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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19 07:45: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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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郑培凯

出版社: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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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味的记忆

品味的记忆试读:

版权信息

书名:品味的记忆

作者:郑培凯

排版:JINAN ENPUTDATA

出版社: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4-03-01

ISBN:9787549550425

本书由北京理想国时代文化有限责任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自序美食与他乡

北京的一位编辑整理了我昔日的文章,选出饮食与游览相关的将近一百篇,要辑成一本书,在大陆出版。他建议,书名《何处是他乡》,能引起读者的兴趣,问我合适不合适。我想,这些文章,多半是我过去十年到处游览的经历,其余写的是品尝饮食佳肴,记载各地风土特色。的确,写的都是他乡引起的感怀,只不过一提起“他乡”,就想到“故乡”。这种情感认同的对立概念,既暧昧又吊诡,既真实又虚幻,曾经困扰了我几十年,经常引发潜伏在心底的错综复杂的思绪与联想。

我出生在青岛,正逢国共内战烽火连天之际,几个月后随父母逃离山东,在上海暂住了八个月,才刚满一岁,就跟着国民政府到了台湾。我在台湾生长,从幼稚园、小学、中学,到大学毕业,都生活在台北南区的新店溪畔,对河堤边上绿油油的稻田、田里蹦跳的青蛙、环绕着圳渠翩翩飞翔的蜻蜓、溪畔石块下隐藏的小鱼小虾,都有深切的乡土之情。然而,父母从来都念叨着故乡在山东,总是说台湾没有可口的水果,虽然出产南国的香蕉与凤梨,哪比得上烟台苹果、肥城桃、莱阳梨?他们怀念山东的山水,时常回忆青岛的海滩与栈桥,也回忆我出生的场景,告诉我出生在青岛莱芜路山坡上一栋德国人建造的洋楼里,出生那天积雪盈尺,司机在汽车轮胎上系了铁链,才从山下请了医生来接生。我家在台湾的户口名簿,籍贯写的是父亲的祖籍,山东日照。我离开台湾之前的身份证,籍贯也是这个与我没有直接关系的祖籍。父母总是说,将来落叶归根,还是要回山东的,回青岛也好。因此,我这个台湾外省人的故乡观念,一方面是根深蒂固的山东,另一方面却觉得故乡有如海市蜃楼,是美好的向往,却也是永远无法驻足的他乡。倒是感到台北很亲切,是我生活了二十年的乡土,空气污浊却很实在,虽然是父母的他乡,却是我熟悉的环境。来往的亲戚朋友,学校的老师与同学,甚至是巷口的邻居,光着膀子送煤球(后来送煤气筒)的老张,都让我觉得,管他是故乡还是他乡,自己在台湾这片土地已经生了根。

我一九七〇年到美国留学,去到心目中很明确的“他乡”。当时的想法很单纯,只想努力进修,得到博士学位,学业有成,就可以离开他乡,回到虽然有点暧昧却让我感到故乡亲切的台湾。因缘际会,参加了保卫钓鱼台运动,捍卫国土主权,抗议美国把钓鱼台移交给日本,却做梦也没想到,居然被台湾当局当做不听话的左派学生,列入黑名单,撤销了护照,断了我的回乡之路。就这么滞留在美国,加入美国大学教授行列,一教二十多年,培植他乡的桃李。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总觉得自己是流落海角天涯的游子,遥望故国山川风起云扬,却回不去。山东故乡早已断了根,台湾则是有家归不得。心情郁闷之时,不禁想到《浣纱记》写伍子胥,害怕政治迫害会连累家族,把儿子托给东齐的鲍牧,硬生生父子离散,有这么一段唱词:“料团圆今生已稀,要重逢他年怎期?浪打东西,似浮萍无蒂。禁不住数行珠泪,羡双双旅雁南归。”

在美国前前后后加起来,一共生活了三十年,成家立业,也结交了不少好友与同事,到了后来,对他乡与故乡的分界,逐渐模糊了。这种心境的改变,与年岁增长有关,有时会拿《金刚经》的话,为自己解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生命有涯,我在台湾生活了二十年,在美国生活了三十年,现在又在香港生活了十五年,何处是他乡,何处是故乡?我思故我在,我在故我思,何处非故乡,何处非他乡。

于是,就跟编辑说,“何处是他乡”意思很好,但是,作为书名,未免太“大路货”,而且读者也不容易理解我是如何解脱了“他乡”的困惑。他乡、故乡,对我而言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书中谈的多是游历和美食,索性题为《品味的记忆》吧。何处是他乡江南名园

编订中国文化教材,涉及园林艺术一章,撰稿人说,苏州的拙政园、留园、网师园和环秀山庄被誉为“江南四大名园”,并由联合国确认为“世界人类文化遗产”。读了感到十分不妥,因为联合国科教文组织的确把这四个园子列为文化遗产,但选入环秀山庄的理由,并不是因为山庄的园林之胜足以成为一大名园,而是由于戈裕良所堆的湖石假山是传统叠山艺术的精品。其实,环秀山庄是苏州刺绣研究所后面的一方庭院小品,搞古典园林的人是不会誉为“江南四大名园”之一的。

不禁想到初访苏州园林,导游介绍苏州四大名园,是按时代来分的:北宋的沧浪亭、南宋的网师园、元代的狮子林、明代的拙政园。后来再去,就有园林专家告诉我,从空间布局及园林艺术的角度来看,留园的构思细密精致,变化多姿,又有江南三大湖石立峰之一的冠云峰,当然是苏州名园。而沧浪亭虽古,却稍嫌村野,朴素有余,精巧不足,应当让位给留园。我自己则觉得狮子林的假山堆得十分笨拙,贪多嚼不烂,像儿童乐园中躲迷藏的好处所,独缺雅趣,实在没资格厕身名园之列。因此,想要列出苏州四大名园,已有不同意见了,何况是“江南四大名园”。

苏州古典园林建筑公司的总工程师刚好来访,我就问他,江南四大名园是哪四个,是不是都在苏州?他回答得诚惶诚恐,连道不好说,不好说。要说都在苏州,不给人骂死才怪。上海人一定要说豫园,无锡人要说寄畅园,扬州人要说个园,为什么不列入江南四大名园?说不定南京人还要为瞻园、杭州人要为西泠印社打抱不平呢。

我说,不讲江南四大名园了,只讲苏州名园吧。他犹豫了半晌,说留园是好的,拙政园值得看,网师园应该看,沧浪亭也不错。虎丘的拥翠山庄也有特色,艺圃也可以看看。环秀山庄的假山当然是好,但是恐怕不好称为几大名园之一吧?

总之,要列出“四大”,不太容易。四大名园大中小

中国人喜欢用“四”字来标榜绝佳事物,动辄“四大”:四大金刚、四大美人、四大名园。那意思似乎是说,无分轩轾,没的比了,并列第一吧。喜欢用“四”,大概是古代术数之学的流风余韵:太极化两仪,两仪生四象(相)。两仪是阴阳,三才天地人,都不好形容世间的人与物;四象正好,春夏秋冬,东西南北,前后左右,四平八稳的。

说到名园,也有四大,而且还有大四大、中四大、小四大,颇为有趣。大四大,是四大中国名园,全国性的,有颐和园、避暑山庄、拙政园、留园。小四大,是四大苏州名园,一个城里的,开始有争议了。有人说是拙政园、留园、网师园、狮子林;有人说狮子林恶俗不堪,是个市井乡俗玩耍的假山群,怎么配四大之称,应该换上沧浪亭,庶几保存几分士大夫隐逸之气;还有人说应该按历史朝代来分,宋元明清,四朝各有代表之作,宋是沧浪亭,元是狮子林,明是拙政园,清是留园。这里尚在纷纷攘攘,争个不休,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却已颁布了第一批世界文化遗产的苏州园林名单:拙政园、留园、网师园、环秀山庄。环秀山庄上了世界文化遗产的甲榜,与其他三甲并列了,怎么回事?环秀山庄是个小园啊?没错,有一座戈裕良叠的假山,的确是玲珑剔透,曲折有致。可是,我们是在说四大名园,还是四大假山呢?大概洋人没有“四大”观念,挑苏州园林是带着西洋眼镜的,挑的是三大名园加一座假山,倒把中国人搞糊涂了。

至于中四大,则难言哉。中四大说的是江南四大名园,列起来就伤和气了。苏州人选,简单得很,江南四大名园就是苏州四大名园,苏州四大就是江南四大。上海人、无锡人当然不服气,上海的豫园不算吗?无锡的寄畅园不算吗?让你苏州两个“大”,还不够吗?别吵,别吵,这一吵引起大家注意,扬州的个园、南京的瞻园也都哇哇叫了,一场哄哄乱。

最麻烦的是,有些新建的仿古园林也要来凑热闹,什么大观园之类的,倒也挺大。不是比大吗?我也该有份啊。苏州古城

我每次去苏州,都有无限感慨;每次都跟自己说,下次不来了,再来一定又是一肚子牢骚,说些不合时宜的话,让人扫兴。

然而,还是去。去年是全国首届昆曲节在苏州举行,看了不少精彩的剧目,尤其是永嘉昆剧团改编的《张协状元》,好极了,既保存了传统最优秀的呈演方式,又能联系到实验小剧场所探索的最前卫表演,有即兴、有批判、有颠覆、有反省、有传承,丰富多姿。可是,走出剧场,看到新建的苏州城,就不禁令人怄气。我住在十全街的南林饭店,多少有点亭台之胜,可是一出饭店园囿,一条老街重修改建之后,充满了卖赝品的古董店、假充时髦的咖啡屋,以及张灯结彩的韩国料理。我还不死心,晚上还要出去散步,当然是自讨没趣,结果比关云长过五关斩六将还要费劲,百米之遥的距离,连番驱散了十名皮条客。

今年居然还得去,不过,目的明确,是勘测苏州古典园林,而且有园林局的专家接待,不虞骚扰。园林当然是好看,但是每当旅游团蜂拥而至,导游手举麦克风,大声喊叫,说这个园子叫拙政园,是文徵明住过的,好幽静哦,真美丽呀,我就恨不得起文徵明于地下,问他今世何世?世界文化遗产原来就是世界商品遗产,难怪开全球化会议,会有人去示威。

其实,拙政园是个好地方,是苏州古城的劫余。古城嘛,除了阊门外的七里山塘,在残破中等待重建,差不多已经毁光了。钱穆《八十回忆录忆双亲·师友杂忆》中,说他在一九二七年至一九三○年,在苏州省立中学教了三年书,对古城的逐渐消失,深为惋惜:“苏州自吴王阖庐、夫差以来,两千五六百年,为中国历史最悠久一城市。城内远近名山胜迹、园林古刹,美不胜收,到处皆是。余在苏中三年,游历探讨,赏览无遗。……窃意此城,自余当时所见,倘能一一善加保护,其破旧者则略为修葺,宋元明清近千年之历史文物,生活艺术……依稀仿佛,一一如在目前。举世古城市,当无一堪与伦比。惜乎……”当然这是保守学者的叹息,新时代的人们一定是不去听的。回忆苏州园林

以前到苏州,心里想的第一件事,就是安排时间去逛园林。拙政园、网师园、留园、沧浪亭、艺圃、狮子林……总要设法去走一遭。跟园林局的朋友见面,他们总是带我去拙政园与留园,因为他们要讨论造园的格局,讨论曲径通幽的复杂变化,讨论屋宇与回廊采光的灵巧心思,观察仄径铺石的设计,让我跟他们一样赞叹古人巧夺天工的不可及处,所以,必须去大型的园林,才好一一举证。

我自己一个人,则喜欢隐在市廛陋巷里的艺圃,因为不好找,观光团不肯移步光临,我可以在那里安顿心灵,欣赏一亩见方的宁谧水塘,在临水的敞轩看天光云影,看池中游鱼自在逍遥。有时也去网师园,不过要透早,八点钟园门一开,还没有旅行团扰攘的时候,就可自由自在,像步入自家的后花园,徜徉在一池清澈的周遭。网师园实在不大,蜿蜒重叠,也就是环绕着一池水色的高低起伏与梅竹玉兰,可怪的是,移步换景,却有无穷的丘壑山林,直到九点左右,观光团蜂拥而来,呼天抢地叹美景,好美哦,立此存照,到此一游。网师园遭到蛮族侵略的时候,文明人只好退避三舍。

到拙政园,我喜欢伫望那一池荷花,舒展得铺天盖地,映照着远处的北寺塔,让人回到魂牵梦绕的晚明情趣,冥想当年王献臣开辟这一片榛莽,种植果树花卉的情景。据文徵明的记载,那儿是一片丛芜,杂错着积水湮渚,花了好大气力,叠山理水,才成就了园林的雏形。有时我就站在据称是文徵明手植的紫藤树下,看着微风吹拂一串串紫藤花束,在阳光里摆动着淡紫的妩媚,心想,这株紫藤不是文徵明手植的可能性要大一些。然而,画出《惠山茶会图》那么高风古意的乾坤大手笔,若是在此手植一棵让后人怅望千秋的紫藤,的确是充满了盎然的诗意与无穷的情思,还是让传闻继续流布,不必去煞风景,也不必寻根刨底了。

时间多一点,我会到拙政园的后园,坐在“与谁同坐轩”的石凳上看风景。对面的长廊曲折迂回,高低有致,很经看。看着看着,就觉得出岫的白云带来了远山的能量,聚积在廊下的水波,散发着赏心悦目的欢愉,勾起远人的思念。这时你就体会了轩亭命名的奥秘,联想到古昔的思念与怅惘,也许还有一段“锦瑟无端五十弦”那样扑朔迷离的故事。

其实,这些园林都有过许多悲欢离合的动人故事。像首先开辟艺圃的明末状元文震孟,就是文徵明的曾孙,因为不忿官场的蝇营狗苟,退隐回乡就蛰居在市廛之中的园林里。像清初大学士陈之遴也是为了退休有个优游之处,买了拙政园,后来有女诗人徐灿、嫁给钱谦益的名妓柳如是,都住在这个园子里。这些都是往事,尘封在历史的烟雾之中,都是说故事的题材了。

这五六年我去苏州,不是忙着开会,就是参与策划昆曲的发展,再也抽不出时间去“游园”了。无可奈何,只好回忆过去美好的经历,算是心路上的优游吧。清明时节的苏州“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这是杜牧的名诗,一向被人引来形容江南的春雨,杏花开在濛濛细雨中,好一片诗情画意。

也有人指出,这首诗指的不是春雨江南,是山西的清明时节,而杏花村就是出产汾酒的杏花村。这个解释咬定了杏花村是专有名词,是山西的地名,未免胶柱鼓瑟,把诗人的想象当做历史地理的证据。但也不能说一定就是错,因为唐代的气温比较高,山西一旦到了清明是有春雨杏花之景的。

且不管唐代的清明时节,说说今年的清明吧。我刚好在苏州,杏花已经飘落,只剩零星的残瓣依在枝头,摇漾在迷濛的空气中。苏州的清明有一种说不出的怅惘,大概是因为街道狭窄,潮湿的天气把历史的记忆都粘在粉白的墙上了,有点灰灰的、挥之不去的沉郁。然而,绝不是郁闷,因为杏花刚过,李花已到尾声,而桃花正艳。春意飘浮在濛濛细雨中,有一种难以捉摸的生气,盎然藏在街头巷尾。

江南习俗,自唐代以来,清明时节在门楣插上柳枝,头上戴柳圈,以示春天来了。现在的苏州人,大概没有人记得古谚:“清明不戴柳,红颜成皓首。”不过,杨柳抽条是明显的季节变化,不管你戴不戴,满城杨柳新枝摇曳在风中,总不会让你忘记春天的来临。时代变了,苏州人也逐渐丧失了思古之幽情,读到以下这首描绘本土风俗的诗,大概是感到不知所云吧:“清明一霎又今朝,听得沿街卖柳条。相约比邻诸姊妹,一枝斜插绿云翘。”若真有美丽的姑娘在发际插一枝柳条,走到街上,恐怕会被人认作是神经病的。

然而,苏州人并没有冷落花季,在不少公园及古典园林中都举办了花展,姹紫嫣红,好不热闹。像商展,更像美国推销花卉品种的博览会,没有了我心目中的苏州风味。

我倒是希望,将来到了清明时节,男男女女再度头插一枝柳条。那才像苏州。大热天出游

暑期游览苏州,在园林中徜徉,固然眼底满是绿意,有身在山林之感,却得承受酷热之苦,暴露在三十七八度高温的大自然蒸笼之中,同时更得忍受周遭一批接一批的旅游团,像蚂蚁兵团围住一块馒头一样,挤得跌跌撞撞,那才叫受罪。

为了观赏名胜古迹,大家一起去凑热闹,挤到肩碰肩、腿碰腿、头碰头、脸贴脸,还居然乐此不疲,每年去挤,固然是现代人可怜,假期都挤在暑期。翻翻古书,却发现古人也一样,也会在大热天瞎挤,不过其中另有奥妙。

张岱的《陶庵梦忆》有一条“葑门荷宕”,记他在一六二二年六月二十四日(阳历大概是七月底)到苏州去,“见士女倾城而出,毕集于葑门外之荷花宕(荡)”。楼船画舫,大小船只,全被人租雇一空,有的游客持数万钱都租不到船,焦急得像蚂蚁一样,在岸边徘徊盘旋。张岱是有船的,便去看看有什么精彩的风光:“余移舟往观,一无所见。宕(荡)中以大船为经,小船为纬,游冶子弟,轻舟鼓吹,往来如梭。舟中丽人皆倩妆淡服,摩肩簇舄,汗透重纱。”什么也没看见,只看到人挤人,而且美女如云。

荷花荡作为名胜,在盛暑之时,当然是应该“香远益清,可远观不可近玩”,可是苏州人偏偏要挤进荷花荡里,挤到舟来船往,花叶披靡,一点风光美景都没有了。所为何来呢?张岱说:

舟楫之胜以挤,鼓吹之胜以集,男女之胜以溷。歊暑燂烁,靡沸终日而已。荷花宕经岁无人迹,是日士女以鞋靸不至为耻。袁石公(中郎)曰:其男女之杂,灿烂之景,不可名状。大约露帏则千花竞笑,举袂则乱云出峡,挥扇则星流月映,闻歌则雷辊涛趋。盖恨虎丘中秋夜之模糊躲闪,特至是日而明白昭著之也。

原来其中另有奥妙,是在光天化日之下,眉来眼去,传递私情的场合。大热天的荷花荡,原来与今天的disco有同样的作用。荷风四面亭

拙政园是江南第一名园,也是苏州园林第一批列为世界文化遗产之中,最为世人所知,也最受观光客青睐的旅游胜地。同一次列为世界文化遗产的其他三处苏州园林,网师园、留园、环秀山庄,游览的人数则相去甚远,或许跟旅行社的导赏宣传策略有关,络绎不绝的旅游团都给引到拙政园去了。专业导游有一套专业的运作模式,手执扩音器大喇叭,大呼小叫,边介绍亭台楼阁假山,边带领旅游团穿堂过院,从入口匆匆绕行到出口,说得好听是走马看花,其实就如驱赶羊群入圈,赶完一批又一批。拙政园占地广袤,面积够大,路径交叉迂回,足以让观光客绕上两三个小时,目不暇给;传闻轶事也多,随口瞎说也能说上两个钟头,让旅行团员感到物有所值,园林半日游确是不虚此行。若是去网师园,按照旅行团的游览方法,二十分钟就可走完;换作明万历年间首相申时行的私家花园环秀山庄,用不了十分钟就在出口集合了。

这几年去拙政园,每次经过可以纵览湖山全景的梧竹幽居,就感到人潮汹涌,有时甚至你推我挤,怒潮澎湃。假如我的修养能够达到释迦的境界,或许会拈花一笑,觉得人海滔滔,与眼前百丈池水的沉寂静谧,恰成鲜明对比,是体会人世纷扰、天地无情的道场。可惜修为太浅,心情总是受到干扰,烦躁不堪,后悔自己不自量力,再度身陷苏州菜市场的喧嚣与混乱。忍气吞声走到荷风四面亭,夹在前后人潮之中,动弹不得,亭中美人靠上簇拥着脱了鞋袜的妇孺,挤搡着敞开衣襟的壮汉,像是《水浒传》聚义厅上的景象,不禁内心浩叹,焚琴煮鹤,莫此为甚。

其实,苏州园林本来都是私家后花园,园林之胜,在于叠山理水之巧,以小见大,以虚为实,能在尺寸之地想象山河大地的跌宕变化,让心灵徜徉,神游物外。游园不必惊梦,以为会有什么艳遇,也不要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跌跌撞撞犹如困在圈里的老牛,只要能够排除平日烦恼,清心寡欲,学苏东坡在《赤壁赋》里说的,“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就会发现,造园者玲珑剔透的巧思,原来只是让我们接近天人合一的境界,在艺术审美之中,感受生存的宁谧。进得园里,要屏息敛气,回复阳明学派所说的“赤子之心”,无思无虑,让心灵自然开放,则随处都能“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国”,而且不是乞丐做梦吃筵席,是真真实实的天然图画在眼前。

三十五年前,我第一次去苏州,有幸参观了拙政园、网师园、环秀山庄,印象深刻,觉得每个园子都好,都清幽静谧,各有特色。几十年来,又一一遍赏苏州各处园林,最后的结论完全契合计成说的“地偏为胜”,只要旅游团不来,自然“人少为胜”。这些年也去过拙政园五六次了,每次都颇为怄气,只有一次例外,是园林局的詹总工程师在关闭园门之后,带我一路游赏,一路讲解,如何修复,如何用材,如何髹漆,如何整治小桥流水。走到荷风四面亭,他跟我说起刘敦桢老师当年教他造园技巧,关键在于体会中国传统文化与艺术审美的境界。

眼前这座六角攒尖亭,古朴素雅,把广阔的池水一分为三,四面都有亭亭荷叶,又有曲桥小径通向全园各处。隔水可见香洲的粉壁与飞檐,稍远是小飞虹与小沧浪,南接倚玉轩,池水东南是远香堂,迤逦可见小山坡上的绣绮亭,再向东看过去就是梧竹幽居了。西面连接长廊柳荫路曲,可以绕向西北的见山楼,还可以穿过月洞门别有洞天,到达西边的院落。亭内有一副对联,“四壁荷花三面柳,半潭秋水一房山”,虽然不如济南大明湖历下亭的原作“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却一定可以引发人们的历史文化联想,平添兴味。园里阒无人迹,我们聊着,走着,一直徜徉到暮色逐渐笼罩了满园的青翠,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从此,我记住了荷风四面亭。网师园的记忆

每次去苏州,一定到网师园去看看,一来是观赏园林之胜,二来是追怀自己记忆中的老苏州。

其实,我既不是苏州人,又不在苏州长大,有什么老苏州的记忆呢?这就只好怪我上大学时受人点拨,读了明代的《园冶》及近代的《江南园林志》,对苏州的园林产生无限憧憬。更得怪我二十五年前初访苏州,当时“文革”尚未结束,市面萧条,人人朝不保夕,我却花了五分钱买了张门票,一步踏进网师园。园内空寂无人,真如《牡丹亭》里写的“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这五分钱独赏网师园的经验,虽然不至于引出杜丽娘一般的“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那么惊天地泣鬼神的震撼,却在我心底印上了不可磨灭的记忆,原来苏州园林真有参天地夺造化之工,真能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不过,你得像杜丽娘小姐一样,独自一个,在花园里寻梦。

我跟许多朋友说过这次经验,反应不同,有的羡慕,有的疑惑,有的甚至说我是顾影自怜。不禁想到,假如我独自一人徜徉在凡尔赛宫,周遭阒无一人,那感受也一样,也会想到万物与我并生,天地与我合一吗?大概不会。因为我在法国的宫苑里,很难联想到儒道合流的城市山林梦想,更不会想到张横渠。

最近在苏州勘测园林,和园林局的朋友一道吃晚饭,又聊起了我的网师园经验。有一位年近六十的领导干部眼睛发亮,接着我的话头说,没错没错,那时的网师园,经常从早到晚一个人都没有,五分钱都没人进去。一问之下,才知道他就是当时网师园的负责人,我初访前几个月才调去的。

我们谈起四分之一个世纪之前的网师园,好像失散的亲人回忆童年岁月一样,居然感到相见恨晚。他说,你比较幸运,记忆只有纯粹的美感。我们当时还得在看松读画轩里背语录呢。沧浪亭的记忆

每次到苏州,一定会在沧浪亭边走走,有时进去,有时过门而不入,只沿着园外的一湾渠水,走进自己的想象。

也许沧浪亭在我的记忆中,早就营造好了位置。远在我亲历之前,亭台窗栏就已映照在我呼吸血脉之间了。当然不是因为前世的因缘,不是上一辈子游赏的遗痕,而是从书中得知的布置巧思。

苏子美《沧浪亭记》说到,他在郡学(今天的文庙)之旁,买了一片废旧的池馆。“予爱而徘徊,遂以钱四万得之,构亭北碕,号沧浪焉。前竹后水,水之阳又竹,无穷极。澄州翠干,光影会合于轩户之间,尤以风月为相宜。”

苏的好友欧阳修写了一首《沧浪亭》诗,其中说:“清风明月本无价,可惜只卖四万钱。”当然是调侃好友,但沧浪亭的清风明月,从此就深植在后世读书人心中。我想,记忆中的沧浪亭,最早是来自这样的文字。

沧浪亭取意自《楚辞·渔父》:“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描写超然脱俗之意,反映世事混浊,不如像渔夫一般,归隐山林清流。不过,要归隐进沧浪亭,至少还得有欧阳修取笑的“四万钱”,也不是唾手可得的。

记得第一次去沧浪亭,门票五分,现在要交十元钱。看看熙来攘往的参观人潮,每天不会少于四千人次吧?那么,每天的门票费就可以买下沧浪亭了。当然,现在物价高涨,钱不值钱,房地产高飙,在苏州市中心是不可能再营造园林了。

这次去苏州,只在园外瞻仰了一番。不是舍不得那十元钱,是起得太早,闲步到沧浪亭,才早晨七时,园门未开。我坐在通往大门的小桥上,望着曦光照耀着渠水,闪烁不定,想起了苏子美的诗句“一径抱幽水,居然城市间”。再访退思园

在江南名园中,退思园得到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青睐,名列世界文化遗产,可算是个异数,因为它兴建得很晚,是清光绪十一到十三年间,也就是一八八五年到一八八七年,在苏州吴江地方的同里镇上建造的。比起苏州同登“世界文化遗产”名榜的古典园林,如沧浪亭、拙政园、留园、网师园、狮子林等,退思园的历史文化背景就显得苍白孱弱多了。不要说沧浪亭可以上溯到北宋,欧阳修还写诗打趣园主苏舜钦,“清风明月本无价,可惜只值四万钱”;狮子林是元明两代的禅寺,倪云林曾流连于此,手绘《狮子林图》,乾隆六次南巡,六访狮子林;拙政园里有文徵明手植的紫藤,传世还有他所画的《拙政园三十一景图》,清初大学士陈之遴买下园子,让妻子女诗人徐灿住在园内,嫁给钱谦益的柳如是便来园中小住;网师园始建于南宋,乾隆年间修复之后,沈德潜、钱大昕都写过图记,民国期间又有张善孖、张大千兄弟借寓,还养了头小老虎;即使是较晚的留园,也经历过四百年朝晖夕阴的熏陶,浸润了浓郁的文化气息,明末有文人雅士如袁中郎、江盈科徜徉的足迹,清末则成了洋务大臣盛宣怀的产业。

退思园的历史不过一个多世纪,建造之时已是清朝大厦将倾,国势衰微,民生凋敝,文化传统受到西方强势文化震撼侵蚀之际,假如我们相信历史教科书所说,文化艺术反映经济基础与时代精神,那么,退思园就是中国传统审美精神颓圮时代的产物,应该是雕琢堆砌,粉饰太平,毫无足观的。然而,这个园子虽然小巧玲珑,只有九点八亩,倒也落落大方,风华雅致,让人想到汤显祖笔下的杜丽娘,毫无俗艳浮华之气,在收敛含蓄之中,展现了温文尔雅之美。说它是异数,或许有点夸张了,反倒让人深思,江南审美传统承袭有序,不绝如缕,反映了苏州地区的文化底蕴深厚,钟灵毓秀,就算全国政治经济窳败,也还有块福地,孕育出赏心悦目的奇花瑶草。

今年初夏,有机会和一群外国学者游览同里古镇,才首度躬亲见识了退思园。经过了古色古香的厅堂楼宇,在曲折回廊与高墙围绕的后面,穿过一道月洞门,豁然开朗,是一池粼粼波光,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十分低调含蓄,却又在收敛沉稳之中,透露出令人心旷神怡的自在。退思园是人造的园林,不是自然,却让人感到巧夺天工。明末的计成在《园冶》书中,一开头就说,造园有两大要素:“地偏为胜”与“景到随机”,如此则“虽由人作,宛自天开”,把设计的精巧完全融入自然环境。退思园的设计,简直就是计成理念的实践,达到了李卓吾说的“化工”(大化之工)。我在假山顶上的眠云亭里闲坐,刚觉得自己逐渐融入了大化,同行的美国朋友就开始大呼小叫,说游览了一个钟头了,吃农家菜的时间已到,不能再耽搁了。只好怏怏离去。

隔了一天,外国朋友都回上海去了,苏州曲家周秦问我,要不要到附近古镇走走,以消浮生半日之闲。我说好极了,去同里吧。这一次我们徜徉在退思园,没有时间限制,心情之舒畅就如微风吹在池水上的涟漪,不干任何人的事。沿着菰雨生凉轩的后面,攀上遍布藤萝的假山石阶,从架空的天桥走进了辛台书屋。暗褐色窗棂外面,榴花开得正盛,艳丽如火,映着澄碧的蓝天,美得像一幅维米尔的油画,让我觉得,这间书房取名“辛台”,以喻辛苦读书,似乎自儆得有点矫情了。

回家途中,在古镇上看到一个指示牌,上书“计成故居”。一问,才知道,原来此地是计成的故里,也难怪造园的承传不断,会让我在两天之内,再访退思园。东山枇杷

七八年前的清明时节,为访茶曾到太湖的洞庭西山,看茶农在土灶里炒制新摘的碧螺春嫩叶。山乡的灶披十分简陋,呲牙咧嘴的青灰砖,或许就是农舍背后山坡上挖土烧造的,浅浅敷了一层灰泥,堆叠成一座土灶,上面搁着一口大铁锅,就在此生产蜚声中外的名茶碧螺春。不过,生产场所湫隘的视觉印象,不应该干扰嗅觉美感,只要把眼睛闭上,须臾便满室生香,乡间灶披就化为幽兰之室,让你的想象翱翔,如苏东坡在《赤壁赋》里说的,“飘飘乎如遗世而独立,羽化而登仙”。回到苏州,跟苏州园林研究院的陆总工程师说起西山茶香的乐趣,他是地道苏州人,就说,你该到东山去看看,那里才是碧螺春的正宗产地,还有雕花大楼,有王鏊故居,到了初夏,满山的枇杷与杨梅,想起来都馋涎欲滴。

我非苏州人,没那么好的命,不可能常居苏州,清明刚去西山,初夏又访东山,春夏秋冬都能欣赏四时美景,享用太湖周遭的时鲜珍品。清代刘鸿翔曾写过一篇《太湖记》,是这么描绘太湖洞庭东山的物产:“其谷宜稻,其畜宜牛、宜羊、宜豕、宜鸡狗,其树宜桑、宜松、宜柏、宜竹,其果实宜橘柚、宜杨梅、宜枇杷,其花宜桃、宜莲、宜桂、宜梅。蒲苇菱茭属于路,鱼鳖蜃蛤陈于市。”什么都有,可惜我无缘一一目遇口尝,只好读读前人的诗词,算是望梅止渴另一章。苏州作家周瘦鹃有一首《苏州好》,罗列了东山的美味茗卉与鲜果:“苏州好,嘉果满东山。万树枇杷千树栗,杨梅挹紫橘流丹。我欲当盘餐。苏州好,茗碗有奇珍。嫩叶喷香人吓杀,纤茸浮显碧螺春。齿颊亦留香。”

七八年就这么过了,一直也没去过东山,直到今年初夏时节,总算借着国际会议的安排,住在东山宾馆,浸润在太湖清新的空气之中。到了宾馆,迫不及待就问本地的服务员,初夏时节了,有枇杷和杨梅吗?服务员说,枇杷都熟了,镇上有的卖,杨梅还要过一两个星期才上市。镇上?远不远?不远的,五六里路吧。我们开着会,要抽空出去溜达一下,已是奢侈的越轨行为,还要走上五六里地,只是为了尝一口枇杷的滋味,未免超出我为口腹奔忙的极限,只好怏怏作罢。

返回苏州,按照原先的约定,去探望九如巷的张寰和表舅。舅妈从里屋端出一大盘枇杷,说前天有人从东山带来的,是白沙枇杷,我们已经尝了鲜,好吃得不得了,特别给你们留的,要多吃点。寰和舅舅九十多岁了,思路敏锐异常,接着说,枇杷种类很多的,有大白沙、小白沙、青白沙、灰白沙之类,这种特别甜的,好像叫白玉。我轻轻拨开了果皮,发现果肉确实细白如玉,水汪汪的,看起来质地有点像天津鸭梨或日本水晶梨,隐隐约约带点缃黄色,可能是映照着果皮的缘故。一口咬下去,不像鸭梨或苹果那么脆,却充满了香糯的汁液,口感介乎香瓜与荔枝之间。我以前吃过的枇杷,不是这个滋味,不但要干得多,也没有如此浓郁的香味,想来是缺少洞庭东山的灵气。难怪本地人羡称东山枇杷,原来真是不同凡响,真如宋人周必大诗句所说,“可人风味少人知”。

告别的时候,舅妈把剩下的半篓枇杷全塞给我们,说带回去吃,别处没有的。灵隐风光

到杭州,好像总得去灵隐寺一趟,即使不进香,也跟着善男信女随喜一番。不过,近年旅游业大盛,灵隐已成观光重点,不分晨昏早晚,人山人海,拥挤的程度可比菜市场,让人感到气闷。

我第一次去灵隐是二十多年前,“文革”刚结束,砸毁的大殿还没修复,只有外面一进天王殿,不胜凄凉之感。然而,却幽静,远离市嚣,可以净化污染于红尘的心思。飞来峰安安稳稳,守着一山苍翠;摩崖造像个个气定神闲,依山傍水,看着时光流转。

徐霞客的《浙游日记》写他到灵隐,因在深秋,山水清寂,十分惬意。先盘旋于飞来峰的石洞:“山间石爽,毫无声闻之溷,若山洗其骨,而天洗其容者。余遍历其下,复各扪其巅,洞顶灵石攒空,怪树搏影,跨坐其上,不减群玉山头也。”

我第一次看到的飞来峰,也是这个景象,盘旋其间,觉得可与山石亲近,感受山峦的脉气。过了十几年,再去灵隐,就看到飞来峰上爬满了成千上万的徐霞客,有西装革履者,有足登高跟鞋者,更多的是呼朋引伴的壮汉,尖叫笑闹的孩童。父母手执相机,怂恿儿女挪动屁股,稳稳坐在佛头上;情侣手牵着手,环抱着佛像的躯体,摆出各种飞天的姿态,发挥革命浪漫主义的想像力。

徐霞客当年爬完了飞来峰,下山涉涧,进了灵隐寺,见到“有一老僧,拥衲默坐中台,仰受日精,久不一瞬。……是日,独此寺丽妇两三群接踵而至,流香转艳,与老僧之坐日忘空,同一奇遇矣。为徘徊久之”。这样的景象,我没见过,将来也不会再有了。

现在也有不少丽妇来进香,满头珠翠,满身满臂满手的环镯饰件,不但拜佛,连天王、韦陀也拜,然后还在殿外向上下四方一一拜礼。但是,见不到老僧了,见不到闭目合什的和尚,见不到超尘脱俗的大德,只见到几个看守佛殿的年轻和尚,嘻嘻哈哈,挤眉弄眼,算是观光胜地的必要点缀吧。九溪十八涧

我去杭州多次,却从未去过九溪十八涧。每次都有公务,因此,抽不出一段完整的时间,真的到山里走走。偶尔有个半日暇隙,从断桥走到西泠桥畔,就觉得已经游览了西湖,达成了忙里偷闲的私务,再也不敢有所妄求。

最近因为休假到杭州,时间比较宽裕,朋友就说,到九溪十八涧走走吧。我问,远吗?他说,坐车去,很近,不要半小时。我便想到,张岱的文章里说,“九溪在烟霞岭西,龙井山南。其水屈曲洄环,九折而出,故称‘九溪’”。听起来深邃幽远,不容易走到。民间传说,山里有个青年,化龙而去,离家时依依不舍,回顾了九次,龙尾在山峦中画出了九溪十八涧。听起来更是云山雾罩,深山大泽出龙蛇,好像这九溪十八涧是在什么蛮荒之境,有点神秘的色彩。

乘了计程车,不到半小时,已抵九溪烟树入口。下车步行,才三五分钟,已经涉过了第一条涧。今年天旱,涧水才及足踝,但清凉澄澈,让人有山林之玄想。一群孩童,提着小桶,手执自造的捞网,趴在涧旁捕溪鱼,看了我们一眼,悄声窃笑,也不知是笑我们顶着大热日头远行,还是笑自己的捕鱼行径被外地人瞧了去。

山坡上满植了茶树,显然已经人工开发,发挥经济效益了。但一路行去,石径蜿蜒,溪水淙淙,仍然充满野趣。俞樾曾写过一篇游记,说到九溪十八涧的秀美:“四山环抱,苍翠万状,愈转愈深,亦愈幽秀。余诗所谓‘重重叠叠山,曲曲环环路,丁丁东东泉,高高下下树’。数语尽之矣。”我们走了一阵子,景况与俞樾所说,大体差不多,就十分满意,不再去追究俞樾笔下的“清流一线,曲折下注,作琴筑声”,到底写的是哪一条溪涧了。雷峰塔

带学生到杭州去考察,免不了要游西湖。同学看到烟波叆叇的西湖,一层层若隐若现的山色,都觉得风光窈窕,美极了。问我古人是如何形容西湖美景的,我说,多了,苏东坡的绝句就是一例:“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西湖就像美人西施,不管天气是晴是雨,即使是气象报告常出现的“晴转多云有阵雨”,都能展现迷人的风貌。

同学问有没有什么故事传说的,说来听听吧。我反问,有没有听过游湖借伞?都摇头。有没有听过断桥相会?好像听过。听过雷峰塔吧?嗯,好像有那么个塔,在哪里呢?塔早塌了,故事还在。

等我提到白娘子与许仙,大家都记起来了:“对对,是白素贞。”还不错,有名有姓的。却又问,那雷峰塔是怎么回事?我说,不记得白娘子最后被压在雷峰塔下面吗?不记得。白素贞的儿子中状元,回来祭塔的故事呢?不知道。法海和尚使金钵收妖呢?都摇头。没听过“不得人心”的法海?没有。同学们显然没读过鲁迅的《论雷峰塔的倒掉》。有没有听过水漫金山?听过。那个金山寺的住持老和尚就是法海,多管闲事的专家。同学都点头,显然和历来的老百姓同心同德,都站在有情人一边。

于是,我就从头到尾把“白娘子永镇雷峰塔”的事讲了一遍,还加上《义妖传》的状元祭塔。不过,也作了声明,我不喜欢狗尾续貂那一段。尤其讨厌法海和尚居然还掺和进人家的夫妻母子大团圆。

杭州的朋友告诉我,市政府为了发展观光,决心重建雷峰塔,而且要建得美轮美奂。我问是否有电梯上下,像新建的黄鹤楼那样?朋友说不知道。

若是雷峰塔有电梯上下,以后怎么讲这段故事?说白娘子不分晴雨,每天乘电梯到塔顶,盼着儿子归来?城隍老爷

杭州为了发展观光,在城东南山巅建了一座城隍阁,巍峨矗立,金碧辉煌,其大无朋,像一方政治正确、经济至上的玺印,压在西湖风光之上。要说煞风景,也可列入全国大煞风景之林。

杭州的城隍老爷,在宋朝时是孙本,明代换了周新。这个周新是永乐年间有名的法官,直言敢谏,铁面无私,绰号“冷面寒铁”,令人望之生畏。明末张岱曾记,京城里小孩啼哭,只要说周新来了,就有止哭之效。后来因为逮捕一个贪黩的锦衣卫千户,被锦衣卫指挥诬告。抓到永乐皇帝陛前,却抗颜直辩,把皇帝惹火了,推出杀掉,却大呼:“生作直臣,死作直鬼。”周新死后,大概皇帝有点后悔,也可能发现了锦衣卫的诬陷,就传出了个神话。张岱是这么记的:

一日,上见绯而立者,叱之,问为谁。对曰:“臣新也。上帝谓臣刚直,使臣城隍浙江,为陛下治奸贪吏。”言已不见。遂封新为浙江都城隍,立庙吴山。

张岱的记载平平实实,全无评论。不过,我们读了不免要生些感想。

第一,周新是直臣,直来直往,说了抗辩之词,是“犯上”,所以被杀了。他犯的上,是杀人不眨眼的永乐皇帝,所以死得也不冤。第二,既然死得不冤,怎么皇上又会白日见鬼,听周新前来报告呢?这就是永乐治术高明之处了。不但让周新为他肝脑涂地,而且不准“死而后已”,死了还要利用他的直声,让他到浙江去任“都城隍”,管浙江一地,神道设教,继续“鞠躬尽瘁”。

新建的城隍阁太过恶形恶状,所以,我拒绝前往观赏。不知道里面是否还供奉着城隍?是否还是周新?还是换了什么新派人物?宝石山上保俶塔

杭州西湖风景秀丽,西北面层峦叠翠,像凝固的海浪,蕴藏着无限生机与动感。靠近白堤一带的宝石山上,屹立着保俶塔,俯瞰西湖的风光晴雨。保俶塔的形状比一般的塔要瘦俏,不像衲子,也不像美人,倒叫人联想到侍候文人雅士的书僮。清晨起来,薄雾未散,他已经烹茶完毕,静立伫候,等着主人盥洗。朝阳方升,他已经打扫庭除,在书房里摆好了籍册,退出室外。午后时分,焚香幽室,布置了琴桌,等着高山流水的乐音。

明代田汝成的《西湖游览志》说宝石山原名巨石山,保俶塔名“宝叔塔”。因为有永保和尚虔诚募缘,瞽目复明的神迹,老百姓称他为保叔,后来也就称塔为保俶塔。不过,这个“俶”字很奇怪,不是普通日常用字。老百姓怎么会把“保叔”讹称成“保俶”呢?《说文》:“俶,善也。从人,叔声。”段玉裁的注说,“俶”就是“淑”作为“善”解的本字。“淑”的原义是“水之清湛也”,后来却取代了“俶”字,成了后来所用“贤淑”、“淑女”的意思。而原来的古字“俶”,反而没有用了。

没有人用的古字,怎么会在民间以讹传讹,取代了人人都知道的“叔”字呢?

明代朱国桢的《涌幢小品》说,五代十国末期,吴越国王钱弘俶(后改名钱俶)入觐宋朝,不得归还杭州,老百姓思念他,因此筑了保俶塔,盼望钱王得保祐。听起来很有道理,但是,清代梁章钜的《浪迹丛谈》却说不可能,因为老百姓怎么敢直呼自己国君的名字呢?好像也有道理。梁章钜认为,最可能的情况是毛西河说的,“保叔者,宝石之讹,盖以山得名者”。可是,这说法也并非无懈可击。第一,杭州官话“保叔”与“宝石”发音并非完全一致。第二,还是老问题,“保叔”怎么变成“保俶”的?

不管保俶塔之名是怎么来的,塔却十分秀丽,点缀了西湖风光。杭州大井巷

杭州这几年来锐意发展文化旅游,把“柳岸闻莺”东边,原来环绕杭州府署、钱塘县署、仁和县署一带的旧民居,拆了个七零八落。前几年我到杭州,住在清波门附近,一出门,满目疮痍,若还剩下些断壁残垣,触目就是“拆”字,的确惊心,好像张献忠流窜错了地域,一路“杀杀杀杀杀杀杀”,杀到杭州来了。

一路拆的目的,据说是要建设美丽的新杭州,重现昔日“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辉煌。美丽不美丽,见仁见智,有人看到工厂冒黑烟就赞叹“江山如此多娇”,你有什么办法?现代中国的有识之士,一心扑在现代化上,日思夜想的,就是要把这些碍眼的传统民居,“化”成六线道,甚至是八线道的通衢公路,好让“先富起来”的奔驰、奥迪与宝马,风驰电掣,呼啸地奔向“小康”的下一站。下一站是什么,没人知道,只好让那些高档名车摸着石头过河吧。这不是吗,“柳浪闻莺”架起了新的石牌坊,铺地一溜雕刻着凤凰的青石板,正对着拆掉了民居而修建的河坊街。虽然只有四线那么宽,不过直通新建的“吴山天风”广场,接连着修缮一新的清河坊步行街,还是有点现代城市的气派。

顺着清河坊往东走,两旁都是打着百年老店招牌的商铺,像王星记扇子、张小泉剪刀之类,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搬来的,反正都是新开的连锁型分店,百年也者,显然是为了招徕蜂拥而来的观光客。再走几步,一面逾丈的白墙迎面扑来,卡车轮胎那么大的黑字写着“胡庆余国药号”,就是红顶商人胡雪岩发迹之处了。再往前,有一条斜岔向南的小巷,灰蒙蒙的,毫不起眼,像是一区老旧的民居。我走进去才发现,巷名大井巷,两旁的民居已经无人居住,沿墙有些“拆”字。触目惊心的,是墙上涂抹一条条的白漆,显然是为了掩盖住一些无法无天(或许是“无父无君”)的碍违字眼。而白漆上面,居然有人又用黑漆写上了控诉口号,想来就是白漆掩盖的字句:“还我祖传私房。贪官奸商勾结,强抢民房,不得好死。”“官逼民反,坚决同非法行为作斗争。”“我要生存,我要吃饭,还我祖传私房。抢房和抢银行有什么两样!违法强迁,百姓不服。要法治,不要人治。”“打倒贪官。抢房者绝无好下场。”“为了抢房,抓了十多人!反对违法强迁!”“抢我私房,断子绝孙!”“官商勾结抢民房,国法难容!”“行政强迁,违反宪法。”“放火烧房,必死!”“血拼”“公然抢房,天理何在!”“拆迁办收购价每平方4700元,修好后卖8万元一平方!”“打倒贪官,我要回家。”“拥护宪法,还我生存权。”一条凄清的长巷,前不见行人,后不见游客,只有死寂笼罩。我匆匆走出巷子,以免受到牵连,被公安盘查。

大井巷,南宋《咸淳临安志》及《梦粱录》都有记载,说此处有大井,“钱塘第一”。明代《西湖游览志》说,洪武年间还立了碑,上书“吴山第一泉”,是杭州城最甜美的水井。没想到,残破至斯,败落至斯。也许明年就拆光了,盖起现代化的摩天大楼。真是几家欢乐几家愁。片儿川

片儿川是杭州小吃,即雪菜肉片笋片面。味道与苏州面点的雪菜肉丝面相近,但加上笋片,特别是春笋刚上市,别有一番风味。有趣的是,雪菜肉丝面在上海面馆是基本面点,并随着上海小吃风行海内外,无远弗届,而片儿川只有杭州才吃得到。当然,各处面馆都可以在雪菜肉丝面里,加上笋丝,让口感及味觉多一分林野的爽脆气息,然而,像片儿川那样,布满铜钱厚薄而稍大的肉片及笋片,汤汁浓郁醇厚,卖相比较村俗的面点,似乎只有在西湖烟霞笼罩的南宋故都才找得到。

吃片儿川的第一个感觉,是面条与苏州大面的细致精美不同,比较粗犷,比较乡野,像我小时候在台湾乡下吃的切仔面,甚至有点像煮过的油面。给我带来的联想,是金兵南下,汴京沦陷,中原父老迁徙到江南,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吃一碗家乡的面食,聊补北望的乡愁。那面过了江淮,滋润上富春江带来的灵秀,虽然还有北地粗豪的外表,一嚼起来却松软得多了。再加上本地土产的鲜笋与腌制的雪菜,一碗原来十分豪迈的肉片面,就成了融合南北口味的片儿川了。这当然只是我的臆想,随兴所发的思古幽情。预先在此警告杭州旅游局,不要引此作为历史依据,打出片儿川是宋朝面点的招牌,发展杭州的文化旅游。我拥有这项历史猜臆的智慧财产权。

第一次吃片儿川,是一九七八年的夏天,一个人初访西湖,住在湖畔的华侨饭店。在餐厅点菜,点了炸响铃、糟鸡、油焖笋、片儿川。邻座一位中年妇女,带着她十来岁的女儿用餐,突然问我是不是杭州人。我说不是。她很疑惑地问,你为什么点这几道菜?炸响铃、片儿川,这是只有杭州人才知道的菜式,她离开西湖烟水近三十年了,时常怀念的就是这几道菜名。不是杭州人,怎么知道这些菜式?我不禁赧然,说书上看来的。她一脸怅然,大概是认错了个假同乡,转头向女儿介绍起片儿川来。

在杭州漫游期间,还到过老店奎元馆吃过片儿川,印象极佳,肉片鲜嫩爽口,笋片清爽如细雨滴沥在竹叶上,而汤汁又香浓可口。十多年后再访奎元馆,则肉片又硬又老,笋片干如竹篾,汤汁只有酱油味,气得我再也不去。转而试试知味观,却时好时坏,质量得不到保证,去过七八次,只有一次令我回味不已。

转眼又是十多年,朋友请我去奎元馆吃面。我依旧点了片儿川,吃了一口,咦,居然是当年的滋味,不负杭州特色面点之名。楼外楼

杭州最有名的饭店,大概是孤山路上的楼外楼了。外地游客游览了西湖,总要到西泠桥畔、秋瑾墓东,紧贴文澜阁皇帝行宫旁边的楼外楼,去品赏一顿佳肴,尝尝酸不溜叽的西湖醋鱼、更加酸不溜叽的宋嫂鱼羹、糯而不烂的东坡肉,以及烂而不糯的叫花鸡。我第一次去,是三十年前,印象还不错,可能是因为初访杭州,刘姥姥进城,见识了浸润在历史人文中的山灵水秀,一切都美不胜收,吃什么都觉得“好美味”。

十五年前再去,才算领教了杭州菜也有油腻的一面,从此再也不登楼外楼。我的杭州朋友也说,楼外楼是观光旅游楼,“戆头”去的,我们不去。楼外楼店名起得好,来自南宋林升的诗《题临安邸》:“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从生活佚乐的角度而言,这首诗曲尽了杭州作为“人间天堂”的本质,也就是吃喝玩乐,“国家事管他娘,打打麻将”(民国诗人曾今可名句)。改革开放以来,杭州修复了“文革”时砸烂的岳王庙,同时也“还我河山”,恢复了休闲城市的游乐本色,一时之间,游人如织,酒楼饭店也应运而起。楼外楼是老字号,生意红火不用说了,城里城外还开了“山外山”、“天外天”、“湖外湖”,都想借着诗意的联想,吸引顾客。可惜,端上桌来的菜肴,丝毫不能刺激味蕾的灵感,往往不符诗意的美丽联想,逐渐门可罗雀,再来就关门大吉了。倒是楼外楼独领风骚,屹立在西湖边上,几经风雨,不但不曾坍塌,还大兴土木,起了钢筋水泥高楼,招商注资,成了企业集团。虽然菜肴也跟着企业化,每一道菜吃起来,都像他们生产的真空包装特色菜,食客却是不断,门口车水马龙,生意兴隆得很。想来是杭州西湖的诗意独钟楼外楼,一切美好的联想都与这家饭店融合了,至于菜肴的味道嘛,反正观光客只来一次,管他呢。最近因为开国际学术会议,宴设楼外楼,想不去会折了主人面子,只好硬着头皮赴宴。先上了七八种开胃小菜,其中炸花生还差强人意,配着五年陈的绍兴黄酒,尚可下咽。主菜上来了,果然又是宋嫂鱼羹、西湖醋鱼、东坡肉、龙井虾仁、叫花鸡之类的陈年老套。一尝,鱼羹太酸,没有鲜味;醋鱼勾芡太重,鱼肉太老;东坡肉蒸的年岁不少了,已经到了苏东坡从海南回归的晚年,肉已发柴;虾仁没虾味,也没龙井茶味,让我怀疑不是清炒做法,而是清煮;鸡肉则烂如泥巴,倒是名副其实,是给叫花子吃的。席中有位芝加哥大学来的洋教授,似乎颇有品味鉴别的能力,说他吃过苏州菜,觉得杭州菜口味比苏州菜要重。我说,不是杭州菜口味重,是这家老字号饭店的口味重,还保持宋代开封的口味,让我们别忘了“直把杭州作汴州”。杭州时令菜

清明前到杭州,住在清波门,紧靠着西湖老八景的柳浪闻莺。早春时节,柳树抽芽,垂下来一缕缕湖绿色的嫩叶,一眼望去,像是连绵十数里的绿色瀑布群,难怪傅抱石晚年画柳树,就这么大笔一挥,一大片淡绿水墨洇染,以写意手法画出了柳树还魂的欣愉,展现了早春最美妙的自然轮回景象。春回大地,生命复苏,色彩是如此的稚嫩纤细,让人在顾盼之间都小心翼翼,怕凝视重了,粗鲁的眼神会碾碎了初春生命的嫩绿。清晨曦微之中,湖水呈灰蓝色,远处的山峦灰蒙蒙的,罩在雾岚里,小瀛洲模模糊糊,像初生的小灰猫,毛茸茸的一团,飘浮在湖水中央,更显得柳浪闻莺这一片绿意,给西湖的早春带来了无限生机。

朋友请我喝新茶,说今年天气反复无常,冷锋一阵接着一阵,惊蛰到清明之间连续降温,把刚刚冒芽的茶叶嫩尖全斲伤了。今年的明前茶,几乎全军覆没,只有前几天回暖,茶农赶着采了点,成了凤毛麟角,珍贵得不得了。我看着杯中浮起的茶叶,旗枪嫩绿,比新柳抽芽的色泽略深,氤氲之中泛起阵阵扑鼻的清香,轻啜一口,觉得那淡淡的芳香,由口腔蓦地升上了脑门,也不知道是否心理作用,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唐宋时代禅林中盛行饮茶,赵州和尚动不动就叫人“喝茶去”,或许也是让人由饮茶的豁然开朗得到心灵开悟吧?

喝了朋友的明前新茶,就想吃早春的时令菜。首先想到的是春笋步鱼,因为这两样食材都是季候性的,过了春天,想吃也没有了。餐厅菜单附有一张“厨师推荐”,其上明码实价列着这道菜,好极了,就点了一道。同时还点了凉拌野木耳、油淋青蚕豆、清炒马兰头、红烧土豆腐。过一会儿,服务员回来说,马兰头卖光了,步鱼也卖完了,派人到附近菜场去买,很快就回来,麻烦稍等一下。我只好先吃了凉菜,再把精神放在红烧土豆腐上面,就像等待奥斯卡颁奖最佳影片一样,沉住气,先得看过一个个小奖项,考验你耐力的极限之后,才能品尝春天山野的时鲜。野木耳又脆又嫩,入口有一种滑而不腻的清新佻达之感,比一般的水发木耳多几分灵气。青蚕豆也好,软硬适中,爽脆中带点酥糯,清香可口。土豆腐更是好吃,是卤水做的,豆香浓厚馥郁,让你觉得平常吃的都是化学合成豆腐。吃了一阵子,服务员又回来了,说马兰头与步鱼都买不到,差人到更远的大菜场买去了。我说下午有事,来不及了,给我上碗片儿川吧。片儿川快吃完的时候,服务员又过来,说步鱼买到了,还做吗?我看看表,接我演讲的车五分钟就到,无论如何是吃不成了,只好充满惋惜地说,下次吧。服务员似乎完全理解我想吃时令菜的心情,也是满脸遗憾的表情,说你下次预定,我们给你留着,不卖给别人。

隔天在外奔波,又是开会,又是演讲,整天都忙,无暇回去吃春笋步鱼。最后一天参观博物馆,馆长和我气味相投,一定要请吃午饭,带我去品尝西湖边上一家极有特色的杭州私房菜,问我吃什么。我说,春笋步鱼。一问领班,说没有。馆长急了,说这不正是季节吗?领班说今天没准备,吃点别的时鲜吧,鲥鱼怎么样?我跟馆长说,鲥鱼我不吃,有个故事,以后再告诉你。吃油焖春笋吧。领班说,油焖笋没有,因为主厨总是做不好,就不提供了。馆长不高兴了,说下次到我家,我家私房菜油焖春笋做得好,今天将就将就,吃点高档的非时令菜吧。北京夕照寺

北京南城广渠门西到天坛北边一带,有条夕照寺街,12路公车的线路贯串其间,一直通到南端的龙潭公园。有位编辑朋友告诉我,从夕照寺街往西,到金鱼池这一带,就是当年的龙须沟原型,是老舍剧本刻画穷苦大众的背景。剧本描述北京下层老百姓的困苦生活,世世代代与腐臭淤烂的沟渠朝夕相处,生活在污秽肮脏之中,又受到地痞流氓的欺压,直到新政府镇压了坏蛋,疏浚了罪恶渊薮,这才让人民翻身做主,改善了生活,迎来了一片歌舞升平。老舍的剧本,一派歌功颂德,算不上优秀深刻的文学作品,但从反映社会物质生活环境的变化而言,却也不失为预言性的纪实之作。时过六十年,离老舍歌功颂德一个甲子了,我在清晨时分散步,走在夕照寺街上,看到新盖的住宅小区,一幢幢三四十层崭新的公寓大厦,栉次鳞比,掩映在槐荫之中,齐整的人行道笔直伸延,纷纷扬扬飘落着苹绿色槐花,好像走在巴黎香榭丽舍大道,呼吸着一部分人富裕起来之后的优雅。

走在夕照寺街上,当然就想看看夕照寺。且不管它是否古迹,单是寺名夕照,本身就充满了诗意,让人想象夕阳余晖眷恋暮鼓沉沉的苍凉,连带就会想到晨曦,蒙蒙初亮的熹微,是否温柔地贴近屋瓦与砖墙,逐渐照亮了回荡着钟声的寂寞院落。在街角看到一块大盘石,上面镌刻着“金台夕照会馆”几个金漆大字,背后是沿街兴建的青灰色现代建筑群,高低起伏,很有气派,风格介乎日本幕府将军的城堡与芝加哥现代摩天高楼之间。金台夕照,显然是借用了“燕京八景”之一,自抬身价,揽上些历史文化的余韵。燕京八景分别为:“居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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