓝、紫七个颜色,这驴怎么这么好看哪!跟我这驴个头儿大小差不多,驴头挺肥,嘎嘎直叫。

驴旁边儿这位心说:老爷子怎么不瞧我呀?“呵呵,宗室老爷,我给您请安了!”皇上这才瞧他,一看这人长得不怎么样,瘦小枯干,刀条子似的一张脸,两道细眉毛,小圆眼睛,黄眼珠,小鼻子尖儿,薄片子嘴,燕尾髭须,一身青,身上背着一口柳叶尖刀,肩头上搭着黑缎子英雄大氅,兜跟薄底窄靿靴子,在驴旁边一站。“你是谁,敢跟我说话呀?”皇上可不这么问吗?我是皇上,你怎么这么大胆子跟我说话呀?这人冲皇上一笑:“宗室老爷,您是京城首屈一指的宗室老爷,您瞧扎兰搭不敢惹您。可我上大道他抽我这驴,您上大道他就得让您过去。您说话可太管事了,老爷子!”康熙说:“我刚才问你了,你是什么人,敢跟我说话?”这人说:“老爷子,要提起我来,恐怕名声不大;要提起我爹来,连紫禁城中稳坐皇宫的康熙爷都知道哇!”康熙心说:我怎么知道你爸爸是谁呀!康熙说:“提你没人知道,提你父亲皇上都知道,你父亲姓什么叫什么呀?”这人答道:“哎呦!老爷子,我父亲江南苏州府人氏,住在苏州城外贾柳寨,保着皇上收台湾战死在沙场,是国家的忠臣,姓贾叫贾斌九,跟着胜英老侠客这都是师兄师弟呀。”“哦!”康熙一听知道了,老侠客贾斌九是国家的忠臣,为我战死在台湾。“贾斌九是你的父亲?”这人说道:“哎!老爷子,我跟您说,我哥哥叫贾明,我叫贾亮,我有个外号叫花驴贾亮。”康熙一瞧这驴是花的,说道:“你叫花驴贾亮,我瞧你长得也不像花驴呀!”贾亮说:“哎呦!老爷子,您把我糟践苦了,您知道我为什么叫花驴贾亮吗?我是十三省总镖局皇上御镖店的达官,跟黄三泰、杨香武都是哥们儿弟兄。老爷子我跟您这么说,您瞧我这花驴没有?跑遍江南能跟千里马赛跑,我这名字是因为骑这花驴,花驴脚力好得来的。您可不知道我这头驴呀,张果老那头驴转世投胎,所以我叫花驴贾亮。”

皇上一看这人长得不济,嘴可挺甜,挺能说,遂道:“哦,你是花驴贾亮。那么你这驴既然这么快,怎么不敢跟这些王孙公子赛赛马呀?”“哎呦!老爷子,我不是没这势力吗?我要真有这势力,跟您说,我骑着这头驴跟他们一赛,能赢他们几十万两银子。”贾亮憋着什么呢?贾亮还真憋着跟这些王孙公子赛赛呢。

那么贾亮怎么在这儿呢?黄三泰带着贾明、武文达、濮大勇、红旗李煜、凤凰张七这些人奔齐化门里乐亭县的同乡店,当时贾亮没走,为什么?贾亮两种想法,一个他爱这头驴,这驴还没喂好呢。再说花驴贾亮跟杨香武最有感情,他想着让黄三泰先走,等这头驴喂好了,我骑着这头驴一下到乐亭县的同乡店,我先找杨香武,说什么也得让香武把杯交出来到皇上那儿认罪去呀!你是忠臣之后,我爹跟你爹都战死在台湾,咱们不能做这种事呀。贾亮这么想着,等黄三泰他们走了,他这驴也喂好了,骑着驴出来,他直接就奔乐亭县的同乡店了。

到同乡店这儿一打听,杨香武不在,这哥儿几个也走了,花驴贾亮骑着驴就来到了齐化门。刚要上大道,扎兰搭过来了,问道:“干什么的?下去走去!”贾亮说:“上大道哇!”“上大道?”啪!扎兰搭这鞭子下来,正抽到花驴上。哎呦!贾亮心说:你抽驴还不如抽我哪!这驴是我的心肝宝贝呀!贾亮气坏了,下来摩挲这驴,吧嗒叭嗒直掉眼泪:“驴你受苦了。”冲扎兰搭一瞪眼:“你干嘛抽我的驴!”扎兰搭说道:“抽驴?连你都抽!看见没有,贝子贝勒一会儿在这儿赛马,你要找不自在,哪位大阿哥爷要是看出来了,嘿!长枷一戴,四十鞭子把你搁到难监里圈起来。没事儿你起什么哄啊,下道走去!”贾亮没办法,光棍不跟势力斗,得了,我忍着。

贾亮在这儿等着,他干嘛呀?他等这些王孙公子、贝子贝勒骑着马都上大道了,我一撒我这头神驴,跑你们这些马前头去,我领着给你们开道,寒碜寒碜你们这些赛马的王孙公子,所以他在这儿较劲。

没想到这时候皇上来了。其实皇上来他也没看见,他这头花驴发现了,这驴跟驴同种啊。这花驴一看,这驴怎么比我还精神哪,嘎嘎一叫。贾亮一回头,呦嗬!他看见这头驴了。皇上这驴是神驴呀,驴蹄子两瓣子,它跟一般的驴不一样,驴尾巴跟犀牛尾巴一样,粉鼻子粉眼儿粉嘴儿,浑身的毛是黑的,太阳光一照跟黑缎子似的,四个银蹄儿,蹄子上边这四圈毛是白的。

嗯?贾亮一看,这驴不是三哥他们说的皇上骑的一字墨蹇烟云特吗?再一看驴上这人,哎呦!没看过人,他可看过画像啊。再瞧老爷子这气度,这不是一般人。是皇上吗?皇上能随便出来吗?听说皇上净私访。贾亮在旁边看着,这扎兰搭跟皇上一问一答。“谁敢管皇上啊?谁敢管老爷子我呀?”扎兰搭没明白,贾亮明白了,敢情这位是皇上老爷子。

贾亮心说:我今天可够造化的,三哥他们天天踩咕我这头驴,说我这头驴不如皇上那头驴,我老想跟皇上那头驴赛赛。今天巧了,我碰上了,我不跟他们赛马,我得想办法跟皇上老爷子赛赛驴呀。到底看看皇上这神驴快,还是我这神驴快。我这驴要是能赛过皇上老爷子这驴,将来我可有说话的份儿了。

贾亮过去凑热闹,往前一走,扎兰搭给宗室老爷溜须拍马:“宗室老爷您走您的!”皇上一回头,说道:“当你的扎兰搭去吧!”“哎!”就这一句话,这位扎兰搭这辈子当不了官了,也就当扎兰搭了。皇上说话金口玉言,当一辈子扎兰搭,这回升不了牛沾营了。

贾亮想跟皇上老爷子赛驴,当然他得想话说,所以贾亮才搭话:“人拣老实的欺负,瓜拣软的捏……”他一说话,皇上一回头,一看这驴才跟他说话,皇上也爱驴。嘿,这驴真不错。一问他是谁,说起贾斌九来皇上可就知道了。

贾亮说:“老爷子,我叫花驴贾亮,我这驴是张果老的驴转世投胎。”皇上一听,说道:“那么你敢不敢跟老爷子我赛赛驴呀?”“哎呦!”贾亮心说:我求之不得呢,正想跟老爷子赛驴呢,不过我得跟老爷子把簧要下来。老爷子说话金口玉言,一会儿这驴快了慢了,老爷子不高兴,一瞪眼我脑袋掉啦!话得说在头喽!贾亮说:“老爷子,天大的胆子我也不敢跟您赛驴呀!”康熙说:“没关系,跟老爷子我赛驴有便宜,你要输了白输……”贾亮说:“老爷子,我斗胆问您一句,我要赢了呢?”康熙说:“赢了自然有你的好处,要银子我给你十几万两银子,你要当官吗?哼,冲你这头驴……”当官冲我这头驴,我这驴比我还值钱,贾亮这么瞧着。“冲你这头驴,嗯,你这人也还可以呀,要当官你能当个七品知县,再往大了做你可就不成了。京城里我认识不少满汉官员,你要赢了老爷子这驴,比我这驴还快,好哇,贾亮啊,我就让你当个七品知县。”贾亮说:“老爷子,我可谢谢您了,我可就斗胆了。”康熙说:“行啊,你就跟老爷子我赛赛驴吧。”贾亮说:“老爷子,我斗胆了!”康熙说:“上驴吧。”贾亮上了驴说:“老爷子,我可斗胆了!”康熙说:“哎呀,你跑你的。”“老爷子您请!”贾亮心说:我敢先跑吗?我这驴往前一跑,越皇上驴头砍头杀罪,老爷子这驴得先跑。

康熙很高兴,骑着驴往前走,贾亮往前一蹿,也上了大道了。扎兰搭一看,这俩驴上大道啦,没赛马,敢情这大道上先赛驴了。

第十一回 听贼话贾亮吓破胆 酒楼外猛汉斗武举

上回书说到康熙皇帝私访到齐化门,碰见花驴贾亮。贾亮为什么告诉康熙我父亲是贾斌九?那意思是让皇上放心,我父亲都为您战死在台湾了,是忠臣,我是忠臣之后,您跟我说话、赛驴就没什么关系了。贾亮还告诉康熙我是达官,跟黄三泰、杨香武都在您的御镖店,那皇上就更放心了。

皇上一高兴,要跟贾亮赛驴,两头神驴上了大道了。甭说扎兰搭不敢管,这些老百姓看着也新鲜哪!“嘿!怎么赛上驴了?这两头驴真好看哪!这头是花的,那头怎么那么神气呀!再瞧驴上这人,这老爷子这气派……”话没说完呢,这驴没影了,跑下去了,那是神驴呀!

两头驴跑得快呀!康熙拿鞭子轻轻一扫这头驴,那意思告诉一字墨蹇烟云特,今天你别溜达,我要赛驴。这驴明白,善通灵性。一字墨蹇烟云特往前走,它没撒欢儿呢。这贾亮得看渗路哇,花驴在后边儿跟着。康熙倒没觉得什么,一字墨蹇烟云特纳闷儿呀,回头一看,心说:每回我驮着皇上走没人追我呀?这花小子干嘛的?它干嘛老追我呀?贾亮这驴也纳闷儿呢:我跑得挺快的了,我在江南都跑遍了,千里马都跟我没法比,我怎么追不上前头这头驴呀?这爷们儿哪儿来的?这俩驴斗心气儿。

康熙一回头,微微一笑,拿着鞭子,啪,又扫一下,这神驴,唰……,就跑下去了。贾亮这头花驴往前追呀,这俩驴斗上了,皇上挺高兴。其实皇上跑得并不快,为什么?他裆里没使劲,这驴它知道皇上老爷子的脾气。

就这样跑,贾亮这头驴还真玩儿上命了,一字墨蹇烟云特也就是使出八成的劲儿,过了八里桥到通州,说玄点儿由打现在的朝阳门到通州,康熙和贾亮跑多长时间?一刻钟。十五分钟,您说这驴跑得多快,不在汽车以下吧?

到了通州,皇上勒住了驴,贾亮赶紧由打驴上蹦下来,对康熙说:“老爷子,您这头神驴可太快了!”康熙笑着说道:“服不服哇,贾亮?”贾亮说:“服哇!真服了!”康熙说:“真服了?”贾亮说:“不服不行啊,我要真追您这头神驴,好家伙,没追上您这头神驴,我这头驴下汤锅了。老爷子,我服了!”康熙点点头:“服了就好哇!贾亮啊,该干嘛你就干嘛去吧!”

贾亮心说:我该干嘛去呀?我得找杨香武去呀,皇上老爷子怎么也奔通县哪?贾亮问道:“老爷子,我想问问您,您这是上哪儿呀?”皇上知道贾亮是镖店的人就放心了,说道:“老爷子我上趟乐亭县办点事儿。”贾亮一琢磨:皇上老爷子上乐亭县是不是为香武哇?要是真为杨香武去的,皇上可真称得起是一位有道明君哪!照这样,我非得保着皇上不可。由打通州到乐亭县,谁知道会碰上什么事儿呀,这么好的一位圣君我能不保着吗?想到这儿,贾亮说:“老爷子,您上乐亭县,巧了,我也上乐亭县去看望一个朋友。老爷子,您一人闷得慌,溜溜达达的,我保着您走怎么样啊?”“好哇!”康熙一看这贾亮长得虽然不怎么样,嘴挺甜,挺会说话,他也骑驴,我也骑驴,我跟他就伴儿,我这神驴跟他这神驴就伴儿。这俩驴还有感情了,互相点头,好像说话似的。得了,康熙心说:就让他跟我一块儿走,溜溜达达,一边儿聊天儿一边儿走也方便。“好吧,你就跟老爷子我上趟乐亭县吧。”

康熙跟贾亮骑着驴往前走,过运粮河到乐亭县很快。到乐亭县什么时候?刚到巳时,七点到九点是辰时,九点到十一点是巳时,刚到巳时也就是刚到九点边上。等进了乐亭县了,康熙就跟贾亮说:“贾亮啊,看你的朋友去吧。”贾亮可不放心,我不能让皇上老爷子一人进乐亭县,我得保着,多好的皇上啊,为了我兄弟香武。想磨烦他得找茬儿呀:“老爷子。”康熙问道:“什么事呀?”贾亮说:“刚才我跟您赛驴我输了。”康熙说:“输了就输了,赢了,我赏你银子;没赢,七品知县甭当了。”贾亮说:“老爷子,我输了,我想请您吃顿饭。”康熙心说:大清朝都是我的,每回摆国宴都是我花钱,谁请我吃饭哪?吃饭都得我花钱。康熙说:“要吃饭好办哪,老爷子我请客。”贾亮说:“哎呦!老爷子,我请客,我请客!”康熙说:“你要真吃饭,老爷子我请客!”

就在这个时候,贾亮就听见身背后有人说话,皇上可没听见。贾亮久在镖行老保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这耳朵特别好使。就听见身背后有声音,这声音不对。贾亮侧耳静听,就听见一个人声音比较亮,但是岁数不小了,这人说一句话:“老月,金扶柳上是赤字窑总瓢把子。”嗯?贾亮心说:认出皇上来了。“老月”就是老二,“金扶柳”就是驴,驴上坐的是“赤字窑总瓢把子”,赤字窑就是官府,官府的总瓢把子就是皇上啊。贾亮一哆嗦:什么人?怎么认出皇上来了!

贾亮不敢回头,侧耳静听,就听另一个人说话嗓子很粗:“亮青子,馈他的瓢儿!”贾亮哆嗦啦:“亮青子”就是亮刀,“馈他的瓢儿”就是要他的脑袋,这俩人要杀皇上!贾亮吓坏了,用眼睛余光往后头一扫,那边有一条胡同,胡同里影影绰绰七八个人,胡同口这儿站两个人。头一个说话的,高个儿,个头儿可不矮,头发都花白了,剪子股的小辫儿,两道眉毛,眉毛梢儿往上打卷儿,鹰鼻子,鹞眼放出凶光,大菱角嘴撇着,花白的胡子,穿着一身灰布的裤褂儿,两只家做的鞋。

贾亮心中就是一动:这人怎么那么面熟哇?哦,贾亮想起来了,这是曾经闹过镖店的大案飞贼班太林。后边这个,刚才粗嗓子说话的,贾亮拿眼睛一瞟也看出来了,班太林一伙儿的,东北的大案飞贼,闹镖店他也来过,这人好像姓索,叫什么贾亮可想不起来了。贾亮这心怦怦怦直跳,要没嗓子眼儿堵着,这心就蹦出来啦。贼人有七八个,皇上在我旁边儿,我可就一人呀!俗话说得好:好汉双拳难敌四手,恶虎不敌群狼。我一个人拼出命去,我能跟这七八个人动手吗?这班太林武艺高强,本领出众,大案飞贼,有名的强盗。可贾亮哆嗦也不敢跟皇上说呀!

就在这时候,班太林又说话了:“招搂太海(hāi)。”皇上没听见哪,贾亮听得懂,也听得明白。“招搂”就是眼睛,旁边行人太多,眼睛太多,这点儿不容易动手。那粗嗓子又说了:“混天儿了再说吧。”贾亮出了一口气,“混天儿了”就是天黑了,天黑了再说。班太林又说话了:“混天儿了入窑儿,亮青子馈瓢儿。”贾亮心说:我得保着皇上。他们是想天黑了,甭管皇上住在哪儿,拿刀把皇上脑袋砍下来。贾亮心说:幸亏等到混天儿再说呀,要不然就麻烦了。不成,借这机会我得保着皇上找一个安全的地方。

贾亮心中紧张,脸上不能带出来,笑着跟皇上说:“老爷子,您请我吃饭,我请您吃饭。”“什么毛病?”贾亮心里哆嗦呀,说:“老爷子,您请我吃饭,我请您吃饭都行!您看咱爷儿俩往前走。”皇上心说:我什么时候跟你是爷儿俩了?这贾亮着急呀,话都说不对了。

两个人骑着驴往前走,走着走着人多了。“老爷子,您等一会儿。”贾亮下了驴了,看前边儿来一位老者,贾亮上前深施一礼,说道:“老爷子,跟您打听打听,这乐亭县哪儿的饭馆儿最好,做的菜味道最可口哇?”老者说道:“壮士,你往前边儿看,十字大街最大的酒楼醉仙居。”“醉仙居?”贾亮心里一亮:醉仙居是王辅堂伯父开的。因为他跟杨香武交情最好,从小就爱上杨香武他们家玩儿去,常上王辅堂老先生家去,他认识王辅堂。醉仙居是王伯父开的,后边儿是他们家。贾亮心说:老爷子虽然是看病的先生,但也是个文武奇侠,而且手底下这些家人都有两下子。再说醉仙居吃饭的那么多,把皇上让到醉仙居,无论如何我得想办法请王伯父帮忙啊。如果说香武在,更好办,是不是黄三哥他们也到那儿了?贾亮有主意了,赶紧上了驴,跟皇上说:“老爷子,咱们往前走,您看东北的大街往那犄角儿瞧,那犄角儿有一个大酒楼叫醉仙居,咱们就上醉仙居。”

皇上挺高兴,骑着驴跟着贾亮,就奔这十字大街口来了。正在街口这儿七间的口面,楼上楼下七间到底,七七四十九间的一座大酒楼醉仙居。皇上和贾亮骑着驴来到醉仙居头里,贾亮一看,可了不得了,人山人海,里三层外三层这么些人。皇上下了驴,贾亮也下了驴,两个人就奔醉仙居的门口,到台阶儿这儿。

皇上拉着一字墨蹇烟云特,胳膊上搭着古铜色的宁绸长衫,手里头拿着松竹骨的扇子。贾亮拉着这头花驴在这儿瞧着,嗯?贾亮一瞧,人群当中站着两个人,旁边一辆大轿车,风磨铜的顶,轿车非常漂亮。驾辕的是匹马,甘草黄;拉套的是匹骡子,菊花青。

在车旁边站着两个人,左边这位晃荡荡平顶身高足够六尺见开,好大的身块儿。黑黑的,愣愣的,脸上又黑又红,放出红光来。这人身体好,脑袋挺大,乌黑的辫子在头上一缠,两道浓眉,一双大环眼,狮子鼻,高颧骨,大嘴岔,爆长钢髯,穿一身蓝布的裤褂,脚上穿两只大靸鞋。两只大手跟大蒲扇似的,手指头都跟胡萝卜那么粗,一看劲头儿就大。这人往这儿一站,两只眼睛往对面瞧着。

对面站着一位,比这大汉稍微高那么一点儿,是个细高挑儿,一看也挺精神。黄脸膛,吊眉梢儿,两只三角眼,鹰勾鼻子,菱角口,这嘴撇着。身上穿着灰布的长衫,手里边儿拿着松竹骨的扇子,大辫子在身背后耷拉着,头上戴着红缨帽,有顶子。一看这气质也看得出来,这人有功名,是个武举。

皇上往这儿一站,对贾亮说:“贾亮,看见没有,那是个举人,是个武举。”贾亮说:“老爷子,您瞧见他对面这个了吗,这个人我看出来了,镇西镖店的郝世宏,人称‘显道神’,也是镖店的达官,我们跟他是父一辈子一辈的交情。”皇上听贾亮这么一说,对这大个儿就有点儿好印象,因为他现在经常跟达官在一块儿。皇上跟贾亮在这儿看着,看得出来这俩人要打架,里三层外三层,人山人海,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人确实是镇西镖店的郝世宏。这郝世宏功夫特别好,他有一种特殊的本领,他平常不骑马,推着一辆单袢拱的车,就是那小嘴子车,一个轱辘的。推起这车来,这车上有千八百斤的东西,跑得快极了!他能追马,就有这么大的本事。

郝世宏虽然是镖店的达官,性情豪爽,但他是个大孝子。保完这趟镖呢,挣了不少钱,放到这独轮车上,回山西蒲州老家孝顺爹娘去。

头天郝世宏正好走到乐亭县的西关,他推着小嘴子车正往前走呢,对面来一轿车,就是今天停到醉仙居头里这轿车。这辆轿车正往前走呢,郝世宏推着小嘴子车也往前走,突然间斜插柳的胡同里出来一老太太,老太太前头轰着一头猪。老太太穿得挺破,补丁摞着补丁。这猪正往前走呢,被轿车给轧死了,这回可就惹出祸事。

第十二回 郝世宏抱打不平事 众英雄齐聚醉仙居

上回书说到镇西镖店的郝世宏推着小嘴子车进了乐亭县的西关,前边一辆轿车正从对面来。胡同里跑出一头猪来,一个老太太穿得挺破,轰着猪。老太太卖猪去,一家子十几口人就指着这头猪呢。这头猪从胡同里往外一跑,恰好轿车也到了,老太太看见了,但是腿脚慢,再想往回拽这猪来不及了,轿车就把猪轧死了。老太太难受心疼啊,这一家子十几口人找谁去呀,得饿着呀!“哎呦!我的猪哇!”老太太趴地上就哭。

郝世宏在旁边一看,这轿车把老太太的猪轧死了,按理车主人应该下来给老太太银子赔猪。没想到这车把式一刹车,轿帘一挑,从里边跳下一个人来,这人个儿挺高,穿着灰布的长袍,手里拿着扇子,大辫子在后头耷拉着,戴着红缨帽,有顶子,是武举人。这人是谁呀?乐亭县当地一霸,姓李叫李章,乐亭县没人敢惹他。

这李武举由打车上下来了,一看死了一头猪,他没理老太太,跟车把式说话:“你怎么赶的车呀?怎么往人家猪圈里赶呢?”车把式心说:我什么时候往人家猪圈里赶了?车把式赶紧说:“老爷,这是大街,不是猪圈。”他没领会李武举的意思。李武举冷笑一声,说道:“大街?要是把车赶到人家猪圈里,轧死猪得赔人钱;这大街嘛甭说轧死一头猪,就是轧死人也白轧,走!”他上了车,车把式打车往前就走。

郝世宏是侠肝义胆之人,气坏了:这不是欺负人吗?一看老太太趴在地上哭,郝世宏把小车往旁边一撂,过来把老太太搀起来:“大娘,大娘,起来,别哭了,别哭了。”“哎呦,我的猪哇!一家十几口哇!哎呀……”郝世宏伸手由打怀中掏出十两银子:“老太太,这十两银子够不够?”“哎呦!我可谢谢您!恩人哪,恩人哪!”老太太给郝世宏磕仨头。郝世宏说:“别磕了,别磕了,我可受不了。哎呦,您跟我妈岁数一边儿大,您赶紧起来吧!”老太太千恩万谢,把这猪给拉回去,自己凑合吃吧,十两银子拿走了。

郝世宏挺高兴,做一件好事呀,回去跟我妈说,我妈少得十两银子可也得夸我,应该办这事。他还美呢,过来一老头儿:“壮士。”郝世宏笑着答应道:“嘿嘿,老大爷!”老头儿说:“听你口音不是我们本地人,你认得刚才那个李武举吗?”郝世宏说:“不认得呀!这小子不讲理!”老头儿说:“你压言!这可是我们当地的举人,他是我们当地的一霸呀!我劝壮士你赶紧走,不然的话你大祸临头!”郝世宏说:“怎么,他是恶霸?恶霸好哇!我为你们当地老百姓除这恶霸!”把这老头儿吓跑了。

有年轻胆大的人挑大指:“壮士,佩服您,您随我来。”俩年轻人把郝世宏这小车推起来,带到一家客店。掌柜的一听忙说:“这店白让您住,您住一宿赶紧走,千万别让李武举知道。”郝世宏往这儿一坐,说:“给我预备点儿酒菜,这回我还不走了。你们小哥儿俩想不想我替你们老百姓出气呀?”年轻人说:“想啊!”郝世宏说:“你们给我瞧着啊,什么时候李武举出来,你们把我叫出去,我揍他一顿!”俩年轻人一听,高兴了:“哎呦!好哇!我们给您作揖,给您磕头了。”郝世宏也高兴,这俩小伙子还真去盯着了,掌柜的也只好认头。

第二天早上,俩人就给送信来了:“壮士,李武举他们家正拴车呢,一会儿就出来。您迎上去,您在那胡同里影着,我们冲您一努嘴,您就推车过去。”“等着给我叫好啊!”这郝世宏什么都不怕。

郝世宏准备好了,推着小嘴子车出来,在这胡同里影着。一会儿的工夫,李武举这辆车过来了,正到醉仙居门前。这俩小伙子冲着郝世宏一努嘴,那意思来了,郝世宏一推小嘴子车,唰……迎着大车就过来了。这小车挺快呀,郝世宏跑起来如飞,唰……车到了。“哎呦!”赶车的赶紧刹车,这俩牲口差点儿惊喽!

郝世宏在大车前就把小嘴子车停住了,右脚一抬,踩到车上。车把式不干啦:“哎,我说你怎么推车呢!看见我们大车过来没有?躲开躲开!”郝世宏急眼了:“躲开?你躲开我躲开呀?什么时候也得大车给小车让道!”车把式说:“废话,小车得给大车让道!”郝世宏说:“大车给小车让道!”车把式说:“谁定的规矩?”郝世宏说:“皇上老爷子定的规矩!”车把式纳闷儿:“什么时候皇帝定这规矩了?”郝世宏一笑:“嘿嘿,推小车的将来能当皇上。刘备你知道不知道,推车卖草鞋当皇上,柴王爷推车卖过雨伞,你给我让道!”这车把式没得说了。

李武举生气,由打车上,噌,就跳下来了。也搭着今天这李武举有点儿急事要去办,他再一瞧郝世宏这么高的个儿,就这身块儿,准是有两下子,听口音又不是本地人。得了,今天我有急事去办呢,我也不惹他。李武举捧着这把扇子一抱拳:“朋友,请你让道如何?”郝世宏说:“大车给小车让道!”李武举说:“朋友,刚才我听你说话了,大车给小车让道,你眼里还有没有国家的王法?”郝世宏说:“怎么没有国家的王法呀?你给我让道!”李武举说:“你不懂王法吗?我可是举人,我是武举!”郝世宏一阵冷笑:“嘿嘿,武举呀,我管不着这套!”李武举往下压自己这口气,今天确实有急事要办,他一扒拉郝世宏,就把郝世宏这腿给扒拉下去了,然后两手一端这把,就把小嘴子车给推起来往前那么一碾,往道旁边一搁,把小嘴子车就给搁旁边了。

他没理郝世宏,迈步往前走,走到轿车头里,噌,往上一蹿,他上了车了,说了声:“走!”车把式一摇鞭,啪……,这俩牲口要往前走。郝世宏气坏了,噔噔噔,紧赶两步跑到这轿车的后头,这车后头有横牚子,伸两只大手,嘭!就把横牚子攥住了。任凭大车往前走,郝世宏两膀一晃千斤之力,喊了一声:“开!”看热闹的人可就多了,人山人海,越聚人越多,就看这大个儿了。郝世宏力大无穷啊,攥着横牚子往下这么一坐,这俩牲口,咣咣,撞了两下套,这车就愣走不动!您说郝世宏多大劲儿!有这眼尖的人一看,郝世宏两只脚往下踩,愣给地踩出俩坑(大道过去都是硬道哇)。

李武举气坏了,“噌”的一下由打车上下来了。郝世宏一看,好哇,要动手。郝世宏一撒手,就站在李武举头里了。就在这时候,皇上跟贾亮到了。这俩人要打架,皇上看着,贾亮也看着。

李武举认为自己是个武举,身上有功夫,走到郝世宏面前,把扇子往脖领里一插:“怎么着,朋友!”黑虎掏心,就奔郝世宏面门打来了。按说郝世宏应当往旁边闪,招架相还,可郝世宏一伸这大手,嘭!就把李武举手腕给叼住了,“嗨!”郝世宏往过拽李武举,李武举往回撤,“嗨!”两个人全都有劲儿呀,这劲儿就都在手腕上,谁也没拽动谁。郝世宏心说:来个二来来。浑身的劲儿由打腰上往上贯,贯到肩膀上,贯到胳膊上,贯到手腕上,“开!”李武举往回一撤腕子,“嗨!”两回谁也没拽动谁。郝世宏再来第三下,“开!”李武举往回一坐腕子,他刚一坐腕子使足了劲了,郝世宏一撒手:“去你的吧!”啪!李武举亏吃大了,使足了劲往回拽,对方一撒手,他往后一坐,幸亏李武举有功夫,要不然就得来个仰面朝天哪!啪!一个栽不楞,一使劲儿,他起来了,两只眼睛冒出凶光,说道:“好哇,好哇,你等着,我叫兵去!”郝世宏一笑:“嘿嘿,等着你,不等不算英雄好汉!”郝世宏较劲哪!

这李武举没敢惹,上车了。上了车,李武举让车把式赶着车就走了。郝世宏高兴了,我先吃饱了再打架。他看见酒楼了,把小嘴子车往酒楼前头一搁,大家伙全都瞧见了。

就在这时候,黄三泰带着红旗李煜、凤凰张七、武文达、濮大勇、贾明到了。黄三泰一看,心想:糟了,皇上怎么来了?旁边是花驴贾亮,贾明没看见,跟黄三泰说:“嘿嘿,三哥,我还说找点儿事儿大闹醉仙居呢,我甭闹事儿,这儿闹起来了。”黄三泰说:“是闹起来了,你说香武捅多大娄子,看见对面没有,皇上来了。”贾明没瞧见过皇上,问道:“这就是皇上老爷子?”黄三泰说:“对呀!”贾明再往旁边一看,看见贾亮了,说道:“三哥,我兄弟怎么跟着呢?嘿嘿,比我有造化,能傍上皇上老爷子,比我傍三哥您强!”黄三泰说:“废话!贾明,赶紧把马交给一打小空儿的看着,咱们现在顾不了香武,保驾要紧!”“哎!”贾明也知道保驾要紧,赶紧找打小空儿的看马。

这时候郝世宏就进了醉仙居了,他抬头一看楼上挺清静,噔噔噔,上楼了。皇上就跟贾亮说:“把驴拴好喽,上楼吃饭,我请客。”“是,老爷子。”贾亮把皇上这头一字墨蹇烟云特接过来。伙计一看,这么个阔老爷子,能不过来张罗吗?“哎呦!老爷子,您楼上请!您吃饭吧,您把驴交给我!”康熙问道:“有人替我看着这头驴吗?”伙计答道:“老爷子,您放心!找个打小空儿的给您看着。哎!傻子过来!”其实这位也不是真傻,反正稍微缺那么点儿心眼儿,就让人叫傻子了。伙计这么叫,皇上也跟着叫。康熙说道:“傻子,给老爷子我好好看着这头驴,看好了老爷子我有赏。”伙计搭茬儿了:“傻子好好看着啊,老爷子一高兴赏你吊儿七八的。”皇上不愿意了,心说:我是皇上,花钱吊儿七八的?“什么叫吊儿七八的呀?傻子,好好给老爷子遛这头驴,遛好了赏你纹银百两。”傻子说了:“嗯,您当皇上您都是明君哪!”您听,他不傻呀!傻子就把皇上的一字墨蹇烟云特的缰绳接过来了。皇上一伸手,由打这捎(shào)马子里头把小包袱拿出来了,小包袱可不能放在外头。贾亮机灵,把自个儿这驴的缰绳也交给傻子。傻小子遛两头驴,把两头驴拉走了。伙计往里让:“老爷子您请!”

康熙进了醉仙居,贾亮跟着进来了,陪着老爷子上了楼。康熙一看,靠北整个都是大窗户,非常干净,正当中有张八仙桌子,康熙就在八仙桌子旁边坐下了。贾亮可不敢坐,陪王伴驾我就是一达官,规规矩矩在旁边站着:“老爷子。”康熙说:“你坐下吧。”贾亮回话道:“哎呦!老爷子,我不敢坐。”康熙说:“东家让你坐,你就坐。”贾亮明白了,现在我得管皇上叫东家,我是伙计,赶紧说:“哎呦!东家,那我谢谢您了。”贾亮坐这儿了。伙计上来伺候着,沏上茶,问道:“老爷子,您吃点儿什么呢?”皇上看了看贾亮,贾亮明白了,说道:“伙计,你们这儿什么菜好,就往上端,老爷子吃得高兴,老爷子有赏。”“好嘞!”伙计赶紧下去给叫菜。

这时候醉仙居外头这动静也不小哇,这些老百姓一看李武举叫兵去了,这大个子上醉仙居吃饭了,吃饱了一会儿还打呀。有那胆儿大爱看热闹的:“二哥,我请你楼上吃饭,吃完了看打架的。”“我不敢。”“你瞧,又不打你,吃饭我掏钱!走,走,走!”愣给架到楼上来了,上楼的缕缕行行。醉仙居今天买卖好,嗬!人这多呀。外边看热闹的也不少,胆儿大的往前凑,胆儿小的赶紧找个旮旯躲起来,恐怕打架伤到自个儿。有胆儿大的在那儿张望,等着李武举回来瞧热闹。

黄三泰一看,就跟贾明他们哥儿几个说:“咱们赶紧进去保驾。”老百姓这么一活动呢,黄三泰往四下一踅摸:“啊!”黄三泰发现了大案飞贼班太林,黄三泰一哆嗦,心说:糟了!这班太林怎么来了?这班太林是不是冲皇上来的,还是冲我们镖店的人来的?黄三泰赶紧叫哥们儿弟兄上酒楼保驾。

黄三泰带着这些人进酒楼,一看楼底下没有,赶紧上楼。到楼上看见皇上,黄三泰一递眼神,左边几个,右边几个,紧挨着皇上的桌子旁边,哥儿几个落座了,两边保驾。就在这时候,班太林带着大案飞贼也上楼了。黄三泰心说:坏了,香武哇香武,这回你可惹下了塌天大祸!

第十三回 索阁老拉拢班太林 杨香武投奔王辅堂

上回书说到康熙皇帝为访杨香武来到乐亭县。要说康熙可真是一位英明之主,来到乐亭县,花驴贾亮跟着他就上了醉仙居酒楼了。黄三泰并没想到皇上会来,杨香武现在在哪儿,大家伙谁也不知道。黄三泰一看皇上来了,可吓坏了,心说:杨香武,你这娄子可捅大啦!皇上来到乐亭县,倘若出了事儿,可怎么办呢?没想到这时候黄三泰发现了东三省大案飞贼班太林带着一伙强盗也来到醉仙居。黄三泰这心怦怦怦直跳哇!这些大案飞贼怎么来到醉仙居了呢?黄三泰莫名其妙。

那么班太林为什么也来到醉仙居,也碰上皇上了呢?这话还得从索三开始说。这个老索三在宫中掌握大权,是正宫爹、西宫父,皇上的老泰山,俩闺女都嫁给皇上了。

有人说了,看清宫戏,看清朝的历史,有东宫、西宫。您看慈安、慈禧,一个东宫,一个西宫,没有正宫。为什么康熙年间有正宫呢?

虽然是民间传说,但也有点儿来头。据说康熙小时候有一位汉族的姐姐,比他大好几岁,那是孝庄皇太后最喜欢的女孩子,知书达理。孝庄皇太后把她拉扯成人,这个女孩子要文有文,要武有武,而且能做康熙的老师,都管她叫苏麻喇姑。

这个女孩子长大了,要给康熙说媳妇了,康熙跟这姐姐有感情了,就说:“要娶媳妇,我娶姐姐。”这句话说出来可坏了,皇上说出话来金口玉言,改不了了,这姑娘就不能再嫁旁人了。

后来康熙长大了,康熙的老师告诉他:当初你错说了这句话,这个姑娘就没法嫁人了。这样康熙年间,按咱们说的这部书,就有了一位正宫国母,就是这个汉族的姑娘,但是康熙没跟她拜堂成亲。正宫国母尊为姐姐,在正宫的前边有一道金锁,所以管这宫叫拦龙宫,皇上是龙,不能随便进去。但皇上非常尊敬这位姐姐,尊敬正宫国母,有事都跟正宫国母商量。所以咱们说这部书呢,正宫国母就是教康熙念书写字的汉族姑娘。

可是嫁给皇上当正宫了,这个女孩子从小没爹没妈,是孝庄皇太后给她拉扯成人,从哪儿抬出来呢?就把她放到索三索阁老的家中,让她拜索三为义父。这样等于索三的闺女嫁给了皇上,是正宫。索三不甘心,这姑娘不是我亲生的呀,所以把亲生女儿嫁给了皇上作为西宫娘娘。所以说索三是正宫爹、西宫父,皇上的老泰山。

皇上的岳父可以说有享不尽的荣华、受不尽的富贵。这人就是有贪心,有时候你想不明白这人为什么有这么多吃的、这么多喝的,有这么多钱,他还想贪,人心不足蛇吞象呀。索三一看,我是皇上的老岳父,我当这索阁老,可没当皇上好哇。皇上往这儿一坐,说出话来掉地下当当响,是金口玉言。所以索三想当皇上,他就有了不臣之志。

索三一看康熙重用胜英,重用杨小石、贾斌九这些人,所以他也拉拢一些绿林当中的强盗,他就看准了东三省的大案飞贼班太林。班太林给他拉拢一伙人,老索三让这些人去抢黄三泰他们的镖店,没抢成,就跟黄三泰他们结下冤仇了。

咱们刚开始说黄三泰海子红门镖打猛虎,这猛虎并不是海子红门围场豢养的老虎,而是班太林奉索三之命带进北京,放进围场的。皇上差点儿让老虎给吃了哇!黄三泰镖打猛虎救了皇上,把索三气坏了:“你说这黄三泰怎么这么多事呀!如果皇上让老虎吃了,我索三驾登九五,我就是一朝人王帝主!嘿嘿,黄三泰,有朝一日我非要你的命不可!”

过了没多少日子,杨香武盗杯让索三知道了,宫中净是索三的耳目,索三命人把班太林这些人叫来了:“班太林,你马上带着人到乐亭县大杨各庄找杨香武,想方设法把九龙玉杯弄到手。嘿嘿,只要皇上没这只玉杯,他肯定杀杨香武,杀黄三泰,解你们心头之恨,将来咱们也有理由治这些镖店的人。我要当了皇上,你们就是开国之臣。”

索三赏下话来了,班太林带着这些大案飞贼离开北京,直接奔乐亭县大杨各庄。到了大杨各庄,天已经黑了,一叫杨香武他们家的门,老管家杨忠开门一看就知道这些人不是好人。那杨忠跟着杨小石,又跟着杨香武多少年了,绿林中的豪杰谁是好人,谁是坏人,一看就知道。把这些人对付走了,想回去禀报杨香武,杨香武两口子正吵嘴呢,杨忠就把这话咽到肚子里没说。

班太林带着这些人随后就奔了乐亭县。没想到第二天巳时时分,班太林刚进乐亭县就看见皇上了。为什么?他们认识皇上骑的这头神驴,听索太师说过,皇上有头神驴叫一字墨蹇烟云特。看见这驴了,再一看骑驴的人,班太林在索三他们家看见过皇上的画像,所以班太林知道这骑驴的人就是皇上,他告诉手下人:现在招搂太海(人太多),等混天儿了(天黑了),入窑儿亮青子馈瓢儿(进屋拿刀把皇上脑袋拿下来)。得了皇上的项上人头比得九龙玉杯强多了,拿着皇上的人头面见索阁老,索阁老一当皇上,我们就是开国之臣,享荣华受富贵。

就这样,班太林他们在后边跟着,一直跟到了醉仙居。黄三泰看见了,可是杨香武这时候在哪儿呢?杨香武一点儿都不知道哇!杨香武这娄子捅大了。

黄三泰带着手下人赶紧保驾到了醉仙居楼上,班太林带这些贼也上楼了。皇上就在正当中的八仙桌子这儿坐着呢。黄三泰让红旗李煜、凤凰张七几个人坐一桌,自己带着武文达、濮大勇这些人坐一桌,离着皇上很近保驾。班太林带着这些贼也全都上来,四周围坐好了。黄三泰心中非常紧张。大个子郝世宏上来吃饭,等着跟李武举打架,他就坐在楼梯口儿这张八仙桌子这儿了。

皇上可一点儿也不知道,往椅子上一坐,看大个子郝世宏吃饭。嘿!四盘馒头,馒头个儿还挺大,一盘四个,四四一十六个大馒头,四盘炒菜,一大碗汤,烧黄二酒够二斤,郝世宏能吃呀。能吃,他的身体就强壮,吃饱了等着跟李武举打架。他坐这儿吃,吱喽一口酒,吧嗒一口菜,把套间儿都打开了,吃得真香。皇上没瞧见过这么吃饭的,皇上眼都看直了:“嘿!这大个子真能吃!”

黄三泰心说:皇上在这儿坐着呢,我得请示呀。黄三泰站起来,来到皇上面前:“拜见东家!”不敢说叩见皇上。康熙一看是黄三泰,说道:“管家,东家我坐这儿吃饭,你也吃饭去吧,有事我叫你,没事你就坐那儿吃你的饭。”“啊,是。东家,我去吃饭了。”黄三泰等于领旨了。黄三泰往旁边一坐,跟这哥儿几个就保驾了。

皇上在这儿坐着,看着郝世宏。时间不大,伙计就把饭菜摆上了,贾亮陪着皇上在这儿饮酒吃菜。醉仙居上吃饭的人可不少,大部分都等着吃饱了喝足了看热闹,看大个儿郝世宏跟李武举打架,到底谁输谁赢。

就在这时候,只听楼梯上噔噔噔脚步声音响,由打底下上来俩人。黄三泰这些人定睛一瞧,上来这头一位七十开外了,慈眉善目,头发也白了,梳着剪子股的小辫儿,花白的眉毛,一部银髯胸前飘洒,根根滋润透风,穿着浅蓝色绸子的长袍,手里头拿着凉扇,脚底下两只三厢夫子履缎儿鞋,迈步就上来了。这人是谁呀?醉仙居掌柜的、登山豹子杨小石的好朋友、文武奇侠、看病的老先生王辅堂。

王辅堂迈步上来,大家伙再往王辅堂身背后一看,呦!上来这位身高不到五尺,瘦,皮包着骨头,但是特别精神。头上戴着马尾透风巾,迎门倒打千层蜡,左鬓边戴绒球,贴耳靠腮,突突乱颤,右鬓边戴守正戒淫花。穿青挂皂,短衣襟小打扮,前后绒绳勒着十字袢,腰中系一巴掌宽五彩丝鸾带,青中衣,青缎子兜跟薄底儿窄靿快靴。往脸上看,刀条似的一张脸,黄脸膛儿,黄中透白,白中透煞,两道肉杠子眉毛,一双眼睛螺丝转儿似的,黄眼珠儿滴溜溜乱转,小鼻子尖儿,薄片子嘴,一嘴的碎芝麻粒儿牙,俩扇风耳朵。这人胡子非常特别,数得过来,七根朝上,八根朝下,六根半在当中间龇着。这人是谁呀?口北鞑子草上飞,绿林送号赛毛遂的杨香武。杨香武上来了。

杨香武确实在这醉仙居后边王辅堂他们家呢。杨香武盗完杯之后,回到了大杨各庄。一进门,老管家杨忠一看五爷脸色不对呀,赶紧伺候他洗脸,漱口,喝茶,摆上酒饭。时间不大就听五奶奶跟五爷两口子吵起来了。五奶奶埋怨杨香武说:“你办的这叫什么事呀!你为了一口气,武文达、濮大勇他们哥儿俩跟你是一师之徒哇,不是外人呀!你为这口气进宫盗宝,盗了九龙玉杯。那皇上是有道明君,你这么做对得起三哥吗?三哥跟你是过命的交情,三哥打虎救驾给镖店挣来这么大的名誉,当了皇上的四品金头御马快。再说爹为国尽忠了,为皇上收复台湾死在疆场了,爹给咱们老杨家挣下多大的荣誉呀!大杨各庄姓杨的不姓杨的都沾老爷子光。你倒好,落个罪臣,进宫盗宝,全家抄斩,灭门之罪。五爷你办的这叫什么事!”五奶奶就数落五爷。杨香武说:“我知道!我知道我也得进宫盗宝!我盗宝就看皇上是不是明君,是明君调查清楚了,他得先杀武文达、濮大勇。因为我们的镖店是皇上的御镖店,御镖店就是皇上管辖的一个机关,按军规纪律十七禁令五十四斩,挑拨之罪,杀头!皇上把他们哥儿俩杀了,我杨香武拿着玉杯进宫跪倒在地,把玉杯献上,把脑袋献上,我认了。”五奶奶说:“你什么脾气呀?你怎么能这么做事呀?你这样,我跟孩子怎么办呀?咱们老杨家一百多口子怎么办呀?”杨香武说:“你也甭叨唠,我把你送走,反正孩子也没在家……”说到这儿,五奶奶可动心了:“我告诉你五爷,现在孩子在王伯父家呢,六月初一王伯父寿诞之日,哪年咱们都去呀。今年咱们如果不去,王伯父知道你进宫盗宝,一着急就得死在你杨香武之手哇!”杨香武一想:也是,得了,咱们赶紧进乐亭县,给王伯父拜完寿之后我想办法把你藏起来,然后我海走天涯,我就等着皇上杀武文达、濮大勇了。所以他们两口子一吵,班太林这些人来了,杨忠也就没告诉杨香武。

第二天天一亮,五奶奶上了轿车,杨香武也上了轿车,两口子就奔了乐亭县,到了醉仙居的后宅王辅堂老先生的家。老爷子拿杨香武夫妻俩当亲儿子、儿媳那样对待。夫妻俩跪地下给老爷子磕头,王辅堂老两口子十分高兴。五奶奶什么也没说,因为杨五爷嘱咐了,盗杯这件事儿无论如何不能让老两口子知道。俩人装没事儿人似的,五奶奶由内眷接进内宅了,杨香武就跟王辅堂住在前院书房,爷儿俩坐到一块儿聊天儿说话,好些日子没见了。

杨香武暗中告诉醉仙居的伙计,嘱咐王辅堂的家人:“谁打听我,你们可别说我杨香武在这儿呢。不过有了事儿,你们得禀报我,我得出头露面。”

第十四回 苦口婆心伯燕劝弟 眼疾手快香武拿贼

上回书说到杨香武住在王辅堂老先生的家。杨香武嘱咐家人和醉仙居的伙计,谁找我都说我不在,可要有事了得马上告诉我。

怕什么来什么,还真就出事了。大个子郝世宏跟李武举在醉仙居打起来了,李武举调兵去了。醉仙居的伙计知道这是大祸呀,真要打起来,醉仙居怎么办呢?伙计赶紧到了王辅堂家,禀告道:“老爷子,您看看去吧,要打起来啦!”伙计把话学说一遍,王辅堂不能不管,站起身形,够奔前边的醉仙居,杨香武也跟着出来。

杨香武多一心眼儿,就问伙计:“伙计,这大个子是哪儿的人哪?”伙计答道:“听着好像是山西口音。”“哦。”杨香武一想:山西人我们镖店里就是老哥哥王伯燕,没有这么个大个子,也许跟我没关系。王辅堂不知道杨香武盗杯,一回头对杨香武说:“香武哇,随我来。”爷儿俩一前一后出了内宅,奔前面的醉仙居。

进了醉仙居,俩人迈步噔噔噔上楼。王辅堂一露面,杨香武跟着一露头儿,镖店这些人全都看见杨香武来了。黄三泰冲大家一努嘴,大家一回头,那意思千万别让香武看见。如果杨香武知道黄三泰这些人在这儿呢,杨香武磨头就跑,再想找草上飞,比登天还难。

黄三泰这些人一回头,没想到杨香武还没上来呢,后边有人说话了:“香武哇,老哥哥我来了。”杨香武回头一看,来了一人,真是想谁谁就到哇。这人比杨香武个儿还矮,比杨香武岁数大,虽然自称老哥哥,但这老哥哥的岁数得比杨香武大上那么十七八岁,比杨香武白净,比杨香武并不弱,特别精神。这人有点儿特别,他的胡子前边儿梳一小辫儿,小辫儿里蓄一根铁丝(要不然它翘不起来呀),这小辫儿往前撅着。

您瞅他们镖店的,不是胡子冲前,就是贾明三十多了梳一冲天杵,这都是镖店的。

这位也穿一身青。来的是谁呀?神偷王伯燕。王伯燕怎么来了?王伯燕在直隶鄚州镖店开完庆衣会,高兴啊,回山西走在中途路上还没到家呢,跟朋友一块儿喝茶,就听说杨香武进宫盗走皇上的宝贝九龙玉杯。王伯燕不高兴了,心说:杨香武哇杨香武,我神偷王伯燕跟你杨香武,还有花驴贾亮和夜猫眼常克齐,咱们四个人落个神偷之名,这偷字不好听啊。虽然咱们杀富济贫,除暴安良,可有一节呀,天下人都说这偷字不好,你为什么要进宫盗皇上的宝贝?六叔为国尽忠了,你现在进宫盗宝,砍头之罪,你对得起死去的六叔,对得起死去的师父胜英胜子川吗?

王伯燕气坏了,翻头回来,到北京兴盛镖局找杨香武不在,到乐亭县同乡店找杨香武也走了,再奔乐亭县大杨各庄也没找着。王伯燕这才追到了醉仙居。等到这儿看见一拨儿一拨儿的人全都进去了,但进去的是谁,有的认识,有的不认识,王伯燕就觉得这里有事。

突然间,看见王辅堂上来了,杨香武跟着进去了,王伯燕心说:这回我跟你后头,杨香武你再想走,走不了了,说什么也得把你揪住,进宫给皇上磕头献杯请罪。

所以王伯燕进了醉仙居,从楼梯底下跟上来了,前边是王辅堂,当中是杨香武,后边是王伯燕。王伯燕叫了一声:“香武哇,老哥哥我来了。”杨香武回头一看,说道:“老哥哥,您怎么来了?”王伯燕说:“走,我跟你有话说!”王辅堂去支应,杨香武往上走,王伯燕跟他上来。杨香武心里有事,他低着头琢磨:王伯燕找我干什么呀?他可就没往饭座儿上瞧。正合适,黄三泰他们这些人一扭脸儿,谁在楼上杨香武也不知道。

杨香武一看,这边一张空桌子,其实旁边坐的就是皇上,杨香武跟王伯燕往这儿一坐。王伯燕在杨香武对面一坐,一歪头看见花驴贾亮了。贾亮一看王伯燕来了,一抬头,没理他,把王伯燕气坏了,心说:贾亮,我是你哥哥,你怎么不理我呀?我现在找香武有事,咱们哥儿俩有工夫再说。我非得找你,问问你为什么不理我。

王伯燕坐这儿了,杨香武往这儿一坐,后脊梁正对着康熙的后背。香武可不知道后头是皇上,皇上也不知道身背后是杨香武。伙计认得杨香武,赶紧过来沏茶。王伯燕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给香武倒了一杯茶,说道:“香武,有事我问你。”杨香武说:“老哥哥,您说吧!”王伯燕说:“我问问你,是不是进宫盗走了皇上的九龙玉杯?”其实王伯燕说话很轻,然而就这一句话,皇上听见了,心想:怎么,我身背后是杨香武?“是不是进宫盗走了皇上的九龙玉杯?”有人问他,哦,可能是镖店的人。我听听杨香武到底怎么回答。皇上踏踏实实坐这儿听着。

就听杨香武跟王伯燕说:“老哥哥,不错,是我进宫盗的九龙玉杯。”王伯燕问道:“香武,你为什么要进宫盗宝哇?”杨香武说:“老哥哥,盐打哪儿咸,醋打哪儿酸,我得跟您说清楚喽!那天直隶鄚州的镖店开庆衣会,刚开始我们聊天儿您没在,您跟三哥说话去了,这武文达、濮大勇跟彭飞和贾明斗嘴。斗嘴没关系,说什么咱们都过玩笑,可这武文达、濮大勇愣说你偷,你有能耐偷得惊天动地,惊动了皇上,皇上甭说赏你黄马褂,就是赏你一只靴子、一块包脚布,我们顶着包脚布,开这庆包脚布会!老哥哥,您生气不生气?”

王伯燕说:“香武,后边的话我也听见了,他们哥儿俩喝多了,你跟武文达、濮大勇是一师之徒,他们比你大几岁,张嘴哥哥闭嘴哥哥,至于的吗?这就进宫盗宝?香武,你不应该这么办!”杨香武说:“老哥哥,宝已然盗了,皇上要是明君,先要武文达、濮大勇的脑袋,我再进宫献杯,跪地下磕头献出我的脑袋,我让皇上老爷子出气!”

王伯燕说:“香武,等到那天可就晚啦!香武,师父白云观救驾,师父跟六叔,我恕个罪说,跟六叔杨小石到台湾。六叔死在台湾,为国尽忠,那六叔跟师父都是大清的忠臣哪!你是忠臣之后,你办出这事来对得起六叔吗?你不但不忠于大清,你还是不孝之子,不忠不孝哇!再说了,六叔给大杨各庄黎民百姓挣下多少荣誉,大杨各庄就因为六叔是国家的忠臣,都免税免地租哇!好哇,你进宫盗宝,这下大杨各庄百姓全都得遭难,你们老杨家一百多口子都得死在刀下呀!你跟武文达、濮大勇什么交情?再说,你对得起你三哥黄三泰吗?你们黄不离杨,杨不离黄啊!黄三泰打虎救驾,现在是四品金头御马快,现在你不顾哥们儿弟兄的义气,不想想大杨各庄老百姓,不但不忠不孝,你还不仁不义!让老哥哥我说你什么好!跟我走!我跟黄三泰带着武文达、濮大勇,所有镖店的人都到宫中给皇上磕头,皇上想杀就杀,不想杀饶了咱们。香武,那是你沾了老爷子的光啊!这回说什么你也得跟我进宫面见皇上,我们一块儿在皇上面前领罪。”

康熙全都听见啦,暗竖大指,心说:镖店的这个人真不错呀,头头是道,讲给杨香武,你这样做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我再听听杨香武说什么。

杨香武说:“老哥哥,话您都说完了,我也跟您说清楚。武文达、濮大勇说的这叫什么话,什么叫偷皇上,惊动了皇上赏我一块包脚布哇?他们要不提金眼毛遂还好点儿,提到金眼毛遂说的就是我杨香武!我告诉您,皇上不杀武文达、濮大勇,我杨香武绝不交杯!”

王伯燕急坏啦,花驴贾亮在旁边也听见了,皇上听得非常清楚。就在这时候,杨香武的前边儿有人说黑话,皇上没听见,贾亮听见了,王伯燕听见了,杨香武也听见了,声音非常低。就听一人说了:“犄角万儿中点子来了。”旁边一个人说了:“亮青子馈他的瓢儿!”“赤字窑总瓢把子呢?”“马前馈瓢儿!”杨香武激灵灵打一个冷战,为什么?杨香武听得明白呀,“犄角万儿中点子”说的就是杨香武。“犄角万儿”,犄角指的是羊,借字行音,这人姓杨。“中点子”,按行话里头,柳、月、汪、载、中就是一、二、三、四、五。“犄角万儿中点子”就是“杨五爷来了”。“亮青子馈他的瓢儿”就是“亮刀把他脑袋砍下来”。“赤字窑总瓢把子”呢,赤字窑就是官府,总瓢把子就是皇上,皇上在这儿呢,怎么办?“马前馈瓢儿”,就是“先杀皇上”。

杨香武一听,激灵灵打一冷战:怎么皇上在这儿呢?他侧眼一看,看见贾亮了。贾亮冲他一努嘴,拿大拇哥一挑,那意思你后脊梁就是皇上。杨香武可吓坏啦!杨香武到这时候脑子里(chuā)的一转:皇上干嘛来了?皇上到乐亭县肯定是为我杨香武来的呀!我进宫盗宝,惊动了皇上,皇上到乐亭县访我杨香武,哎呀!看起来皇上是个有道明君哪!坏了!皇上为我杨香武而来,现在有强盗,有贼人在这儿要杀皇上,要杀我杨香武。哎呦!杨香武你这娄子捅的呀!现在杨香武再后悔,说什么也来不及了。

王伯燕也听见了:“香武……”话可没法说。贾亮这儿提拉心。杨香武心说:倘若皇上老爷子要死在醉仙居,我杨香武得给这些绿林豪杰造下多大的骂名啊!

杨香武正琢磨呢,就在这时候,一道寒光就奔皇上的软肋来了。杨香武跟皇上背靠背,杨香武对面是王伯燕,皇上的旁边是花驴贾亮。一道寒光奔皇上软肋来了,杨香武正在皇上身背后,也就是杨香武,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唰,这攮子到了,杨香武一抬右腿,嘡!正踢到贼的手腕上,嘡啷啷,这攮子就掉到地上了。杨香武同时把锻铁宝锯锋就抻出来了。杨香武这口宝刀,吹毛利刃,噗!多脆呀!一甩腿,啪,把攮子踢出去,跟着刀到了,噗!贼脑袋就掉了。

皇上一伸手,由打小包袱里掏出短把渗金蒺藜锤,皇上就站起来了,那皇上是文武双全呀!双锤在手里攥着,醉仙居楼上可就乱了。班太林跟手下这些大案飞贼说:“亮家伙,动手!”黄三泰、杨香武、王伯燕、贾亮、贾明、红旗李煜、凤凰张七、武文达、濮大勇这些人同时亮兵刃,一派刀光剑影,醉仙居里就打起来了。

这些老百姓吓得,有的钻桌子底下了,有的往后捎,有胆儿大的还加油呢:“杀!杀!”大个子郝世宏正吃饭呢,郝世宏一看,怎么打起来了?“哎!这不黄三哥吗?这不香武吗?”一看都是镖店的哥们儿弟兄,郝世宏心说:我得帮忙!他往这儿一站,因为他正守着楼梯口,就把楼梯口堵住了。

班太林手下这些大案飞贼虽然一个个武功都非常高,但跟黄三泰、杨香武这些人动起手来,终究是镖店人多,再说王辅堂手下这些伙计大部分都会两下子,王辅堂带着伙计也动起手来了。时间不大,班太林手下就死了四五个。

班太林一看,今天要想杀皇上,要想杀杨香武,可办不到了,因为他也看见黄三泰带着镖店这些人了。班太林喊了一声:“扯乎!”镖店的人懂得“扯乎”就是“跑”,皇上不懂得什么叫“扯乎”呀。这时候班太林纵起身形,往上一蹿,就蹿到窗台儿上。班太林要跑,皇上往下传旨:“给我拿!”

第十五回 班太林偷驴反被擒 刘统勋奉旨见圣驾

上回书说到醉仙居里动上手了,班太林这些大案飞贼打不过黄三泰、杨香武这些绿林豪杰,死了好几个。班太林喊了一声:“扯乎!”噌,班太林就上窗台了。别看班太林七十多了,那功夫可到家了。到了窗台上,往下一飘身,落到地上了。班太林一看,就看见皇上的一字墨蹇烟云特了。

班太林恨得咬牙切齿,心想:我弄只老虎没吃了皇上,现在醉仙居杀皇上又没得手,嘿嘿!我今天弄走皇上的一字墨蹇烟云特,皇上的神驴丢了,也得给黄三泰、杨香武定罪。班太林噔噔噔往前跑,他奔这驴就过来了。看驴的傻小子,净惦记老爷子一会儿赏这一百两银子了。“哎,一百两……一百两……”他遛这头驴。班太林过来一伸手要拉驴的缰绳,那傻小子能干么?“哎!这驴一百两!”班太林一抬腿,嘡!咕噜噜,就把傻小子踢出一溜滚儿去,把傻小子气坏了。

班太林骗腿儿上了神驴,这驴跑得可快呀!与此同时,在醉仙居里皇上传旨了,他看见大案飞贼跑了,说了声:“给我拿!”杨香武正听见,往上一蹿身,也上了窗台了。看见班太林落地,杨香武往下一飘身,那杨香武轻功绝顶啊!离地还有四尺,腰眼一叠劲儿,一个跺泥儿往地下一落,就跟四两棉花落在尘埃一般,一点儿声音都没有。看见班太林奔这驴去了,杨香武一塌腰,磕膝盖儿碰胸脯,脚打屁股蛋儿,往上就追。

班太林已然上了驴了,杨香武跑得再快也追不上这神驴呀!杨香武着急回头想喊人,一抬头看见三哥黄三泰在窗台上站着呢。黄三泰看见班太林走了,也看见杨香武下去了,再一看醉仙居里的贼人大部分都被杀了,所以黄三泰一纵身也上了窗台。

黄三泰看见杨香武在步下追赶,班太林骑着驴跑,心说:杨香武要追这驴能追得上吗?一伸手由打镖囊里扽出一支镖来,一抖手:“打!”哧!飞镖震江南黄开黄三泰,这镖打绝了。说黄三泰这镖为什么难躲?就是速度快。您看这枪子儿速度多快,就躲不开呀。黄三泰这镖正好打到班太林的腿肚子上,嘭!“哎呦!”噗通一声,由打驴上就摔下来了。

傻小子往前就跑,后头带着一堆都是打小空儿的,在这儿挣小钱儿的。“哎,跟我来,我分你们银子!”大家伙一过来,杨香武也跑过来了,杨香武一接这驴的缰绳,好看住老爷子这头神驴。这傻小子过来一脚就把班太林踩上了:“嘿嘿,你偷我的驴,一百两!”杨香武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呀!傻小子也有他的傻哥们儿,过来就帮着傻小子把班太林给捆上了。

这时候王伯燕过来了,黄三泰已然飘身下来了,连武文达、濮大勇全都过来了。黄三泰用手一指,说道:“香武哇,还用我说吗,全看见了吧?你让哥哥我说你什么好!倘若皇上要是出了事儿,香武哇,你再想挽回都挽回不了了!”武文达、濮大勇不用黄三泰说话,噗通一下就给杨香武跪下了:“得了兄弟,都是哥哥我们不对!”哥儿俩眼泪都下来了。王伯燕用手一指杨香武,说道:“香武,你还说什么,你还说什么!悬不悬哪?刚才要不是你那一脚,皇上命丧醉仙居呀!咱们怎么跟朝廷交代呀?”杨香武羞愧难当:“别说了!”杨香武感激皇上啊,皇上赶到醉仙居是为了我杨香武哇!幸亏我眼疾手快把刺客给杀了,到现在三哥埋怨我,武文达、濮大勇在这儿跪着,王伯燕老哥哥埋怨我,我还能说什么!“起来吧!”武文达、濮大勇这才站起来。

黄三泰用手一指:“王老哥哥,我可把香武交给您了,您看住了他,我得赶紧上楼见驾去!”“哎呦,你快去!”王伯燕跟武文达、濮大勇和杨香武在这儿说话儿,杨香武还能再走吗?那绿林中的英雄豪杰还能干出再跑的事儿吗?现在皇上的安全第一呀!

黄三泰进醉仙居上楼,再一看真热闹,桌子也倒了,凳子也躺下了,地下刨去熘丸子就是大块的炖肉,要不就是洒了的酒,盘子也有,筷子也有。这老百姓有哆嗦的,有钻桌子底下的,有胆儿大瞧着的。郝世宏什么都不怕,往这儿一站,他不知道怎么回事呀,他哪儿知道这儿有皇上啊。

黄三泰一看,皇上老爷子在这儿坐着,前边放着自己的兵刃短把渗金蒺藜锤,左边儿一个花驴贾亮,右边儿一个金头虎贾明,这哥儿俩保驾呢。黄三泰跪倒在地,给皇上见礼:“臣黄开叩见皇上!”就这一句话,酒楼全炸啦!“嘿,二哥,这……这是皇上!”呼啦一下,全跪下了。您说这人也是,听说是皇上,皇上也没传旨,干嘛全跪下呀?皇上老爷子往这儿一坐,他有天子的威严。王辅堂带着醉仙居的伙计、大师傅也全跪下了。郝世宏一瞧:“嘿嘿,皇上来了,大家一块儿磕头,那我也磕头。郝世宏叩见皇上!”郝世宏也跪下了。

康熙看了看,说道:“此地不是庙堂,你们大家都起来吧。”“谢皇上。”大家全站起来了。康熙看了看黄三泰:“三泰呀。”“臣在。”“这些强盗俱已拿获吗?”“回皇上话,这些贼已然全都捉到了。”“谁是醉仙居的主人?”王辅堂赶紧跪下了,说道:“草民王辅堂叩见皇上。”康熙说:“王辅堂,刚才我已然说了,此地不是庙堂,你起来吧。赶紧传下话去,把酒楼上收拾干净,给朕准备笔墨砚瓦。”“草民遵旨。”王辅堂站起来,赶紧带着伙计把楼上收拾干净。王辅堂亲自捧上来笔墨砚瓦,放在康熙面前这张八仙桌子上,往旁边一退。

康熙很喜欢大个子郝世宏,问道:“你叫郝世宏吗?”郝世宏笑着说:“嘿嘿!老爷子您认识我,我给您磕头!”皇上也乐了:“我怎么会认识你呀?”郝世宏说:“那您知道我叫郝世宏?”康熙说:“是你自己说的你叫郝世宏。郝世宏我问你,你为什么在醉仙居前跟武举打架呀?”郝世宏答道:“皇上,是这么回事儿。昨天我看见一个老太太轰猪,这李武举不讲理,把人家的猪给轧死了,愣说车把式把车赶到人家猪圈里去了,不赔老太太钱。我给老太太十两银子,让老太太回家了。当地老百姓说李武举是坏人,欺压百姓,我要给百姓出气,今天要在这儿跟李武举打架。我吃饱了喝足了,我等着他!”黄三泰直瞪他:这是皇上,你在这儿嚷什么呀,你再惊了驾!黄三泰直瞧他,他也没瞧见,还挺高兴,老爷子认识我呀。康熙笑着说:“郝世宏啊,你是侠肝义胆之人,能够仗义疏财。你是镇西镖店的吗?”郝世宏说:“哎呦!皇上您真知道,我是镇西镖店的达官。”康熙说:“好吧,你从今天起就到北京兴盛镖局,在黄三泰手下当一名达官,朕回京之后再封赏于你。”郝世宏赶紧跪地谢恩:“哎,谢过皇上老爷子!”郝世宏跪地下,嘣嘣嘣,给皇上磕仨头。康熙说:“你起来吧。”郝世宏往旁边一站,高兴了:这回我上兴盛镖局北京当差去,那是皇上的御镖店呀。

康熙用手一指:“王辅堂。”“草民在。”“不用跪了,朕问你,乐亭县县令姓什么叫什么,他人品如何?”王辅堂答道:“回皇上问话,乐亭县县令姓刘,叫刘统勋,年纪轻轻,二十岁走马上任,两个月断了几十个疑案,给老百姓出了气了。刘统勋是个清官,两袖清风,爱民如子。”“哦!”皇上就爱听清官,说:“王辅堂,我再问你,刚才郝世宏说李武举是当地的恶霸,可有此事吗?”王辅堂说:“皇上,李章确实是乐亭县一霸,他欺压安善良民。”康熙说:“好,你退下去吧。”王辅堂往旁边一站。

皇上拿起笔来:“三泰呀。”“臣在。”“贼人全都拿获了,那杨香武呢?”“回皇上,杨香武在楼下待罪。”“好吧。”康熙打开小包袱,拿出一张空头旨意,提起笔来,掭了掭墨,写了一道旨意。把旨意写好,对黄三泰说:“三泰,拿朕的旨意到乐亭县去传县令刘统勋,醉仙居见驾。”“臣遵旨。”黄三泰立刻接旨,下醉仙居酒楼去传乐亭县县令刘统勋。

黄三泰到了县衙门,见着刘统勋了。刘统勋干嘛呢?正跟守备商量呢,听说醉仙居闹事了,让守备调兵好去弹压地面,并不知道皇上来了。正在这时候黄三泰来传旨,刘统勋跪倒在地接旨,才知道皇上已然到醉仙居了。接完旨,刘统勋站起来了:“钦差大人请您略候片刻,守备大人你赶紧调兵保护皇上。”

守备赶紧告辞回自己的守备衙门。刚进守备衙门,李武举在这儿坐着呢,横啊!李武举说:“守备大人,跟你借点儿兵!”守备说:“李武举,借兵干什么?”李武举答道:“我有用啊!”守备说:“有什么用啊?醉仙居皇上来了,我得赶紧保驾去!”“啊!”李武举一听皇上来了,皇上要知道我欺压黎民百姓还不要我脑袋?我赶紧跑吧!李武举蔫溜溜撤出去,上马回去了。

守备赶紧调兵到醉仙居保驾,官兵站上岗,轰散闲人,里边的老百姓出不来,外边的老百姓也甭打算再进去了,皇上在醉仙居呢。黄三泰、刘统勋二人进了醉仙居,黄三泰上楼见驾,给皇上深施一礼,说道:“臣黄三泰拜见皇上,刘统勋楼下候旨见驾。”“传。”黄三泰往下传皇上的口旨,刘统勋来到楼上跪倒在地:“乐亭县县令刘统勋叩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康熙说:“刘统勋,你抬起头来。”“谢万岁。”刘统勋一抬头,皇上一看,爱呀!年纪轻轻二十岁,白净面皮,眉长过目,二目有神,又中正又秀气,看起来这个人非常干练。

这刘统勋可了不得呀,十七岁得的秀才,十八岁中的举人,二十岁当的进士,上任乐亭县县令刚两个月见着皇上了。要么说人走运确实得赶上机遇,遇见机会走运,你还得有能耐。刘统勋当了两个月的知县,就办了几十件案子,替老百姓出气。

这刘统勋是谁呀?众位都知道刘罗锅,这刘统勋就是刘罗锅的父亲。刘统勋是清朝的三世老臣,保了康熙,保了雍正,又保了乾隆,双手会写梅花篆字,而且是个清官。

这回见着皇上了,刚上任两个月,皇上能不重用吗?皇上一看刘统勋,非常喜爱,说道:“刘统勋,你免礼平身。”“谢皇上。”刘统勋站起身形。皇上一看,个头儿也好。康熙说:“刘知县。”“臣在。”“你县里有个李章李武举吗?”刘统勋说:“回皇上问话,有个李章李武举。”康熙问道:“李章是安善良民,还是一个刁民?”刘统勋答道:“回皇上问话,他欺压安善良民,是当地一霸。”康熙又问:“刘统勋,你既知他是当地一霸,为什么不按国法严办李章?”刘统勋说:“皇上,只因为李章是个举人,我已然把他的事情调查清楚了,上交呈文,得先免去他的功名,除掉功名之后才能治罪。”康熙一听,明白了,说道:“好吧,你要按国法行事。刘统勋,现在朕的四品金头御马快黄开黄三泰已然把贼人捉住了,你把贼人带走,审问清楚,然后将公文一块儿上交刑部。”

第十六回 杨香武免罪受皇封 康熙帝微服出宫门

上回书说到康熙皇帝在醉仙居召见乐亭县县令刘统勋,传下了两道旨意。第一道旨意,让乐亭县县令按国法处置李武举;第二道旨意,让刘县令把班太林这些罪犯审问清楚,写好了公文,押解着犯人到北京呈交刑部。这下刘统勋进北京可就回不来了,皇上喜欢他,刘统勋就高升了。

后来刘统勋是大清的三世老臣,保过康熙,保过雍正,保过乾隆,给大清朝生了一个清官刘罗锅刘墉。您别瞧这刘罗锅,那是一个清官,谁不知道哇,那是后话。

刘统勋接完旨往旁边一站,皇上看了看黄三泰,说道:“三泰。”“臣在。”“传旨召见杨香武。”“哎呦!”黄三泰心里痛快呀!如果皇上说:“传旨,带杨香武!”黄三泰就得哆嗦,噗通一下就得跪下,杨香武这脑袋就没了。皇上一说传旨召见,黄三泰一闭眼,心想:香武哇香武,你算遇上有道明君了。

黄三泰赶紧下楼叫道:“香武,皇上传旨召见你。”“哎呀!”杨香武感动得眼泪也下来了,从怀中掏出九龙玉杯。后边武文达、濮大勇眼泪也下来了,老哥哥王伯燕在后边跟着:“走,走,走,全上去,全上去!”王伯燕认为自己的哥们儿弟兄闯下滔天大祸,自己也有责任,一块儿上去向皇上老爷子请罪。

黄三泰在头里,杨香武、武文达、濮大勇、王伯燕这些人全都上了醉仙居酒楼。到了酒楼之上,黄三泰也跪下了,杨香武跪下,手举九龙玉杯:“罪民杨香武叩见皇上,请皇上治罪。”武文达、濮大勇也说:“罪民武文达、濮大勇叩见皇上,请皇上治我二人挑拨之罪。”大家全跪下了。

康熙看了看杨香武,说:“杨香武,你拿着九龙玉杯把你的家眷安置好之后马上到北京去见五城都察院于成龙大人,让于成龙带你金殿见驾。”“罪民遵旨。”杨香武都没敢站起来呀。皇上用手一指:“你们镖店这些人今后要好生当差,我就不一一点你们了。”大家这才磕头谢恩,站起来了。

皇上对黄三泰说:“黄三泰。”“臣在。”“事情已然办理完毕,你保朕回归北京。”“臣遵旨。”班太林等罪犯和李章的事交给刘统勋,杨香武拿着九龙玉杯回北京等候皇上处理,黄三泰带着镖店这些人保着皇上回归北京。乐亭县的事就算办完了。

康熙回到北京之后,五城都察院于成龙大人带着杨香武捧着玉杯在金殿上跪倒磕头,面见皇上请罪。康熙让御前太监把玉杯呈上来。康熙说道:“杨香武,你盗杯出逃,论罪当杀,念你父亲杨小石为国尽忠,你是忠臣之后,念你师父胜英保驾有功,你的师兄黄三泰海子红门镖打猛虎救驾有功,你在乐亭县醉仙居也有保驾之功,朕饶你不死。因为你有救驾之功,朕封你四品金头御马快。”哎呀!杨香武万也没想到哇,趴在地上谢恩:“臣叩谢皇上!”这下杨香武了不得啦!跟三哥一样,确实偷得惊动了皇上,可见是遇到有道明君了。再说,如果醉仙居没有保驾之功,这四品金头御马快也偷不出来。哥儿俩全都是四品金头御马快了,可以说皆大欢喜。

两个人执掌镖店,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过了十几年,哥儿俩胡子都有几根儿白的了。这天腊月二十六,二人接到皇上的旨意:鲜鱼口儿月明楼保驾,皇上要私访了。

咱们开书的时候说了,康熙在宫中拣到三只民间失落的风筝,上边暗藏一句话:月明楼杀好人反君。康熙传旨召见顺天府尹施世纶。施世纶告诉皇上,月明楼主人安三泰勾结官府,走动衙门,重利剥削,压迫百姓,几条人命在身。康熙决定私访,头道旨意传到神力王阿尔素的府中,让神力王明天中午鲜鱼口儿月明楼带兵接驾;第二道旨意就让黄三泰、杨香武到月明楼保驾。

两道旨意传出去了。腊月二十六早上起来,康熙用完了早膳,穿好了便装,因为是腊月,天气很冷,康熙头戴暖貂帽,迎面嵌着一颗珍珠。皇上这颗珠子霞光瑞彩,夺人二目,少说有四钱多重。身上穿着绉绸面的皮袄,玄狐的里儿,玄狼的领子,甭提多暖和了!那皇上穿得当然得暖和。外边下着漫天大雪,皇上往外一走,三尺开外的雪都能化了,您说皇上穿这衣服得多暖和。外边儿是紫缎子马褂儿,紫色的中衣,两只暖靴,肩头上搭着跟头褡裢。跟头褡裢里是什么呀?皇上的武器一对短把渗金蒺藜锤,还有皇上的烟袋、烟荷包。皇上的烟袋是紫江竹的杆儿,赤金锅儿,金刚石的嘴儿。烟荷包、烟袋装好了,康熙往下传旨,让梁九公鞴驴,就鞴这头一字墨蹇烟云特。皇上只要出宫私访,一般他都骑这头山西亢百万进贡的神驴。

皇上戴好了秋水真光镜。什么叫秋水真光镜啊?其实就是墨镜。皇上带上秋水真光镜,显得格外精神。皇上只要私访,就带着自己的小包袱,里头有:吃墨珠、夜明珠、避水珠、避火珠、珍珠香串一百单八颗、九点桃花日月寒暑马、火鸡缎的和衫,以及几本闲书、三道空头旨意,还有日月龙凤笔,提起笔来就传旨。

皇上都准备好了,梁九公进来了:“皇上,神驴已然给您鞴好了,请主子出宫。”康熙说:“梁总管,朕出宫私访,等走了之后你再禀报正宫国母。”“奴才遵旨。”梁九公往后一退,看着皇上出去。

咱们前边说皇上私访乐亭县,今天说皇上私访月明楼,康熙这一辈子出宫多少次?据民间传说,出访一百二十八次。皇上都到过哪儿呀?到过盛京汗王殿,现在的沈阳。皇上往西到过嘉峪关,到过热河、巴沟喇嘛庙,往北到过老龙口,就是现在的齐齐哈尔,访过辽阳,三次下访过江南。那皇上到过的地方多了。皇上出宫私访到底是真的假的呢?开书的时候咱们就说了,这部书是根据民间传说改编的,但通过民间传说,您也能看出来康熙是一位有道明君。

康熙来到宫外,骑着一字墨蹇烟云特,出宫奔前门。走到前门外头一看,做买的,做卖的,热闹繁华,老百姓正置办年货。康熙高兴,心想:我当皇上,老百姓有好日子过。那康熙还不高兴吗?

瞧着老百姓人来人往,康熙骑着驴正往前走呢,突然间就听见道旁边有人吆喝:“包儿热咧,羊眼的包子刚出屉儿咧!”这一嗓子还挺脆!康熙一听,马上把驴止住了。康熙听着新鲜,“包儿热咧,羊眼的包子刚出屉儿……”,新鲜哪!康熙心说:我在宫中每回吃饭一传膳,吃一看二眼观三,吃不尽的山珍海味,我还没尝过这羊眼馅儿的包子什么味儿呢。我今天得尝尝这羊眼馅儿的包子什么味道,要吃得好呢,我回到宫中往下传膳,让御膳房好给我做。

康熙骑着驴往前走,顺声音一看,在道旁边有一个过卖在这儿吆喝。这过卖三十多岁,不到四十,中等身材,看面貌面色焦黄,可能是大病初愈,大辫子在脖子这儿缠着。穿着破棉袄,破棉裤,补丁落补丁,油渍麻花,系着一块围裙,肩头上搭着一块堂布手巾,两只家做的棉鞋,看长相感觉人品还算中正。再往过卖身后看,一间门脸儿的包子铺,好像勾连搭几间房,在山墙这儿掏个窟窿安个门,是个小包子铺。得啦,康熙心说:我也别挑这包子铺了,我要尝尝羊眼馅儿的包子什么味儿。

康熙骑着驴就过来了,到了包子铺门前,一看包子铺这儿挂着幌子呢,门前有幌杆,下了驴,就把驴拴好了。康熙迈步往前走,嗯?新鲜!甭说这羊眼馅儿的包子新鲜,这包子铺也够新鲜的,刚腊月二十六对子都贴上了。这对子贴得新鲜,上联是:家中没钱欠债不还,下联是:要命有命甭想过年,横批是:再见再见。嘿!康熙心说:有贴这种对子的吗?一来,我进去尝尝这羊眼的包子什么味儿;二来,我得问问这掌柜的为什么贴这么一副对子。

康熙迈步就进来了。等进了包子铺,康熙一看,里边黢黑,闭了会儿眼睛,睁眼才瞧见。康熙心想:按说快过年了应该粉刷粉刷呀?皇上不知道,书中代言,这包子铺掌柜的姓刘,叫刘德。他爷爷开的包子铺,传给他爸爸,再传他这儿三辈儿了,前门外有名的包儿刘德,三辈儿开包子铺。这刘德确实是大病初愈,这包子铺让人支应着,时开时不开。好容易病好了,当卖折押借了一屁股两肋的饥荒,也就凑合着拿笤帚扫了扫。这窗户纸就跟那袼褙似的,里边什么都看不见,屋里黢黑。

皇上看了半天才看明白,刚才那过卖也就是包儿刘德,吆喝完了在柜台里头坐着呢。“唉!”垂头丧气,二次开张三天了,连一个吃包子的还没有呢。

康熙一看,靠北边山墙有一张八仙桌子,三条腿儿,一条腿儿拿破砖顶着,在八仙桌子旁边是一长板凳,这长板凳一边有腿儿,一边没腿儿,把山墙掏一窟窿,把板凳面儿往里一顺,就拿这半截儿墙当了板凳腿儿了。桌子那边是拿破砖砌一台儿,上边铺着麻袋片儿,当一独座儿。康熙往后再一看,这包子铺的厨房怎么连点儿热乎气儿都没有哇?那煎炒烹炸的声音就更没有了。康熙往靠南边儿山墙头一瞧,一张破长条儿桌儿,也是破砖砌的,上边盖一破木板,上边儿还摆着一盘残局,没下完的一盘象棋。

康熙可不知道,别瞧这包子铺掌柜的刘德,包子卖得不怎么样,但是爱下棋。虽然爱下棋,可这棋下得也不怎么样,有名的臭棋篓子,跟我们那口子差不了多少。天天下棋去,回来我问他:“赢了吗?”“下了三盘儿哪!”我说:“怎么样啊?”“一盘不曾输。”我说:“谁不曾输哇?”“哈,那街坊不曾输。一盘不曾赢。”我说:“谁没赢啊?”“我没赢啊!一盘要和没和了。”“还是让人赢啦!”您别瞧这臭棋篓子,他越下得臭他还越爱下,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就赢了一盘棋,他吹牛得吹三百六十四天。包子铺掌柜的刘德是臭棋篓子,天天跟街坊老王头儿下,老王头儿也是一臭棋篓子,昨天没下完,俩人打起来了,今天晚上接着下。

这包子铺掌柜的刘德大病初愈,因为没开张,坐在这柜台里头唉声叹气。皇上一看,没瞧见我,我咳嗽一声。“咳!”把刘德吓一跳。刘德抬头一看,他在里头往外看,看得清楚哇。嘿!四门贴贴儿,还真有不认得字儿的,怎么进来这么一位阔老爷子呀!我呀,好好伺候着吧!

第十七回 买包子皇帝上一当 卖对联书生展文才

上回书说到康熙皇帝要尝尝羊眼馅儿的包子,进了包子铺,掌柜的没看见他。康熙咳嗽一声:“咳!”掌柜的刘德抬头观看,呦!三天没开张,我这破包子铺愣来了这么一位阔老爷子!

刘德赶紧起来了,笑脸相迎,说道:“老爷子,您请坐!”康熙心说:我坐哪儿呀,我要坐那长板凳上吧,刚坐下一会儿又来一吃包子的往我旁边一坐,我是皇上,谁能跟我平起平坐呀?得了,干脆我就坐这破砖头上吧。康熙往这麻袋片儿上一坐,谁让我想尝尝羊眼馅儿的包子呢。

康熙坐下了,刘德赶紧拿堂布手巾擦了擦桌子,问道:“老爷子,您吃点儿什么?”康熙说:“我先问你点儿事。”刘德说:“老爷子您说,您问我什么事儿呀?”康熙问道:“我问问你,还没过年呢,今儿才腊月二十六,你门前就贴了一副对子:家中没钱欠债不还,要命有命甭想过年;横批是:再见再见。这是怎么档子事呀?”刘德答道:“老爷子,您瞧见我没有,像儿都带出来了,我是大病初愈呀!我这买卖让朋友替我支应着,有时候开,有时候不开。我支应这买卖才三天,您是头一位客人。跟您这么说吧,我病了好几个月,当卖折押钱都不够,我借了不少钱治病。现在我病好了,刚一开张,快过年了,这债主子全来了。我没钱,还不起呀!我就求人给我写了一副对子,‘家中没钱欠债不还’,我没钱哪!‘要命有命甭想过年’,谁非得跟我要钱,那我就跟他玩儿命,咱们打架吧,要钱没钱,要命有一条。横批是‘再见再见’,人家想过年不愿意跟我打架,不跟我治这口气,这账明年再要了,可不就再见再见了吗?”“嗨!”康熙笑了笑说:“原来是这么一副对子。我再问你,这前门外卖包子的有多少家呀?”刘德说:“老爷子,您可来着了,我跟您说,前门外卖包子的可不少,好几家哪!可都没有我们家的包子好!我是有名的包儿刘德,我爷爷开的包子铺,传给我爸爸,又传给我,三辈儿了。跟您说,我这包子皮儿薄,馅儿大,好吃!”康熙问道:“哦,那么刨去包子,你这儿还卖点儿毛菜什么的吗?”刘德说:“有哇!老爷子您要吃,我告诉您,熘豆腐、焖豆腐、炖豆腐、烩豆腐、小葱拌豆腐、醋烹豆芽儿、素炒黄豆芽儿、白菜心儿拌豆腐丝儿。”皇上心说:我别吃了,我要吃就掉豆子地里了。

康熙接着问:“有酒没有哇?”刘德说:“老爷子,有酒哇!我给您打上四两酒?”康熙吩咐道:“给我打上四两酒,端上两碟儿包子。”刘德答应道:“嘿嘿,老爷子您等着。”刘德出去奔厨房,时间不大,给皇上端上来四两酒,一个酒盅,一双筷子,一个布碟儿,两碟儿包子,往这儿一放。“老爷子,我给您斟上。”说着话,刘德给康熙斟了一盅酒。

康熙把这盅酒端起来了,皇上得看看这酒。皇上平常喝什么酒?女真陈绍哇!女真陈绍这种酒,是爷爷作酒埋到地里孙子卖,儿子都卖不了。得埋到地里多少年的酒,皇上才能喝呢。皇上喝的酒要按现在说,起码得是茅台、五粮液吧。

这刘德的酒能是什么好酒哇?皇上看了半天,也不挂杯,也不拉粘儿。刘德说:“老爷子,您尝尝,好酒!”康熙抿了一口,心说:我要冤枉他,说他的酒全是白水,那叫亏心,这酒哇也就是凉水里兑上这么一点儿酒。康熙把酒杯往这儿一搁,问道:“掌柜的,你这酒多少钱一斤呢?”刘德心说:这老爷子问多少钱一斤,他是挑眼了?“呵呵,老爷子,听您口音是北京人,您也知道,在北京,皇上老爷子有旨,四十里地以内不让埋烧锅。这酒都是从顺义进的,是好酒。老爷子,跟您说实话,我大病一场,求人家替我看着这买卖,可能是我那哥们儿没把缸盖儿盖严,这酒味儿都跑得差不多了。得了,老爷子,我们这小买卖挣的是君子人的钱,您就凑合着喝得了。”康熙心说:我别挑眼了,人家说了,小买卖挣的是君子人的钱,我一挑眼,我成小人了。得了,酒我也不喝了,我吃包子吧。

康熙一看这两碟儿包子,乐了:这包子也就跟核桃那么大的个儿,皮儿薄,馅儿大,准得好吃。我尝尝这羊眼馅儿的包子,吃着好吃,回到宫中好让御膳房给我做。康熙拿起筷子夹一包子看了看。刘德心说:这老爷子怎么给包子相面哪?康熙又放下了,刘德不知道怎么回事。康熙拿筷子把这包子夹成两半,夹起半拉一看,里头黢黑。康熙心想:不错,羊眼是黑的,羊眼馅儿的。康熙把这半个包子往嘴里一搁,差点儿吐了!康熙心说:我要说他这包子馅儿里是白菜帮子,确实屈心。他这包子也就是拿白菜剁吧剁吧,两勺羊油,搁点儿大酱汤子一拌。我再看这半拉。康熙夹起这半拉包子又看,看了半天也没看见羊眼。康熙一赌气,把这十九个包子全夹开了,一共看了四十回。找了半天,甭说羊眼,连个眼皮儿也没找着。

康熙说道:“掌柜的。”“老爷子,您尝这馅儿?”“这馅儿好吃不好吃咱们先甭说,掌柜的,刚才你在门外吆喝什么来着?”刘德说道:“老爷子,我吆喝‘包儿热咧,羊眼的包子刚出屉儿’呀!”康熙说:“嗯,你做买卖可不能冤人哪!你吆喝羊眼的包子刚出屉儿,你看见没有,我把这包子全都夹开了,看了四十回,我怎么连个眼皮儿都没看见哪?”“哎呦!”刘德眼泪都快下来了:“老爷子,您错会意了。您以为我这是羊眼馅儿的包子哪?跟您说老爷子,您看我这包子这么点儿个儿,是羊眼这么大个儿的包子,可不是羊眼馅儿的包子。老爷子,您要让我卖羊眼馅儿的包子,这一个包子里就得包一只羊眼,俩包子就是一只瞎羊。老爷子,我这一天要是卖几十屉包子,我这几百只瞎羊给谁轰去呀?”“嗨!”康熙也乐了,敢情是羊眼这么大个儿的包子。“得了,你这包子不是羊眼馅儿的,掌柜的你也应该做点儿好馅儿给人吃,你这包子的馅儿太难吃了。”刘德说:“呦!老爷子,您可说错了。可能您不饿,要真到饭口上您吃这包子,我跟您说,口儿口儿香,您吃完两盘儿还得要两盘儿。”康熙心说:合算我没吃过包子!得了,酒我也没喝,包子我也没吃,干脆,给了钱我走。

康熙把筷子撂下,刚要跟刘德算账,就在这时候,包子铺外头来了一个人。这人叹了一口气:“唉!龙离三江水,虎离万重山。君子不得地,出口告艰难!”说了四句。包儿刘德往外一看,明白了,来一穷书生,卖对子的。可是康熙一听动心了:龙离了三江水就没法活了,龙非得到了海里才能够来回游动,才能兴云吐雾,施展本领呢。这虎一离山到平川地儿,就没有用武之地了。君子不得时不得地,怀才不遇,穷困潦倒,才出口求人。康熙听出来了,这人肚子里有点儿学问。

皇上也往外看。门前站着一个穷书生,细高挑儿,要按现在说起码得有一米八左右,挺瘦。看不清楚模样,为什么呢?三天没洗脸了,一脸的滋泥,手跟炭条似的。穿着一件破长衫,补丁摞着补丁,都腊月二十六了,只穿着两只单鞋,连棉鞋都没有,穷啊。戴着顶破帽子,在胳膊上搭着几副写好的对子。康熙心说:哦,是个卖对子的。

刘德知道这是卖对子的,穷书生,年根儿底下没钱了,写几副不错的对子挨着铺户给掌柜的送。甭管好赖,图个吉利,掌柜的应该给俩老钱就给仨老钱,要不给四个老钱,为了图买卖好,接济接济这念书的。

刘德心说:这穷书生也不开眼,我这门前贴着副对子呢。家中没钱欠债不还,要命有命甭想过年,横批是再见再见。他上我这儿卖对子,我也没钱哪!他回头再一看,康熙也往外瞧。

其实康熙往外瞧是瞧这人肚子里有点儿学问,但刘德不知道。刘德心说:我今天是头一回开张,老爷子这么爱挑眼,就这位穷书生这么脏,一脸的滋泥,我赶紧给他打发走了,好跟老爷子要这包子钱。

刘德出来了,说道:“我说穷哥们儿,对不起您,刚开张没钱,您往下家走吧!我没钱买您的对子。”穷书生叹了一口气,说:“唉!掌柜的,宁说千声有,不说一声无哇!您穷,您还开着包子铺呢。您瞧我,腊月二十六还穿两只单鞋呢,我被困北京城,穷得卖对子。得了,掌柜的,您赏我俩钱儿花,我也凑合着度过年关!”刘德说:“穷哥们儿,你怎么穷对付哇!跟你说我没钱,你瞧我贴这幅对子:家中没钱欠债不还,要命有命甭想过年,横批是再见再见。我还要你副对子干嘛使?”穷书生说:“这真是上山擒虎易,出口告人难哪!得了,掌柜的,求您行行好,我这么大岁数,三十多了张嘴跟您要钱也不容易呀,这句话也不好说出口。掌柜的,您发发善心吧!”穷书生眼泪都快下来了。

刘德一听,叹了口气,生起恻隐之心了。其实刘德心眼儿不错,再说他得把这穷书生对付走了,好管老爷子要包子钱。“穷哥们儿,你等着!”刘德转身形回来奔柜台,走到柜台里头,他打开钱柜,眼泪下来了,心说:我爷爷开这包子铺开得多红火,我爸爸开这包子铺也不错,钱柜里都是钱,到我这儿没钱了!刘德伸手在钱柜里头划拉半天,划拉一手倒剌刺,摸出仨老钱,托着这仨老钱出来了。刘德说:“得了,穷哥们儿,对子我也不要,给你仨老钱凑合喝碗茶。”穷书生接过这仨老钱来看了看,说道:“掌柜的,您这仨老钱没法花呀,一个水上漂,一个沙眼,您再瞧这个就剩多半拉了……”刘德心说:我还就这仨老钱了。水上漂——钱都磨薄了,字都磨没了,一薄就不值钱了。沙眼——钱上净是眼儿。另一个钱剩多半拉了。这仨老钱怎么花呀?“掌柜的,您给我换换。”刘德说:“你看我这一手倒剌刺,没有!穷哥们儿,你对付着吧!”“唉!”这位穷书生叹了一口气,把仨老钱往怀中一揣:“谢谢您,掌柜的。”

他瞧着掌柜的,俩眼发直。刘德心说:你吃我是怎么着?“穷哥们儿,您走吧,下家吧。”穷书生转身仰天长叹:“唉!怀抱凌云志,万丈英豪气。空有奇才学,无的去放矢!天哪!天哪!这可真是:身在穴中把弓拉,全心王字不在家。淮汉两岸皆无水,桥去天木进去佳!天哪!天哪!唉!”穷书生眼泪下来了。

刘德心说:他们念书的人会转文,准是转文骂我呢。他没听明白是什么。康熙一听,动心了。怀抱凌云志,有志向。万丈英豪气,确实想做事业。空有奇才学,无的去放矢!我一肚子的能耐,我有学问,没地儿使去呀!皇上听明白了。

后边这穷书生又说了几句话:“身在穴中把弓拉,全心王字不在家。淮汉两岸皆无水,桥去天木进去佳!”刘德听不懂,以为这书生转文骂他,康熙听明白了,这人说的是四字的字谜。“身在穴中把弓拉”,上边一穴宝盖儿,下边一个躬字儿,繁体字窮人的“窮”。“全心王字不在家”,“全”字是上边一个“人”字,底下一个“王”字,把“王”字去了,剩一个“人”字。前边两句是“穷人”二字。“淮汉两岸皆无水,桥去天木进去佳”!皇上明白了,这个人是个大才子。

第十八回 爱奇才圣主测诗句 受感动王元诉衷肠

上回书说到康熙皇帝要吃羊眼包子。羊眼馅儿的包子没吃着,皇上本来要走,门外头来了一个卖对子的穷书生。包子铺掌柜的刘德也同情他,但是刘德没钱,只给了他仨老钱,一个水上漂,一个净是沙眼,一个多半拉,要按现在说就是残币,没法花了。穷书生叹了口气,说了几句话:“怀抱凌云志,万丈英豪气。空有奇才学,无的去放矢!唉!这真是:身在穴中把弓拉,全心王字不在家。淮汉两岸皆无水,桥去天木进去佳!唉!天哪!”

他这一说不要紧,刘德认为我没给他钱,他转文骂我。他是念书的,骂我我听不懂。可这几句话皇上听出来了,皇上心说:这个人有志气呀,想做一番事业,可是不得时不得志。后边四句是四个字的字谜,皇上是个大才子,猜出来了。“身在穴中把弓拉,全心王字不在家”,这两句话是“穷人”两个字。后边两句话“淮汉两岸皆无水,桥去天木进去佳”,淮河的“淮”,去掉三点水;汉水的“汉(漢)”,去掉三点水,这俩字一拼就是繁体的“難”字。“桥去天木进去佳”,“桥(橋)”字把木字旁去了,把上边的天字去掉了,剩下的就是繁体的“過”字半拉。“进去佳”,把“进(進)”字中佳人的佳去掉了,剩下一走支儿,拼起来是个繁体的“過”字。四个字连在一起是“窮人難過”。康熙是个大才子呀,他一听就听出来了。

康熙心说:这个人有志向,可惜没地方施展这身本事,而且够穷的,腊月二十六连棉鞋都没穿上。他为什么这么难过,在这儿受穷呢?他真穷,怎么能有一肚子学问呢?看起来这个人确实有伤心难过的事,我得问问。

康熙想到这儿,正好刘德由打外边转身形回来。康熙说:“刘掌柜。”“老爷子。”“刚才那个卖对子的穷书生说什么你听见了吗?”刘德说:“哎呦,老爷子您甭听!我没买他对子,给他仨老钱,他嫌老钱不好,念书的人转文骂我呢。您千万别往心里去,跟您没关系,您吃您的包子,您喝您的酒。”康熙说:“不对,他不是转文骂你呢。”刘德说:“老爷子,跟您没关系,他是骂我呢!这念书的人转文骂人听不出来。”康熙又说:“不,刘掌柜,你把这个书生给我叫回来,我有话问他。”“是,老爷子。”刘德赶紧就出来了。

刘德一看穷书生往前走,叫道:“哎!穷哥们儿,穷哥们儿回来!”这书生还往前走。“哎!我说穷朋友,卖对子的你回来!”“哦!”穷书生回头一看,掌柜的叫他呢,问道:“掌柜的,您找我有事吗?”刘德说:“我说穷哥们儿,你别看我没钱买你的对子,我屋中坐着个阔老爷子呀,阔老爷子想买你的对子,兴许今天你就能挣点儿钱。”“好哇!”这穷书生就跟着刘德回来,进了包子铺。

穷书生一看皇上,气度逼人,跟一般人不一样啊!穷书生赶紧深施一礼:“穷生拜见老爷子,这厢有礼了。”康熙抬头一看,这回离近了看清楚了,这书生虽然几天没洗脸了,满脸的滋泥,其实长得很白,眉长过目,二目有神,鼻直口阔,大耳相称,眉宇之间一团英气。好哇!这年轻人长得不错,而且看得出来这个人有学问,有志气,很聪明。

那康熙眼睛里可不揉沙子呀。康熙问道:“这位穷朋友,你家住哪里?姓什么,叫什么呀?”穷书生给皇上又施了一礼,答道:“老爷子,您要问我,我是山东济南府城外王家沱人氏,姓王,名叫王元,表字洪升。唉!命运不好啊,被困京城,以卖字为生。”“哦!”康熙听明白了,看起来这个王元的字可能写得不错。

皇上一看,他在胳膊上搭着几副对子,说道:“王元,这对子是你写的吗?”王元答道:“老爷子,是我写的。”康熙说:“拿来老爷子我看看。”康熙伸手跟王元要对子,王元就把这几副对子往桌上一放,没往康熙手里送。康熙不愿意了,把脸往下一沉:“王元,我要看你的对子,伸手跟你要,你为什么不递到我的手中,反而放在桌子上?看起来你是看不起老爷子我呀!你说你穷,我并没看不起你呀!”王元说:“哎呦!老爷子,您千万别往心里去,别生气呀!您瞧您这儿吃饭呢,我这两只手跟乌鸦爪似的,老爷子,我怕您嫌脏,我才没敢递到您的手中。您别生气,我把对子递给您您看。”

康熙接过对子一看,写的词句很一般,什么“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啊,“买卖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啊,都是很普通的对子。但是康熙一看对子上的字,手捋胡须,笑了。王元的字写得太好了,康熙是位大书法家,他看得出来呀。那王元写的字真是:点如桃,撇如刀,怀横怀竖如神鸟,上宽下窄子中宽,白鹤落纸,墨染清泉。这字写得又秀气又有刚劲,写得太好了。

您别瞧王元那时候卖对子卖不出钱去,您不信现在哪位要找出王元的对子来,起码能换俩单元吧。那时候不值钱,现在就是古董,了不得啦!我找了半天也没找着王元的对子。王元的字确实写得好。

康熙看完了,往桌子上一放,说:“你这字写得不错呀!老爷子我问问你,你刚才说被困京城以卖字为生,你是山东人,什么时候进的北京啊?”王元答道:“老爷子您若问,我是今年春天到的北京。”康熙又问:“你到北京干什么来了?”王元说:“老爷子,我到北京赶考来了。”“哦!”康熙明白了,他是个举人。乡试中秀才,省试中举人,中了举人之后才能上北京赶考来呢。中了功名为什么?为了当官。看起来他念了不少年的书。

康熙说:“王元,刚才我听你在门外说了几句话,‘怀抱凌云志,万丈英豪气。空有奇才学,无的去放矢’,看起来你是满腹经纶哪!你读了不少年书,很有抱负,认为自己确实很有本事,对吗?”康熙问得很直,王元的自信心非常强,说:“老爷子,您说得太对了,我确实是怀抱凌云志,无的去放矢呀!”

您瞧这人的自信心就得非常强。咱们经常看体育比赛,说这球员打球,我特别喜欢看邓亚萍,拿起球拍来往球台一走,我准赢!这是人的自信心。作为一名演员,还没上台呢,腿直哆嗦,唱歌就得跑调儿。您看我往这儿一坐,我就认为我能把书说好了,您准爱听我的书,所以我的书就越说越好,您也就越来越爱听了。如果没有自信心,那就净说错话。所以说人的自信心得非常强。

王元自信心就非常强,如果说不自信,皇上一问他,他不敢说话了,自己的前途也就没了。他哪儿知道面前这位是皇帝呀。王元说:“老爷子,您说得太对了,我确实是有才学,但无用武之地呀!”康熙说:“好!王元,你后边说的四句话是四个字的字谜,我已然猜出来了,是‘穷人难过’对不对呀?”王元答道:“老爷子,您说得太对了,确实是穷人难过呀!”康熙说:“王元,你被困北京穷人难过,你是不是有伤心的事?有什么难过的事儿跟老爷子我说说,我也许能给你帮忙,替你出个主意。怎么样,跟我说说啊?”

您瞧这人要是有困难,心里有事,他就希望别人帮助他,关心他。王元来到北京,被困京城。现在冬天连饭都吃不上,穿着两只单鞋,谁关心他,谁问他呀!这位素不相识的老爷子一问他,他心里难受,就想把实话全都说出来。

王元的眼泪下来了,说道:“老爷子,不瞒您说,我确实是太伤心,太难过了!老爷子,我父亲母亲养活我就这么一个,我父亲三十多岁才成家,您想想生我这么一个儿子,老两口子省吃俭用,家里就二亩地。一年到头我爹妈都吃不上一块肉哇!让我念书,长大之后当了官也能显耀门庭,光宗耀祖。老爷子,我费尽十年青灯之苦,石砚磨穿,寒毡坐破呀!十七岁我中了秀才,二十三岁我中了举人,我的父亲母亲把两亩地卖了,给我凑上路费,让我进京赶考。老爷子,我命不好哇!没想到我到了北京,主考官是贪官,索三、丁洪悬秤卖官!老爷子,没有五百两银子,我进不了考场;没有三千两银子,我就是中了功名也没法做官哪,我没钱哪!老爷子,急得我得了一场大病,幸亏店主人心眼儿好,给我请来先生煎汤熬药,我病好了。我没钱,所以才卖字为生。我得想办法挣点儿钱还人家的店饭钱,还人家店主人给我看病抓药的钱哪!老爷子,我想着明年再进考场。如果说当今万岁是一位有道明君,知道奸臣索三、丁洪悬秤卖官,把他们两人除去,换一位清廉的官长,我王元还可能入考场啊!如果当今万岁是一个糊涂人,还重用索三、丁洪这样的奸臣,我这辈子没有出头之日呀!天哪!老爷子,我没钱还账,也不敢回家,对不起我的生身父母!老爷子,您说我是不是穷人难过呀!”刘德一听,眼泪也下来了,他比我还穷呢。

皇上听明白了,脸上很不好看。为什么?王元说索三、丁洪悬秤卖官。索三是谁?他是正宫爹、西宫父,皇上的老岳父,皇上是索三的姑爷。你说我老丈人悬秤卖官?索三是奸臣,可皇上并不知道哇,我的老岳父能是奸臣吗?可皇上又一想:为什么今年我让索三举荐一位主考官,索三举荐了丁洪,而丁洪是马兰峪的总兵,他为什么调个总兵做主考呢?康熙想到这儿,说道:“王元,你可不许栽赃陷害呀!你怎么能说索三、丁洪悬秤卖官呢?”王元说:“老爷子,我怎么能给索阁老栽赃陷害呢?老爷子,您到举子当中打听打听,这赶考的举子都知道哇!流传着两句话,‘要做官,找索三;要领凭,找丁洪’啊!”康熙听到此处,勃然大怒!

第十九回 摘诗句康熙出上联 振精神穷生对下句

上回书说到康熙皇帝听王元说索三、丁洪悬秤卖官,气坏了,不相信有这样的事。可是康熙再看王元,心想:他不会说瞎话,如果索三、丁洪真的悬秤卖官,我必定要查清此事,一定严办。现在我先把索三、丁洪悬秤卖官的事情放在一边,我得考考这王元,如果他确实有才学,我就量才而用。

康熙说道:“王元,你说你费尽十年青灯之苦,这次到北京遇见索三悬秤卖官,没进考场。你总说自己的命运不好,我想考考你。可是没考你之前,我得跟你说,这人不能光靠命运,只要你确实有才学,就能够有机会亮出来。”王元说:“老爷子,您这话说得虽然很对,但是我确实命不好。您说命运没有关系,想当初苏秦身佩六国相印,那苏秦在倒霉的时候不也是不走运吗?得不到功名,回到家中一叫门,妻子不下织布机,嫂子不开门,他的父亲拿着棒子把他打了出去。后来苏秦走了运,身佩六国相印,苏秦才露脸。我虽然没有苏秦的才学,要不是遇上主考官悬秤卖官,也不至被困京城啊!怎能说和命运没有关系呢,老爷子?”康熙说:“你说这话也不完全对,如果苏秦走运了,但他要是没有本事,也不能六国封相啊!王元,今天你遇见我了,老爷子我考考你,你真有才学,我能帮你忙。你知道老爷子我是干什么的吗?”刘德听得俩眼都发直了:这老爷子干什么的呀?

王元也不敢猜呀,说道:“老爷子,您头上必有功名。”康熙说:“我也没有什么功名,我在北京开个王法铺,代卖顶戴大花翎!”刘德一看,这老爷子说疯话呢!北京什么买卖没有哇,我可都知道。王法铺代卖顶戴花翎,这买卖可阔,这老爷子在哪儿开这买卖,我怎么没瞧见过呀?刘德这人老实,心里想着,可不敢说话。康熙接着说:“王元,老爷子我认识京城很多满汉官员,也认识许多皇亲。如果我考你,你三篇文章答得好,我可以入宫面见皇帝,在皇上面前也能说得进话去,让你高官得做,骏马任骑。”王元是念书人,念书人都一个心眼儿,说道:“老爷子,真的也好,假的也好,您考我吧。我跟您说,只要我能进考场,主考官考我一人,我能以三篇文章答对。”康熙说:“你真敢吗?”王元说:“老爷子,我不但真敢哪,就是皇上面前的大学士,当今的大才子,我也敢跟他们文章答对。老爷子,跟您这么说,就是皇上考我,我也敢跟皇上摘诗答对。”康熙心说:你可够走运的,今天老爷子我就在这儿呢,我得考考你。“好哇,那么老爷子我今天考考你,你敢跟我摘诗答对吗?”王元说:“老爷子您考,真的也好,假的也罢,当官不当官在其次,您看看我是不是满腹经纶!”

您瞧这人他就想显示显示自己的本事,王元一天水米没打牙了,从昨天早上起来到现在连口东西都没吃呢,穿得这么单薄,浑身直哆嗦,现在皇上一说考他,嘿!他那精神头儿就来了,胸脯也挺起来了,两只眼睛烁烁放光:“考!”那意思满腹经纶,咕噜咕噜肚子不叫了,这学问全都上来了。

皇上一看,好哇!刘德一看,这穷哥们儿真有精神哪!王元说:“老爷子,您就出题吧!”康熙说:“好吧,今天老爷子我就跟你摘诗答对。穷朋友,你没吃东西呢吧?”王元说:“老爷子,我一天没吃饭了。”康熙说:“好吧,我出上联,你答下联,你要答上老爷子我一副对子,我就请你吃包子。”哎呦!刘德这高兴啊,又多一饭客。“王元哪,老爷子我考你,你答上两副对子来,我就请你吃一年的包子。”哎呦!刘德更高兴了,长饭客呀!“王元,老爷子我考你,你要答上三副对子来,你这辈子吃包子就甭花钱了。如果你答上四副对子来,我保你进考场。答上老爷子我五副对子,我保你入朝为官。你要答上我十副对子,我就可以跟皇上说,让你陪王伴驾。”

王元这精神头儿大了,说:“老爷子,就请您出题。”“好吧!”康熙也笑了,坐在这儿手捋胡须,说道:“刘掌柜。”“老爷子。”“这么办,你这包子铺里也没别人,就是你和你这位穷朋友,还有老爷子我。今天就借你这包子铺当考场,你这买卖今天甭做了,把门关上,板儿上上,你在旁边陪着老爷子我考一考你这穷朋友,怎么样啊?”刘德说:“老爷子,行啊!”康熙接着说:“刘德,不白借你的包子铺,有你的好处。如果说你这穷朋友将来能够入朝为官,他能忘得了你吗?肯定会答谢你。老爷子我也接济接济你,让你开个大买卖,你就卖这小包子,哪辈子能挣出自己的吃喝来呀?”刘德说:“哎呦!老爷子,那我可就谢谢您了。”刘德心说:已就就已就吧,反正今天第三天开张,老爷子吃包子还没给钱呢,我这买卖今天也火不起来了。“得嘞!老爷子,您就使我这包子铺当考场,您就考吧。”刘德赶紧把门关上,把板儿上好了,回来了。“老爷子,您考,我在旁边保着您。”他无心说,皇上有心听:你瞧,这刘德会说话,“保着您”。

康熙说:“好吧。王元,老爷子我可要出题考你了。”王元说:“老爷子,请您出题。”康熙说:“今天我以天字为题考你。”“唉!”王元叹了一口气,心说:这人有钱就是横啊,你瞧老爷子这穿着打扮,是个阔老爷子,出题都那么横,“以天字为题”。我穷啊,我以地字相对吧。“老爷子,您以天字为题,您如同在天堂;我以地字相对,就如同在地狱里一般。老爷子,请您出题。”

康熙说:“好,你听着:‘天为棋盘星为子。’”刘德不明白,康熙说什么呀?天是棋盘,星星是棋子,天为棋盘星为子。没想到王元连愣儿都没打,连想都没想,当时就说出来了:“老爷子,我给您对‘地作琵琶路作弦’。”“好哇!”康熙心说:他确实有才学。我说天为棋盘星为子,他给我对地作琵琶路作弦,地是琵琶,这道路就是琴弦,对得好!“王元,这天为棋盘星为子,什么人能摆,什么人能下呢?”王元说:“老爷子,这地作琵琶路作弦,哪个人能定,哪个人能弹呢?”“王元,天为棋盘星为子,我就能摆,我就能下。”这棋子我能摆,我能下。王元脱口而出:“老爷子,地作琵琶路作弦,我就能定,我就能弹。”您能摆,您能下,我就能定,我就能弹哪。康熙笑了:“好,那王元你就把弦定好了,给我弹奏一曲吧!”“老爷子,那就请您把棋子摆上,我就陪您下吧!”嘿!康熙心说:这个王元好大胆子,还要陪王伴驾,陪我下盘棋。

康熙给他出这对子很简单,他不知道王元到底有多大本事,一听王元连想都没想,当时就答出来了,皇上很高兴,心说:我再考考他字。康熙说:“王元,你说地作琵琶,咱们以琵琶为题。我说‘琴瑟琵琶八大王,王王在上’。”王元听明白了:老爷子考我字呢,考的是偏旁部首。琴,上边俩王字,底下一个今字。瑟,上边俩王字,底下一个必字。琵琶,上边都是俩王字,琵是底下一个比字,琶是底下一个巴字。琴瑟琵琶八大王,王王在上。上边八个王字。王元略作思索:老爷子说王,他有钱哪!他说天,我说地;他说王,我就得说鬼呀,谁让我没钱哪!“老爷子,我给您对‘魑魅魍魉四小鬼,鬼鬼居边’。”“哎呀!”康熙一看王元,对得好!我是王王在上,他是鬼鬼居边。王元答得很贴题,魑魅魍魉四个字都是鬼字旁。魑,是鬼字旁一个离字。魅,是鬼字旁一个未字。魍,是鬼字旁加置若罔闻的罔字。魉,是鬼字旁加斤两的两字。全都是鬼字旁。魑魅魍魉四小鬼,鬼鬼居边。

康熙高兴了,看起来我给他出的题太容易了。康熙说:“王元,你答得不错,我再给你出题,你听着,‘鸡犬踏霜桥’。”“老爷子,我给您对‘梅花配竹叶’。”康熙暗竖大指。鸡犬踏霜桥,鸡和狗从这刚下完霜的桥上过去,留这爪子印。人家王元答上来了,鸡的爪子是竹叶,狗的爪子是梅花,答得好听,梅花配竹叶。

康熙心说:他连想都没想,我给他来个不讲理的。“王元,‘鸡犬踏霜桥梅花配竹叶’。”他把人家下句借过来归他了。王元真聪明:“老爷子,我给您对‘猴马走雪地佛手与香橼’。”康熙微微一笑,人家王元答得太好了。您不讲理,把人家下句借上句去了,可人家说了,猴马走雪地佛手与香橼。猴和马由打雪地上走过去,留的爪子印是佛手跟香橼。

香橼是什么呀?您要查字典,香橼就是枸橼,开白花,闻着挺香,果实是酸的,一年四季是常绿的乔木。香橼的样子跟马蹄这半拉一样。所以说猴马走雪地佛手与香橼,人家王元对上来了。

康熙说:“王元,你再听,‘道旁麻叶伸绿手’。”大道旁麻叶叶子跟绿手似的。道旁麻叶伸绿手。王元立刻就答上来了:“老爷子,我给您对‘池里莲花攥粉拳’。”池里莲花攥粉拳,跟道旁麻叶伸绿手正好相对,人家答的没挑儿。

皇上拿手一指,说道:“王元,‘道旁麻叶伸绿手,被风一吹,要甚要甚’?”被风一吹,手一摇晃,好像要东西似的,要什么要什么呀?王元立刻回答:“老爷子,‘池里莲花攥粉拳,拿风一晃,打谁打谁’?”皇上把脸往下一沉。皇上是当今天子,不爱听就沉脸。好哇,你虽然对上来了,我道旁麻叶伸绿手,你池里莲花攥粉拳。我刚跟你要,你就打我呀?你怎么这么厉害呀!

康熙用手一指:“王元你听着,我说‘池中荷叶鱼儿伞’。”这句话刘德听明白了,池中的荷叶是鱼儿的雨伞。王元躬身一礼:“老爷子,我给您对‘檐下蛛丝燕子帘’。”你说荷叶是鱼儿的雨伞,我说房檐下的蛛丝是燕子的帘子,又贴题又好听。

嘿!康熙心说:我当皇上的没难倒他,看起来这王元肚子里还真有东西。真是“空有奇才学,无的去放矢”呀!不成,我得找个难对儿难难他。

康熙想:我应该出什么对子呢?他一歪头,看见那棋盘了。上回咱们说了,刘德是个臭棋篓子,这儿摆着半盘残局呢。康熙一看这棋,想出一副绝对儿。

第二十回 用绝对皇上出难题 显灵机书生巧对句

上回书说到康熙皇帝在包子铺考王元,王元对答如流。康熙喜欢王元,但是也得把王元考住,我是皇上啊!康熙一看,靠南边的长条桌上摆着棋盘呢。

上回我说了,这刘德的包子铺买卖做得不怎么样,人是个有名的臭棋篓子。昨天跟街坊老王头儿下棋没下完,今天晚上接着下,为什么呀?昨天吵架了,俩人争得脸红脖子粗,剩副残局在这儿摆着。皇上一看,想出一副绝对儿来。“王元,你看。”皇上用手一指:“‘车无轮炮无烟兵无铠甲马无鞍’,答吧!”王元一听,老爷子说的是四缺诗。车无轮,象棋上的车能有轮子吗?有轮子也没地儿摆去呀。炮无烟,炮没法儿有烟哪。下象棋,当头炮,啪!炮响了,轰!把这三间房子炸塌了,这行吗?卒子能有铠甲吗?马没有鞍韂,有鞍韂也没地方摆去呀!所以说“车无轮炮无烟兵无铠甲马无鞍”,老爷子出的是四缺诗。王元一听:老爷子出四缺,我就得以四短相对。他稍微这么一皱眉头,康熙手捋胡须,乐了。人家答不上来他乐了,为什么?他是皇上啊。

康熙用手一指,说道:“王元,答不上来没关系,吃包子吧。”这王元还挺拧,说道:“老爷子,甭说您考我一副两副对子,就是考我一百副二百副对子,我有一副答不上来,我就不吃包子。”皇上心说:这书生挺拧,真横啊,答不上他不吃包子。“好,那你就答吧。”

这时候王元往里一看,就见柜台后面的墙上挂着一幅画。画虽然旧了,但还能看得出来这幅画是龙虎风云会。王元答上来了:“老爷子,您看见这幅画了吗?龙虎风云会。我给您对‘龙无音虎无项蛇下无足三腿蟾’。”四短人家答上来了。皇上直运气,心说:这破包子铺没事儿贴这么幅画干什么呀!

皇上哪儿知道哇,这包子铺也由打好时候过来过。这幅画还是刘德他爸爸买的。他爷爷开包子铺,买卖挺火;到他爸爸这儿,买卖也不错;到刘德这儿,不行了,可是画还在这儿。皇上挺生气。

人家没答错呀。龙无音,这句有两个解释:一个解释是借字行音,聋嘛,聋子听不见,听不见就发不了声;还有一种解释是天上的龙要行云驾雾,所以龙没耳朵。龙要是有耳朵,麻烦了,天空中“咔嚓”打一霹雳,龙听见了,把龙震死了,行吗?所以说龙无音。虎无项,都说老虎没脖子,实际上老虎有脖子,它项短脖粗,脖子太短了,所以说虎无项。蛇下无足三腿蟾,长虫没腿,所以说蛇下无足;三腿蟾,四条腿的是蛤蟆,三条腿的是金蟾,人家说对了呀,四短对四缺。康熙心说:他真横,要不然不吃包子呢,他真答上来了。

康熙接着说:“王元,你看‘车无轮炮无烟兵无铠甲马无鞍,缺士相老将遭难’。”皇上说得对呀,士相都没了,这棋就不好下了,可不是老将遭难吗?“王元,你答呀!”王元看这幅画:“老爷子您瞧,‘龙无音虎无项蛇下无足三腿蟾,乐了和合二大仙’。”皇上一看,是,龙虎风云会下边正画着和合二仙张着嘴乐呢。没办法,人家答上来了。康熙心说:我拿什么绝对儿难他呢?

康熙脑袋上都见汗了,也搭着他穿得暖和。康熙正想呢,王元还紧追:“老爷子,请您出题。”这皇上还没想出来呢。康熙心说:我出一简单的。“‘船漏满’。”王元心说:这三字联儿。“老爷子,我给您答‘筲漏干’。”这船要漏了,水一上来,可不是船漏满吗?筲漏干,筲就是水桶,水桶要漏了,水都流出去了,不就是筲漏干吗?老爷子还没想出来呢,又给人一不讲理:“船漏满筲漏干。”王元答得快:“灯吹灭火吹欢。”您把我下句借上去了,船漏满筲漏干;我给您答上来了,灯吹灭火吹欢。确实一点儿不假,灯一吹就灭了,火越吹越欢实呀。

皇上突然间想起一副绝对儿来,这个准能难倒他。有一天皇上刚下朝,遇见一个大臣。这大臣跟皇上聊天儿,皇上一难为他,这大臣一跺脚:“唉!真叫了王承恩了!”皇上就想起这件事来了。

想当初,明朝最后一位皇帝崇祯吊死在煤山,可是崇祯吊死煤山,叫了王承恩了,这是怎么回事呢?王承恩是个小太监,李自成打到北京来了,崇祯没辙了要上吊,旁边就站着这个小太监王承恩。得嘞,叫了王承恩了。没辙了,崇祯吊死煤山。

皇上想起崇祯吊死煤山,看起来大明朝这皇上做错了事了。想到这儿,康熙跟这大臣说完话,溜溜达达出了神武门,就奔了景山了。到了景山(煤山)之下,看崇祯吊死的这棵树。皇上正瞧呢,突然间一阵微风刮过,就在这棵树的旁边有棵杨树,风吹枝动,吧嗒吧嗒,由打树上掉下几只刚孵出来还不会飞的小喜鹊,掉到地上就磕死了。康熙一看,想出一副上联来:“风吹鸟巢三四子,连磕及地(连科及第)。”皇上站这儿想半天,就没想出下联来。

到了第二天早朝,康熙升坐八宝金殿,文武官员见驾。办完了国家大事,大家要走,康熙用手一指:“众卿留步。”文武官员不知道皇上有什么事呀,全都站住了。康熙说:“众位爱卿,昨天朕到煤山想崇祯死因,突然间旁边有一棵杨树被风刮动,从一个喜鹊窝中掉出几只还不会飞的小喜鹊来,磕死了。朕想出一个上联:‘风吹鸟巢三四子,连磕及地(连科及第)。’但是朕想不出下联来,哪位爱卿能给朕答上这副对子,朕有赏!”康熙心说:我手下净是大学士、大才子,还能答不出我这对子来吗?

这些文武官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说话。在皇上面前,这文武官员有一个傻子吗?大家伙琢磨:要把这对子答上来,皇上有赏,这赏还轻不了!比买彩票强多了,起码能赏两辆凯迪拉克,一辆宝马来。可话说回来,皇上一怒,说杀人可就杀人哪!这对子好答吗?风吹鸟巢三四子,皇上说风,你就得说雨;皇上说鸟巢,你就得说地穴;皇上说喜鹊,你就得说猿猴;皇上说小喜鹊掉地下了,连磕及地(连科及第),这是个吉祥话,你还得说出吉祥话来,这可不好对。这是什么地方呀?八宝金殿,这金殿上能有风吗,能有猿猴地穴吗?地上一窟窿,钻出一猴来?你这么一说,皇上能不生气吗?皇上一拍桌子:“杀!我这八宝金殿出来一猴儿?”哪个文武大臣也不敢对这对子呀。整整待了有一个时辰,按现在话说俩钟头,文武官员没答上来。康熙气坏了,一甩袍袖走了。一年多的事了,到现在也没人对出这个下联来。

康熙心说:满朝文武跟我都对不上来,这回我难为难为你王元。“王元,我给你出一上联。”“老爷子您说。”“风吹鸟巢三四子,连磕及地(连科及第)。”王元心说:这老爷子脑袋里的对联还真不少哇!“风吹鸟巢三四子,连磕及地。老爷子,请问您此题何解?”您这上联说的什么意思?康熙不能告诉王元说我散朝奔煤山了。“哦,有一天我溜溜达达出城去看青儿,站在一棵杨树底下。一阵微风刮来,杨树上有个喜鹊窝,里面几只小喜鹊掉到地上摔死了,我想出这个对联来。上联就是:风吹鸟巢三四子,连磕及地。王元,你对吧!”

王元一听,眉头就皱上了:老爷子说风,我就得说雨;老爷子说鸟巢,我就得说地穴;老爷子说小喜鹊掉到地上,连磕及地(连科及第),我也得给对吉祥话呀!王元眉头这么一皱,康熙高兴了,手捋胡须:“王元,对不上来了吧?你答上这么多对子,不但有包子吃,也有官做了。来呀,吃包子吧。”王元是横到家了,说道:“老爷子,你就考上我千副对子,我有一副答不上来,我这辈子不吃饭!”皇上心说:王元要绝食。“那么你答得上来吗?”

王元想了想,说道:“老爷子,我给您对上来了。”康熙说:“真对上来了?”王元说:“对上来了。”“讲!”王元说:“老爷子,我给您对‘雨打猿穴众诸猴,带露朝天’。”嘿!皇上手捋胡须看着王元,这王元可真是个大才子呀!我说连磕及地(连科及第),他说带露朝天(带禄朝天),吉祥话儿也对上来了。“王元,此题何解?”你怎么对上得这个下联?王元说:“老爷子,我的父亲母亲卖了二亩地,攒足了路费。我从家中千里迢迢奔北京赶考,路上不敢住店。我没钱舍不得,爹妈不容易啊。走在中途路上,突然间天降大雨,我没地儿避雨去,看见山上有个山神庙,就跑到庙里避雨。这座庙残破不堪,眼看要塌了,我突然间看见庙旁边有个洞,洞里住着不少猴儿,一下雨就把猴的地穴灌满了。雨水灌满之后,等一会儿,一道闪电,一声雷响,天放晴了。这猴由打猿穴出来,浑身都是露水。刚才您一说这上联我就想起了那天的情形。所以说,雨打猿穴众诸猴,带露朝天,带着露水朝天。要借字行音呢,就是皇上赐的俸禄,我们好去拜见皇上。”确是吉祥话儿,答上来了。

皇上气得够呛:好容易给他出一绝对儿,没是没非他避雨,这些猴儿跟着凑热闹。嘿!我还不好把他难住了!康熙想:我要是难不住他,将来我要用他在我手下为官,我一看他,他一看我,我心里就得别扭。在包子铺里我考他没考住,摘诗答对我愣没难住他,让他给我撅了,我这皇上多寒碜呢!

皇上确实是大才子,想了半天,皇上又想出一副绝对儿来,说道:“王元,你听,‘空空柳柳柳空孔入空柳孔出柳空’。”王元问道:“老爷子,此题何解呀?”康熙说:“空空柳,我告诉你,是棵柳树。柳柳空,这棵柳树岁数太大了,里边全空了。孔入空柳,孔圣人带着他的徒弟周游列国,坐着四轮马车走到这柳树旁边,突然间天降大雨,孔夫子没地儿避雨去,由打车上下来,一看这柳树里头是空的,就钻到这柳树里头,在里面避雨。孔出柳空,太阳出来雨晴了,孔夫子由打柳树里出来,这柳树还是空的。答吧!”王元心说:这老爷子脑子可不简单哪!怎么编出来的?绕题诗他绕得我。再说,老爷子是成心拿我一把呀!孔圣人天下绝一无二,我王元以何相对呢?

第二十一回 责王元圣主瞎挑眼 吃包子皇上没带钱

上回书说到康熙皇帝出了一副绝对儿:“空空柳柳柳空孔入空柳孔出柳空。”王元心说:这老爷子成心拿我一把呀!为什么偏让孔夫子钻柳树哇,怎么不让别人钻呢?这是成心挤兑我,拿我一把,没法对。孔圣人天下第一了,没人能跟孔夫子相比呀!

王元就想:老爷子说孔夫子进了柳树了,不但拿孔夫子难我,他还拿柳树难我。柳树是木头的,东方甲乙木,如果我按南方丙丁火对他,木能生火,老爷子生着我,他肯定不干,这老爷子够矫情的。我得给他对北方壬癸水,水能生木,我得生着老爷子,他才痛快呢。嘿!这对子还真难对呀!皇上看着王元,乐了:“答不上来了吧?”刘德一瞧,哥们儿使劲想啊,两只眼睛看着王元。

王元看了看刘德,又看了看老爷子,微微一笑,说道:“老爷子,我给您答上来了。”康熙说:“好哇,那你就说吧。”王元说道:“老爷子,弯弯河河河弯太坐弯河太走河弯。”河里是水,王元以水相对,水能生木,这样皇上就找不着茬儿了。康熙用手一指,问道:“王元,此题何解呀?”王元答道:“老爷子,弯弯河,说的是渭水河。河河弯,渭水河有个大河弯子。太坐弯河,姜子牙称为姜太公,八十岁了还没走运呢,坐在渭水河边钓鱼,垂钩直钓,就等着走运呢。太走河弯,姜太公在这儿钓鱼,周文王夜梦飞熊。姜太公道号飞熊,周文王到渭水河边访贤,访得了姜太公。周文王拉车,周武王捧毂推轮,把姜子牙请到车上,进了西岐城,登台拜了元帅。姜子牙会合八百镇诸侯,保着周武王捧主伐纣,灭纣兴周,打下大周朝八百多年的天下,姜子牙是兴周的大元帅。姜太公被请走了,登台拜了帅,但这河还是弯的。老爷子,我给您对上来了。”康熙两眼有点儿直,心说:这王元行啊,一肚子的东西,我还真难不倒他。我要难不倒他,将来我是君,他是臣,可怎么办呢?我不能不用这大才子呀。

康熙眼珠一转,计上心头。一朝人王帝主能没主意吗?人家皇上有能耐,脑筋这么一转,跟闪电似的,比电脑还快,主意有了。“王元。””老爷子。”“我问你,孔夫子天下绝一无二,你为什么以姜子牙相对?”王元心说:老爷子真能瞎挑眼。王元是大才子,也很聪明,脑筋一转,在网上一搜索,搜出能耐来了。王元答道:“老爷子,周文王渭水河边访贤,姜子牙保着周武王捧主伐纣,灭纣兴周,是开国的元帅。虽然说孔夫子是天下绝一了,可是老爷子您记得这句话吗?孔子必达周公之礼,孔子也必须通达周朝的礼节,而周公是周文王、周武王创下大周朝天下的丞相。”皇上没话说了。王元接着说:“那么我说姜子牙是开周的元帅,当然对得上孔夫子。”皇上把脸往下一沉,说道:“王元,难道说我今天考你,你就敢比成周文王渭水河边访贤吗?”王元心说:这老爷子可真不讲理,我什么时候比成渭水河边访贤了!王元非常机警。

您看说这人聪明,就是当时随机应变,见景生情,没有说聪明是事先琢磨好了的,那是傻子。看见买卖了,人家脑子转了,就挣钱了;人家都挣完钱了,您还没明白过来呢,这不叫聪明。聪明就是随机应变,见景生情。

王元当时就答上来了:“老爷子,如果说我不能比成姜子牙,那么老爷子您能跟周文王相比吗?”康熙心说:顶得好,真能顶,顶得不错!“哼!王元,虽然说我不能比成周文王,但是老爷子我能比成后代之君哪!有朝一日老爷子我要是驾登九五,当了一朝人王帝主,做了皇上呢?”王元说:“老爷子,您要是当了皇上,准是一代有道明君。”皇上爱听,高兴!王元接着说:“您要是一位有道明君,那么我就是陪王伴驾的尽忠之臣。”哎呀!皇上心说:甭考了,太好了,太好了!

皇上很高兴,说道:“王元,你答得太好了,我一定面见皇上保你入朝做官。饿了吧?先吃包子吧!”刘德也高兴啊!刘德都听傻了,说道:“我说穷哥们儿,这回你要当了官,显耀你的门庭啊!太好了!”康熙跟他说话他都没听见。“掌柜的。”刘德还跟王元说呢:“穷哥们儿,当了官可别忘了我。”“掌柜的。”刘德才反应过来:“啊,老爷子!”康熙说:“王元饿了,给他端包子吧。”

刘德心说:在我的包子铺当考场,我是能沾点儿光;我这穷朋友当了官,他要吃我包子,我多挣点儿钱啊。要别人吃十个包子、二十个包子就饱了,这穷哥们儿一天水米没打牙了,他起码得吃仨人的,我赶紧给他端包子去。刘德走了好几趟,端来八碟儿八十个包子。皇上在旁边瞧着,说:“吃吧!”王元说:“谢谢老爷子!”这王元是真饿了,把门闩撤了,套间也打开了,嗬!这通吃。八十个包子一会儿全吃了,真饿急了。

吃完之后,王元给老爷子深施一礼:“老爷子,大恩不言谢,请问您还有没有吩咐?”康熙说:“话是有哇,你先往后退退。刘德呀。”“老爷子。”“一会儿我还跟王元有话说,你算账吧。”刘德一算账,说道:“老爷子,连他吃带您喝,一吊八百钱。”皇上乐了,说:“一吊八百钱不多呀。”皇上伸手往这傲龙袋里一摸,傻了,没带钱。

这也难怪,皇上每天在宫中没事儿揣几十两银子干嘛?买两棵白菜,打点儿酒,买点儿肉,再弄两棵大葱回去爆羊肉?这不可能啊!皇上根本用不着花钱。所以他根本没想起来带钱。皇上一伸手,没钱,我这么大一皇上吃人家包子不给钱,这也不像话呀!皇上说:“刘掌柜,一吊八百钱不贵呀!”刘德说:“老爷子,便宜吧?”“不贵是不贵。”“便宜,老爷子。”“虽然便宜,俗话说得好,‘家有万贯,一时不便’,掌柜的,我未带银钱。”刘德一听都快哭了:“老爷子,您没带钱!哎呦!我这二次开张三天了,就来您这么一阔老爷子,这一吊八百钱不给我吧,老爷子,我得上吊去呀!我一会儿还得囤白菜去,不然明儿我没法儿开张!老爷子,您不能不给钱哪!”刘德急得直哭。

刘德老实,如果他不老实,冲皇上一瞪眼,说:“没钱,给我留点儿东西!”皇上饶不了他。刘德是个老实人,说不出横话来:“老爷子,您不给我钱,他……他……”康熙说:“唉!家有万贯,一时不便哪!掌柜的对不起你,你跟我走一趟,跟我取去。”刘德说:“老爷子,我要跟您取去,我这包子铺谁管呢?”刘德舍不得走,包子铺要丢点儿东西怎么办呢?康熙说:“你也别着急,放心,钱我一定给你。不但给你,我还多给你银钱,我得接济接济你。”刘德说:“老爷子,您赏多少我要多少。”嘴里这么说,心里实际说:老爷子,您一吊钱也没带呀?刘德可不敢说出来。

康熙心里很难过,往这儿一坐,瞧了瞧刘德,又瞧了瞧王元,说:“王元,我跟掌柜的说几句话,一会儿我有话跟你说,你别走。”“老爷子,我伺候您,我不走。”王元也不是傻子,知道这老爷子不是一般人了。康熙问道:“刘掌柜,我说接济接济你,我问问你,你这包子铺一天能赚多少钱?”刘德答道:“老爷子,跟您说,买卖好了挣个吊七八的,买卖不好仨老钱五个老钱,反正我凑合混饭吃。老爷子,这一吊八百钱您要不给我,您说我可怎么活呀!”康熙说:“你放心,钱我给你,不但给你,我还要接济接济你。刘德,你开这么点儿小包子铺,哪辈子能挣出你的吃穿呢?你为什么不开个大买卖呀?”刘德说:“哎呦!老爷子,您上嘴唇一碰下嘴唇,说开大买卖就开大买卖,开大买卖得有本钱,我没钱哪!我开个小包子铺都快关张了!老爷子,没钱我怎么开大买卖呀,得有本钱哪!”

康熙说:“没本钱你不会借去吗?”刘德说:“老爷子您说得好,这借钱容易吗?家有戥秤,外借金银;家里有米,外头才能借来面呢。您瞧我穷得叮当响,我往人家跟前一凑合,人家磨头就走,我跟谁借钱哪!人家不借给我,我穷啊,人家知道我没钱还。您看见我门前那副对子了,当买折押,一贫如洗呀!老爷子,我没钱做大买卖。”

康熙说:“你找有钱的人借呀。”刘德说:“有钱的人谁理我呀,都躲我远远的呀!”康熙说:“掌柜的,你远瞧。”刘德说:“老爷子您让我远瞧,买卖铺户外头人多啦,人家全不认识我!”康熙接着说:“哦,你近取。”刘德纳闷儿了:“近取?老爷子,近取就您跟这穷哥们儿,穷哥们儿比我还穷,穷得都冒烟了,我跟他借?”康熙说:“哎,你跟我张嘴呀!”刘德说:“跟您张嘴?我张嘴咬您?”康熙不愿意了:“刘德,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呀?怎么要张嘴咬我呀?”刘德问道:“那我张什么嘴呀?”康熙说:“张嘴跟老爷子我借钱。”刘德心说:连一吊八百钱都没有,还让我跟您借钱哪!“老爷子,我跟您借钱。”康熙说:“哎!跟我借钱还别往少了借,跟我借钱得往多了借,想说多少就说多少!”刘德说:“老爷子,您是财神爷?”康熙不爱听了,他是皇上啊:“你怎么把我比成财神爷呀?这文财神比干、武财神赵公明能跟老爷子我比吗?”

刘德不知道老爷子是皇上。皇上心说:我是大清天子,这文财神比干、武财神赵公明能跟我比吗?刘德心说:老爷子太爱挑眼,也不知道哪句话把老爷子得罪了,说他是财神爷他都不爱听。刘德说:“老爷子,那我可就跟您张嘴了,我这人土命,心实。”康熙说:“张嘴吧,跟我借多少都算接济你的。”刘德说:“老爷子,我可张口了!”康熙说:“哎呀,你说吧!”刘德口念(niǎn)账一算:我买两个羊片子,再买一车白菜,买两袋面,我狠心再打一缸香油,我这买卖可就有起色了。算了半天,狠了狠心,刘德说:“老爷子,您借我一百吊!”康熙一听,不高兴了:“什么?一百吊?”刘德赶紧说:“您瞧我说多了不是,您瞪眼了吧!”康熙说:“不是说多了,我嫌你说得少。”“少?老爷子,二百吊?”皇上摇摇头。“三百吊……四百吊……五百吊……六百吊……七百吊……”康熙也乐了,老跟我吊吊的,吊得我怪难受的。

康熙心想:也怪我没跟他说清楚。“刘德,跟老爷子我借钱,借金子过千,借银子过万,借多借少,本利全都不要,都归你,让你开个大买卖。”刘德一看,这老爷子好像也没什么疯病啊,借银子过万,借金子过千?得嘞!反正老爷子能吹,干脆我也张嘴吧!我这破包子铺也吹不塌。刘德说:“老爷子,我可真跟您张嘴了!”康熙说:“往多了说!”刘德仗着胆子说:“您借我一万两!”康熙心说:你也就是一万两的命啊!“好,我就借你一万两!”

第二十二回 拿宝珠刘德去典当 猜字谜王元识圣主

上回书说到康熙皇帝吃包子没带钱。刘德老实,他要是跟皇上一瞪眼,也就完了。他这一老实不要紧,皇上挺可怜他,说:“你开个大买卖吧,没钱找我借,你往多了说。借金子过千,借银子过万。”刘德壮着胆子,咬着牙,说道:“您借我一万两银子。”康熙心说:你也就是一万两银子的命啊!

如果刘德说我借三万两,借五万两,康熙既然说出来了,金口玉言,肯定会赏他这几万两银子的。刘德开包子铺的,他也没那么大造化,说:“您借我一万两银子。”康熙说:“好哇,借一万两本利不要,就算我接济你开个大买卖。”刘德一听,十分感激,说:“老爷子,您本利都不要了,那我可谢谢您了!”刘德跪地下给皇上磕仨头,王元在旁边也乐了。皇上用手一指,说道:“起来吧!”刘德起来了,看了看老爷子,心想:我磕完仨头,他连一吊八百钱都没有,这仨头我白磕了。他两只眼睛直勾勾看着皇上,心想:哼!吹吧,反正我这破包子铺也吹不塌。他看皇上怎么说。

康熙手捋胡须,看着刘德笑了,说道:“掌柜的,包子不能白吃,考场也不能白借。我给你一万两银子。”刘德说:“老爷子,我跟您取去?”康熙心说:这一吊八百钱我没有,让他跟我取去,他不去,怕把这包子铺丢了。这会儿我说接济他一万两银子,他跟我去了,也不怕丢这包子铺了。

康熙笑了,说道:“刘德,你看着你的包子铺,我赏你一万两银子。这么办,你也甭跟我去取,我给你写张纸条。”刘德问道:“老爷子,纸条能当钱使?”康熙说:“我这纸条管用,你拿着老爷子我这张纸条到北京五府六部大小衙门,什么皇亲国戚的家呀,只要你拿着我这纸条去,准能领出一万两银子来。”

刘德一琢磨:拿您的纸条,您跟我划拉几个字儿,我到这五府六部,什么神力王的家,什么五城都察院于成龙大人的家,我拍门跟人要一万两银子,人家一看破纸条给我一万两银子?人家说你这不蒙事行吗?给我打成个烂酸梨似的轰出来了,一万两银子没得着,等我回来这老爷子也跑了,一吊八百钱的包子钱也没了。

刘德想到这儿,说:“老爷子,我不去!”康熙问道:“怎么了?”刘德也不能说您这纸条不管事呀,说道:“老爷子,我这人胆小,怕官,惧官,不敢见官。老爷子,对不起您,我不敢去。”康熙说:“哦,你怕到官府。这么办吧,包子铺附近有没有换钱局呀?”刘德说:“换钱局有,换钱局有。”康熙说:“那么你拿着我的纸条,到换钱局也能换出一万两银子。”

刘德心说:这纸条怎么那么管事呢?刘德说:“老爷子,跟您实说,您划拉几个字,这破纸条不管事儿领不出银子来。”康熙心说:我写的纸条还不管事,这是圣旨!康熙刚要瞪眼,又乐了:一个包子铺掌柜的哪儿知道我是皇帝爱新觉罗·玄烨呀。

康熙说:“好吧,你既然不愿意拿纸条到五府六部衙门,也不愿意上换钱局,那我问问你,你这附近有没有当铺哇?”刘德说:“老爷子,当铺有,有,有!我跟您说,我穷得当卖折押呀,我就认识当铺!什么富贵当啊,天顺当啊,我们这儿的当铺都挨着家儿的。”康熙问道:“那么当铺有没有一万两银子呀?”刘德说:“老爷子,甭说一万两,十万两八万两人家也拿得出来呀!”康熙说:“好吧,我给你个东西,你去当当,当出一万两银子归你,我也不要了。要能多当,当多当少全都归你。”

刘德上下打量这老爷子,心说:他身上什么地方的东西能值这一万两银子呀?皇上就把小包袱打开了,刘德不认识,穷书生王元在旁边看见了,呦!这小包袱里净是宝贝呀!王元虽然家里不太富裕,但是他中过秀才、举人,又进京赶考,终归见过世面啊。一看老爷子这包袱里净是值钱的宝贝,有吃墨珠、避水珠、夜明珠、九点桃花日月寒暑马、珍珠香串一百单八颗、火鸡缎的和衫,还有牛角的墨盒、日月龙凤笔和三张空头的旨意。这老爷子干什么的?王元瞧着皇上。

皇上一看:我当什么呀?都是宝贝,就把这吃墨珠拿起来了。吃墨珠是宝贝,如果写错了字,拿这珠子在上边一滚,字迹就没了。康熙说:“掌柜的,拿着老爷子我这颗珠子上当铺去当去吧,当多当少都归你。去吧。”“哎!”刘德把吃墨珠接过来一看,就这破琉璃泡子,能当一万两银子?刘德说:“老爷子,这值一万两银子?”康熙说:“你不懂啊,我告诉你。这珠子你掂量掂量,起码得有几钱重吧?俗话说‘七分为珠,八分为宝’,这珠子可比八分还多啊!这珠子你搁到当铺,甭说当一万两银子,就是十万两八万两你也当得出来呀。刘德,当去吧。当一万两银子接济你了,老爷子也不让你还了,你要多当,当多当少可都是你的。”刘德一听,说道:“哎!老爷子,我可当去了。”

刘德拿着吃墨珠,他一琢磨:我要一走,这包子铺交给谁呀?他看见王元了,说道:“穷哥们儿,老爷子岁数大了,我要去当当,你替我伺候这老爷子。”王元答应一声:“好吧,你去吧。”康熙多聪明啊,心说:是让王元伺候我吗?纯粹是让王元看着我,怕把这包子铺的东西丢了。康熙笑道:“刘德,你当你的当去吧,你放心,没人惦记你的包子铺。”刘德说:“哎呦!老爷子,上有天,下有地,当中间可凭良心。”康熙一听,不高兴了,说道:“你这话怎么说的,什么叫当中间凭良心?”刘德说:“老爷子,是那么回事儿,我那后头屋还搁着我的铺盖卷儿呢。”“嗨!”皇上心说:拿我当骗子手了,我一大清天子惦记你的铺盖卷儿?“刘德,去你的,这包子铺老爷子我给你看着。”刘德说:“老爷子,我可谢谢您了。”刘德拿着吃墨珠出去了。

刘德刚迈出一只脚去,又回来了,说:“老爷子。”康熙问道:“你怎么又回来了?快去当当吧!”刘德说:“老爷子,这包子您不爱吃,我怕您没吃好,问问您还饿不饿了?”康熙心说:这个掌柜的还真不错,知道我吃包子差点儿吐了,没吃东西,他怕我饿,心眼儿还不错。康熙说:“我不饿。”刘德说:“老爷子,您真不饿?您要饿呢,我当完当给您带点儿好吃的来。”康熙说:“不饿。你放心去吧,我早上起来吃饱了喝足了,一点儿也不饿,我就是想尝尝羊眼馅儿的包子。你放心去你的吧。”刘德说:“老爷子,您真不饿?那我可就放心了。”康熙一听,这话里有话呀,问道:“刘掌柜,老爷子我真不饿,你怎么就放心了?”刘德说:“老爷子,跟您这么说,您看我后边儿这小火炉子上头做着锅呢。锅上有笼屉,屉里头熥着俩小米面儿窝头,够我中午吃的了。”嘿!皇上心说:我这大清天子惦记偷你俩窝头吃!康熙说:“你呀,去你的吧!没人吃你的窝头。”刘德说:“老爷子,那我就放心了,我可走了。”刘德拿吃墨珠去当当,出去反手把门关上了。

这包子铺里坐着的是康熙,站着的是穷书生王元。康熙看了看王元,说道:“王元,你进京赶考一定有功名啊,带着文凭吗?”文凭就是证明,清朝的时候那顶子就是证明。按现在的话说,您要是大学毕业,得有毕业证书。康熙跟他要这证明。王元说:“老爷子,我带着呢。”康熙说:“拿来让老爷子我看看。”“哎!”王元一掀这衣襟,把裤腰带提拉起来了,裤腰带的头儿拴着这顶子呢。“老爷子您看,顶子在这儿呢。”康熙心说:我大清的举人把功名拴裤腰带上了。唉!让我说什么好呢!可是康熙又一想:你说他这么穷,刘德说他穷得都冒烟了,穿着两只单鞋,也就得拴裤腰带上了。搁别的地方,丢了怎么办呢?这功名熬得也不容易呀,费尽十年青灯之苦哇!得了,皇上也就不埋怨他了。

皇上瞧着王元,很喜欢,确实是个大才子。康熙说:“王元,包子你吃了,你放心,这官你也能做上。我保你在朝中为官,让你陪王伴驾。”王元很感动,说道:“老爷子,我谢谢您!俗话说:‘受人滴水之恩,须当涌泉相报;受人活命之恩,须当以身相报。’老爷子您对我恩重如山,大恩不言谢!请问老爷子贵姓高名?”

康熙心说:这屋里就我们俩人,我也应该告诉他我是大清天子,是皇上,可我怎么说呢?我说我是皇上,姓爱新觉罗,我叫玄烨?康熙一笑,有主意了,说道:“王元,你问老爷子我姓什么叫什么,老爷子有个名姓,我说个字谜你猜一猜。”王元说:“老爷子,请讲。”康熙说道:“唐字无口水下淹,一臣点火烧巳燃。一颗谷子打百石,斗谷碾米九升尖。王元,你猜吧。”

王元是个大才子,一猜就猜出来了。头一句“唐字无口水下淹”,唐山的“唐”把“口”字去掉了,下边改一个“水”字,就是一个“康”字。“一臣点火烧巳燃”,君臣的“臣”,添个“一”把口儿封上,底下四点是“火”,右上是个“巳”字,这是个“熙”字。“一颗谷子打百石”,一颗谷子要打一百石米得多少个穗子呀?起码得一万个穗子吧,这句话暗含着“万岁”两字。“斗谷碾米九升尖”,一斗谷子能打出九升米来,升升上尖,米多糠少,糠稀(康熙)呀。王元一猜,这是康熙皇帝呀!

王元又一想,刚才我在门外头卖对子,看见门外头幌杆上拴着一头驴,这头驴一庹多长,黑缎子似的,粉鼻子,粉眼儿,粉嘴儿,四个银蹄儿,驴头上还有个包。我在外头端详了半天。店主人救了我的命,跟我说过,康熙皇上有匹神驴,驴头上有个包,不叫包,那是角。头上生角,要不怎么跑得快呢。店主人还告诉我,皇上老爷子这头驴,肚皮上的毛一个旋儿一个旋儿的,这叫肚下生鳞,千里驴呀!我在这儿看了半天,这驴确实是肚皮上的毛一个旋儿跟着一个旋儿的。难道说这老爷子真是皇上吗?

再想想这四句话,再想想康熙的举止,王元跪倒磕头:“草民王元叩见皇上!言语不周,请皇上海涵,皇上海涵!”刚才还横着呢,考我一千副对子有一副答不上来,我这辈子不吃饭,绝食了;现在一听是皇上,他自个儿就哆嗦上了。王元跪倒在地请皇上海涵。是呀,刚才他说了,做“陪王伴驾的尽忠之臣”嘛。

皇上用手一指:“王元,你起来吧,此地不是庙堂,何必拘于礼节。起来吧!”王元起身谢恩:“谢皇上,谢皇上!”康熙一想:既然他已经知道我是皇上了,我今天出来干什么就应该告诉他,说道:“王元,你吃完包子站这儿跟我摘诗答对,你也累得慌了。这又不是金殿,是包子铺,你坐在我的对面。”王元说:“皇上,我可不敢!”康熙说:“我让你坐你就坐。”王元哆哩哆嗦坐下了。康熙问道:“你知道今天老爷子我干什么来了吗?”王元说:“皇上,我确实不知道。”“告诉你,今天老爷子我是出宫私访。”

第二十三回 尊口旨王元伴圣驾 舍性命刘德紧相随

上回书说到康熙皇帝告诉王元自己的身份,王元高兴了,心想:我怎么这么走运呢!虽然我被困京城,可是今天见着皇上,施展平生之才,就能入朝为官了。这十年书没白念,也对得起我生身父母了。

皇上告诉王元,今天自己要私访,访一访鲜鱼口儿里大戏园子月明楼。腊月二十三在宫中捡到风筝,风筝上边暗藏一句话:月明楼杀好人反君。我知道月明楼的主人安三泰人称南霸天,勾结官府,走动衙门,做尽了坏事,有人命在身,我要访一访。而且他说月明楼杀好人反君,要反我大清朝是不行的。

王元听明白了,问道:“皇上,您为什么一个人出宫?”康熙说:“王元你放心,朕已然传旨了。神力王我的御弟阿尔素,还有四品金头御马快黄三泰、杨香武会到月明楼带兵接驾。”王元放心了。康熙接着说:“王元,朕今天要到月明楼,你随朕前往。”

王元说:“皇上,您的口旨草民不敢不听,可是您看我三天没洗脸了,一脸的滋泥,手跟炭条似的,衣服破,破衣服,穿着两只单鞋。我要跟您去,即便不给您丢面子,也有伤国体呀。”康熙摇了摇头,说:“朕不嫌弃。”嘿!王元心说:这皇上太好了!我能遇到一位有道明君,真是我的造化!

正说着呢,门一响,刘德回来了。康熙一看,刘德满面笑容,没错了,把吃墨珠当了,起码得当一万两银子。

刘德还真去当当了。他拿着吃墨珠到了天顺当,咱们都知道,当铺柜台高哇,刘德是个中等身材,把吃墨珠往这柜台上一搁,喊了一声:“当当!”这二柜在头里站柜,是个山西人,虽然没有大柜的权力大,但两只眼睛可看得出真东西来。二柜一看,吃了一惊:这是宝珠哇!他刚来没多少日子,一看刘德,不认识。就穿这么一身破衣裳,油渍麻花,当一颗宝珠?他没敢作价,回头看了看大柜,大柜过来了。

大柜又有眼力,又有权。大柜一看这颗珠子,再一看当当的是刘德,虽然不熟,但刘德也常来当当,有个半熟脸儿。大柜一看,这颗珠子是宝贝呀!他当这颗珠子?大柜问道:“你当多少钱呢?”刘德心说:老爷子说了,让我当一万两银子,这颗珠子价值连城,当多当少都归我。我要张嘴要一万两银子,人瞧我穿这么破,这是不是宝贝呀?再说我撞柜,给我俩嘴巴?它就真值一万两银子吧,我当了一万两银子,做一个月的利钱,等我高高兴兴回到包子铺,老爷子把脸往下一沉,由打兜里掏出两吊钱,让我回来赎当,这一个月的利钱我赔得起吗?得啦,反正我也不想发财,也不想占人便宜,够我这一吊八百钱的包子钱就行了。刘德冲着大柜伸俩手指头。

二柜一看:俩手指头,两千两?大柜问一声:“当多少哇,二百两?”人家主动说二百两,像刘德你就顺口答音吧,刘德老实,不敢,说:“两吊……”二柜一听,两吊,不由自主说了一声:“嗯?便宜!”大柜气坏了,哪儿有说便宜的,回头直瞪他。大柜说道:“先生,编号写当票儿啊!拿钱!”把刘德这珠子收起来,编好了号,包好了,做了一个月的利息,还剩一吊九百钱。

刘德接过钱来,揣起了当票儿,嘿!一吊九百钱,有赚头儿!刘德高高兴兴,唱着山西梆子,“呀儿呦”回包子铺。到了包子铺,刘德一推门,康熙问道:“刘德,当了?当多少?”“老爷子,这数。”说着话,刘德冲老爷子伸出俩手指头。康熙心说:这包子铺掌柜的会当当啊。我让他当一万两,当多当少都归他,他当了两万两,看起来他还是有两万两银子的命啊。康熙说:“刘德,你当了两万两?”“老爷子……”“当两万两就全给你吧,本利不要,这算接济你了!”

哎呦!刘德这后悔呀!刘德呀刘德,你穷命鬼呀!人家老爷子说当多当少都归你,两万两人家也不要了,你怎么这么傻,就当两吊哇!刘德哭丧着脸说:“哎呀,老爷子……”康熙问:“当多少?”刘德说:“两吊……”“嗨!”皇上气坏了:我这颗宝珠价值连城,他就当两吊钱!康熙说:“把当票儿给我。”“老爷子,给您。”康熙接过来一看,上边写着“两吊”。“唉!”把当票儿收起来,康熙心说:一会儿我得派人去赎当。

康熙接着对刘德说:“得啦,刘德,你是个老实人,又是个穷人,我不能白吃你的包子,也不能白借你这地方考你的穷朋友。这么办吧,说什么老爷我得接济接济你,也得给你这一万两银子。”刘德说:“老爷子,您还当不当了?”康熙说:“我老当当啊?”刘德知道老爷子包袱里头净是宝贝,再当我张嘴要四万两!康熙说:“我还当当吗?”刘德说:“那,老爷子?”康熙心说:人穷志短,马瘦毛长。这刘德穷,我看看他有没有胆子跟我上月明楼要这一万两银子。

康熙说:“刘德,老爷子我说给你一万两银子,就给你一万两银子。”王元在旁边心里有数:这是皇上,不过我不能说。王元在旁边规规矩矩站着。刘德说:“老爷子,您真赏我一万两银子?”康熙说:“说赏就赏!”刘德说:“您真是大善人!这回我信了!”康熙问道:“我问你,我要带你去取这一万两银子,你敢不敢去?”刘德说:“老爷子,我敢去!我保着您去!您带我上哪儿,我都跟您去。”康熙说:“好。我问你,鲜鱼口儿里有没有个大戏园子叫月明楼哇?”刘德说:“有哇!”康熙问道:“月明楼趁不趁一万两银子?”刘德答道:“哎呦!老爷子,甭说一万两,就是十万两、一百万两人家也趁啊!安三爷多有钱哪!”康熙说:“好吧,你就跟着我去月明楼去取这一万两银子!”

刘德一听,害怕了:“老爷子,吓死我也不敢去呀!”康熙说:“你瞧,你不敢去了吧?”刘德说:“老爷子,不是我不敢去,我劝您也别去。您要上月明楼,向安三爷要这一万两银子,老爷子,人家得把您的人脑子打出狗脑子来!”康熙气得直哆嗦:这是什么话呀!人脑子打出狗脑子来!得啦!这包子铺掌柜的不知道,也不知道我就是皇上。

康熙说:“刘德,这安三泰有这么厉害吗?”刘德说:“老爷子,您甭提啦,那安三爷多趁钱啊!安三爷人称南霸天,谁敢惹呀?跟您这么说吧,安三爷要是站在前门这儿咳嗽一声,由打前门到珠市口儿到永定门,所有的房子都往下掉砖面儿啊!安三爷没人敢惹啊!”康熙问道:“安三泰开个戏园子,怎么趁这么多钱?”刘德说:“老爷子,我跟您说,人家安三爷会发财呀,明着是戏园子,跟您这么说吧,聚赌窝娼啊!再说了,人家安三爷一年过两回生日。”康熙说:“为什么过两回生日?”刘德说:“好让人送礼呀!您瞧这回安三爷又发红票了,买卖铺户挨家送红票。对了,今天就是安三爷的生日,腊月二十六,十吊钱一张的红票,一般的戏票都是五百钱哪,买卖铺户都给十吊钱才发这张红票。这红票可不能不去呀,不但花这十吊钱,还得提拉礼物送到安三爷的家。安三爷借这一场戏可又赚不少钱啊!老爷子,人家安三爷不但有钱,还有势力!安三爷最近从天津接来一刀马旦,叫赛中赛,哎呦!漂亮!那天我给送东西去一看,扮相那叫好看哪!听说安三爷把人霸占了。我跟您说,老爷子,赛中赛的爸爸就让安三爷给害死了,赛中赛的弟弟现在还在难监押着呢!”

康熙听到这儿,脸往下一沉,两道眉毛就竖起来了,说道:“刘德,你接着往下说!”刘德说:“谁敢惹安三爷呀!我跟您说呀,我们家也惹不起呀!我表哥今年四十多了,家里穷,我表嫂也穷,差十几岁呢,二十四岁嫁给我表哥的。没钱啊,她上安三爷家帮工去。我表嫂长得有点儿模样,让安三爷看上了,要霸占。我表哥不干,告到宛平县,反被判了十年,现在还在难监里押着呢!我表嫂就这样在安三爷家中也出不来呀!老爷子,您让我上安三爷他们家要这一万两银子,吓死我也不敢去!”

康熙说:“哦,你就那么怕安三泰?”刘德说:“是呀,不敢去呀!跟您说,没人敢惹!”康熙问道:“我问问你,安三泰有没有人命?”刘德说:“老爷子,刚才我跟您说了,这赛中赛的爸爸就是一条人命啊!这一条是少说呢,起码也得十条八条哇!老爷子……”刘德说着说着,一看皇上这模样,康熙能不生气吗?双眉倒竖,二目圆睁,脸上颜色更变。北京是天子脚下,帝王都城啊!一个开戏楼的安三泰就敢这么胡作非为,皇上脸上当然不好看。

刘德错想了,他心想:这下糟了,这老爷子是不是安三爷的亲戚哪?我怎么在这儿这么说呀!我这叫热病胡说呀!他赶紧跟老爷子解释:“哎呦!老爷子,我说什么您只当没听见。我热病胡说,我热病胡说!”说着,刘德照着自己的脸就是俩嘴巴。

康熙说:“刘德,你说你的,安三泰是我的奴才,他敢胡作非为,我就要制裁他!”刘德到现在也不明白,为什么老爷子这么横。刘德说:“老爷子,您治得了安三泰?安三泰勾结官府,走动衙门,您知道索国舅不?索阁老的儿子索龙。”“知道哇!”皇上心说:那是我大舅子呀。“索龙怎么了?”刘德说:“索龙跟安三爷磕头拜了把兄弟,八拜之交,金兰之好。您知道东直门里头那老四王爷,我恕个罪儿说,老四王达乐,那是当今万岁的叔叔哇。好家伙,安三爷就差跪地下磕头管这老四王爷叫干老儿啦,谁惹得起安三爷呀?要一万两银子?对不起老爷子,我就开包子铺得了,我不要了!”

皇上气坏了,心说:索龙哇索龙,你怎么能跟这样的恶人磕头拜把兄弟呢?再说老四王,朕的叔叔,朕的长辈就你这么一位,你怎么跟这种恶人勾结呀?回到宫中我查明此事,必然将你们问罪。“刘德。”“老爷子,咱们不要他那一万两银子。”皇上心说:你就知道那一万两银子。“刘德,安三泰勾结官府,走动衙门,我一定要治他,他是我的奴才。”刘德心说:这是怎么回事呢?刘德想了半天,也没弄明白。

刘德问道:“老爷子,您真能治他?”康熙说:“当然能治他,你敢不敢跟我去要这一万两银子?”刘德也糊涂了:去还是不去呢?他看了看王元,干脆我问问他得了。“穷哥们儿,你说我去得去不得?”王元心里有数:这是皇上啊,皇上带你去,还要不来这一万两银子吗?王元说:“刘掌柜,去得。去了准能拿回这一万两银子。”刘德说:“穷哥们儿,你说我去得?”王元说:“去得!去了准能拿回这一万两银子!”“得嘞!”刘德心说:已就已就了,反正我也这么穷了。我要真拿回这一万两银子,老爷子赏了我,我能开个买卖,这辈子不愁吃不愁喝,不就是这破包子铺吗?不就是这脑袋吗?想到这儿,刘德说:“得嘞!老爷子,我跟您去!您跳河,我跳河;您跳井,我跳井!”康熙一听:“怎么着,咱们全不活啦?”刘德说:“不是,老爷子,我保定您了,我跟您去!”“哎!这句话还差不多。”康熙高兴了:“好哇,你们两个人就跟着我到一趟月明楼。”

康熙一瞧这俩的模样,这穿着,这打扮——一个油渍麻花;一个穿两只单鞋,满脸滋泥,说道:“刘德,王元穷,他什么都没有也就算了,你看你系这油布围裙,你把它摘了,换件棉袄或者套件褂子。”刘德说:“嘿!老爷子,对不起您,当卖折押全都没了,就这一袍一褂了。这围裙还没法儿解,您瞧……”一掀这围裙,“刚才我一点火,泚上火苗了,棉花都露出来了。老爷子,您就凑合着瞧吧,我们哥儿俩也好配对儿。”康熙说:“好吧,那你们就跟我上一趟月明楼。”

第二十四回 戏楼前万岁爷受阻 冒认亲贺金章解围

上回书说到康熙皇帝要带着刘德和王元到月明楼私访。皇上就跟刘德说:“刘德。”“老爷子,您有什么吩咐?”“我那头驴还在外头拴着呢,你把它牵到包子铺。你放心,我这头神驴不糟践你的屋子。”刘德说:“老爷子,不就是头驴吗,就那头驴拉我一包子铺屎,那屎都能变成金蛋哪!”哎呦,康熙这爱听啊!我这神驴拉的屎在他的包子铺里都能成金蛋。那皇上能不喜欢刘德吗?谁都爱听好听的啊。

康熙说:“好,你把我这神驴牵进来吧。”刘德把门开开,迈步走到驴头里,恭恭敬敬给驴作了个揖,说道:“驴大哥呀,我谢谢您了,您是财神爷!”他心里琢磨这老爷子给一万两银子呀。“驴大哥,我发财就沾您的光,我谢谢您!”甭说皇上,连王元都乐了。刘德把缰绳解开,将驴拉到屋中拴好了。

刘德说:“老爷子,咱们走吧。”“好吧。”康熙带好了跟头褡裢,拿好了小包袱,头一个由打屋中出来;第二个是王元;第三个是刘德。刘德一转身就把包子铺的门关上了。皇上带这两个人往前走,进鲜鱼口儿。

刘德认识,说道:“老爷子您瞧,这就是月明楼。”康熙站稳身形一看,这座大戏园子装饰得富丽堂皇,足有一百间房大小的一座大戏楼。墙上挂着水牌子,门前立着大戏报。康熙没看见戏报上写什么,一看门前坎子上的几个伙计,这气就不打一处来呀!在门前站着七八位,撇唇咧嘴,瞪着眼睛,这叫横!可穿得还真不错。今天安三泰过生日,每人发了一套新衣裳,丝棉的棉袄,丝绵的棉裤,穿着暖靴,外边都是紫羊羔儿的皮袄,闪披着。头上戴着黑猴的毡沿帽,嵌金边。就这几位,脑袋不疼,都故意挤着红点儿,贴着软皮膏,不闻鼻烟闻黄土,鼻子底下来一大蝴蝶。有的手里头托着盘,这盘上也不知道是黄土,也不知道是鼻烟,腰里别着攮子,手里头拿着把打棍儿。把打棍儿是干什么的呀?打人的。谁要敢惹安三爷生气,在月明楼闹事,啪!上去就是一棍子。有几个官兵在旁边拿着鞭子。这些人就在这儿看着月明楼。这是坎子上的伙计。

康熙一瞧,有进去听戏的,三三两两人并不多,年轻的还说说笑笑,岁数大的都整着脸子往里走,根本不想来,但是没办法,安三泰让买红票,十吊钱进去听戏还得给安三泰送礼。

康熙一回头,说道:“王元、刘德,跟老爷子我往前走,你们甭害怕,有老爷子我呢。”刘德说:“老爷子,我跟您说了,听戏得要红票哇!”“没关系,跟老爷子我往前走!”康熙往前走,这俩人在后边跟着。

坎子上的伙计一看,过来一老爷子,穿得不错,后边这二位怎么穿得油渍麻花的?这老头子干什么的?有一大个子就把皇上拦住了:“老先生,您听戏吗?”康熙说道:“啊!到戏楼子就听戏呀,不吃包子。”嘿!这大个子心说:这老头子说话可不太好听啊!大个子就问:“老爷子,您听戏有请柬吗?”康熙说:“还没给老爷子我送来呢。”大个子说:“红票呢?”康熙说:“红票也没给我送来呢。”大个子说:“对不起老爷子,没请柬,没红票,您得花钱买票。今天是安三爷的寿诞之日,腊月二十六,听戏高价码,一个人十吊钱。老爷子,您掏钱您就进去!”

康熙把脸往下一沉:“十吊钱不多,这戏挺便宜呀。可惜老爷子我出门慌促,没带银钱。先给老爷子我记上账,年底再结账。”大个子说:“老爷子,今天是腊月二十六,可就快年底了。”康熙说:“还差好几天才腊月三十呢!”大个子说:“呦!老爷子,对不起您,我们这儿没账本儿!”康熙说:“没账本儿,买一本去!”大个子说:“老爷子,跟您说实话,我们不认识您,没瞧见过您,不知道您姓字名谁,我们就不能留这账底儿。老爷子,十吊钱一位,您要听戏您掏钱!”

一听这老爷子没钱,呼啦一下,这几个全过来了。有一个小子,个儿矮,尖嘴猴腮,敢情这小子是头儿。这小子走到康熙面前,说道:“怎么着,听戏没钱?老先生哪儿的呀?”康熙说:“北京的!”小头目高声说道:“北京的?听口音还像,北京哪儿的?北京地儿大了,里九外七皇城四门,前、哈、齐、东、安、德、西、平、顺,哪儿的?家住哪里?”康熙心说:你嚷什么呀你!“住在金狮子胡同!”小头目说:“金狮子胡同?没听说过!就知道有个铁狮子胡同。老先生,听戏您掏钱,您要没钱没关系,您说您是谁,找个朋友替您花钱也没关系,您找谁我们给您找去。”康熙一瞪眼,说道:“我找别扭!”小头目一听话茬儿不对,说道:“找别扭?哼哼!找别扭好办。”啪!这小子把这把打棍儿就抄起来了:“在安三爷月明楼前闹事,打你四十棍子,扔到难监里让你蹲俩月!”唰的一下,这些人就全都把把打棍儿拿起来了。

刘德在一旁吓坏了。康熙把脸往下一沉,刚要翻脸,就在这时候,噔噔噔脚步声音响,跑过一人来。这人高声喊嚷:“哎!别惹老爷子生气啊!老爷子跟我是朋友,我认识老爷子,跟他是亲戚!不许惹老爷子生气,后站!”康熙一听:我的亲戚,跟我认识?康熙回头一看,跑过来一个年轻的小伙子,也就三十岁刚出头儿,中等身材略微高一点儿,长得很漂亮。圆脸膛,红中透黑,黑中透润,两道浓眉,一双虎目,鼻直口阔,大耳相衬。头上戴着暖貂帽,身上穿着丝绵的棉裤、棉袄,外边是紫羊羔儿的皮袄,大辫子油黑,在身背后垂着,辫子非常长,透着小伙子这叫一个精神!

康熙一瞧,我的亲戚,我怎么不认识呀?等小伙子走到康熙面前,他没跟康熙说话,就跟这伙计说话了:“哎,你们可不许惹老爷子生气啊!我晚来几步,老爷子,您听戏呀?您怎么不言语一声啊?您要早说一声,我在里边给您预备好座位,沏好茶,我在那儿等着您。”康熙把脸往下一沉,说道:“不用!”因为康熙不认识他。小伙子问道:“老爷子,您几位呀?”康熙答道:“三位。”小伙子对坎子上的伙计说:“你们伺候老爷子进去,老爷子要是不高兴,一会儿我可饶不了你们!把老爷子请进去。”伸手由打怀中掏出十两银子来,小伙子问道:“十两银子够不够?”伙计们一看,赶紧说:“哎呦!贺老板,十两银子当然够了。您知道今天安三爷寿诞之日,一张红票都十吊钱,贺老板,甭说您,就是我亲爹来了,我也得掏十吊钱买票他才能进去,谁敢惹安三爷生气,今天什么日子呀!老四王也来,索国舅也来,地面官员全都到。对不起贺老板,让您花钱了。”

康熙一听,贺老板?我怎么不认识呀?康熙有什么说什么:“你认识我,我怎么不认识你呀?”嘿!坎子上的伙计一听,贺老板花了十两银子,这老爷子不认识他。伙计就说:“老爷子,您不认识他?这是后台唱武生的贺金章贺老板,那武生唱得多好哇!您没听过他的戏?”康熙说:“不认识。”贺金章给老爷子深施一礼,说道:“老爷子,我跟您多少年的爷们儿朋友,您怎么把我给忘了?众位,你们不知道,老爷子有个怪脾气,他认识也说不认识,就怕给熟人找麻烦。走吧,你们赶紧把老爷子让进去,沏上好茶叶,不许惹老爷子生气,听见没有?”伙计们赶紧过来伺候,说:“好!老爷子您请!”贺金章说道:“老爷子,我得扮戏去了,您请!”康熙一看有人花钱,那我就进去吧,带着刘德跟王元就进了月明楼。这贺金章赶紧到后台扮戏去了,他是唱武生的。

康熙带着刘德、王元进了月明楼一看,富丽堂皇啊,一色儿的八仙桌子全都是金漆的,在八仙桌子旁边全都是金漆的太师椅,桌子上摆着瓜子、水果。三三两两已然坐了半堂座儿了,有的桌子旁边坐俩,有的桌子旁边坐仨,说话、聊天儿、抽烟,手巾板儿来回飞。

那时候的戏园子跟现在不一样,现在禁止抽烟,那时候随便,而且花钱的人就是爷呀!那伙计伺候得相当周到啊!“哎呦,张爷您请!哎呦,李爷您来了,我给您沏茶!”凡是有钱的就是大爷。

康熙一看,我坐哪儿呀?我要坐这桌上有一个人的,他能陪王伴驾吗?我要坐那桌上两个人的,那桌三个人的……康熙找座儿呢,刘德不知道怎么回事呀,还让呢:“老爷子您瞧,您坐这儿!”王元直扒拉他,心说:你知道么,这是皇上。王元也不敢言语。

康熙看着看着,一抬头,看见戏台对面的正厢了。正厢一共有九个包厢,当中一个正厢,一边儿四个。康熙一看,这地儿不错,金漆雕刻的栏杆,正当中的包厢已然拉开了幔帐,幔帐是白云缎子的,赤金的如意钩吊着。就在这正包厢的正当中,一张八仙桌子也是金漆的,旁边金漆的太师椅,白云缎子的桌帘,上边摆着九江瓷的茶壶、九江瓷的茶碗,摆着点心、瓜子,还有水果。

正中的包厢有一副金漆的对子,皇上一看上边写的字,直运气。上联是:万人之上我为主;下联是:一人之下我为尊。康熙气坏了:谁这么大的口气写这么一副对子!万人之上他为主,一人之下他为尊,谁这么大的胆子?康熙一想,虽然这下联我看着不顺眼,但上联还可以,万人之上我为主,我是皇上。得啦,我就凑合在这儿坐着吧。

康熙一回头,说道:“你们两个人找地方坐下吧,听完戏之后我跟你们有话说。离我远着点儿,遇见事不要害怕,有老爷子我呢。”“老爷子,您放心吧。”王元可不敢坐下,他得看皇上坐下,他才能坐下呢,因为他知道这是大清天子。刘德在旁边站着,心说:我就跟着这穷哥们儿吧,他成了王元保镖的了。

康熙迈步往前走,一提拉衣襟,顺着楼梯就上了正厢了。到了正厢往这儿一坐,把跟头褡裢、小包袱放到八仙桌子上,暖貂帽摘下来放在桌子上,右腿往左腿上一搭,把烟荷包、烟袋拿出来装上一袋烟,用小刀子、火石、火镰打着了火,康熙爷坐这儿抽烟,看这月明楼。

刚抽了两口烟,康熙一看,王元他们也坐下了,就听见有人喊:“老七,老七,刚才进来那老爷子呢?”康熙心说:这是找我呢。进来这伙计叫老四。皇上带着刘德和王元进去了,大武生贺金章到后台上妆去了,坎子上的几个伙计也琢磨:这老爷子是谁呀?找别扭,他怎么这么横啊?贺金章说认识他,掏出十两银子请客,这老爷子愣绷着脸说不认识他,这老爷子到底是谁呢?大家伙儿你一句我一句,这尖嘴猴腮的是头儿,说道:“我说,别聊了啊,别聊了啊!贺老板是赛老板挑上的,赛老板就喜欢跟他配戏,赛老板是安三爷的心上人,咱们不能惹安三爷就别惹赛老板,别惹赛老板就别惹贺老板!老四呀,拿包茶叶进里头,伺候老爷子喝茶!”老四答应一声,就进月明楼了。这老四是从外头往里让的伙计,进来以后找不着皇上了,抬头一看,哎呦!可把老四吓坏了!

第二十五回 受震慑恶奴摘对子 保圣驾黄杨进戏楼

上回书说到坎子上的伙计老四,拿着一包好茶叶进来了。他找皇上没找着,就问园子里的伙计:“老七,刚才那老爷子上哪儿去了?”老七过来了,说:“哪老爷子呀?没看见哪。”“没看见?”老四一抬头:哎呦!这老爷子多大胆子,怎么坐那儿去了!这老四噔噔噔就上正包厢了。

老四过来跟皇上说:“老爷子,您怎么这么大胆子呀!这地方是您坐的吗?”皇上气坏了,说道:“怎么啦?这地方不许坐吗?”老四说:“不是不许坐,反正不许您坐。老爷子,您下来。您多大胆子呀,这地方您不能坐!”

康熙说:“没关系,十两银子不够,老爷子我添钱。”老四说:“老爷子,不是钱的事。我跟您说,这是正厢。您看见没有,右边四个包厢是给索国舅一家子预备的,一会儿索国舅跟他的亲戚就到。您再看左边这四个包厢,那是给地面的官人有头有脸儿的人物预备的。您知道您坐的是谁的座儿吗?老四王爷的座儿呀!”康熙问道:“哪个老四王啊?”老四说:“哎呦!老爷子,我恕个罪儿说,东直门里的老四王达乐,那是当今万岁的叔叔哇!”康熙说:“哦,这个座儿是给达乐儿预备的。”老四一听,吓坏了,说道:“啊!老爷子您怎么这么大的胆子,管四王爷叫达乐儿!”康熙说:“你知道我是谁请来的吗?”老四说:“不知道。”康熙说:“我就是达乐儿请来的。”老四说:“您是四王爷请来的?没下话儿呀。”康熙说:“用不着下话儿,达乐儿说让我早来一会儿。我告诉你,甭说你,就是达乐儿来了,他也得让老爷子我在这儿坐着,他在下边儿垂手站立伺候着。”皇上说的是实话呀,这老四哪儿想到皇上能来呀。

老四说:“老爷子,您下来吧,您别要我的命了。下边那么些座儿呢,我给您找个好座儿,给您沏壶好茶。您下来吧,这座儿您不能坐!”康熙气哼哼地说:“哪儿那么些废话!达乐儿来了他也不敢这么跟我说话呀!奴才,沏茶去!”“哎!”老四心说:这老头子是谁呀?管老四王张嘴达乐儿闭嘴达乐儿,管我叫奴才。叫我沏茶,我沏茶去吧。

老四刚要往下走,康熙叫道:“回来!”老四问道:“您有事吗?”康熙说:“这副对子给我摘喽!”老四说:“啊!我说老爷子,这副对子是安三爷请高人商量好几天才写成的,那是给老四王爷写的。‘万人之上我为主,一人之下我为尊’。您想,老四王爷是当今万岁的叔叔,当然是万人之上他为主了,刨去皇上就他最大呀!哎呦!老爷子,我可不敢摘。”康熙说:“我让你摘,你就给我摘喽。”老四说:“那安三爷要是怪罪下来,可怎么办啊?”康熙说:“没关系,安三泰那个奴才要是不愿意,你把他叫来,由我管教他。”老四说:“老爷子,您怎么说都行,我可不敢,我脑袋得要,饭得吃,我家里边还有八十多岁的老妈呢,我可不能把饭碗子砸了。老爷子,您听我良言相劝,您下来,我给您找个地儿您坐下。这对子说什么我也不能摘,老四王爷要怪罪下来,我真活不了哇!”皇上生气了,说道:“奴才,让你摘你就得摘!这上联老爷子我坐这儿还合适,这下联不行,给我摘喽!”“哎!”这老四哆哩哆嗦往下走,心说:这老爷子怎么这么横啊!他万也没想到这是皇上。

老四琢磨着,下去给老爷子沏上茶,端上来给倒上水。这对联我摘不摘呢?干脆我也别捅娄子,我问问管事的去。月明楼大管事的姓娄,叫娄西关,有个外号叫娄西瓜。这老四就上管事房来了:“娄爷,请您安!”娄西关问道:“老四,什么事呀?”老四说:“娄爷您看看去吧,正包厢来了一位老爷子,也不知道他怎么那么横,管四王爷张嘴达乐儿闭嘴达乐儿,管咱们安三爷叫奴才!”娄西关一听:“什么?看看去!”

娄西关就跟着老四出来了,老四用手一指,说:“娄爷,您瞧!”娄西关托着下巴颏儿这么一瞧,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坐老四王的座儿?这娄西关终究比老四见过点儿世面,心说:这老爷子可跟别人不一样。娄西关问老四:“这老爷子管四王爷叫达乐儿?”老四说:“是呀!张嘴闭嘴就是达乐儿,管我叫奴才,管安三爷也叫奴才!”娄西关说:“我说老四,咱们哥儿俩可不错!”老四说:“是呀,咱们爷儿俩是不错。”您瞧老四说话,这是他的顶头上司,就说咱们爷儿俩了,其实俩人差不了几岁。“娄爷您说怎么办?”娄西关说:“老四,这北京可什么高人都有。你也知道安三爷……”老四说:“哦,我明白,安三爷得罪过人。”娄西关说:“对了,谁知道这位老爷子谁请来的呀!咱们当奴才的谁也别惹,真要惹翻儿了,人家横,咱们也甭吃饭了。如果老四王爷来了,不认识这老爷子,老四王爷怪罪下来跟咱们没关系。再说,这老爷子要没点儿势力,我看他也不敢,也许是老四王爷的亲戚。你带人把对子摘下来,咱们别惹事。”“哎!有您的话就好办了。”老四带着俩伙计就把这副对子摘下来了。

康熙在这儿喝茶,娄西关坐在管事房里琢磨:这老爷子是谁呀,这么横?一会儿安三爷要怪罪下来找这副对子,我可怎么说呢?正在这时候,外边儿有人咳嗽一声:“咳!”听着声儿挺大,但是没底气。娄西关可知道来人是谁。谁呀?安三泰大管事的来了,这人姓盖,叫盖天料,有个外号叫改不了,人称滚刀儿肉。

顶头上司来了,娄西关赶紧出来了:“盖爷!”盖天料说:“我说关儿呀。”这盖天料其实比娄西关还小这么几岁,三十岁刚出头儿,有点儿水蛇腰。三十岁头发就白了,少白头。辫子在脑后耷拉着,还挺短,剪子股的小辫儿。头上戴着灰鼠的帽子,迎面镶着一颗碧玉的帽正。这块帽正可值钱了,水头又好,真绿!身上穿着丝绵的棉裤,丝绵的棉袄,外边罩着灰色的皮袄,穿着马褂儿,两只暖靴,戴着墨镜。他戴墨镜娄西关就明白了,这盖天料有个毛病,他只要喝多了,就上脸、上眼睛,眼睛里布满了红丝,所以准得戴上墨镜,怕安三泰呲儿他。娄西关一看就知道他今天又喝多了。

娄西关恨他,为什么?这滚刀儿肉老欺负他。盖天料说:“关儿呀。”“盖爷。”“有捣乱的没有哇?”“没有。”盖天料说:“有捣乱的给我打他四十板子,关到难监里头让他扛上长枷,我看谁敢在安三爷眼皮儿底下折腾!”娄西关说:“盖爷,您放心,没人捣乱。”

盖天料接着问:“戏码准备好了没有哇?”娄西关回道:“准备好了。头一出,闹戏儿《天官赐福》;第二出,贺老板的《战太平》;第三出,赛老板的《水漫金山寺》。”盖天料说:“好哇!让他们赶紧扮上,一会儿安三爷来了就开戏。你可小心着点儿,今天老四王来,索国舅也来,安三爷所有的有头有脸儿的朋友今天全来,要出了事儿,留神你的脑袋!”他一呲儿这娄西瓜,娄西瓜眼珠一转,计上心头。

娄西关心说:坐正厢那老爷子我不敢惹,比谁都横,我把他捅上去,他喝多了,要是捅出娄子来,让他扛着。想到这儿,娄西关说:“盖爷,您瞧正厢。”盖天料一看就急了,说道:“这是哪儿来这么一疯老头子呀!这是老四王的座儿!”娄西关说:“是呀,他不但坐老四王的座儿,而且让老四把那副对子给摘下来了。也不知道这老爷子怎么那么横,管老四王张嘴达乐儿,闭嘴达乐儿,管咱们安三爷叫奴才,您说哪儿来这么一疯老头子!”他给加盐儿。盖天料说:“哼!反了他了!走!”他一说走,过来四个。他带着四个打手,一个叫长毛儿鹰,一个叫短毛儿狼,一个叫滚地雷,一个叫坐地炮,前边儿这俩个儿高点儿,后边儿这俩个儿矮,跟豆腐块儿似的。四个打手跟着就过来了。娄西关赶紧闪到旁边瞧热闹。

盖天料带着四个打手,一提拉衣襟,吩咐一声:“等着!”这四个打手在楼梯口这儿,一边站俩就站好了。盖天料一提拉衣襟,噔噔噔上楼了。到楼上一看皇上,皇上也看见他了,就知道这小子不是好人。皇上坐这儿抽烟,连理他都不理他,上眼皮往下耷拉着。盖天料在这儿站着,上一眼,下一眼,中一眼,他打量皇上三眼,捏着鼻子他问了一声:“老先生,哪儿的?”康熙根本就不爱理他,说:“北京的。”盖天料问道:“北京哪儿的?北京地儿大了,住哪儿呀?”康熙说:“老爷子我住金狮子胡同。”盖天料说:“没听说有个金狮子胡同。我说你怎么这么大胆子,这是老四王爷的座儿,下去,谁让你坐这儿的!把对子还摘了,你好大的胆子!你脑袋不要了吗?”康熙气得直哆嗦:大胆的奴才,敢这么跟我说话!

康熙用手一指,喝斥道:“奴才,你好大胆!”盖天料嚷道:“哼!管老四王张嘴达乐儿闭嘴达乐儿,管我们安三爷叫奴才,管我也叫奴才,你知道我是谁吗?”康熙一抬眼,冷冷地问了一句:“你是谁呀?”盖天料一拔胸脯,说道:“哼,有个名姓给你!姓盖,我叫盖天料,安三爷家大管事的,人称改不了,有个外号叫滚刀儿肉,滚刀儿肉就是我!”康熙一抬头,说道:“滚刀儿肉好办哪,放到桌案上剁吧剁吧就不滚刀儿了。”盖天料气得直嚷:“好哇,老小子!”他管皇上叫老小子,找死呢。

皇上刚要跟他瞪眼,就在这时候,噔噔噔脚步声音响,由打外边进来两个人。康熙一看高兴了,前边这位中等身材稍微偏高,体格十分魁梧,面似淡金,两道剑眉有几根白的了,一双虎目烁烁放光,高鼻梁,四字口,一部黑胡须也有几根白的了,虽然年过五十,太阳穴努着,一团精神足满。头上戴着三块瓦的黑缎子大帽子,身上一身青,前后绒绳勒着十字袢,左肋下戴镖囊,上绣“飞镖震江南”,当中间一个字“黄”。右肋下佩着价值连城的金背砍山刀。两只暖靴,闪披着黑缎子英雄大氅,上边绣着朵朵牡丹花。

后边这位比前边这位矮,瘦小枯干,特别精神。穿青挂皂,头上戴马尾透风巾,迎门倒打千层蜡,左鬓边戴绒球,贴耳靠腮,突突乱颤,右鬓边戴守正戒淫花。两只兜跟窄靿靴子,肋下佩戴一口宝刀,这口宝刀叫锻铁宝锯锋,闪披着英雄大氅,上边绣着菊花朵朵。看面貌,黄脸膛,刀条子似的一张脸,两道肉杠子眉毛,黄眼珠儿滴溜溜乱转,螺丝转儿的眼睛,小鼻子尖儿,薄片子嘴,一嘴的碎芝麻粒儿牙,俩扇风的耳朵,这胡子特别,七根儿朝上,八根儿朝下,六根儿半在当中间龇着。

这两个人一进来,皇上高兴了。前边这人是皇上的四品金头御马快,海子红门镖打猛虎的飞镖震江南黄开黄三泰。后边这位也是皇上的四品金头御马快,口北鞑子草上飞,绿林送号赛毛遂的杨香武。嘿!皇上心说:我的两个马快班头到了。

这哥儿俩怎么来了?皇上的二道旨意传到了兴盛镖局,让黄三泰、杨香武腊月二十六早上鲜鱼口儿里月明楼戏园子保驾。这哥儿俩接完旨出来了,黄三泰就问杨香武:“香武,皇上到月明楼干嘛去了?”杨香武答道:“嘿!三哥,这您就不知道了,安三泰作恶多端,恐怕招老爷子生气了,勾结官府,走动衙门,老爷子一生气可能要私访月明楼。今天有热闹,让咱们哥儿俩保驾。走哇!”黄三泰说:“你说这安三泰敢在北京胡作非为!”杨香武说:“走吧,三哥!”哥儿俩离开兴盛镖局,够奔鲜鱼口儿月明楼。到了月明楼前边一看,听戏的人缕缕行行往里走。按说这时候听戏的人应该满员了。这哥儿俩比皇上到得晚,黄三泰迈步往前走,杨香武后边儿跟着。坎子上的伙计拦住了,问道:“二位爷听戏呀,有请柬吗?”“没有。”“您有红票吗?”“没有。”“对不起您,今天是我家安三爷的寿诞之日,戏码高点儿,十吊钱一位。”要依着杨香武的脾气,咱们干嘛来了?保驾来了,迈步往里走。黄三泰是压事的,低声说道:“香武哇,今天可不能闹脾气,咱们得进月明楼保驾要紧。”

第二十六回 杨香武狠打盖天料 安三泰迁怒贺金章

上回书说到黄三泰、杨香武奉旨到月明楼保驾。等这哥儿俩到了月明楼前,坎子上的伙计就跟他们要票了:“听戏?请柬呢,红票呢?”黄三泰说:“没有。”伙计说:“没有,对不起,一位十吊钱,两位二十吊。”要依着杨香武,不给钱,迈步就进去。黄三泰这人有深沉,心说:今天干嘛来的?保驾来的,保的是皇上老爷子。老爷子在没在里头还不知呢,国事要紧。所以黄三泰由打怀中掏出一锭银子,少说也得有七八两,对伙计说:“怎么样,这锭银子够不够哇?”伙计一看,赶紧说:“够了,够了!二位爷,里边儿请!”您瞧这人一看见银子,眼睛就睁大了。您不信?都在这儿闭眼呢,掉地下一钢镚儿,您别瞧一毛钱钢镚儿,大家伙全睁眼,这叫见钱眼开。

坎子上的伙计接过银子,说了声:“二位爷里边儿请!”里边儿答应一声,出来迎接,嚷道:“二位爷里边儿请,里边儿请!”有钱就是大爷呀。杨香武气得胡子都撅起来了:“三哥,有这几两银子我还喝酒呢!”黄三泰劝道:“行啦,今天咱们有事。”哥儿俩进来了。

伙计招呼道:“二位请坐!”黄三泰、杨香武进来以后就在这戏座儿里踅摸。伙计还纳闷儿呢:这二位踅摸什么呢?二位踅摸皇上呢,找了半天,散座儿里没有。杨香武眼尖,抬头一看,看见皇上老爷子在正厢坐着呢。杨香武对黄三泰说:“三哥您瞧,老爷子在正厢呢。”黄三泰说:“咱们哥儿俩先找地方坐下。”杨香武说:“不成!有人跟老爷子瞪眼呢,我得看看去!”黄三泰说:“香武哇,你脾气不好。”杨香武一晃脑袋:“没关系!”说完就奔楼梯口来了,黄三泰跟着也过来了。

黄三泰在楼梯口这儿抬头瞧着,杨香武噔噔噔就上了正厢了。盖天料改不了滚刀儿肉正跟皇上瞪眼呢:“我说让你下去,你老小子不下去……”杨香武心说:管皇上叫老小子!杨香武气坏了,把气贯到手指头上,嘭!就在盖天料右肋下点了一下。点得盖天料都岔了气儿了,捂着肋叉子直叫唤。皇上一看,高兴了。为什么?我的两个四品金头御马快来保驾了。

杨香武拿手指头一捅盖天料,皇上高兴了,说道:“武儿哇,把他给我扔下去!”杨香武一听,还武儿哇,叫得怪嫩的,我眉毛跟胡子都有白的了。哎,武儿就武儿吧,人家是皇上。盖天料一听,这老头子让他把我扔下去,盖天料身上也有两下子,恶狠狠地说道:“什么!我把你们俩人一勺给烩喽!”“哼!”杨香武瞧着盖天料,盖天料一伸手,攥拳头:“打!”拳头就奔着杨香武来了。杨香武个儿矮呀,他一看拳头到了,由打底下往上一兜:“打!”一拳正打在盖天料的手腕子上。“哎呦!”都给打得弹了弦子了。盖天料说:“你这么小个儿,哪儿来的那么大劲儿!”杨香武冷笑一下:“打你就有劲儿!”盖天料一抬腿,这脚就上去了,他奔哪儿踢?奔杨香武的肾囊上踢。杨香武一哈腰,嘭!伸手就把他的脚脖子攥住了:“老爷子让我扔,我可扔了。下去吧你!”噗通,由打二楼包厢就把盖天料扔到楼下了。

盖天料还没爬起来呢,杨香武纵身形一蹿,噌,杨香武下来,脚正踩到盖天料的身上。杨香武问道:“干什么的你?”盖天料话都说不利落了:“盖天料,改不了,滚刀儿肉……”杨香武又问:“干什么的你?”盖天料哆哩哆嗦说道:“盖天料,改不了,滚刀儿肉……”旁边儿的几个打手一听,怎么这么说话呀?

杨香武这脚底下使着坏呢,噔噔噔,踩咕这盖天料。这位在地上趴着,唱上快板儿了。盖天料被踩得直叫唤,杨香武瞪着他说:“哼!五爷今天就让你改喽!”杨香武一弯腰,伸手一提拉盖天料的脖领儿,这小子真听话,跟着就起来了。杨香武问他:“改得了改不了?”盖天料直嚷:“改了,改了,改了,听话!”“啪,啪,嘡,嘡”,嘴巴拳头窝心脚,杨香武这手底下多大劲儿呀!打得盖天料直叫唤:“哎呦!改了,改了,别打了……”

盖天料生气呀,我带着四个打手呢,长毛儿鹰、短毛儿狼、滚地雷、坐地炮,你们干嘛的?盖天料一看这几个人,这几个人心说:我们得上去呀。长毛儿鹰一伸手就把攮子拿出来了,他在杨香武身背后。旁边的短毛儿狼一看,也把攮子拿出来了,俩人一前一后:“扎!”前边一攮子,后边一攮子。杨香武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眼前闪电似的寒光一闪,身背后恶风不善,就知道有人下手了。杨香武多好的身法,不但手底下脆,脚底下也利落。俩攮子过来了,杨香武一转身形,把盖天料一转,正看见这俩打手。右脚往上一踢,嘡!嘡啷啷,匕首落到地上了;噗通一声,长毛儿鹰就坐下了。左边一脚,嘡!匕首掉地上,短毛儿狼也坐下了。

滚地雷、坐地炮一看,我们也得上啊。俩小子刚往上一扑,黄三泰在这儿站着呢,黄三泰心说:我给兄弟帮帮忙吧。往前一上步,两只手一分:“开!”噗通,噗通,这俩就坐下了。“哎呦,这儿还一位呢!”

盖天料让杨香武扔到地上了,杨香武踩着盖天料:“我让你改不了!”啪!啪!黄三泰说:“你别打了,再打非把他打死不可!”杨香武说:“打死他,让他明白明白!”黄三泰说:“把他放了,他死了臭块地!”杨香武这才把脚撤下来。

盖天料赶紧就往出爬呀,长毛儿鹰、短毛儿狼、滚地雷、坐地炮这四个打手跟着一块儿往出爬。爬到戏园子门这儿了,盖天料起来了,横啊!为什么?坎子外头的伙计全都拥进来了,十几个人,手里都拿着把打棍儿。盖天料横起来了,嚷道:“老瘦干儿,你敢不敢通名报姓!”

要依着黄三泰,甭理他,用不着通名报姓;杨香武向来是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杨香武用手一捋当中间的胡子,说道:“问爷的名姓吗,看见没有?这位是我三哥,飞镖震江南打虎救驾的黄开黄三泰。问我吗,五爷,口北鞑子草上飞,绿林送号赛毛遂的杨香武!”嗬!这一下戏院子里可就炸了。

北京谁不知道海子红门镖打猛虎的黄三泰呀,谁不知道进宫盗宝的杨香武哇?听戏的一看黄三泰、杨香武,说道:“嘿!我说二哥,今儿可有热闹。这安三泰怎么跟黄三泰、杨香武斗上了?”“瞧着,猪八戒弹弦子,一会儿有好戏看。”有的人胆儿小:“我说二大爷,咱们走吧!”“别走!这么好热闹不看,花钱都没地儿买票去!”这听戏的你一言我一语。

盖天料一听,直哆嗦呀,心想:我惹不起,有人惹得起。想到这儿,他说道:“好!瘦老干儿杨香武你等着,我去请安三爷去!”杨香武说:“不等着你,不算英雄好汉!”盖天料带着四个打手赶紧就出来了,吩咐道:“坐地炮!”“盖爷!”“到守备衙门给我调兵去!”“哎!”坐地炮赶紧就跑到守备衙门调兵去了,盖天料带着人去请安三泰。

等盖天料走了之后,黄三泰赶紧上了二楼包厢,给皇上深施一礼:“东家,我们前来保护您在这儿喝茶听戏。”康熙说:“我的话你们接着了?一边儿喝茶去吧。老爷子我有事儿叫你们,没事儿你们就踏踏实实在那儿给我坐着。”黄三泰说:“是。东家您在这儿喝茶,我们下去坐着。”等于皇上老爷子传旨了。黄三泰跟杨香武下来找一张桌子,俩人往这儿一坐。

这回伙计笑着就过来了:“嘿嘿,黄三爷、杨五爷,您请坐。来,来,来!瓜子儿,茶啊!”赶紧把点心端上来了,伺候着吧。坐这儿看戏的老百姓议论纷纷。黄三泰、杨香武在这儿喝茶保驾。

单说盖天料回去找安三泰,刚跑到珠市口儿一看,安三泰骑着高头大马,后边儿十几个打手,还有几个朋友,也都骑着马过来了。

安三泰高兴啊!为什么呀?安三泰今天给自个儿办生日,在月明楼发了红票了,一张红票十吊钱,买卖铺户不敢不给钱,而且挨着家儿得给我送礼。今天我得挣多少银子呀!再说了,我把我师父请来了。我师父一进老四王的王府,嘿嘿!我安三泰更有势力了。

这安三泰别看人不地道,对他师父还是挺孝顺的。他师父是西夏的武林高手,复姓西门,单字名蛇。他把师父由打西夏请到北京了。安三泰干什么呀?安三泰想着让西门蛇在北京成名,我师父在这儿一跺脚,北京城就得颤悠颤悠,谁还敢惹我安三泰!就这样,他找着一好地儿。因为他勾结官府,走动衙门,跟大国舅索龙磕头拜了把兄弟了,索龙就给他介绍一位,这位是东直门里老四王府的大儿子,大阿哥爷洪官。这洪官游手好闲,安三泰投其所好,又送银子,又送美女。他知道老四王府缺个教师爷。这洪官就在他爸爸面前给安三泰说了好话,安三泰想让他师父西门蛇到老四王府当教师爷。如果说西门蛇进了老四王府,那安三泰可就狂了。我师父西门蛇首屈一指的把式,有我师父在老四王府,我就不叫南霸天,我就叫镇北京了。安三泰想着自己师父进王府,他美啊,骑着高头大马往前走。

突然间看见前边大管事的盖天料跑来了,安三泰一勒马,他旁边这些打手跟朋友也一勒马。盖天料跑过来,也搭着腿软,噗通一声就跪下了,叫道:“三爷!”“改不了。”“改了,改了,这回说什么都改了!”安三泰挺莫名其妙:这小子从来没说过好话,这回怎么改了?安三泰问道:“改不了,怎么回事呀?”盖天料抬头想说话,他一琢磨:这打狗是看主人哪,为什么黄三泰、杨香武打我?就因为我是安三泰的管家,打的不是我,打的是安三泰。如果我要告诉他黄三泰、杨香武在月明楼,安三泰可就不敢去了,他打不过人家呀。不成,我不能说实话。盖天料站起来了,说道:“三爷。”“什么事?说!”盖天料把经过一说,可就没说黄三泰、杨香武在那儿呢。

那安三泰能受得了么,俩眉毛一挑:“怎么着,有人敢闹三爷我的戏园子!走,头前带路!”“是嘞!”盖天料撒腿往前跑,后边安三泰跟他的朋友、打手们骑着高头大马在后边走。过了珠市口儿到了鲜鱼口儿,进了鲜鱼口儿够奔月明楼。

等到了月明楼一看,守备衙门的兵已然调齐啦。坐地炮还真管事,把兵全都调来了。安三泰一看兵都来了,看起来事儿不小哇,甩镫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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