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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20 09:47: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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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施托姆

出版社:中国画报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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茵梦湖

茵梦湖试读:

施托姆——陋世中的诗意写手

从19世纪二三十年代开始,在欧洲兴起了一股强大的、反浪漫主义的文学思潮,这就是现实主义。它很快就成为主流,崛起了一批又一批跻身世界文坛的大作家、大诗人。在法国出现了司汤达、梅里美、巴尔扎克、福楼拜等人,在英国出现了狄更斯、萨克雷、夏洛特·勃朗特、盖斯凯尔等,在俄国有果戈理、屠格涅夫、冈察洛夫、亚·尼·奥斯特洛夫斯基等人,而德语文学则有斯蒂夫特、施托姆、默里克、凯勒、冯塔纳等人活跃于文坛。这些现实主义作家创作出了一批又一批伟大的作品,它们成为世界文学和民族文学的珍品,永远熠熠生辉。

与统一的中央集权的法、英、俄不同,分裂的德国政治上窳败、经济上落后(这种支离破碎的格局直到1871年德国统一才得以改观)。因此德国的现实主义文学有着自己的特点,或者说是弱点:它没有无情地揭露现实的勇气,缺乏尖锐的批判社会的精神,不具有一种清晰的先进的思想;这一批现实主义作家在生活观察上、在时代剖析上缺乏足够的胆识和犀利的目光。因此,从文学成就上来看,德国的现实主义作家难以与法、英、俄的现实主义作家相颉颃,难以跻身世界级作家之列。尽管如此,他们却是德国文学中一个不可缺少的构成部分、一个重要的环节,这批作家是德国当时社会环境下所能造就出的文坛上的佼佼者了。

德国现实主义比法、英、俄现实主义统领文坛的时间稍晚。1848至1849年德国资产阶级革命失败不仅在政治上、精神上,而且也在文学上引起了巨大的变化,现实主义即是以此为契机应运而生。然而由于先天上的不足,德国现实主义缺乏批判的力量,而有了“诗意的”现实主义之称。尽管这一名称并不为文学史家普遍认同,但是“诗意的”这个定语的确能在很大程度上体现德国现实主义的本质。诗意的现实主义追求的不是对现实的揭露和批判,而是在批判和神化之间找平衡,是对现实和这个现实中的人进行象征的诗化;不是社会性的批判,不是去揭示鄙陋现实的根源,而是在有限的生活领域里去保持和发展人性。这正如一位德国文学史家所说:“……诗意的现实主义作家在逝去的东西中寻找持续下来的,在时代中去寻找无时代的东西……与稍后的自然主义不同,是在现实中寻找美,因此它对所表现的世界多数情况下是说一个肯定的‘是’字……”(见《插图本德国文学史》六卷本,第四卷,KOMET出版社)随着1871年德国的统一,民族主义的高涨,经济上的“起飞年代”,为这种文学思潮的进一步发展和某些突破提供了有利的条件。它一直持续到19世纪80年代末期。

德国诗意的现实主义作家固然无法与同时代的法、英、俄的批判现实主义作家等量齐观,但这并不能否定他们文学上的成就。他们的个人生活和社会经历、他们对现存秩序的矛盾心态、他们对现实的失望情绪、政治上对民主和对一个人类美好未来的朦胧追求,使他们经常保持清醒,在文学实践上能时而突破诗意的现实主义的温柔之网,创作出一些批判性的作品。

上面稍多地谈了德国的诗意的现实主义,这是为我们理解包括施托姆在内的诗意的现实主义作家提供了一个文学背景,便于对他们的文学作品作出更好的判断。

在诗意的现实主义作家群中,台奥多尔·施托姆(1817—1888)是一位重要代表者。他的早期作品典型地表现出了诗意的现实主义特点;而在晚期,他的作品突破了诗意的现实主义,有了较为强烈的社会批判精神。他生于石勒苏益格-荷尔斯泰因的胡苏姆,这是一座濒临北海的风光绮丽的小城。他父亲是一名律师,母亲是佛里西亚人(日耳曼人的一支,定居于弗里西亚群岛及北海沿岸)。施托姆大学时在基尔和柏林攻读法律,毕业后回故乡做律师。当时石勒苏益格-荷尔斯泰因在丹麦统治之下,他积极从事反对丹麦统治的民族解放斗争。1853年施托姆被迫流亡,在波茨坦等地做法院推事。1864年爆发普鲁士-丹麦战争,丹麦失败,石勒苏益格-荷尔斯泰因并入普鲁士。施托姆返归故乡任行政长官。他对普鲁士推行的统治深为不满,可他感到无能为力,极度沮丧。在1864—1870年间,如他在仕途上一样,他的创作也处于消沉时期。他在一封致友人的信中写道:“公共关系是如此令人厌恶,它使每一个正直的人的生活都不得不变得痛苦不堪。”1880年他退出政界,专事创作。在此后的八年间他创作了一批具有时代感和批判精神的重要作品,如《缄默》《箍桶匠巴施》《双影人》《骑白马的人》 等。

施托姆是从诗歌创作走上文坛的。他创作了大量的抒情诗,称自己本性是一个抒情诗人,在他的诗歌中可以找到他的整个性格、激情和幽默。他从19世纪40年代后期开始写小说,他不写长篇(Roman),只写小说(Novelle)。他在谈到自己的小说时说道:“我的小说出自我的抒情诗。”与他同时代的作家保尔·海泽称他的小说是“抒情的小说”。1850年发表的《

茵梦湖

》使他名声大噪。在此后直到他辞世共写有五十多篇小说,此外尚有一些童话。在多以故乡为背景的作品中,他以优美的文笔描绘出一幅又一幅富有诗意的图画,娓娓动听地讲述一个又一个感伤的故事,谱写了一曲又一曲令人为之叹息的恋歌。他的作品充满了对往昔的怀念,表达了在鄙陋现实中一种无可奈何无能为力的灰色情绪。

施托姆的小说多是采用框形结构的表现形式。所谓框形结构即是借助一个机缘、一个景物或一种象征物,用倒叙、回忆的手法,几乎是线式地叙述一个完整的故事,最后回转到故事的起点。在这样一个框架中展开情节,敷衍事件,描绘景物,塑造形象,最后结束故事。框形结构是德语文学中许多作家惯用的一种形式,而施托姆是此中能手,他运用起来得心应手,甚至能进一步发展成双重的甚至三重的框架。

本书共选了施托姆六篇小说和一篇童话。除这篇童话,皆以创作年代为序排列。这里无须对它们一一加以介绍,我只想对他早期引起轰动的《茵梦湖》和他最后一篇力作《骑白马的人》略微做些叙述,或许有助于读者理解,也可以对施托姆的创作及其发展有一个总的印象。《茵梦湖》写了一个令人伤感的爱情故事。主人公赖因哈特暮年时形单影只,他沉浸在回想少年时代与伊丽莎白青梅竹马的生活情景中。那时两人相爱甚笃,心心相印。可在赖因哈特外出求学时,伊丽莎白屈服于母亲的意愿另嫁。在伊丽莎白婚后,赖因哈特到茵梦湖庄园拜访。再度重逢燃起的情愫只能深埋内心,他俩都默默地听从命运的安排。面对一个狭隘的生活环境、一个鄙陋的现实,他们无力抗争,只能顺从地忍受;习俗、偏见和财富毁灭了这对本应成为伴侣的爱情和幸福。小说充满了怀旧和断念的情绪,掩卷之后一种怜其不幸、哀其不争的思绪便涌上心头。《骑白马的人》是施托姆辞世前的最后一部作品,它写了一个有才干有意志力的人在一个充满市侩气的现实中的悲剧。农民之子豪克·海恩聪颖勤奋、年富力强,他在担任堤防督办时热爱自己的工作,渴望做出一番事业。但他的超前观念和先进思想及独行其是、固执己见,引起目光短浅、思想保守的众人的非议,说他被魔鬼缠身、不信上帝、所骑的马是淹死的马的骨骼所变,等等。但他一如既往,把整个身心都投入新堤的建造。他的努力为农民带来了益处,但当他发现新旧堤结合部是一处危险所在而提议应进行必要的加固时,却遭到了反对和讥讽。一天夜里狂风暴雨骤至,堤坝崩塌,他的妻子和孩子葬身海潮。豪克目睹家破事毁,万念俱灰投水自尽。可以明显地看出,施托姆已经突破他一向热衷和习惯的爱情、婚姻、家庭的题材,也在突破诗意的现实主义美学的束缚而着笔于社会的先进和保守、因循守旧和励精进取、保守和变革这一类具有强烈时代气息的大课题,并且有了鲜明的社会批判的色彩。高中甫茵梦湖老 人

晚秋的一个下午,一位衣着得体的老人缓缓地朝街下走来。他看来像是在散步后返家,因为他穿的一双已是过时式样的搭扣鞋上净是灰尘。他胳膊上掖着一根长长的藤手杖,金色的杖柄。他那双深色的眼睛像是流露出业已完全逝去的青春,与雪白的头发形成鲜明的反差。他安详地环视四周或俯望面前静卧在暮霭中的城市。他看来似乎是一个外乡人,因为过路人只有寥寥几个朝他打招呼,尽管有些人不由自主地朝这双严肃的眼睛望来。终于,他在一幢山墙高大的房子前静静地停了下来,他又一次朝城市望去,随后就走进门厅。随着门铃的响声,屋子里一扇朝向门厅的小窗上的绿色窗帷拉了开来,窗后露出了一个老妇的面孔。老人用他的藤手杖朝她示意。“还没点灯!”他说,带着些南方的口音。老妇又把窗帷拉上了。老人走过宽大的门厅,然后穿过一间起居室,这一溜面靠墙有一个大型的橡木柜,上面摆放着瓷花瓶。他穿过门对面的一个小型的过道,从这儿登上狭窄的楼梯就进入后房的顶层的房间。他缓慢登了上来,打开上面的一扇门,随后就进入一个大小适度的房间。这儿安适、寂静,一面墙上几乎摆满了书架和书柜,另一面墙上挂着人物画和景物画;一张桌子铺着绿色的台布,上面四处摆放着一些打开的书;桌子前面是一只笨重的靠背椅,上面有一个红色的天鹅绒靠垫。老人把帽子和手杖投放到角落里,随后在靠背椅上坐了下来,插起双手,像是散步后的休息。他就这样地坐着,天色慢慢地变得更加暗了起来。终于一束月光透过玻璃窗落到墙上的画上,像是明亮的光带缓缓地移动,老人的眸子情不自禁地跟随着它。月亮落到一个装在简朴的黑色镜框里的一张小型画像上。“伊丽莎白!”老人轻轻地说道。就在他说这句话时,时间起了变化——他回到了他的青年时代。孩子们

很快就有一个小姑娘的俏丽身影走到他的跟前。她叫伊丽莎白,有五岁了,他比她大一倍。她的脖子上围着一条红色的丝巾,这跟她的一双褐色眸子十分般配。“赖因哈特!”她喊道,“我们放假了,放假了!整天都不用上学了,明天也不去了。”

赖因哈特把夹在胳膊下的演算板麻利地放在房门后面。随后两个孩子就穿过房子跑进庭园,经过庭园大门到了草地。这个意想不到的假期令他们喜出望外。赖因哈特在伊丽莎白的帮助下在这儿用草皮搭了一个房子,他们要在夏日傍晚住在里面。但是还缺少个凳子,于是他立即就干了起来,钉子、锤子和所需的木片都已准备妥当。其间,伊丽莎白便沿着堤边去采集野锦葵的圆形种子,把它们装在她的围裙里,她要用它们结成项链。当赖因哈特终于用一些弯曲的钉子把板凳做好了并重新来到太阳底下时,伊丽莎白已经走到离草地另一头很远的地方了。“伊丽莎白!”他喊了起来,“伊丽莎白!”她走了回来,她的鬈发在飘动。“来,”他说,“我们的房子已经盖好了。你太热了,进来,坐在我们的新板凳上。我给你讲点什么。”

他们两人走了进去,坐在新板凳上。伊丽莎白从她的围裙里拿出带回来的种子,把它们用长线串在一起,赖因哈特开始讲了起来:“从前有三个纺织女人……”“啊,”伊丽莎白说,“这我都能背出来了,你不能老是讲同一个故事呀。”

赖因哈特只好放下三个纺织女人的故事,他讲起了一个可怜的男人被抛进狮洞的故事。“那是在夜里,”他说,“你知道吗?黑得不辨五指,狮子都睡着了。但它们睡着时都打哈欠,伸出红红的舌头。这个男人怕得要死,他认为天要亮了。这时突然在他四周升起一道明晃晃的亮光,他仔细一看,竟是一个天使站在他的面前。天使用手召唤他,随后就径直地走进岩石里去了。”

伊丽莎白注意在听。“一个天使?”她问道,“那他有翅膀吗?”“这只是一个故事,”赖因哈特回答说,“根本就没有天使。”“噢,呸,赖因哈特!”她说,并死死地盯住他的脸。可当他面色阴沉地望她时,她怀疑地问他:“那为什么他们总是说有呢?母亲这样说,姑妈这样说,学校里也是这样说!”“这我不知道。”他回答说。“但是你说,”伊丽莎白说道,“也没有狮子吗?”“狮子?有狮子呀!在印度,崇拜偶像的教士用它们拉车,与它们一道穿越沙漠。当我长大了时,我自己就要去那里。那儿要比我们这儿美上几百倍呢。那儿根本就没有冬天。你也要与我一起去。你愿意吗?”“愿意,”伊丽莎白说,“但是我的母亲也得去,你的母亲也 去。”“不行,”赖因哈特说,“那时她们都太老了,不能一起去。”“但是我不可能单独一个人去。”“你可以单独一个人去,那时你已经是我的妻子了,其他人是不能对你发号施令的。”“但我的母亲会哭的。”“我们会回来的呀。”赖因哈特急迫地说道,“你就直说吧,你要不要与我一起去旅行?你不去那我就一个人单独去,并且永远不回来了。”

小姑娘几乎哭了出来。“你不要瞪眼睛这么凶嘛,”她说,“我要和你一起去印度的。”

赖因哈特欣喜若狂地抓住她的双手,把她拽到外边的草地上。“到印度去,到印度去。”他说,并拉着她转起圈圈,她的红丝巾都从脖子上飞了起来。可随后他突然把她放开并一本正经地说道:“这事是办不成的,你没有勇气呀。”“伊丽莎白!赖因哈特!”有人从庭园门口那儿喊了起来。“在这儿!在这儿!”孩子们回答并手拉手朝家里跑去。在林中

两个孩子就这样在一起生活,她对他经常是太文静了,而他对她经常却是太急躁了,但他们俩并不因此而分离开来,几乎在所有空闲时间里他们都在一起:冬天呢,是在他们母亲的狭小房间里;夏天呢,是去丛林里去田野里。有一次地理老师当着赖因哈特的面斥责了伊丽莎白,赖因哈特就愤怒地把他的小木板摔到桌子上,想以此把老师的怒气转移到自己身上,可是老师没有注意到。但是赖因哈特因此失去了对地理课的兴趣,代替的是他写了一篇长诗。在诗里他把自己比作一只年轻的鹰,把地理老师比作一只灰乌鸦,把伊丽莎白比作一只白鸽。鹰发誓一旦他的翅膀长起来时,他就要向灰乌鸦进行复仇。年轻的诗人眼里饱含泪水,他觉得自己非常高尚。当他回到家里时,他设法制作了一个羊皮封面的小本子,里面有许多白页,在头几页上他精心地写下了他的第一首诗。此后不久他到了另一个学校,在这儿他与一些同龄的男孩成为了朋友,但他与伊丽莎白的交往并未因此而受到影响。往常他给她讲的和重复讲的童话,现在他开始把那些她最喜欢的都写了下来。这样做的同时,他乐于把自己的某些思想也加了进去;但是他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不能如愿,于是他就把听到的详详细细地写了下来。随后他把它们送给伊丽莎白,伊丽莎白把它们放进她自己首饰匣的一个抽屉里,精心地保存起来。有时晚上,她当着他的面从他写给她的故事中挑选一些朗读给她的母亲听时,他感到这是一种快意的满足。

少年的时光过去了。赖因哈特为了深造要离开这座城市了。伊丽莎白没有想过,她要度过一段赖因哈特完全不在身边的日子。有一天,当他告诉她,他要像往常一样给她写故事时,她高兴极了。他要在写给他母亲的信中把这些故事寄给她,可她在随后必须给他写信,告诉他是不是喜欢它们。动身的日子临近了。此前在羊皮本子里还写有一些诗。尽管伊丽莎白本人就是这整个小本和大多数诗歌——它们慢慢地填满了小本子中一大半白页了——的动因,可对她本人还是个秘密。

已经六月了,赖因哈特要在翌日启程。人们要再次聚集一起快快乐乐地玩上一天。为此要到附近的林子里举行一个较大规模的野外聚餐会。人们乘车走了一个小时的路程才到了树林的边上,然后把车上的食品篮取了下来,继续前进。先是得穿过一片枞树林,这儿阴冷昏暗,地上到处散布着精细的松针。半个小时之后,大家走出了昏暗的枞树林,进入一个清新的丛林地带。这儿一切都是明亮的、碧绿的,透过茂密的树枝时而透进一缕阳光,一只松鼠在他们头上的树枝间跳来跳去。他们到了一个地方停了下来,在这儿古老的山毛榉用它们的树冠搭成了一个透亮的穹顶。伊丽莎白的母亲打开了一只篮子,一个老先生充当了食品管理人。“你们这些年轻的小鸟,都朝我围拢过来!”他喊道,“好好听着我给你们讲的话。现在你们中间每一个人得到两块干面包作为早点,黄油留在家里了,你们必须自己去找面包夹的东西。林子里有足够的草莓,这就是说,有办法的人才能找到它。谁笨的话,那他就得吃干面包了,生活中到处都是如此。你们懂我讲的话吗?”“懂得!”孩子们都叫了起来。“好,等等,”老人说道,“可我的话还没有说完。我们老人一生中已经够辛苦的了,因此我们留在家里,这个家就是这儿的这些大树,我们要刮土豆皮、生火和准备饭菜,到了十二点时,还要煮鸡蛋。因此你们要把你们的一半草莓分给我们,这样我们也能有餐后的水果。好了,到东边或西边去,要老老实实地去做!”

孩子们做出各式各样的怪脸。“停停!”老先生又一次喊了起来,“这或许不必告诉你们,谁没有找到,就不必上交;但是你们可不要忘了,那他从我们老人这里什么都得不到。你们在这儿一天会学到足够的东西,如果你们还能看到草莓的话,那你们今天就能一生受益啊。”

孩子们都赞同老人的观点,成双结对地开始上路找草莓去了。“来,伊丽莎白,”赖因哈特说,“我知道草莓成堆的地方,你不会吃干面包的。”

伊丽莎白把她草帽上的绿色带子结在一起,把帽子挂到胳膊上。“走吧,”她说,“篮子已经准备好了。”

随后他俩朝林子里走去,越走越深。穿过潮湿的透不进光亮的树荫,那儿寂静无声,只有在他们上方看不到的地方,老鹰在空中鸣叫。随后他俩又穿过浓密的灌木丛,那么密,得赖因哈特在前面开路,这里得折断一根枝条,那里得拨开一根藤蔓。可不久他就听到后面的伊丽莎白在喊他的名字,他转过身来。“赖因哈特!”她喊道,“等一等,赖因哈特!”他看不见她,终于他看到了她在稍远地方的灌木丛中挣扎个不停,她那秀丽的头发刚好浮动在凤尾草的草尖上方。于是他又走了回来,把她从杂草和灌木中领到一片空地上,这儿蓝色的蝴蝶在寂寞的野花丛中翩翩飞舞。赖因哈特把她湿漉漉的头发从涨红的脸上拨开,然后他要给她戴上草帽,可她不愿意;但是他一再请求,她也就答应了。“可你的草莓在哪儿?”她停了下来,深深地喘了一口气,问了一句。“它们就在这儿,”他说,“但是癞蛤蟆比我们早来了一步,再不就是貂鼠,或者是小精灵了。”“是啊,”伊丽莎白说道,“叶子还留在这儿,可在这儿别说什么小精灵了。走,我还一点儿不累,我们要继续找。”

一条小溪横在他们面前,那一边又是一片树林。赖因哈特把伊丽莎白抱起来走了过去。少顷之后他俩穿过浓密的树荫重又进入一片林中空地。“这儿一定有草莓,”姑娘说,“这儿有一股甜 味。”

他俩在阳光照射的地方边走边寻,可什么也没找到。“不对,”赖因哈特说道,“这只是石楠的香味。”

覆盆子和荆棘遍地丛生,混杂一起,石楠和短草相间覆盖着空旷的林中空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石楠的浓烈气味。“这儿这么偏僻,”伊丽莎白说,“其他人都在哪儿?”

赖因哈特没有想到回去。“等等吧,风从哪儿来?”他说,并把手高举起来,但是没有风。“别说话,”伊丽莎白说,“我觉得我听到他们在说话。朝下面喊一喊。”

赖因哈特拢起双手喊了起来:“到这儿来!——到这儿来!”有人在回应。“他们在回答!”伊丽莎白说,她拍起了巴掌。“不对,那不是回答,那只是回声。”

伊丽莎白抓紧赖因哈特的手。“我害怕!”她说。“不要害怕,”赖因哈特说,“这没有什么可怕的。这儿好极了。你坐到那边杂草中间的阴凉地方去。我们要休息一会儿,我们会找到他们的。”

伊丽莎白坐在一棵山毛榉的树荫下面,注意谛听各方的动静;赖因哈特坐在离她几步远的一个树墩上,他一声不响地朝她望去。太阳恰恰直照着他们,正是炽热的中午时分,一小群闪闪发亮的钢青色小蝇在空中挥动着翅膀,在他们四周响起了细微的嗡嗡声和嘤嘤声,有时还听到密林深处啄木鸟的啄树声和其他林中鸟儿的啼 鸣。“听,”伊丽莎白说道,“有动静。”“哪儿?”赖因哈特问道。“在我们下方。你听到了吗?已经中午了。”“在我们下方是城市,我们沿着这个方向直走过去,那就一定能遇到他们。”

他俩就踏上了归路,放弃了去寻找草莓,因为伊丽莎白累了。终于听到在林间响起同伴们的笑声,随后他俩也看到铺在地上的一条白布在闪光,这就是餐桌,上面摆满了草莓。老先生的纽扣孔上挂了块餐巾,他一面忙于切一块烤肉,一面在给孩子们继续讲他的道德课。“落伍者来了。”孩子们一见到赖因哈特和伊丽莎白从林间出现,便都叫了起来。“到这儿来!”老先生喊道,“把手帕和帽子里的都抖搂出来!看看你们都找到了什么。”“是饥饿,是口渴!”赖因哈特说。“如果就是这些,”老人回答并朝他俩举起一只盛满东西的碗,“那你们也只好忍着了。你们知道我们有约定,这儿没有东西给懒汉吃。”但他终于经不住众人的求请,午餐开始了,佐餐的还有从杜松林中响起的画眉的歌声。

这一天便这样过去了。赖因哈特还是找到了些东西,但不是在森林中生长的草莓。当他回到家中时,他在他那本旧羊皮小本子里写下了一首诗:

在这儿的山坡旁边,

风儿一声不响;

枝丫低垂,

下面坐着一个姑娘。

她坐在百里香花丛中间,

四周馥郁芬芳;

青蝇嗡嗡歌唱,

在空中闪闪发亮。

森林静寂无声,

她聪颖的目光朝林中张望;

她褐色的鬈发四周,

洒满了一片阳光。

杜鹃在远处欢歌,

我心中升起这样的思想:

她有金色的眼睛,

恰和森林女王的一样。

她不仅仅是他要保护的人,她也是他锦绣年华中所有可亲可爱、所有神妙的万事万物的体现。路边的孩子

圣诞节到了。还在下午时分,赖因哈特与一些大学生围坐在市政厅地下室酒馆的一张老式木桌四周,墙壁上的灯已经点燃起来。因为这儿下面早已是一片朦胧了。但是客人不多,侍者懒洋洋地靠在墙柱上。在拱形大堂的一个角落里坐着一个提琴手和一个有吉卜赛人特征的弹齐特琴的姑娘,他俩把乐器放在怀中,冷漠地向前望 着。

在大学生的餐桌旁,一瓶香槟酒的瓶塞砰的一声拔了出来。“喝吧,我的波希米亚小情人!”一个容克贵族模样的青年喊道,同时他把一满杯酒朝姑娘递了过去。“我不喝。”她说,身子动也没动。“那就唱吧!”这个容克贵族喊了起来,并把一枚银币抛进她的怀里。姑娘用手指慢慢地掠了掠她的黑色头发,这期间提琴手附在她的耳朵上悄声说了几句,但是她把头朝后一甩,把下颔支在她的齐特琴上。“我不为这个人演唱。”她说。

赖因哈特手中拿着酒杯,跳了起来,站在她的面前。“你要做什么?”她倔强地问道。“看看你的眼睛。”“我的眼睛与你有什么相干?”

赖因哈特神采奕奕地端详她。“我知道,他们是错的!”——她用手掌托住面颊,不怀好意地凝视着他。赖因哈特把他的酒杯端到嘴边。“为你那双美丽和邪恶的眼睛!”他说,并举杯就喝。她笑了起来,晃了晃头。“拿来!”她说,用她的黑色眸子盯住他的双眼,慢慢地喝下杯中的残酒。随后她拨了一个三和弦,用深沉而充满激情的声音唱了起来:

今天,只有今天

我才如此俏丽;

明天,啊,明天

一切都必须逝去!

只有这个时刻,

你还属于我;

死亡,啊,死亡,

我要独自一人死亡。

提琴手用快速的节拍奏出了尾声,这时一个新来的人加入到这群人中间。“我去找你,赖因哈特,”他说,“可你早已走了,但圣诞老人已经去过你那里了。”“圣诞老人?”赖因哈特说,“他不再到我那儿了。”“说什么呀!你的整个房间都充满了枞树和圣诞饼的香味。”

赖因哈特放下手中的酒杯,拿起他的帽子。“你要做什么?”姑娘问道。“我去去就回来。”

她皱起眉头。“留下!”她轻轻叫了一声,亲切地凝视着他。

赖因哈特在犹豫。“我不能。”他说。

她笑着用足尖踢了他一下。“去吧!”她说,“你是没用的人,你们都是些没用的人。”在她转过身期间,赖因哈特已经慢慢地登上了地下室的台阶。

外面大街上暮色苍茫,他感到清新的冬日空气在吹拂着他灼热的前额。从那儿或这儿的窗户里透出光芒四射的圣诞树的亮光,不时从里面传出小笛子和铁皮喇叭的响声,中间掺杂着孩子们的欢叫声。一群乞儿从一家走到另一家或登上台阶,并透过窗户朝他们可望而不可即的豪华场景看上一眼。偶尔也会有一扇门突然扯了开来,用责骂声把这样一群小客人从明亮的房前赶到昏黑的胡同里。在一处门厅里响起了一首古老的圣诞之歌,中间有清脆的少女声音。赖因哈特无心去听,他迅疾地走了过去,从一条大街进入另一条大街。当他回到自己住处时,天色已经漆黑一团了,他跌跌撞撞地登上台阶,进入他的房间。一股甜蜜的芬芳扑面而来,这使他感到像是回到了家里,它散发出的味道就如家里过圣诞节时母亲装饰的那间小屋的味道一样。他用颤抖的手点上了灯。一个大型的包裹就摆在桌上,他拆了开来,一些他非常熟悉的圣诞饼就掉了出来。其中几只上面有用白糖撒成的他的名字的第一个字母,这是伊丽莎白做的,不可能是别人。然后他看到一个包里有精致的绣花衬衫、手帕和袖套,最后还有母亲和伊丽莎白写给他的信。赖因哈特先是打开了伊丽莎白的,她写道:

秀丽的白糖撒成的字母也许就能告诉你,是谁帮忙做这些圣诞饼的,同一个人还给你绣了袖套。我们这里圣诞的晚上十分平静,我的母亲总是在九点半时才把纺车放到角落里。你不在的这个冬天,这儿竟是那么冷清。在上个星期天,你送给我的那只红雀也死了,我大哭了一场,我一直很好地照料它的呀。它总是下午当太阳照到它的笼子时就歌唱起来。你知道,我母亲每当它唱得欢时,为了让它沉默下来就给笼子罩上一块布。现在家里更安静了,只是你的老友埃里希现在不时来拜访我们。你有次说过,他很像他穿的那件褐色上装。每当他来到我家时,我就总想起你说的这句话,这真是太滑稽了。可你不要跟我母亲说,她很容易生气的——猜猜,我给你母亲的是什么样的圣诞礼物!你猜不到吧?是我自己!埃里希用炭笔给我作画,我得坐在他的面前,都三次了,每次整整一个钟头。我很反感让一个外人那样熟悉我的面孔。我也不愿意,但是母亲劝我,她说,这会使你那善良的母亲感到格外喜悦的。

赖因哈特,你可是食言了,你没有寄童话给我。我经常在你母亲那儿抱怨你;她总是说,你现在有更多的事情要做,不再玩这种小孩子的勾当了。但我不相信,一定有另外的原因。

赖因哈特也读了母亲的来信。他读完两封信并缓缓地重又把信叠好放到一边,这时一种痛苦的乡思涌上了他的心头。他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走了好长时间。随后他轻轻地、含糊不清地自言自语:

他几乎迷失道途,

不知路在何方;

路旁的一个孩子,

给他指明了回家的方向!

随后他走到桌旁,拿出一些钱,又朝大街走去。这时街上变得更加寂静,圣诞树上的蜡烛已经燃尽,孩子们的嬉戏已经结束。风儿吹过冷清的街道,老人和孩子都在家里团聚;圣诞夜的第二个阶段开始了。

赖因哈特走近市政厅的地下室酒馆,他听到从下面传来的提琴声和弹齐特琴姑娘的歌声。下方的酒馆大门打开了,一个昏暗身影摇摇晃晃登上了宽大的灯光暗淡的台阶。赖因哈特进入楼房的阴影之中,迅速地走了过去。少顷之后他到一家灯火辉煌的珠宝商店,买了一个红珊瑚制成的小十字架,踏着来时的路又走了回去。

在离他住处不远的地方,他发现一个衣着褴褛的小姑娘站在一家高大的房门旁边,吃力地想把门打开,可白费气力。“要我来帮你吗?”他说。孩子没有回答,但松开了沉重的门柄。赖因哈特把门打了开来。“不要进去,”他说,“他们会把你赶出来的,跟我来!我给你圣诞饼。”说罢他把门关上,抓住小姑娘的手,她一声不响地随他到了他的家中。

他在出去时就没有把灯熄掉。“这儿有圣诞饼。”他说,把一半都放到她的衣裙口袋里,可没有给她有白糖字母的。“回家吧,也给你母亲些。”孩子用羞怯的目光朝他望去,她像是不习惯这样的善心好意,不知该说些什么。赖因哈特打开了门,给她照个亮,小姑娘像只小鸟,带着她的圣诞礼饼飞下台阶朝家里奔 去。

赖因哈特拨亮了炉火,把满是灰尘的墨水瓶摆在书桌上,随后他坐了下来写信,写给母亲,写给伊丽莎白,写了整整一夜。剩下的圣诞饼就在他的旁边,他动也没动。但他系上了伊丽莎白给他做的袖套,配上他那身白色厚呢上装显得格外好看。当冬日的太阳已升上结满冰花的玻璃窗时,他依旧这样坐着,对面镜中显出了他那苍白庄重的面庞。回到家中

已经是复活节了,赖因哈特回到了家乡。在他抵达的翌日清晨他就去伊丽莎白那里。当美丽苗条的姑娘含笑迎向他时,他说道:“你长得多高啊!”她面红起来,但没有答话。在欢迎他的到来时,他把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手中,她试图温柔地把她的手抽回去。他疑惑地望着她,她从前可不是这样的,有某种陌生的东西隔在他们中间。他已经在家待了稍长的时间,他每天都去看她,可这种陌生感依然存在。每当他俩单独在一起时,总是出现令他感到难堪的相对无语,他小心翼翼地想避免发生这类令人尴尬的场面。为了在假期中间找件事情来做,他开始教伊丽莎白生物课,这是他在大学生活头几个月里曾一度用心学习过的功课。在任何事情上都习惯于听从他并且十分好学的伊丽莎白,便愉快地学了起来。他俩在一个星期里多次去田野或荒原漫游,中午时便把装满鲜花和野草的绿色生物采集箱带回家中,几个钟头之后赖因哈特再来伊丽莎白这里与她一道把共同收集的标本进行分类。

一天下午,赖因哈特又为此来到伊丽莎白房中,她靠在窗旁已把几枝新鲜的繁缕插在一个镀金的鸟笼上,往常他一直没看到那儿有这样一个笼子。笼子里面有一只金丝雀,它挥动着翅膀,边叫边啄着伊丽莎白的手指。从前赖因哈特给她的那只鸟就挂在这个地方。“我可怜的红雀死后就变成了一只金丝雀了?”他蛮有兴致地问道。“红雀不好养,”坐在靠背椅上纺线的母亲说道,“您的朋友埃里希今天中午从他的庄园来把这只雀送给伊丽莎白的。”“从谁的庄园?”“您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埃里希接管了他父亲在茵梦湖旁的第二座庄园,都一个月了。”“可您没有跟我提起过一个字啊。”“唉,”伊丽莎白的母亲说,“您也从来没问起您朋友一个字啊。他是一个很可爱的明白事理的年轻人。”

母亲走出房间去烧咖啡,伊丽莎白背朝赖因哈特,她还在照料她那只小巧的笼子。“再稍等一小会儿,”她说,“我马上就弄完了。”赖因哈特一反常态没有答话,于是她转过身来。他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突然出现的苦恼表情,她还从来没有看到过。“你不舒服,赖因哈特?”她问,走到他的身边。“我?”他漫不经心地答道,两眼梦幻般望着她的眸子。“你的样子怎么这么忧伤?”“伊丽莎白,”他说,“我不能忍受这只黄色的鸟儿。”

她惊奇地望着他,无法理解他。“你怎么这么奇怪?”她 说。

他拿起她的双手,她平静地让他握住。少顷她的母亲返了回来。

喝过咖啡之后,伊丽莎白的母亲坐到纺车旁,赖因哈特和伊丽莎白到隔壁的房间去整理他们的植物。他俩数点花蕊,精心地把叶子和花摊平,把每一种都挑出两份夹在一本大型的书本里压干。这个阳光充沛的下午非常寂静,只有隔壁房间里纺车的嗡嗡声,有时当赖因哈特在讲解植物的分类或纠正伊丽莎白不熟练的拉丁文名称的发音时,就能听到他低沉的声音。“我们还缺少铃兰。”所有采集的植物都分门别类整理好了,这时伊丽莎白说道。

赖因哈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型的白色羊皮本子。“这里有给你的一枝铃兰花茎。”他说,随即把这枝半干的花卉拿了出来。

当伊丽莎白看到本子里都写满了字时,她问道:“你又写童话了?”“这不是童话。”他回答说,并把这个本子递给了她。

这都是些纯粹的诗,最长的多半都写满了整整一页。伊丽莎白一页一页翻下去,她似乎只是看标题。《她被老师责备时》《他们在林中迷路时》《复活节的童话》《当她第一次给我写信时》,几乎都是这样的标题。赖因哈特探究地望着她,她一直在翻阅,他看到,到最后在她清澈的脸上泛起一丝温柔的红晕并逐渐成了一片绯红。他要看她的眼睛,但伊丽莎白没有抬起头来,到末了她把小本子默默地放到他的面前。“不要就这样还给我!”他说。

她从白铁皮匣子里拿出一枝棕色的嫩枝。“我要把你喜欢的花草放在里面。”她说,并把小本子递到他的手里。

假期的最后一天终于到了,翌日就要动身。伊丽莎白请求母亲允许她陪同她的朋友去驿站,那儿离她的家隔着几条马路。当他俩走出家门时,赖因哈特把胳膊递给她挽住。他就这样与窈窕的姑娘并排一起沉默地走着。他们离驿站越近,他就越感到,在长别离之前,他要把憋在心里的一些话说出来,这些话与他未来生活的全部价值和全部柔情密切相关,可他不知怎样说出口来,这使他胆怯,他走得越来越慢了。“你会迟到的,”她说,“圣玛利亚教堂已经响过十点钟了。”

但他并不因此而加快脚步。终于他结结巴巴地说道:“伊丽莎白,你会有两年的时间见不到我了,如果我再回来的话,你还能对我同样好吗,像现在这样?”

她点头并亲切地望着他的面庞。“我也为你辩解过。”少顷之后她说道。“为我?你在谁面前为我辩解?”“在我母亲面前。昨天晚上你走了之后,我们还长时间谈论你。她认为,你不再像从前那么好了。”

赖因哈特缄默片刻,但随后他把她的手握到自己手中,同时严肃地望着她孩子似的眼睛,他说:“我依然像从前一样好,你一定要相信!你相信吗,伊丽莎白?”“相信。”她说。他放开她的手,与她疾步穿过最后一条马路。离别的时间越近,他就越是容光焕发。她觉得他走得太快了。“赖因哈特,你怎么啦?”她问道。“我有一个秘密,一个美好的秘密!”他说,并用炯炯发亮的眼睛望着她,“当我两年之后再回来时,你就知道了。”

这时他们到达了驿站,时间正来得及。赖因哈特再次拿起她的手。“再见!”他说,“再见,伊丽莎白。不要忘了。”

她摇了摇头。“再见!”她说。赖因哈特进入车内,这时马儿便扬蹄奋步动了起来。

当驿车行驶到街角时,他又一次看到她那可爱的身影正缓缓地朝归路走去。一封信

几乎是在两年之后,赖因哈特坐在灯前,身边摊满了书籍和纸张,他在等候一个与他共同进行课题研究的朋友,有人登上台阶。“进来!”是女房东。“一封您的信,维尔纳先生!”随后她就离去。

赖因哈特自从上次回家拜访伊丽莎白之后没有给她写过信,也没有从她那儿收到过信。这封信也不是她写来的,是他母亲的信。赖因哈特拆开读了起来,信的内容如下:

我亲爱的孩子,在你这样的年纪,几乎每一个年头都有它自己的模样,因为青年人不是那么安分的。若是我先前对你的理解不错的话,那这儿的一些变化会使你感到痛苦的。埃里希在最近三个月里两次求婚都遭到了拒绝,昨天他终于从伊丽莎白那里得到了应允。她此前一直没有拿定主意,现在她终于决定了。她还这么年轻。婚礼不久就要举行,随后她母亲也搬过去。茵梦湖

光阴荏苒,几年时间过去了。春天的一个下午,一个面呈深褐色的年轻人漫步走在通向下方的一条林荫路上。他用庄重的灰色眼睛紧张地望着远方,好像在等待着单调的小路能出现一种变化似的,可它依然如故。终于从下方慢慢驶来了一辆车子。“哈罗!善良的朋友,”这位行人朝走到跟前的农夫喊道,“这儿是通向茵梦湖的路吗?”“一直走。”农夫回答并用手碰了碰圆帽示意。“到那儿还有多远?”“就在您前面不远。半袋烟的工夫,您就能看见湖了,主人家的房子就在跟前。”

农夫走了过去,这位行人急匆匆地沿着大树走去。一刻钟之后,他的左边突然没有了树荫,路通向一个斜坡,百年老橡树的树冠刚好从山坡上露了出来。越过它们,一片开阔的阳光充沛的景色展现在眼前。湖就在下方,静悄悄的,呈深蓝色,几乎被碧绿的洒满阳光的森林所环绕;只有一个地方,森林在那儿分离开来,露出远方的景致,直到被蓝色映着一处白雪般的地方,那儿有茂盛的果树,再往前,主人的房间就耸立在岸边的高处,白色和红色的砖瓦相间。一只鹤鸟从烟囱上飞起,环湖翱翔。“茵梦湖!”这位行人叫了起来。好像现在他已经到达他的目的地似的,因为他一动不动站在那里,越过他脚下的树梢直望到对岸,主人的房屋的映像在湖水中轻轻荡漾。随后他突然继续上路了。

现在沿着山坡几乎是陡峭地下行,下方的群树又蔽住了阳光,可这同时也遮住了湖的景色,它只能时而从树枝的空隙中间呈现出来。不久又是缓缓的上坡,左右两边的树林消失了,代之的是沿着路边长满葡萄的丘陵,枝繁叶茂,密密匝匝,两旁是茂盛的果树,蜜蜂成群,嗡嗡鸣叫。一个身着棕色上装的魁梧男子迎向这位行人。男子快要到他跟前时,就摇动他的帽子并用响亮的嗓音喊了起来:“欢迎,欢迎,赖因哈特,好兄弟!欢迎来茵梦湖庄园!”“你好,埃里希,谢谢你的欢迎!”对面的人朝他喊道。

随后他们走到跟前,相互握手。“真的是你啊!”他在看了看老同学严肃的面孔后说道。“当然是我了,埃里希,你也是老样子,只是你看起来比从前更快乐了。”

一种愉快的微笑使埃里希的表情在听到这句话时更加快乐了。“是啊,赖因哈特,”他说,他再次把手递了过去,“你知道,从那以后我是流年大顺啊。”随后他搓了搓双手,兴致勃勃地喊道:“这是一个惊喜,她不知道等候的是谁,永远也不会知 道!”“一个惊喜?”赖因哈特问道,“谁感到惊喜?”“伊丽莎白。”“伊丽莎白!你没有告诉她我的来访?”“没透露一句话,赖因哈特,她没有想到是你,她的母亲也不会想到。我是秘密给你写信的,这样就使她更加喜出望外。你知道的,我一向都是有我自己私下的打算的。”

赖因哈特沉思起来,他们离家越近,他的呼吸就变得越加沉重起来。在路的左边,葡萄园也不见了,现出了一块开阔的菜园,它几乎延伸到湖岸。颧鸟有时落了下去,在菜畦中间大摇大摆地漫步。“啊哈!”埃里希喊叫起来,拍动巴掌,“这个高脚的埃及佬又在偷吃我刚出土的豌豆苗!”颧鸟慢腾腾地飞到一座新房的房顶上。这幢新房建在菜园的尾端,它的墙壁掩映在杏树和桃树的枝丫中间。“这是酿酒作坊,”埃里希说,“我在两年前才把它盖成,庄园的附属用房是我故去的父亲新建的,住宅是我爷爷那时就造好了。财富总是一点一点增加的。”

说话的同时他们到了一处宽大的场地,它的两旁由庄园的附属用房间隔开来,后面是主人的住房,在主人住房的两翼是高高的院墙,墙后是一排排深色的紫杉,丁香树时而这儿时而那儿把它繁花似锦的枝杈探入院内,垂挂下来。一些男人在这块场地上忙来忙去,满脸汗水,面色黧黑,并向两人致意,这当儿埃里希向这个人或那个人交代任务或向他们当日的工作提出问题。随后他俩到了主人的房前,进入一个高大、阴凉的过厅,到尽头时他们踅入左边的一条有些昏暗的侧廊。在这儿埃里希打开一扇门,他们跨入一间宽大的花厅,对面的几扇窗户被浓密的树叶遮掩,两侧充溢绿色的微光;从窗户之间两扇高大敞开的侧门涌进一片春日太阳的光华,使花园的景色尽收眼底。那儿有圆形的花圃和高大陡直的树墙,中间是一条笔直的宽大的通道,透过这条通道就可以看到茵梦湖和远处对面的森林。他们一走进来,一股芬芳扑面而来。

在花园门前的露台上坐着一个少女般的白衣女人。她站了起来迎向来客,但她刚走了一米路,就像生根似的停步不动,呆呆地凝视着这位外来人。她含着微笑把手递给他。“赖因哈特!”她喊了起来,“赖因哈特!我的上帝,是你呀!我们好久没有见面了。”“好久没见了。”他说,没能继续说下去。因为他一听到她的声音,就感到一阵揪心的痛苦。他朝她望去,她站在他的面前,温婉可人,光彩依旧,几年前他就是在故乡与她道别的。

埃里希容光焕发地从门旁返了回来。“呐,伊丽莎白,”他说,“怎么样,你想不到是他吧,你永远也不会想到的!”

伊丽莎白用姐妹般的目光望着他。“你太好了,埃里希!”她说道。

他把她纤细的小手爱抚地握在自己的手里。“他到我们这儿了,”他说道,“我们不会那么快就放走他。他在外边待得太久了,我们要让他再有回家的感觉。你看看,他的样子变得多么生疏多么高贵。”

伊丽莎白的羞怯目光掠过赖因哈特的面孔:“这是因为我们没有长时间在一起的缘故。”

这时候伊丽莎白的母亲跨入门内,她胳膊上挂着一个装钥匙的小篮子。当赖因哈特朝她望去时,她说道:“维尔纳先生!一个意想不到的可爱客人。”他们就在询问和回答中交谈下去。两个女人在继续她们的工作,赖因哈特在品享着给他准备的茶点,埃里希点起他那坚实的海泡石烟斗,坐在那里喷着烟雾,侃侃而谈。

翌日,赖因哈特与埃里希一道外出参观,去庄田里,去葡萄园,去啤酒花种植园,去酿酒作坊。一切井然有序,在田里和在锅炉旁劳作的工人都显得十分健壮和心满意足。中午时一家人聚在花厅,根据主人的忙闲,每天都或长或短地聚在一起。赖因哈特只有晚饭前的时间和上午的早些时候,一人留在自己的房间里工作。几年来他一直热衷于收集民间诗歌,把他收集的宝贵的诗歌进行整理,并且一有可能就在新的地区里去加以丰富。伊丽莎白在所有时间里都是那样温柔可亲,她对埃里希一向的关怀总是报以一种几乎是谦卑的感激。赖因哈特有时在想,从前那个快乐的女孩竟然成了一个寡言少语的女人。

从来到的第二天起他就习惯晚上沿着湖边散步。这条路紧靠着下边的花园。花园的尽头,在一个突出的棱堡上,有一条凳子安放在一棵高大的梨树下面,伊丽莎白的母亲把它命名为“夕阳凳”,因为这个地方朝西,每当日落时分人们都喜欢来此休闲。一天傍晚,赖因哈特在这条路上散步返回时,突然遇雨,他在水边的一株椴树下躲避,但沉重的雨点很快就透过了树叶。他浑身湿透,索性在雨中漫步沿着原路返回。天几乎变得漆黑,雨越下越大。当他接近那条夕阳凳时,他似乎在闪闪发亮的梨树中间看到了一个白衣女人。她伫立在那儿,当他去靠近加以辨认时,她朝他转过身来,好像她是在等他似的。他看出来了,是伊丽莎白。他疾步向前,赶到她那里,以便与她一道穿越花园返回家中,但她却慢慢转过身去,消失在昏暗的侧路之中。他感到不是滋味,几乎对伊丽莎白生起气来。可他依然怀疑,那是不是她。但他怯于去问她,是啊,他在回来时没有进入花厅,免得看见伊丽莎白穿过花厅进入房间。是我母亲的意愿

几天以后,近晚时分,像通常一样,在这个时间全家都聚集在花厅,门都敞了开来。太阳西沉,落入湖的彼岸的森林后面。

赖因哈特在这天下午收到了他在乡下住的一个朋友寄来的几首民歌,大家请求他谈谈。他回到自己房间并随即带着已经誊写清楚的一卷纸返了回来。

大家都坐在桌旁,伊丽莎白坐在赖因哈特这一边。“我们随便读几首吧,”他说,“我自己都还没有仔细看过呢。”

伊丽莎白打开手稿。“这儿有乐谱,”她说,“你得唱一唱,赖因哈特。”

赖因哈特先是读了几首梯罗尔的地方小曲,他在读时偶尔顺口哼出优美的旋律,这使大家都兴高采烈起来。“这些优美的歌曲都是谁作的呢?”伊丽莎白在问。“从内容上就能听得出来,是裁缝学徒和理发匠以及这一类的喜欢胡闹的家伙。”埃里希说。

赖因哈特说道:“它们根本不是作出来的,它们生长,从空中掉下来,它们飞过像玛里戛仑这样的地方,飞过这里飞到那里,在成千上万的地方同时唱了出来。我们在这些歌曲里找到了我们自己的事情,自己的痛苦,这好像是我们大家都参加了制作似的。”

他拿出另外一首:“《我站在高山》……”“这我熟悉!”伊丽莎白喊道,“定定音,赖因哈特,我帮你唱。”于是他俩唱出了那个谜一样的旋律,人们简直无法相信,它是人所想出来的。伊丽莎白用她有些暗哑的女低音伴着赖因哈特唱了起来。

她的母亲此间正忙于她手上的缝纫活,埃里希交叉着双手,入神地倾听。当歌结束时,赖因哈特沉默地把这张纸放到一旁。从湖畔传来牛群的项铃声,打破了黄昏的寂静,他们不由自主地谛听。这时他们听到一个清脆的童声在歌唱:

我站在高高的山上,

望着深深的峡谷……

赖因哈特微微一笑:“你们听到了吗?就是这样口口相传下来。”“这个地区经常唱这首歌。”伊丽莎白说。“是的,”埃里希说,“这是牧童卡斯帕尔唱的,他在赶牛回家。”

他们还听了一会儿,直到牛铃声逐渐在附属房屋的后上方消失。“这是最古老的曲调,”赖因哈特说,“它们沉睡在森林里,上帝知道,是谁把它们找到的。”

他抽出了另一页纸。

天变得更暗了,一抹红色的晚霞像泡沫般停落在茵梦湖彼岸的森林上。赖因哈特把纸张摊了开来,伊丽莎白用手按住纸的另一边,仔细地阅读。赖因哈特随之读了起来:

是我母亲的意愿,

要我接纳另一个人,

从前我的所爱,都要从心里忘怀。

我心有不甘。

我把母亲抱怨,

她做的实属不该,

以往的体面,

现已变成罪愆。

我该怎么办!

用我的所有欢乐和骄矜,

得到的只是痛苦和酸辛。

啊,若这事不发生多好,

啊,我情愿行乞讨饭,

走遍褐色的荒原!

在朗读中间赖因哈特感到纸张有一丝震颤,当他读完了时,伊丽莎白轻轻地把她的椅子移后,沉默地走到庭院。母亲的目光尾随着她。埃里希要跟去,可伊丽莎白的母亲说道:“伊丽莎白到外面有事要做。”他停了下来。

外边,暮色越来越浓,笼罩着庭院和湖面。夜蛾从敞开的门旁嗡嗡飞过,花草和树丛的芳香越来越浓烈地涌入。从小河边响起青蛙的鸣叫,窗下面有一只夜莺在歌唱,庭院里的另一只遥相呼应,发出更深沉的声音。明月在树林上方窥望。伊丽莎白的倩影消失在林荫小径,赖因哈特朝那儿望了片刻。随后他把纸张卷在一起,向在座的示意,就穿过房间向湖边走去。

森林寂静无语,把它的黑暗远远地抛向湖面,湖心闪耀着月亮郁闷的微光。时而一阵飒飒声惊悚地穿过树林,但那不是风声,那只是夏夜的呼吸。离陆地一箭远的地方,他认出一株白色的睡莲。想在近处仔细看看的乐趣促使他走了过去,他脱掉了衣服,步入水中。湖底是平地,锋利的水草和石块刺痛了他的双脚,水不够深,他无法游泳过去。突然他失足踏空,水在他头上旋转,好一会儿他才重新浮出水面。他划动手脚,转个圈子直到他认出他下水的地方。不久他又看到那株睡莲,它孤寂地卧在巨大而光滑的叶子中间。他慢慢游过去,时而从水中抬起胳膊,溅起的水珠在月光中闪闪发亮,好像他和睡莲的距离依然如故,当他环视四周时,只有他身后的湖岸在越来越朦胧的氤氲中依稀可辨。他没有放弃他的努力,而是加劲地朝同一个方向游去。终于他游到了睡莲的近旁,近得都能在月光中清晰地分辨出银白色的花瓣。可在这同时他感到自己像陷入一张网里一样,滑滑的草茎从湖底浮起,缠住他赤裸的四肢。无情的湖水裹挟着他,漆黑一团,他听到身后一条鱼的蹦跳声。蓦地他在这陌生的元素中感到阴森可怖。他拼力扯断水草的纠缠,屏住气息急速游到岸边。当他从这里向湖心回头望去时,睡莲像此前一样遥远而孤寂地浮在黑魆魆的湖面。他穿上衣服,慢慢地朝家里走去。当他从庭院进入花厅时,他看到埃里希和伊丽莎白的母亲正在准备行装,翌日他们就要动身去进行一次短暂的商务旅 行。“都深夜了,你去了哪儿?”伊丽莎白的母亲朝他问道。“我?”他回答说,“我要去探望睡莲,但是没有如愿。”“真是莫名其妙!”埃里希说,“这睡莲与你有什么相干?”“我从前熟悉它,”赖因哈特说道,“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伊丽莎白

翌日下午,赖因哈特和伊丽莎白在湖的彼岸漫游,他们时而穿越树林,时而徜徉在高高的突出的湖岸。埃里希交代给伊丽莎白一个任务,就是在他和母亲不在的期间领赖因哈特去领略附近,即从茵梦湖彼岸直到庄园的最美好的景色。他俩从一处走到另一处,伊丽莎白终于感到累了,她坐在低垂树枝的阴影中间,赖因哈特倚在她对面的一个树桩上。这时他听到密林深处杜鹃的啼鸣,突然他感到,从前曾一度经历过这样的情景。他微笑着朝她望去,神情有些奇怪。“我们要去寻找草莓吗?”他问道。“这不是草莓生长的季节。”她说。“可这季节很快就到了。”

伊丽莎白沉默地摇摇头,随后站了起来,两人继续他们的漫游。虽说她就走在他的身边,可他把目光一再转向她。她走得那么轻盈,就像被她的衣服托起来似的。他经常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以便能对她饱览一番。他俩来到一处空旷的长满野草的地方,从这儿能望到远方的景色。赖因哈特弯下腰来,从地上摘了一些野花。当他重新抬起头来时,他的脸上流露出炽烈的痛苦表情。“你认识这种花吗?”他说。

她疑惑地望着他:“这是石楠。我经常在林中采摘它。”“我家里有一个旧册子,”他说,“从前我经常在上面写些歌曲和诗歌。但好久不再这样做了。在纸页中间也夹有一枝石楠,但只是一枝枯花。你知道是谁给我的吗?”

她默默地点头,但她垂下眼睛,只是凝视他手中的石楠。他俩就这样伫立了很长时间。当她朝他扬起双眼时,他看到它们饱含泪水。“伊丽莎白,”他说,“在那棕色的群山后边有我们的青春。如今它在哪儿了?”

他们不再言谈,他们并肩默默朝湖边走去。空气郁热,从西方升起一团乌云。“要变天了。”伊丽莎白说,她加快了脚步。赖因哈特沉默地点了点头,两人沿湖岸疾行,他们看到了停泊她的小船的地方。

在船划行期间,伊丽莎白把她的手放在小船的船舷上。他在划船时朝她望去,她却把目光从他身边移开,望向远处。他的目光落了下来,停在她的手上。这只苍白的手泄露了她的面庞没有表达出的情感,他在她手上看到了隐痛的细微表象。在她夜间用手抚摸她羸弱的心时,这种表象就乐于在这双美丽的手上浮现出来。伊丽莎白觉察到他的目光停留在她的手上,于是她慢慢把手从船舷滑入水 中。

到达了庭院,他们遇见一个磨剪刀的小推车停在主人的房前。一个垂着黑色鬈发的男人使劲地蹬着车轮,哼着一首吉卜赛人的曲子,一条拴着的狗蹲在旁边喘着气。在房子的过道上站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姑娘,俊美的脸上带着惶惶不安的表情。她把乞讨的手朝伊丽莎白伸了过来。

赖因哈特把手伸到口袋,可伊丽莎白抢在他的前头,匆忙地把她钱包里的所有钱都倒进女乞丐张开的手中。随后她迅疾地转过身去,赖因哈特听到她抽泣着登上台阶。

他想拦住她,但他稍作沉思,随即就停在台阶旁边。姑娘还一直站在过道上,一动不动,手上拿着刚得到的施舍。“你还要什么?”赖因哈特问道。

她怔了一下。“我什么都不要了。”她说,随即朝他扬了扬头,用惶惑的双眼目不转睛地望了望,慢慢地朝门口走去。他喊出了一个名字,但是她已听不到了。她垂下头来,双臂交叉胸前,穿过庭院走了出去。

死亡,啊,死亡,

我要独自一人死亡!

一首古老的歌曲传入他的耳际,他屏住呼吸,少顷之后他转身朝他的房间走去。他坐了下来,想工作,但是他思绪茫然。

一个多钟头过去了,虽经努力,可徒劳无功,于是他进入下面的客厅,那里空无一人,只有泛着凉意的绿色微光。在伊丽莎白的缝纫台上有一条红色的丝带,这是她午后脖子上戴的那条。他把它拿到手上,可这使他感到痛苦,他又重新放了下来。他静不下来,就朝湖边走去,他解开小船的缆绳,划了过去,再一次漫步在此前与伊丽莎白一道徜徉过的地方。当他再度回到家中时,天已黑了。在庭院里他遇到正要把马牵到草地去的车夫。旅游者刚刚返回家中。一进入房子的过道他就听到埃里希在花厅来回踱步的声音。他没有朝他走去,他静静地站了一会儿,随后轻轻地登上台阶,进入他的房间。他坐到窗旁的一张靠背椅上,他做出一种姿势,好像他要谛听下面紫荆丛中夜莺的歌唱似的。

但是他听到的只是他自己的心在跳动的声音。他下方的房屋里一切寂静,夜在逝去,可他却没有发觉。他就这样坐着,几个小时过去了。终于,他站了起来,把身子探出敞开的窗户。夜露在树叶中缓缓流动。夜莺已停止歌唱。从东方升起的一片淡黄色的光华逐渐地排挤掉夜的深蓝。一股清风吹来,掠过赖因哈特灼热的额头,第一只云雀欢叫着冲向高空。赖因哈特倏地转过身来,走到桌旁,抓向一支铅笔。当他握笔在手时,他坐了下来,在一张白纸上写了数行。写完之后,他拿起帽子和手杖,叠好的纸柬放在桌上,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门,走下台阶进入过道。朝霞还弥漫在每个角落,那只巨大的家猫在草垫上伸着懒腰,他漫不经心地向它伸过手去,它便对着他的手弓起腰来。外边花园里的麻雀在树枝中啁啾不停。夜已经过去了。这时他听到上面的房间里的门在响动,有人从台阶上走了下来。当他抬起头向上望时,伊丽莎白已站到了他的面前。她把手放在他的胳膊上,嘴唇在动,但他听不到一个字。“你不会回来了,”她终于说道,“我知道,不要骗我,你永远不会再来 了。”“永远不会了。”他说。她把手垂了下来,再也没说什么。他穿过过道走向大门,可他又一次转过身来。她在老地方伫立不动,用死亡般的眼睛在看他。他向前迈了一步朝她伸出了双臂。随后他果断地转身迈出大门。外边的世界一片清新,挂在蜘蛛网上的露珠在第一缕阳光中熠熠生辉。他没有回顾,疾步直行。寂静的庄园在他身后逐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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