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庄皇太后3.悲欢紫禁城(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5-20 14:23: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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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颜延瑞

出版社:辽宁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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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庄皇太后3.悲欢紫禁城

孝庄皇太后3.悲欢紫禁城试读:

孝庄皇太后:悲欢紫禁城(上)

一 五彩缤纷的元旦烟花,闪现着富丽堂皇的

多尔衮府邸——南宫王府

五凤楼夜半震动苍穹的钟声,宣告着大清顺治五年( 1648年 )一月一日子时的到来。北京城骤然展现出一幅辉煌奇丽的夜景:密密麻麻的繁星,闪烁在蓝色的天宇;殿宇楼阁上的朱红纱灯,辉映在北京的上空;大街小巷里的五彩花灯,纵横着,交错着,跳跃着,延伸着,织成了一片奔涌的灯的海洋。照亮了紫禁城,照亮了万岁山,照亮了北海、中海、南海,照亮了紫禁城四周黄沙铺垫的一条条金色的道路。突然,鞭炮齐鸣,火花飞溅,北京城喧闹了,沸腾了,开始欢度大清入主中原四年来最热闹的一个元旦节。

三年前满洲迁移入关时住进北京城的十多万满人,按照满洲传统粗犷的习俗,男女成群,持伞举灯,击鼓起舞,和唱秧歌,从各条街巷拥向承天门前的广场,向紫禁城跪拜、欢呼,祝福他们的皇上消灭大西政权张献忠,为大清除掉了一个最可怕的劲敌。

前几天奉诏进入北京的蒙古各部贝勒和他们的随从家眷,也拥出了前门外理藩院的驿房宾馆,在喧闹狂欢的人群中,狂舞高歌,贪婪地欣赏着这不寻常的奇异夜景。

诸王贝勒、王公显贵、达官富绅们,用五彩缤纷的烟花,表示他们的狂喜和富有。那“银河飞瀑”,那“天女散花”,那“黄罗伞”,那“金吊兰”,那“太空游龙”,那“百鸟朝凤”等使人们惊叹倾倒的智慧之花,使紫禁城四周的天空,变成了五彩争艳、飞花流金的仙境。

在这神奇瑰丽的五彩闪光中,多尔衮的府邸出现在紫禁城外东面不远的南宫。它巍峨高耸,气势磅礴,使四周的殿宇楼阁都像断了墙垣,坍了台基。它奇巧瑰丽,金碧辉煌,使紫禁城里新近落成的五凤楼,也像褪了光泽,寡然无色。这艳丽的琼楼玉宇,在变幻莫测的烟花中变幻着、隐显着,使绚丽的夜空更加神秘深邃,摇曳着人们惊异寻索的心神。

在人群狂欢的高潮中,科尔沁亲王吴克善,带着他的女儿济林娜,在伊罗根等亲兵的护卫下,骑着高头大马,走出了设在前门外的京城府邸。吴克善着石青色朝服,头戴饰有东珠的薰貂朝冠。济林娜今晚的穿着十分讲究,头戴一顶垂珠卷檐银白披风帽,身着一件猩红洒金紧身袍,脚登一双黄缎飞云长筒靴,腰系一条金黄嵌珠带,神飞采逸,窕窈雅秀。吴克善要在丑时正点赶到五凤楼前,和诸王贝勒、议政大臣们会齐,然后一同走向太和殿,向皇上福临行元旦节朝拜大礼。

头顶是神奇灿烂的烟花,两旁是争丽斗艳的花灯,眼前是欢舞高歌的人群,十二岁的济林娜在惊讶、赞叹、询问中,放纵地发出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伊罗根如呆、如痴,不断地发出傻乎乎的“啧啧”声。吴克善也万分惊奇,心潮起伏了:

这是第二次奉诏来京。第一次是顺治元年九月,大清刚刚“定都北京”。参加皇上福临十月一日的“登极大典”之后,在北京住了三个多月,也度过了一个除夕之夜。那时,九门城楼被李自成焚毁,皇宫也破损不堪,连太和殿也堆在瓦砾之中,全城寂然,街巷冷清,小巷深处偶尔响起几声鞭炮,立即会有巡逻游骑奔去,接着便是一片哭声和惨叫。惶惶不安的忧愁,不仅侵扰着街巷细民、将领士卒、商贾官吏,也使自己这个外藩亲王心神不安啊!今晚的一切都真的变了,李自成突然死亡在九宫山,史可法被杀在扬州城,张献忠又倒在四川西充,大清终于度过了三年的风风雨雨,在中原站稳了脚跟……

吴克善周身感到一阵清爽,似乎有一种压抑不住的快意撞击着他的心,使他心旷神怡,忘其所在,竟然在马背上笑出声来。

目不暇接的济林娜突然听到笑声,转过头来,看着父亲乐滋滋的神情,大声问道:“阿爸,今儿个没有喝酒,您怎么醉蒙蒙的啊?”

吴克善听着女儿娇声的询问,看着女儿甜美的笑容,喜悦和急切的思绪一下子牵动了心:尽早见到姑姑孝端皇太后,尽早见到妹妹孝庄皇太后,尽早见到皇上福临,济林娜的聪明和美丽,会使她们满意的。这次带济林娜进京,不就是为了这件有关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家族未来命运的大事吗?他看着女儿笑而不答,顺手提了一下马缰,坐骑知情地跑动起来。真是手随心动,马如人意啊!

当吴克善的马队奔至承天门外的金水桥时,碰巧从承天门内奔出二十骑执戈的士卒。他们吆喝着清街开路,广场上的人群迅速闪开,吃惊地望着这队兵马。吴克善也急忙跳下马鞍,勒缰而立。少顷,一群身着朝服朝冠的贝勒、贝子、大臣、学士、将领,在大约二百名亲兵的护卫下,由承天门结伙而出,神情昂扬地走过金水桥。借着广场上如星的花灯的光辉,吴克善仔细辨认,除范文程、刚林几个老臣外,其余人全不认识。伊罗根在睿亲王府待过多年,对朝廷官员和宗室王公比较熟悉,急忙提缰靠近吴克善,悄声地逐一介绍说:“宗室巩阿岱,吏部尚书。宗室韩岱,兵部尚书。宗室吴达海,刑部尚书。英俄尔岱,户部尚书。郎球,礼部尚书。星讷,工部尚书。冷僧机,锡翰,御前近臣。祁充格,大学士……”

吴克善疑惑了:丑时正点不是要到太和殿朝拜皇上吗?为什么要出宫东行呢?当他看到这队东行的六部尚书、近臣、学士突然马头一转,拐进南宫的街巷时,他心里豁然明白了:这是去摄政王多尔衮的王府朝贺啊!

济林娜什么也不明白。她根本没有注意六部尚书、近臣、学士们的去向和父亲神情的变化,而是把所有精力和兴趣都关注在庄穆辉煌的紫禁城里。她提缰走近父亲,大声问道:“阿爸,这承天门里边,就是乾清宫和坤宁宫吧?”

吴克善没有回答,两眼呆呆地望着南宫上空在烟花中时隐时现的摄政王府邸,一颗心下沉了,思索了……

摄政王多尔衮的府邸,坐落在明朝南宫的旧址上,时有“南宫王府”之称。其宏伟壮丽,不仅超过了当时大清关于摄政王府邸建筑的定制,也使紫禁城里任何一座楼阁殿宇失彩逊色。这座王府的建成,据说役工三千,经时两年,耗去库银一百五十万两。“南宫王府”绕以朱红墙垣,墙高五尺,周长六百四十丈。墙内建筑包括门楼、翼楼、后楼、正殿、后殿、后寝、典司房、库仓、厨厩、花园等十多个部分。殿筑丹墀,楼附回廊,门雕龙首,柱镂龙文,均覆以绿色琉璃瓦。加之长廊曲折,花园幽深,搭配有致,相依相托,气势雄威而和谐。更为壮观的是这群建筑的后楼,台基高一丈七尺,仅低于太和殿台基三尺,但它高为二层,横空而出,反而高过太和殿一丈有余。楼顶覆绿色琉璃瓦,一片碧翠。四周飞檐和屋脊上的游龙、兽吻、驼铃,均鎏金飞黄,闪耀着金色的光辉。置身高楼,举目远眺,可览北京四周之名胜;俯首而视,可察紫禁城内之动静。真是天上宫阙,人间九重!

多尔衮居住的密室,就在这后楼二层之上。

三年来,多尔衮以他的聪明才智,敢作敢为,把握了天下形势的发展,为大清全国性政权的建立和巩固,立下了不世的功绩,表现了一个封建时代杰出的政治家、军事家的胆略。

在军事上,当入关之初,面临大清、大顺、南明弘光政权三股势力对峙的局面,多尔衮审时度势,为避免两面作战,以“和谈”、“联合”的策略,迎合南明弘光政权“继绝存亡”、“南北分治”的幻想,以“合师进讨,问罪秦中,共枭逆贼之首,以泄敷天之愤”为诱饵,与弘光政权周旋;以满洲八旗、蒙古八旗、汉军八旗的主要兵力,合围追剿主要对手大顺农军。果然,在清兵的穷追猛打和南明弘光政权“共枭逆贼之首”的配合下,大顺农军失败了。顺治二年闰六月四日,大顺永昌皇帝李自成在湖北九宫山,被一群汉族团练杀害。汉族地主阶级的武装,为大清除掉了这个心腹大患。在顺治二年二月,大顺农军大败于陕西关中之后,多尔衮命令豫亲王多铎,率师出潼关,经河南,悄悄向南明弘光政权逼近。四月十五日,多铎举兵进攻扬州,演出了“扬州十日”的烧杀惨剧。四月二十五日,史可法在扬州被杀,旋即南京陷落。六月十日,福王朱由崧逃至芜湖,被他的亲信总兵田雄、马得胜缚献于多铎,南明弘光政权随即灭亡。顺治三年八月,南明另一个政权——隆武政权覆灭,唐王朱聿键在福州兵败被执,绝食而死。同年十一月,大西农军战败于四川西充,张献忠在凤凰山下被肃亲王豪格的部将雅在兰射杀。中原各派武装力量的反抗,从此跌入低潮。短短三年内,多尔衮剪除群雄,用刀剑铁骑控制了全国除西南、东南几省外的全部领土,创建了逐鹿中原的赫赫武功。

在政治上,为了适应新的形势的需要,多尔衮采纳了范文程、洪承畴、冯铨等人的建议,依照明朝的制度和法律,不断完善了中央至地方的政权机构。他树起了吴三桂和冯铨这两个文武榜样,用高官厚禄争取了明朝遗老遗少的归顺。他举起“尊孔崇儒”的旗帜,“怀柔”中原的文人贤士。他“开科举,取贤士”,为汉族读书人敞开了做官为宦的大门。至顺治四年,随着中原武装反抗的消沉,全国的反清舆论也哑然了。许多“旧朝的重镇”,一变而成“新朝的勋臣”;慷慨激昂的文士,有的沉默,有的变调,有的出家当了和尚,有的剃掉头发作了顺民,有的中了科举,成了大清的官吏。短短三年内,多尔衮充分运用了“以汉制汉”的策略,用中原的文化、伦理和道德,取得了短期稳定的“文治”之功。

在经济上,多尔衮为了满足满洲贵族的利益和解决入关满人的生计问题,用暴力圈占民田,把落后的农奴制搬用到中原这块封建经济高度发展的地区,严重破坏了农业生产力,造成了汉人大量的“投充”或者“带田投充”为奴。但这种“圈田”的消极恶果,在顺治四年前,尚处于“田地被占,妇子流离,哭声满路”的苦难时期,“良民失业,铤而走险,宦室无产,渐亦为非”的反抗活动还没有大规模地展开,因而,既得利益的满洲贵族唱出的赞歌,掩盖了农村汉族细民的哭声。同时,多尔衮断然取消三饷( 辽饷、剿饷、练饷 ),摒弃明末沉重的赋税制度,按照明朝万历年间的册额征收赋税,在一定程度上起了“休养生息”的作用,受到了汉族城乡商贾、细民的欢迎。特别是多尔衮下令“严惩贪官污吏”、“反对贿赂”和打击明末势力猖獗的太监集团等措施,反映了各族各层百姓的意愿,赢得了朝野的赞扬。

三年来,随着“文治”“武功”的建立,多尔衮的地位与权势得到了提高和扩张。顺治元年九月,被封为叔父摄政王,顺治二年五月,进封为皇叔父摄政王。多尔衮以皇帝长辈之尊,行摄政之职,凌驾于诸王贝勒之上,权倾朝野,天下只知有多尔衮而不知福临。不仅孝端皇太后和孝庄皇太后参政的权力遭到削弱,连皇上福临点头应诺的权力也受到侵犯,用福临的话说,“睿王摄政,朕惟拱手以承祭祀。凡天下国家之事,朕既不豫,亦未有向朕详陈者”。顺治四年六月,多尔衮以郑亲王济尔哈朗建造府邸超过定制之罪,罢济尔哈朗辅政王之职。七月,以其同母胞弟豫亲王多铎为叔父辅政王,进一步削弱了皇太后参政的权力。顺治四年十月,多尔衮以“风疾日重,行动不便”为由,不再入宫视事,南宫王府代替了武英殿,成了群臣早朝和奏请之所。并以“处事急需,削繁就简”为名,将大内贮放的大清信符印册取出,置于南宫王府。凡事一经思虑成熟,即签署加印发出,不再受大内官员的掣肘。多尔衮权逾皇帝,成了大清的实际统治者。

三年来,在创建这些文治武功的过程中,多尔衮逐步对六部大臣和八旗将领进行了更替和调整,悄悄地为自己登上皇位作准备。他以“完善六部机构”为名,提拔巩阿岱、韩岱、吴达海、英俄尔岱、郎球、星讷为六部尚书。巩阿岱是努尔哈赤五弟巴雅喇之子,吴达海是努尔哈赤二弟穆尔哈齐之子,在皇太极时代,他们都是不被重用的人。英俄尔岱长期担任过镶白旗的固山额真,是多尔衮的大管家。郎球是礼部的官员,星讷是吏部的官员。这个六部班子,实质上是两白旗势力与反皇太极势力的结合。他以“征战需要”为由,任命拜音图 (巩阿岱之兄) 为镶黄旗固山额真,接替图尔格的职位;任命多铎的长子多尼为正蓝旗固山额真,执掌正蓝旗的实权;任命努尔哈赤六子塔拜之子额克亲为正白旗固山额真,接替阿山的职位;晋升两白旗年轻将领苏拜、阿尔津、博尔惠、罗什等为护军统领或参领,分别随各旗作战,以便掌握各旗的实际情况。他以“调整内院事务”为由,任命范文程、刚林、祁充格为文官衙门领袖,实际上将内院大权交给了刚林和祁充格。至顺治四年,朝廷所有机枢之位,俱为多尔衮亲信所执掌,连皇上福临身边的御前近臣锡翰、冷僧机、席纳布库等皆依附于多尔衮。福临的一举一动,都在多尔衮的掌握之中。权力的转移,福临只剩下“皇上”这两个字的空名了。

三年来,中原战场上的胜利、朝政上的成功、权力转移上的得手和一批忠心追随者的形成,大大刺激了多尔衮的帝王之欲:夺回失去的皇位的时候到了……

今晚,当子时钟声敲响的时候,多尔衮独自坐在南宫王府后楼上的密室里,在红烛银光辉映中,守着面前一盆炭火,冷静地思考着需要决定的几个重大问题。

烟花的闪光照耀着黄檐绿瓦,狂欢的声浪敲打着朱门绿窗……

他明白自己的力量所在。今天的摄政王,不再是崇德八年(1643年)在盛京败于孝庄的睿亲王了,也不再是顺治元年(1644年)六月为孝庄所制的多尔衮了。经过三年的卧薪尝胆,曲意奉迎,终于瞒过了孝庄的眼睛,躲过孝庄的监视,造就了今天这样的局面。他感谢上苍的眷顾,使李自成、张献忠这样可怕的对手,离奇而不明不白地相继死去,成全了自己的英名。他得意朝政大权的悄悄转移,终于使孝妃陷入被困被围的境地。这个护着犊子的母老虎,该是被缚的时候了。他拿起火钳拨弄着闪着蓝光的炭火,火舌腾起,映出了他那虬须清癯脸上的一丝笑意。突然,一块炭火爆裂,“嘭”地一声,溅起了几点火星,落在他的手背上。他本能地丢开了火钳,看着手背上烫灼的几个白点,慢慢地变过色来。

烟花的闪光照耀着黄檐绿瓦,狂欢的声浪敲打着朱门绿窗……

他明白,在孝庄的身边还有俩守护神。一是肃亲王豪格,一是两黄旗几个重要将领——索尼、鳌拜、塔胆。战争时期太短了,刀枪利箭太稀疏了,竟然让这帮家伙活着回到了朝廷。

豪格,这个不共戴天的冤家对头,顺治元年四月,在孝庄的庇护下死里逃生,同年十一月,又在孝庄的庇护下,借着“迁移入关”的功绩,恢复了爵位和权力。三年来,平定山东,剿除南明,消灭张献忠,战功赫赫,很得人心,又忠心痴意地充当福临的保护人。若不及早除掉,自己是不会顺利登上皇位的。

索尼、鳌拜、塔胆,这帮家伙死抱一团,上听命于孝庄,下结交于校尉,护卫着皇宫和福临,时时威胁自己。特别是索尼,外柔而内刚,浑身都是心机,又有兵权在握,是断乎不可留的。还有图尔格,开国重臣宏毅公额亦都的儿子,在文武朝臣中有一定的号召力,也是断乎不可留的。

烟花的闪光照耀着黄檐绿瓦,狂欢的声浪敲打着朱门绿窗……

在多尔衮进一步思索除掉这些对手的具体实施方案中,他宠爱的侍女吴尔库尼走进了密室。

吴尔库尼,十八岁,原是蒙古喀尔喀部落一个牧主的妻子。顺治三年,吴拜奉命为多尔衮挑选美人时,在喀尔喀部落发现了这个美人,便杀其夫而娶入王府。这个女人长得很美:婀娜多姿的身条,乌黑如墨的秀发,洁白如玉的肌肤,细细弯弯的眉毛,长长密密的目睫,顾盼传情的眼睛,凝成了一种含情衔媚的神态,总像是正在渴求、召唤着什么,一见之后,就揪住了多尔衮的心。这个女人极会来事,很会运用自己的魅力为男人消愁解闷,特别是床笫帐帏间的本领,使多尔衮神魂颠倒,心醉情迷。一年多来,这个名为侍女、实为宠妃的女人,成了南宫王府真正的女主人。王妃阿尔桑和十几个年轻的福晋,都在以泪洗面了。

吴尔库尼走到多尔衮的身边,娇滴滴的声音,软绵绵的情态,浪悠悠的气息,立即消除了多尔衮心头的忧烦和苦闷。在吴尔库尼的搀扶下,多尔衮顺从地走出密室的旁门,站在雕花镂金的回廊栏栅处,观赏奇异的夜景。此时,各贝勒王府的烟花掀起了高潮,把紫禁城四周的天空,变成了梦境般的、珠玉闪光、晶莹灿烂的海洋,街巷广场上的狂欢声,如触天的浪潮,搅动着这蔚蓝的夜空。多尔衮兴致极佳,放声赞道:“良辰美景,满天飞花。一元复始,又是一个好的开头啊!”

看着多尔衮愁容散尽,吴尔库尼知道如何去迎合多尔衮的心意,如何去推动这种情绪的发展,如何去赢得多尔衮的宠爱和欢心。她用手轻抚着多尔衮的手心,传送着她那不需启口的语言;她把腰身紧紧贴在多尔衮的怀里,让颤动的肌肤去触动多尔衮的心潮;她用秀发轻拂着多尔衮的脸庞,不停地挑逗着多尔衮的情趣,她轻柔娇甜地问道:“良辰美景?王爷,可不要辜负这良辰美景呀……”

三十六岁的多尔衮忍耐不住了,弯腰抱起吴尔库尼跑进密室。吴尔库尼就势搂住多尔衮的脖子,闭着眼睛躺在床榻上,任多尔衮取下她的长袍,解开她的内衣……

恰在这时,王妃阿尔桑和辅政王多铎推门走进密室。多铎见状呆了,进退维谷,急忙闭上了眼睛。阿尔桑见状傻了,脸色苍白,周身哆嗦起来。多尔衮霍地站起,看着阿尔桑和多铎,脸色铁青,眼睛里闪着凶狠的目光。吴尔库尼翻身站起,脸色绯红,捂着解开的上衣,急忙向门口走去。她刚走到王妃身边,阿尔桑从呆滞中醒来,一巴掌打在吴尔库尼的脸上。吴尔库尼跑出了密室,阿尔桑反而大声哭了。她的哭声刚一出口,多尔衮怒喝一声,阿尔桑赶忙咽住哭声也跑出了密室。

王妃阿尔桑的震怒和气愤,并不是完全出于醋意,也不是因为多尔衮在这红烛银光之下的放荡胡来。这样的事情,在皇宫王府里,是自然而合法的。她是因为身为摄政王的多尔衮,有着十多名福晋,竟然迷上了一个卑贱的侍女,一个寡妇,而且为这个侍女宽衣解带,真是掉了摄政王尊贵的身价。如果此事传出南宫王府,自己的脸上也无光啊!多铎也觉得多尔衮此事干得有些孟浪:对一个卑贱的侍女,用不着如此温柔,皇宫王府有哪一个贝勒贝子为一个侍女宽衣解带呢?

阿尔桑和多铎的到来,是因为诸王贝勒、文武朝臣都拥进正殿,他俩不得不进入密室请求多尔衮出去接见。谁知一走进密室,就碰见了这件风流事。在一阵沉默之后,多铎解释说:“哥,王妃和我都不是有意的……”“别说了!有什么要紧事呀?”“哥,诸王贝勒、文武朝臣都来到正殿朝拜,六部尚书和内院大学士还有重要事情奏请,望摄政王赐给他们一个吉祥。”

多尔衮坐在火盆旁没有做声。多铎也坐下来,低声说道:“他们都是子时钟声刚敲响就赶来的,已经等了一个时辰,连皇宫还没有进呢!……”

这句话给了多尔衮以极大的宽慰,也迎合了多尔衮深藏的心机:朝臣归心,该是君临天下的时候了。他端起茶杯,呷了一口热茶,没有正面回答多铎的奏请,似乎是漫不经心地说道:“谭泰还押在天牢吧?过年了,给他送点酒肉佳肴去。”

这突然飞来的话题,立即引起多铎的敏感。顺治二年,谭泰领兵驻扎西安,因争占公主的花园,违反朝制,被正黄旗图赖告发。告发信派塞尔特送往北京。谭泰知道后,贿赂塞尔特毁了告发信,隐匿了案情。顺治三年,图赖弹劾多尔衮并追究此事,塞尔特开始诳称告发信失落于黄河,后又诳称交给了索尼,几陷索尼于死地。后案情大白,两黄旗将领联名参奏谭泰犯有“忘君背旨”之罪,刑部议罪当斩。多尔衮看得清楚,这是两黄旗将领对谭泰依附自己的报复,便处斩了塞尔特,将谭泰判以死罪,收押天牢。多铎略作思索之后,揣摸多尔衮要释放谭泰了,便悄声说道:“法是死的,用起来是活的。如果谭泰有悔改的表示,削职罚金也是一个办法。”

多尔衮对多铎的话未置可否,立即提出了第二件事:“告知科尔沁亲王吴克善,过了破五,我有意为皇上和科尔沁公主济林娜撮合亲事,不知他意下如何?”

多铎有些纳闷了。吴克善进京三日,多次请求晋见,都被多尔衮借故推却。今晚作出这样重大的决定,目的是什么呢?他虽然一时看不透多尔衮的用心,但他确信多尔衮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点头应诺了。

多尔衮随即谈出了第三件事:“肃亲王奉诏班师回朝,现在到了什么地方?”“前日接到禀报,肃亲王已到达西安。估计月底可以进京。”“立即派出飞骑前往西安,召阿尔津和苏拜务于一月二十五日前赶回北京。”

多铎终于看出了门道。多尔衮关心谭泰,讨好吴克善,可能是要向豪格下手了。阿尔津是正白旗护军统领,苏拜是正白旗护军参领,正白旗随着肃亲王征战,阿尔津和苏拜就是多尔衮安插在豪格身边的耳目。他立即感觉到,宫廷里一场新的较量快要开始了。

多尔衮不再说什么,他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衣冠,带着多铎,走出密室,径直向诸王贝勒、文武朝臣等待的正殿走去。

南宫王府的正殿,基高七尺二寸,九楹七间,丹墀环以石栏,规模小于太和殿。殿内红柱之上,绘金云龙,辉煌夺目,宝座高踞,藻井雕龙绘凤。殿内摆放,与太和殿无异。据说,许多饰物,都是仿太和殿饰物做的。

多尔衮和多铎步入正殿,诸王贝勒、文武朝臣跪地朝拜,同声祝愿摄政王千秋安泰。多尔衮心中一阵舒畅,微笑答礼。当他发现白发苍苍的礼亲王代善和神情憔悴的郑亲王济尔哈朗也在群臣之列时,一阵快意涌上心头,便拱手说道:“祝大贝勒长寿!祝郑亲王康泰!祝文武大臣安好!”

多尔衮的话刚停,吏部尚书巩阿岱、兵部尚书韩岱、刑部尚书吴达海、户部尚书英俄尔岱、礼部尚书郎球、工部尚书星讷等跪趋于宝座前,祁充格奉表奏请:“……今国家既定,享有升平,皆皇叔父摄政王福泽所致。今皇叔父摄政王体有风疾,不胜跪拜,臣等奏请:元旦节皇叔父摄政王于皇上前行礼及百官行礼时,起立以待,俱应停止。以免形体过劳,有误国政。奏请皇叔父摄政王恩准。”

多尔衮接过奏表,正要下谕恩准,忽然看见范文程也在跪请行列之中,他突然警觉起来:险些失于急躁啊!遂将奏表一掷,发出几声冷笑,厉声询问六部尚书:“现在是什么时辰?”

六部尚书蒙了。多铎急忙回答:“此时是丑时三刻。”“丑时三刻,六部尚书不在五凤楼前召集群臣,以便寅时正点朝拜皇上,来到这里干什么?想陷我于不仁不义啊!”多尔衮脸色阴沉,目光犀利,使六部尚书叩首触地,不敢做声。朝臣们惊恐了,胆怯地看着宝座上的多尔衮。多尔衮叹了一口气,语气非常诚恳地说道:“我多次讲过,昔日太宗升遐,嗣君未立,诸王贝勒大臣等,率属意于我,跪请我即尊位。我当时曾说:尔等若如此言,我当自刎。在崇政殿议政时,我率先奉皇上赞承大统。似此危疑之时,我尚不敢僭越乱为,招世人谴责。今乃不敬皇上而媚于我者,我岂能容忍呀?今后,尔等当知:有尽忠皇上者,我用之爱之;若不尽忠、不敬皇上者,虽然媚我,我决不宽宥。”

这一段话,文武朝臣听真了,感动了,他们更加敬重多尔衮的人格和忠心。可熟知四年前那段历史的当事人,如代善、济尔哈朗、范文程等,却更加迷惑了,他们都在揣摩多尔衮这段话的真正含意。

多尔衮似乎看出了代善、济尔哈朗、范文程等心中的疑惑,便提高嗓音说道:“肃亲王豪格,忠国忠君,征战豫、晋、川、陕,消灭献贼,功在社稷。今班师回朝,入京之日,诸王贝勒、文武朝臣,都要郊迎十里,以彰功业。礼部从今日起,即做迎接准备。如果因循误事,定然严惩不贷!”

在代善、济尔哈朗等人惊异的神情中,在朝臣们应诺的声音中,多尔衮拖着“风疾”的身躯,带着叔父辅政王多铎,率先走出正殿,乘轿出府,向皇上福临朝拜去了。

朝臣们一阵慌乱,急忙跨上马鞍,跟着多尔衮向紫禁城拥去。

二 清冷的位育宫里,一盏华盖流苏珍珠灯,

照映着一个低头画画的帝王

高高的宫墙,似乎隔绝了紫禁城外的一切声响,今晚的皇宫,辉煌宁静中饱含着凄楚的苍凉。巍峨壮丽的殿宇前檐,悬挂着几盏朱红纱灯,但照亮的只是铜狮、铜鹤、铜龟、铜炉和宽阔而平坦的丹墀。殿陛甬道两侧的石雕龙头上,点燃着一盏盏精致的彩灯,但照亮的只是弯曲的白玉石栏和陛石上浮雕的盘龙飞云。东西长街的莲柱上,挂起了无数的花灯,但照亮的只是狭窄的、夹板一样的红墙和地面上闪着蓝光的青砖。紫禁城像清冷的月宫,没有生气,没有活力,一片惨白的灯光中透出了一层凄苦和寒意。

从顺治元年 (1644年) 九月“迁移入关”起,皇上福临就居住在保和殿。保和殿现改名为位育宫,明确无误地表明年幼的皇帝正在这里接受教育。孝庄为了关照儿子的一切,特意把苏麻喇姑派到位育宫来。孝端皇太后被安置在慈宁宫,皇贵妃居住在慈宁宫西面的寿康宫,皇淑妃居住在慈宁宫北面的寿安宫。这里是紫禁城西部的一隅,僻静深幽,适于皇太后、皇贵妃、皇淑妃修身养性,自然是可以寿安寿康的。孝庄皇太后——庄妃,被置在紫禁城东部的宁寿宫,比慈宁宫还要僻静,当然更会安宁长寿的。由于殿宇隔绝,陛道弯曲,宫制森严,她们之间不再像昔日在盛京清宁宫时那样可以随便串门了。当然,宫制并没有明文规定她们之间不可以自由来往,但皇太后、皇贵妃、皇淑妃出宫时礼制上的规定比宫制更为可怕。再说,在宫廷到处都是值班侍役的眼前走动,无异于自我暴露。所以,三年来,孝庄与孝端皇太后、皇贵妃、皇淑妃以及她们与皇上福临之间,几乎处于隔绝的境地。用福临后来的话说:“睿王摄政,朕离母后独居,每月得准见慈颜一次。”她们都像孤独的鸟儿,被关在一个个笼子里,过着安闲而苦闷的日子。

当子时的钟声敲响,紫禁城外满天飞花、倾城欢舞的时候,年幼的皇帝福临,却在位育宫的书房里,在一盏华盖流苏珍珠灯的照映下,站在桌案边,展开“山阴雪”宣纸,拿着中山兔毫笔,蘸着上党松烟墨,低头画着一幅画。他神色安逸,像是无思、无想、无求,不知元旦节之已至。他神情专注,像是无见、无闻、无欲,忘却朝臣们之将临。他在画纸上勾出了一个回头张望的牛犊的轮廓,然后,端详着,涂抹着,像是完全沉浸在作画的情趣之中。这时,苏麻喇姑端着夜宵的糕点莲子汤走进书房,置于茶几之上,走近桌案,轻声说道:“听说肃亲王班师回朝已经到了西安,月底就可以进京了。”

福临听到这个消息,眉宇一展,抬头看着苏麻喇姑,什么也没有说,停止了作画,向一旁的茶几走去。苏麻喇姑离开了。

这个消息,使福临非常激动:皇兄归来,朝廷里多了一个可以信赖的亲王,多了一个敢于和多尔衮抗衡的帮手,自己也许能够早日离开这位育宫而走进乾清宫了。他真想向母后吐诉心中的欣慰,但母后住在难于见面的宁寿宫。他想和苏麻喇姑痛快地谈谈心里的欢乐,但这里都是多尔衮安插的耳目。为了安定心中激动不已的情绪,便把陪伴他的弟弟——十一王博穆博果尔召来,边吃夜宵边谈起来。

博穆博果尔,现年七岁,是两个月前摄政王多尔衮下谕住进位育宫的,理由是博穆博果尔已到了熟知宫制的年龄。福临心里明白,这不过是多尔衮开始对博穆博果尔进行看管的借口。福临对弟弟更怜爱了。

博穆博果尔十分聪明,在边吃边谈中问这问那。福临是有问必答,不知道的事情,也加以杜撰,以满足弟弟的心意。慢慢地博穆博果尔累了,困了,不再提问,闭上眼睛倒在椅子上睡着了。福临微笑着,双手抱起博穆博果尔,放在自己的床榻上。这时,苏麻喇姑走了进来:“十一王年岁小,熬不了夜,我抱他去睡。”

福临谢了苏麻喇姑,随声说道:“不用了。十一王来了两个多月,只见过一次皇贵妃,今晚让他和皇贵妃过个团圆年吧!把为孝端皇太后、皇贵妃、皇淑妃准备的年节礼品拿来,送十一王回寿康宫,顺便把礼品带去,并代我向孝端皇太后、皇贵妃、皇淑妃拜个早年。”

苏麻喇姑称赞皇上想得周到,便走出去取礼品去了。福临召来了值班侍卫厄参。

厄参,二十多岁。原是多尔衮王府的司库,经管王府粮秣食用之物,是个头脑灵活、非常势利的人。厄参走进书房,两腿跪地向福临请安:“奴才厄参,恭候皇上谕示。”“传冷僧机带人送十一王回寿康宫。”

厄参叩头回答:“回皇上的话,冷僧机不在宫里……”“干什么去了?”“回皇上的话,奴才不知。”“那就传锡翰带人去吧!”“回皇上的话。锡翰也不在宫里,听说他的孩子出痘了。”“席纳布库呢?”福临的声音提高了。“回皇上的话。听说席纳布库他娘病了,他回家去了……”

福临心里十分愤怒。他猜想,这些多尔衮安插在自己身边的亲信,此刻都跑到南宫王府献殷勤去了。他正想传旨召回这些势利小人,依制严惩,苏麻喇姑走了进来,笑吟吟地说:“皇上,还是我带两个侍女去一趟。今晚天冷,十一王年幼,照应不周,路上会着凉的。”

福临突然醒悟过来,竭力压着心中的愤怒,对厄参说:“难得他们都有一片孝心,没有忘记生身的母亲。你下去吧!”

厄参叩头站起,转身露出一丝自得的微笑,走出了书房。福临看着厄参的背影,眉宇间浮起了一层杀气,旋即长长出了一口怨气,走到床榻前,抱起博穆博果尔交给苏麻喇姑:“只有辛苦你了。见了孝端皇太后,就说我一切都——好。”福临说着,泪珠滚出了眼眶。这时,丑时的钟声传进了位育宫。

苏麻喇姑带着侍女送博穆博果尔去了寿康宫,书房里宁静得出奇,福临站在桌案前,提笔默默作画。他神色安然,似乎刚才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他神情专注,似乎把全部情趣都投注在那只回首觅母的牛犊身上……

福临今年十岁,当皇帝已有四年,宫廷里不停地明争暗斗和多尔衮对皇位的虎视眈眈,促成了这个年幼皇帝的早熟。从崇德八年十一月在清河汤泉玩鸟起,他就懂得在皇位上生活不是一件轻松的事。顺治元年十月,他离开母后独居于位育宫,在孤独、害怕、惶恐和晚上睡不着觉的折磨中,他不得不独自去适应环境,观察各色人物的嘴脸,揣摸各种人物的心机。皇帝的虚名、优异的奉养和每月一次拱手承祭的木偶般的表演,使他很快明白,自己根本不是皇帝,只是握在多尔衮手心里的一只小鸟。多尔衮手松一些,鸟儿还能够“唧唧”嗫鸣。多尔衮手紧一些,鸟儿就会闷死在手心里。多亏苏麻喇姑的照应指点,从顺治二年起,福临不再玩鸟,开始了弄墨作画。他整天地画,默默地画,画鸟,画马,画山水,画牛。他最喜欢画牛,欣赏牛的任劳任怨和闷不做声。三年来,牛画得有些像样了,他也变得沉默寡言了,帝王的身价威严在近臣侍卫眼里越发是淡薄了,朝臣们窃窃议论:历代有专门画画的皇帝吗?南唐后主李煜,整天写词,词写绝了,江山也就没有了……

福临在三年的画画中,逐渐学会了保护自己。烦恼时他可以露出笑容,高兴时他可以端出苦脸,心里难过时他可以笑出声来,怒火烧心时他可以不露声色。宫廷里的生活,正在从灵魂深处,塑造着一个深藏不露的年轻皇帝。

顺治四年八月,是福临性格形成的一个重要年月。七月二十八日,多尔衮以“避痘”为名,带着福临围猎于塞外。这次围猎,也许是多尔衮出于对福临才智的考察,也许是出于对朝臣侍卫的测验,也许是多尔衮的漫不经心,围猎中出现的种种坎坷,却使福临窥见了权力的奥秘:

八月六日,在西尔巴台密林围猎时,朝臣、侍卫、扈从、兵丁都蜂拥多尔衮而去,将福临和几个亲兵丢失在密林里。他们迷失了方向,在密林里徘徊觅路,黑熊、野猪出没,势孤身危。夜半时候,才侥幸走出险地,回到营帐。这时,多尔衮正与朝臣将领饮酒作乐,根本忘记了皇上的存在。猜拳斗酒之声,终于使福临明白:什么当今皇帝?什么万民之尊?不掌握权力的皇帝,连一个侍卫都不如啊!他咬紧牙关没有做声,悄悄地躺在营帐里,头埋在被子里哭了。

八月十四日,在过石沙滑动的沙碛崖时,道路崎岖,怪石狰狞,战马却步不前。群臣侍卫,争扶多尔衮而行;在道路险峻处,群臣结手护卫,侍卫背负多尔衮而过。但对福临,竟无一个大臣顾及,福临只得下鞍牵马,在巴哈拖曳之下,移步度险,汗水淋淋,甲胄尽湿。而率领扈从的巩阿岱、锡翰、席纳布库,在护卫多尔衮度险之后,竟然立马于平坦之处,指引扈从观看福临窘迫之状。锡翰大声讥讽地喊道:“平日不练骑射,尽在纸上画画,像这样的路径,也要牵马行走,算是懦怯到家了,还怎么在战场上冲杀啊……”讥笑之声,漫山而起,终于使福临明白:什么君臣?什么尊卑?权力可以使尊卑颠倒、君臣易位啊!他咬紧牙关忍耐着,心里浮起了对权力的崇拜和追求。

八月十八日,在胡苏台驻跸休息时,多尔衮宴请蒿齐忒部落博罗特额尔德尼,竟然命令福临的司膳到河边垂钩钓鱼,使福临断膳两餐,饥肠辘辘。饥饿和屈辱,终于使福临明白:什么忠君?什么尊上?都是多尔衮玩弄的欺人言词啊!

一个多月的围猎生活,使福临看到了许多在皇宫没有看到的东西:多尔衮的专横暴戾和刻毒,朝臣们的趋炎附势和谄媚,近臣们的背叛、讥讽和狡诈。这些人情世故,不仅在年幼皇帝的心里埋下了仇恨、残忍的种子,也教会他如何去运用“韬晦”之计,去谋取属于皇帝的所有权力。

福临着意于“韬光养晦”了。整天除了作画而外,似乎别无所求。在六部尚书奏请的时候,他在画画;在多尔衮晋见的时候,他在画画;在太和殿接受群臣朝拜的时候,他仍在画画,有时竟然随手勾出一幅幅大臣们的人头小像,当场分赐被画的大臣,要他们评说议论。在朝臣们惊讶、鄙夷、故作感激的谢恩声中,他总是眯着眼睛暗里注视着多尔衮的反应。他看到了多尔衮眉宇间闪动的一丝喜悦之色,心里舒坦了。

苏麻喇姑带着一身冷气走进书房,福临放下画笔表示迎接,并赐了坐。苏麻喇姑转奏了皇贵妃母子团圆的喜悦和感谢,禀报了皇淑妃近日的情况和对皇上的祝福,详细诉说了孝端皇太后的惦念、问候和嘱咐。福临听了,泪花闪闪,离开桌案,对着慈宁宫的方向跪倒,恭敬地叩了三个头。然后,拿起桌案上作好的画,交给了苏麻喇姑。

这是一幅《 觅母图 》。在昏暗阴沉的草原上,一只牛犊顶着风暴,回头寻觅它的失落的母亲。它体态消瘦,神情焦虑,两眼深情地望着远方,在茫茫的沙尘中,似乎有一只母牛的形影。仔细观看,却是一团欲动的黑云。它失望了,泪珠滚落下来……

苏麻喇姑看着,心里充满凄楚。她了解福临的处境、情感和内心的痛苦:福临还是个孩子,更需要母亲的爱和母亲的保护啊!“宫墙如山,宫制如刀,我想念母后啊!”福临低声地吐诉着心音。

苏麻喇姑急忙跪倒:“皇上,孝庄皇太后看到这幅《 觅母图 》,会明白皇上的孝心的……”

福临一把扶起苏麻喇姑,泪水滴落在胸前,乞求地说:“大姐,请你去宁寿宫一趟吧……”

三 僻静迷离的宁寿宫,孝庄的泪珠滴落在

皇上福临送来的《觅母图》上

苏麻喇姑带着福临画的《 觅母图 》走出保和殿,向宁寿宫走来。

宁寿宫坐落在紫禁城东部,原为明代的哕鸾宫和喈凤宫,是宫妃们养老之所。整个宫院,由四座庭院组成:五间单檐建筑的宁寿门,九间单檐建筑的宁寿宫和四周回廊连接的上百间配殿庑房,组成了第一座庭院,有侧门履顺门、昌宁门可通。宁寿宫正厅为孝庄召见群臣之所,西次间设有佛堂,东次间为息憩之地。进宁寿宫东西两侧的垂花门,便是由五间单檐建筑的衍祺门、七间单檐建筑的衍祺宫和一座精巧花园组成的第二座庭院,有侧门蹈和门可通。衍祺宫是孝庄起居之所,正厅为理事之地,东次间为外室,东稍间是孝庄的寝室。衍祺宫后的第三座庭院,由三座殿宇组成,东为“东宫”,中为“中宫”,西为“西宫”,明代为已故皇帝的妃子居住,现已人去屋空了。第四座庭院由十二座玲珑配殿和十多间庑房组成,并有回廊相接,宁寿宫值房就设在庑房之中。明代亦为嫔妃住所,现已荒芜凄凉了。宁寿门内的苍莽松林、衍祺宫旁的凋零花园和衍祺宫后荒芜的甬道玉阶、回廊殿宇,组成了一个萧索的整体,在僻静的凄凉中,凝成了一种瘆人心神的气氛。

苏麻喇姑走出景运门,穿过宽阔的宫院,来到奉先殿的红墙外。因奉先殿无人居住,殿檐下未挂宫灯,四周昏暗,只有路边莲柱上的一盏花灯闪着亮光,照映着几个巡夜的士卒,使她的心底立即浮起一阵清冷的感觉。宁寿门通常不开,她便快步走进了东二长街。这时,一个人影急匆匆地迎面走来,她没有在意,当来人从她身边走过时,她借着路边的灯光一瞥,原来是多罗贝勒博洛。

博洛,是饶余郡王阿巴泰的第三子,现年三十五岁,崇德年间,深得皇太极器重,二十二岁参预议政,二十五岁主管理藩院事务,在与蒙古各部打交道中,机敏干练,常得皇太极赞扬。顺治元年随多尔衮入关,以战功由贝子晋为多罗贝勒。顺治三年一月,奉命为征南大将军,征抚杭州、浙东、福建等地,经历五十多次战斗,消灭了南明的潞王、鲁王和唐王,为大清的开创建立了卓著的功绩。同年三月二十五日,饶余郡王阿巴泰病故,使年幼的福临失去了一个莽撞忠心的保护人,使孝庄深为惋惜。为了酬谢阿巴泰以往的战功和拥立福临继位时的特殊功绩,孝庄按照大清皇室的惯例,曾提出由博洛承袭阿巴泰郡王之爵,但被多尔衮以“征战未了”为由扣压了。顺治四年三月,博洛平定东南数省,班师回京,孝庄又提出博洛承袭郡王爵位之事,多尔衮不知出于何种考虑,却让博洛的弟弟岳乐承袭了郡王。

博洛从苏麻喇姑身边走过时,微微一笑,匆匆离去。苏麻喇姑站住脚跟,回头望着博洛的背影,心里狐疑起来:这个人几个月来,经常出入于南宫王府,传说已是进入密室里的人物,今夜悄悄来此,是祸是福呢?

苏麻喇姑怀着不安的心绪来到宁寿宫的侧门履顺门,在一座莲柱花灯下停下来。她要整一整衣裳,拢一拢发丝头饰,平静一下纷乱的心绪,舒展一下眼角面颊上的愁意,用宽舒喜悦的神色去见她一个月来不曾见到的孝庄。在她思索如何向孝庄禀奏皇上近况而不致引起孝庄的心悲神伤时,宁完我突然出现在苏麻喇姑的面前,并笑吟吟地低声说道:“春来雁归,孝庄皇太后没有猜错,你果然来了。”

苏麻喇姑急忙行礼问安,宁完我拱手为礼,低头而去。

宁完我,这个汉族奴隶,凭借着他的才智和对大清朝政建设的贡献,现在已是内院大学士了。但在近两年来,他吸取了当年丢官罢职降为奴隶的教训,谨言慎行,“忍性缄口,不复作狂吠之犬”,不声不响地做着他分内的事务。平日,他既不行走于南宫王府,也不来往于宁寿宫。既不交往于诸王贝勒,也不结交于文武同僚。闲暇的时候,总是独来独往地走走大街,逛逛庙会,或者是关在书房里翻阅古籍。在内院议事时,他既不像范文程那样,对多尔衮的谕示总是持怀疑审视的态度,也不像刚林和祁充格那样,对多尔衮的一言一语,都视为圣旨,一味盲从。他不卑不亢,不言不语,总是专心致志地倾听别人的议论。在多尔衮偶尔询问时,他言简意赅的禀奏,总会使多尔衮感到满意。加之,他除了朝拜和议事,总是穿着一件葛布皂衣,皂衣上似乎还残留着奴隶出身的印迹,使他在一群趾高气扬、雍容华贵的文武朝臣中,显得十分傻拙古怪。诸王贝勒漠视他,六部官员轻慢他,福临身边的近臣有时取笑他,他似乎毫无察觉,坦然故我。可孝庄注视着他,多尔衮提防着他,连足智多谋的范文程,也在悄悄地揣摸着他。

宁完我此刻此地的出现,使苏麻喇姑十分惊异。宁完我那蕴藏着喜悦的情感,那简练含蓄的话语,那低头而去的神情,使她的心头立即闪动了一丝亮光:木讷少言的宁完我开口了,宁寿宫清冷的日子,也许快要结束了。苏麻喇姑快步走进履顺门,穿过昌宁门,进入了宁寿宫。

宁寿宫今晚突然变得辉煌起来。飞黄流金的屋檐下,挂起了五盏华盖流苏红纱宫灯,照亮了宽阔的丹墀,照亮了丹墀上的铜龟、铜鹤、铜炉、铜孔雀、铜日晷和丹墀下那片苍莽的松林。丹墀玉砌的石级上,散落着鞭炮爆响的残片纸屑,五颜六色。天空中似乎还有鞭炮爆响的余音在松林枝头轻绕,然后飘过金黄色的屋脊飞檐,徐徐远去。晦气驱走了,孝庄的心境也许真的开朗了!

苏麻喇姑心里热气腾腾,急忙走上丹墀。碰巧,宁寿宫正厅的朱红大门推开,棉帘挑起。她愣神一瞧,索尼在婉儿的恭送下走了出来。

索尼,盛京时期的启心郎,入关时期的镶黄旗旗务总管大臣,现时的内大臣兼镶黄旗旗务总管大臣,是紫禁城的保护神啊!顺治元年十月,定都北京之后,索尼拒绝了多尔衮的诱惑,硬朗朗地站在孝庄一边。两黄旗将领在多尔衮的诱惑下分化了,谭泰、拜音图、巩阿岱、锡翰依附了多尔衮,索尼便成了两黄旗的核心人物,取代了谭泰过去的地位,成了多尔衮无可奈何的眼中钉和肉中刺。三年来,索尼理直气壮地说话,公公正正地办事,经过多次与多尔衮的智谋较量之后,他在紫禁城里的地位,终于被多尔衮在忍恨中接受了。

此时此地与索尼的相逢,使苏麻喇姑的心境一下子豁朗了。在她的心神激越跳动中,索尼抢先行礼拜年,并恭请皇上圣安。苏麻喇姑急忙还礼。她正想说些什么,却被亲切急情的婉儿一把拉住,“姐呀”、“妹呀”地亲热起来。

婉儿走进东次间向孝庄禀报去了。苏麻喇姑站在丹墀上,贪婪地看着这里的一切:廊檐宝像、角端,香筒里燃放的檀香,在灯光辉映中青烟缭绕,使庭院里芳香弥漫,这是宁寿宫三年来的头一回。身边的铜鹤、铜孔雀、铜炉,在夜色中呈现了神秘的色彩,更增添了宁寿宫的庄穆。仙鹤,引颈昂首,亭亭玉立,是象征着大清江山的久远吧!孔雀,银屏乍开,庄穆温顺,是象征着大清君臣的和睦安宁吧!这重檐亭子式的三足青铜炉,游龙盘绕,玲珑剔透,是象征着大清江山的稳固吧!苏麻喇姑看着,想着,祝愿着,突然,一句呼唤“苏麻喇姑”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索和联想。她抬头一看,孝庄身着薰貂青绒披风,出现在正厅门外的宫灯下,笑盈盈地望着她。苏麻喇姑急忙上前向孝庄跪倒请安,却被孝庄一手挽住了。

孝庄今年三十五岁,乍看起来,似乎比三年前更年轻了。薰貂青绒披风托起了柔中有刚的神采,宫灯照映着她秀丽的脸庞,似乎白了一些、胖了一些,身姿也显得丰满了。那双晶莹闪亮的眼睛还是那样的迷人,在宫灯下,似乎更传情了。三年来,宁寿宫清冷的日子,竟然送还了她青春时的姿色,真是奇缘啊!

这个女人在平定中原群雄武力反抗的三个年头里,静居宁寿宫,从容裕如地把握着时代风云的变幻,表现了一个谋略家杰出的才能和历代王妃中罕见的沉静和忍耐。

三年来,为了满洲贵族集团的最高利益,为了达到大清统治全中国这个最终的目标,她以卓越的胆略和宏大的气派,把大清的军权和政权,都交给了她的政敌多尔衮,让多尔衮在中原广阔的天地间发挥其聪明才智。她不因“怨”忌才,也不因“恨”埋才,更不因“仇”害才,而且给了多尔衮以极大的合作。

三年来,她看着多尔衮的权力日益扩张,声望日益隆显,由“摄政王”而“叔父摄政王”而“皇叔父摄政王”,仪仗等同皇帝,王府实为帝居,印信调离大内,谕旨出自南宫,以至党羽日丰,权倾朝野。她隐忍着,装作视而不见,甚至转目不视,任多尔衮僭越专断。她不因小废大,也不因内废外,更不因私废公,而且,多尔衮三年来地位和封号的晋升,都是她亲自给予的。

三年来,她看着儿子福临在位育宫遭受孤独、冷遇和变相的禁锢。她听到儿子福临在塞外、南郊避痘和围猎中,受着近臣们的戏弄、嘲讽和君臣颠倒的屈辱。她知道儿子的君威和皇位正在遭受着日益严重的侵犯和危害。有时在更深夜半的时候,她似乎隐隐听到儿子的悲叹声和泣咽声。特别是位育宫的近臣锡翰在其兄拜音图、巩阿岱依附多尔衮之后,也完全背叛了福临,成为多尔衮的耳目,使儿子处于危险的境地。她隐忍着,装作听而不闻,甚至背耳不听,任一些朝臣们胆大妄为。她不因愤懑而震怒,也不因怨恨而发作,更不因痛苦而自乱心计。而且在每年夏秋之交,总是主动地把儿子推向多尔衮围猎、避痘的行列里。

三年来,她忍受着精神上的寂寞和心灵上的悲哀,既很少见到位育宫的福临,又很少见到慈宁宫的姑姑,连一度与自己共患难的皇贵妃、皇淑妃也极少见到。盛京清宁宫那种对门而居、隔窗相望、庭院月下聚会的年月,一去不复返了,紫禁城的宫墙、长街、殿宇隔绝了她希望看到的笑脸和欢乐,留下了不尽的清冷和思念。宁寿宫,真是一架华丽而不透风的鸟笼啊!她知道,这是历代王朝留下的宫制,是这座皇城必然产生的奇状怪态,要不,这几千间金碧辉煌的宫殿,不都要空闲置弃吗?可这一切也是多尔衮的精心安排,分散居住,单独控制,可以省去许多担心啊!她隐忍着,在寂寞清冷的宁寿宫里,度过了三个春夏秋冬,度过了一千多个焦心的日日夜夜。

孝庄在这隐忍不发的三年中,冷静地观察着满洲贵族内部诸王贝勒之间,因各自利益需要而出现的微妙变化。她异常敏锐地注视着诸王贝勒因多尔衮权力扩张而出现的疑虑和恐惧,她悄悄适应着这新的分化和组合。谭泰依附了多尔衮,她立即使索尼成了两黄旗的核心;阿巴泰病故了,她悄悄地使阿巴泰之子博洛和岳乐成了自己不露声色的同盟者;济尔哈朗在多尔衮排挤打击下失势了,她决然保住了济度在镶蓝旗的地位;大贝勒年老了,她通过勒克德浑拉住了两红旗。她把六部三院的权力和职位完全让给了多尔衮,任多尔衮安插亲信,以满足多尔衮的权力欲,她悄悄地抓住了八旗中年轻的贝勒、贝子和将领,形成了一个不露形迹的年轻将领集团,以便在新的内争兴起的时候与多尔衮抗衡,保卫福临的皇位。

孝庄看得清楚,张献忠大西农军的覆灭和肃亲王豪格的班师回京,也许就是内争开始的起点。在历代王朝中,外战的销匿往往是内争的开始,“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是历代帝王保持权势的一种手段。况且,豪格是多尔衮的宿敌,北京城虽大,也难容两个不共戴天的冤家对头。索尼看到了这个,宁完我看到了这个,连博洛也看到了这个。但他们都不愿意说出一个更为可怕的前景:如果豪格遭到不幸,福临还能安于位育宫吗?

孝庄挽着苏麻喇姑走过宁寿宫的东次间,不等苏麻喇姑行礼请安,便按在桌案前青铜薰笼旁的一个矮凳上。她边脱披风边嗔怪地说:“你来了也要通报,真守这紫禁城里的规矩啊!”说着,转身坐在苏麻喇姑对面的矮凳上,伸手于薰笼之上取暖,凝目望着苏麻喇姑,端详着,微笑着。

看着孝庄沉静而喜悦的神色,苏麻喇姑知道,在与博洛、宁完我、索尼计议之后,孝庄也许已经把应付今后变化的一切对策都思谋好了。她顺手取下茄色狐皮风帽,也伸手于薰笼之上取暖,凝目望着孝庄,端详着,微笑着。

薰笼里的“红罗炭”无声、无烟、无味地燃烧着,熊熊的火光,映红了孝庄亲切的脸,映红了苏麻喇姑关切的脸,把温暖投给了这两个沉静微笑的女人。

在她们的凝目相视中,孝庄知道,这个侍女深夜来此,必定有着重要的信息相告。她几次想张口询问,却情不自禁地停住了。是啊,三年来,苏麻喇姑悄悄来往于位育宫和宁寿宫之间,禀报紫禁城里的动态,禀报诸王贝勒的动向,察报太监宫女们的议论,禀报皇上福临的喜怒哀乐,传递着宁寿宫外的风云变化,真是难为她了!三年来,她都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难得有一个相聚相亲的时间,更没有一次轻松舒心的闲谈。今夜是元旦节,放下一颗焦虑疲惫的心吧,谈谈儿时的情谊,谈谈科尔沁草原的往事,谈谈盛京清宁宫的年月,就是谈谈死去的蒙丽花,也舒心惬意啊!孝庄端起桌案上的一杯热茶,放在苏麻喇姑面前,把科尔沁草原上布木布泰的情谊,袒露给了苏麻喇姑。

苏麻喇姑一颗焦急的心也宽松了。三年来,在这宁寿宫里,在她俩单独会见的时辰,从来没有见过孝庄这样的轻松和适闲。是啊,中原平定了,肃亲王快要回京了,博洛、宁完我、索尼来过了,此刻能不舒心展眉吗?从科尔沁儿时起,自己就侍候这个主子,特别是亲身经历了清宁宫争位、汤泉决策、辽阳平叛、迁移入关等生死搏斗之后,自己太了解这个主子了:筹划方略时,沉稳镇静,不露声色;一旦行动起来,必然是迅雷行空,惊天动地。此刻,她心里不托底的是:在即将爆发的内争中,皇上福临的安全如何保证?位育宫虽然在宫廷禁尉兵马的护卫之中,但位育宫殿堂之内,却是多尔衮心腹爪牙的天下。孝庄啊,你作何打算呢?她正要把福临的《 觅母图 》呈交孝庄,但转而一想,何必这样着急呢?难得这样一个元旦节,难得这样一个舒心惬意的夜晚,更难得有这样一个围炉取暖、沉静亲昵的时辰,为什么要急匆匆地打碎送走呢?她接过孝庄送来的热茶,浅浅呷了一口,用传神的眸子,向孝庄表示谢意。

突然,五凤楼敲响了寅时的钟声。钟声驱散了薰笼前沉静凝和的气氛和主仆间舒心惬意的沉默。孝庄蓦地抬起头来,像是一下子拂去了室内的安静怡和,重新抖起了精神;目光刚毅而机敏,话语坚定而简练:“说吧!又该咱们操心了!”

苏麻喇姑急忙取出福临的《 觅母图 》呈交孝庄。轻声说:“冷僧机、锡翰、席纳布库今晚都悄悄去南宫王府祝贺去了。慈宁宫、寿康宫、泰安宫的近臣也都去了南宫王府……”

孝庄听了,没有惊讶,没有做声,只是淡淡的一笑,便打开福临的《 觅母图 》,目光停留在画面上,神色肃穆了。

也许是那漫天低压的黑云,使孝庄想到了什么,她那弯弯的双眉微微地收蹙了;也许是那摇撼草原的风暴,使孝庄看到了什么,她那清澈的双眼慢慢的黯然了;也许是那风暴中孤独的、回头觅母的牛犊,牵动了孝庄的心,她那托着《觅母图》的双手轻轻地颤抖了;也许是那隐隐响起的“哞哞”的觅母声刺激了母亲独具的灵犀,她几乎不能自持,脸上闪过一种从未有过的凄苦,泪珠在眼眶打转,突然夺眶而出,滚落在《觅母图》上。

苏麻喇姑凝视着孝庄,眼睛也有些发涩,正要宽慰几句,却被孝庄察觉了。孝庄抬起头来,惨然地一笑,挥去脸上的愁意,含着泪花,故作轻松地说:“这幅画画得还不错。黑云,风暴,枯草,亏他都想到了。这三年来,你这个老师没有白费心血,他终于知道,世上还有黑云、风暴这些可怕的东西……”

苏麻喇姑报之一笑,借机拭去了自己也禁不住滚出的泪水。“可他没有到过草原,没有见过牛群,他哪里知道牛犊的习性啊!牛犊不是羊羔,它遇到风暴时,决不回首,而是低头睁目,倔强地抗击着,顶斗着。决不是这失魂落魄的样子!”“皇上只有十岁,能想得这么多吗?”“是啊,他还小,牛角还没有长出来呢!牛角不长出来,怎么对付狼熊虎豹啊!”孝庄说着,拿起火钳,揭开薰笼上的罩丝,把《 觅母图 》扔进薰笼里。她抬头对苏麻喇姑说:“科尔沁亲王带着济林娜进京了,伊罗根也来了。有件事情要你亲自去办……”

苏麻喇姑放下手里的茶杯,等待着庄妃的谕示。“中原形势缓和了,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在这热烘烘的开春年头,我要为婉儿和伊罗根完了婚事……”

苏麻喇姑眉头一扬,叫出“好”来:“这是真的?”

孝庄点头。

苏麻喇姑突然愣住了:“可婉儿是汉人,按照祖制……”“按照祖制,满人不能和汉人成亲。所以,你亲自去见科尔沁亲王,告诉他:婉儿是他的义女,是他四年前在科尔沁草原收养的女儿。满蒙联姻可是大清的传统啊!”

苏麻喇姑立即猜想到,孝庄此着必定有着深沉的用心。但这“用心”是什么?她还没有看清,又不敢挑开询问,便拐弯试探说:“婉儿又要回科尔沁吗?”

孝庄嗔怪地瞪了苏麻喇姑一眼:“三年不常在一起,你说话也学会拐弯了。婉儿和伊罗根成亲之后,伊罗根就是科尔沁亲王的女婿,科尔沁亲王的女婿,难道不能进入位育宫吗?”

苏麻喇姑高兴地站了起来,忘情地抓住孝庄的手:“我盼望的就是这个。皇上身边总得有一个尉迟敬德啊!婉儿的婚事准备什么时候办?”“总得有十天半个月的准备吧?对!就在肃亲王班师回京的时候办,要办得红火热闹!”

苏麻喇姑起身告辞,正要离去,婉儿走进门来,急忙禀奏说:“摄政王多尔衮、辅政王多铎和六部尚书来到履顺门,向皇太后拜年节大礼,请求晋见。”

孝庄稍作沉思,便吩咐婉儿:“传令膳房在正厅备宴,我要赐酒摄政王!”

婉儿愣住了。

苏麻喇姑笑了。

孝庄暗暗在心里祈祷:“但愿此着不要落空啊……”

四 皇上和侍女的两桩婚事,拉开了一场

新的内争的帷幕

在宁寿宫正厅里,摄政王多尔衮、辅政王多铎率领吏部尚书巩阿岱、兵部尚书韩岱、刑部尚书吴达海、户部尚书英俄尔岱、礼部尚书郎球、工部尚书星讷,神态肃穆、礼貌虔诚地向孝庄行年节大礼,恭颂孝庄皇太后千秋圣安。孝庄依制答了礼,并说了一些吉祥如意的话,便请大家就座,吩咐侍女赐酒。

多尔衮和多铎就座于孝庄桌案前的一张圆几旁,六部尚书分别就座于两边的长方几案旁,边饮边谈起来。在多尔衮、多铎的带动下,他们同声颂扬皇上“洪福齐天”,使中原“群寇授首,天宇澄清”。吏部尚书巩阿岱极力赞颂孝庄皇太后“运筹帷幄”,使“朝政清朗,天下归心”。多铎更是提高了调子,称颂孝庄皇太后“宽裕慈仁,夙夜恪勤,神思致远”、“佐太宗皇帝缔造基业,佑当今皇上博得天下”……甜言蜜语,赞歌颂词,充斥了宁寿宫正厅,把孝庄层层包围起来。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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