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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20 15:06: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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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郑振铎

出版社:中国书籍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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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振铎精品选

郑振铎精品选试读:

前言

我国现代文学是指用现代文学语言与文学形式,表达现代中国人思想、感情、心理的文学。是在20世纪初“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影响下﹐广泛接受外国文学影响而形成的新兴文学,具有极大的历史推动作用。

我国现代文学不仅用现代语言表现现代科学民主思想﹐而且在艺术形式与表现手法上都对传统文学进行了革新﹐建立了新的文学体裁﹐在叙述角度﹑抒情方式﹑描写手段以及结构组成等方面﹐都有新创造﹐十分具有现代特点﹐并与世界文学相一致﹐成为了真正现代意义的文学。

我国现代文学的主流是人民的文学,集中表现为大大加强了文学与人民群众的结合,文学与进步的社会思潮及民族解放、革命运动的自觉联系,这构成了我国现代文学的基本历史特点与传统。此时的文学,以表现普通人民生活﹑改造民族性格和社会人生为文学根本任务。

在创作实践上﹐我国现代文学出现了从未有过的彻底反封建的新主题和人物,这就是普通农民与下层人民﹐以及具有民主倾向的新式知识分子﹐成为了文学主人公。充分展示了批判封建旧道德、旧传统、旧制度以及表现下层人民不幸、改造国民性与争取个性解放等全新主题。

我国现代文学早期的发展﹐是在吸收外来文学营养使之民族化并继承民族传统使之现代化的过程中奠定基础的。在此时,对于如何正确对待我国传统文化与西方外来文化的问题,打破了抱残守缺的国粹主义思想统治,进行了文学的彻底革新,曾对西方各个历史时期的文艺思潮、文学流派,包括各种文学形式、表现手法等,作了全面介绍与广泛吸收,同时对我国传统文学遗产也进行发重新评价。这对打碎封建旧思想、旧文学的枷锁,促进思想与艺术的解放,促进文学的现代化,起了重大的作用,从而形成了现代文学繁荣的局面。

我们刚刚跨入21世纪,虽然我们国家和社会跟20世纪初的情况大不相同了,但是新的历史具有新的任务,就是轰轰烈烈掀起了复兴中国文化的运动。在此背景下,我们非常有必要重温我国20世纪初开创新文学的经验,吸取其有益的因素,开创我们新世纪的文学春天,复兴我们的中国文化,实现我们的中国梦想。为此,我们特别编辑了《现代文学精品选》,精选编辑了鲁迅、郁达夫、闻一多、徐志摩、朱自清、萧红、夏丏尊、邹韬奋、鲁彦、梁遇春、戴望舒、郑振铎、庐隐、许地山、石评梅、李叔同、朱湘、林徽因、苏曼殊、章衣萍等我国现代著名作家的文学作品,是他们开创了我国现代文学事业,代表了我国现代文学的高度,具有极强的可读性。

这些著名作家都是我国20世纪现代文学的开拓者和各种文学形式的集大成者,他们的作品来源于他们生活的时代,是那个时代社会生活的缩影,包含了作家本人对社会、生活的体验与思考,影响着社会的发展进程,具有永恒的魅力。他们是我们心灵的工程师,能够指导我们的人生发展,能够启迪我们复兴我国文化。

我们精选编辑这些作家作品,既有大学大师,也有著名诗人、小说家、散文家等,既有中短篇小说,也有诗歌、散文、杂文,评论等,这些不同体裁作品,大多取材于现实生活,对当时反对帝国主义、封建主义的斗争和其他各种社会生活,做了现实主义的真实描绘,是现代文学史上最重要的代表作品,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

本套作品非常适合大、中学生阅读,也非常适合广大文学爱好者和一般读者阅读和收藏,能够培养我们的文化修养和正确的人生道路,能够增强我们欣赏水平、文化品位和思想感悟,同时也适合各级图书馆收藏和陈列。

郑振铎简介

郑振铎(1898~1958)字西谛,书斋用“玄览堂”的名号,有幽芳阁主、纫秋馆主、纫秋、幼舫、友荒、宾芬、郭源新等多个笔名,生于浙江温州,原籍福建长乐。他是我国现代杰出的爱国主义者和社会活动家,又是著名作家、诗人、学者、文学评论家、文学史家、翻译家、艺术史家,也是国内外闻名的收藏家,训诂家。是中国民主促进会发起人之一。

1898年,郑振铎出生于浙江省永嘉县,少入私塾,他曾在广场路小学、温二中、温州中学就读。1917年,他进入北京铁路管理传习所学习。1919年,他参加“五四运动”并开始发表作品。

1920年,郑振铎与著名作家茅盾发起成立文学研究会,创办《文学周刊》与《小说月报》。他还担任上海商务印书馆编辑,以及《小说月报》主编、上海大学教师、《公理日报》主编。1927年,他旅居英、法。回国后,他担任北京燕京大学、清华大学教授、上海暨南大学教授、《世界文库》主编等。

1937年,郑振铎参加文化界救亡协会,他与著名作家胡愈之等人组织复社,并出版了《鲁迅全集》,并主编《民主周刊》。1949年后,他历任全国文联福利部部长、全国文协研究部长、人民政协文教组长、中央文化部文物局长、民间文学研究室副主任、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所长、文化部副部长、全国政协委员、全国文联全委、主席团委员、全国文协常委、中国作家协会理事。

1952年,郑振铎加入中国作家协会。1953年2月22日,他担任中国文学研究所第一任所长。1955年,他当选为中国社会科学院院士及学部委员。1958年,他率领中国文化代表团赴开罗访问,途中所乘坐的飞机在苏联楚瓦什境内失事遇难身亡。

郑振铎是我国现代文学史上一位杰出的文学家,在文学研究方面,他是20世纪20年代初较早提出和着手用新的观点、方法整理和研究中国文学史的人,其中著作包括《文学大纲》、《俄国文学史略》、《中国文学论集》、《中国俗文学史》、《近百年古城古墓发掘史》、《基本建设及古文物保护工作》、《域外所藏中国古画集》、《中国历史参考图谱》、《伟大的艺术传统图录》、《插图本中国文学史》和《中国版画史图录》等。

郑振铎创作的短篇小说集有《家庭的故事》、《取火者的逮捕》和《桂公塘》。

散文

集《佝偻集》、《欧行日记》、《山中杂记》、《短剑集》、《困学集》、《海燕》、《民族文化》和《蛰居散记》。

从郑振铎的文学作品中,可以感受到他对故乡感情之深,其中《海燕》就是一篇思念故乡的作品。1927年,在蒋介石“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后,大肆屠杀共产党人、工农群众和革命知识分子,他被迫远走欧洲,于是撷取了赴欧途中的一个生活片断,写了名篇《海燕》。他凭借对故乡的了解,用工笔的手法描绘家乡在万物峥嵘、春意盎然的景象中,由南方回来的逗人喜爱的小燕子,任情地横掠斜飞,飞倦了就返回一年前的旧巢安身。在这里,郑振铎从内心抒发了浪迹天涯的游子对祖国和故乡魂牵梦萦的思念之情。

郑振铎还为我国译介了许多重要的外国文学作品,其中许多作品具有开拓性和启蒙性。他也提出了许多重要的翻译理论,为我国翻译理论增添了许多宝贵财富。其中的译著有《沙宁》、《血痕》、《灰色马》、《飞鸟集》、《新月集》和《印度寓言》。

郑振铎对我国的文化学术事业做出了多方面的杰出贡献。在文学理论方面,他是文学革命初期“为人生”文学的重要倡导者之一,他后来还进一步提出了需要“血和泪的文学”口号,要求进步作家创作出“带着血泪的红色的作品”。因此,他一生坚持革命的现实主义文学理论,强调文学在社会改革中的功能,提倡文学为人民服务。

在文学研究方面,在20世纪20年代初,郑振铎就提倡和从事中外古今文学综合的比较研究,还一贯重视民间文学和小说、戏曲的资料收集和研究,作了很多属于开拓性的工作。散文

我的邻居们

我刚刚从汉林路的一个朋友家里,迁居到现在住的地方时,觉得很高兴;因为有了两个房间,一做卧室,一做书室,显得宽敞得多了;二则,我的一部分的书籍,已经先行运到这里,可读可看的东西,顿时多了几十倍,有如贫儿暴富;不像在汉林路那里,全部的书,只有两只藤做的书架,而且还放不满。这个地方是上海最清静的住宅区。四周围都是蔬圃,时时可见农人们翻土、下肥、播种;种的是麦子、珍珠米、麻、棉、菠菜、卷心菜以及花生等等。有许多树林,垂柳尤多,春天的时候,柳絮在满天飞舞,在地上打滚,越滚越大。一下雨,处处都是蛙鸣。早上一起身,窗外的鸟声仿佛在喧闹。推开了窗,满眼的绿色。一大片的窗是朝南的,一大片的窗是朝东的,太阳光很早的便可以晒到,冬天不生火也不大嫌冷。我的书桌,放在南窗下面,总有整整的半天,是晒在太阳光下的。有时,看书看得久了,眼睛有点发花发黑。读倦了的时候,出去走走,总在田地上走,异常的冷僻,不怕遇见什么熟人。我很满足,很高兴的住着。

正门正对着一家巨厦的后门。那时,那所巨厦还空无人居,不知是谁的。四面的墙,特别的高,墙上装着铁丝网,且还通了电。究竟是谁住在那里呢?我常常在纳罕着,但也懒得去问人。

有一天早上,房东同我说:“到前面房子里去看看好么?”

我和他们,还有几个孩子,一同进了那家的后门。管门人和我的房东有点认识,所以听任我们进去。一所英国的乡村别墅式的房子,外墙都用粗石砌成,但现在已被改造得不成样子。花园很大,也是英国式的,但也已部分的被改成日本式的。花草不少,还有一个小池塘,无水,颇显得小巧玲珑,但在小假山上却安置了好些廉价的瓷鹅之类的东西,一望即知其为“暴发户”之作风。

盆栽的紫藤,生气旺盛,最为我所喜,但可知也是日本式的东西。

正宅里布置得很富丽堂皇,但总觉得“新”,有一股无形的“触目”与触鼻的油漆气味。“这到底是谁的住宅呢?”我忍不住的问道,孩子们正在草地上玩,不肯走。

房东道:“我以为你已经知道了。这是周佛海的新居,去年向英国人买下的,装修的费用,倒比买房的钱花得还多。”

过了几个月,周佛海搬进宅了,整夜的灯火辉煌,笙歌达旦,我被吵闹得不能安睡。我向来喜欢早睡,但每到晚上9、10点钟,必定有胡琴声和学习京戏的怪腔送到我房里来。恨得我牙痒痒的,但实在无奈此恶邻何!

更可恨的是,他们搬进了,便要调查四邻的人口和职业;我们也被调查了一顿。

我的书房的南窗,正对着他们的厨房,整天整夜的在做菜烧汤,烟囱里的煤烟,常常飞扑到我书桌上来。拂了又拂,终是烟灰不绝,弄得我不敢开窗。我现在不能不懊悔择邻的不谨慎了。“一二·八”太平洋战争起来后,我的环境更坏了。四周围的英美人住宅都空了起来,他们全都进了集中营。隔了几时,许多日本人又搬了进来。他们男人大都是穿军装的,还有保甲的组织,防空的练习,吵闹得附近人家,个个不安。在防空的时候,他们干涉邻居异常的凶狠,时时有被打的。有时,我晚上回家,曾被他们用电筒光狠狠的照射着过。

有一天,厨房的灯光忘了关,也被他们狠狠的敲门打窗的骂了一顿过。

一个早晨,太阳光很好,出去走走,恰遇他们在练习空防。路被阻塞不通,只好再回过来。

说到道路,那又是一个厄运。本来有一条道路,可以直达大道,到电车站很近便。自从周佛海搬来后,便常常被阻塞。日本人搬来后,索性的用铁丝网堵死了。我上电车站,总要绕了一个大圈,多花上十分钟的走路工夫。

胜利以后,铁丝网不知被谁拆去了。我以为从此可以走大道了,不料又有什么军队驻扎在小路上看守着,不许人走过。交涉了几回也没用,只好仍旧吃亏,改绕大圈子走。

和敌伪的人物无心的做了邻居,想不到也会有那么多的痛苦和麻烦。

哭佩弦

从抗战以来,接连的有好几位少年时候的朋友去世了。哭地山、哭六逸、哭济之,想不到如今又哭佩弦了。在朋友们中,佩弦的身体算是很结实的。矮矮的个子,方而微圆的脸,不怎么肥胖,但也决不瘦。一眼望过去,便是结结实实的一位学者。说话的声音,徐缓而有力,不多说废话,从不开玩笑;纯然是忠厚而笃实的君子。写信也往往是寥寥的几句,意尽而止,但遇到讨论什么问题的时候,却滔滔不绝。他的文章,也是那么的不蔓不枝,恰到好处,增加不了一句,也删节不掉一句。

他做什么事都负责到底。他的《背影》,就可作为他自己的一个描写。他的家庭负担不轻,但他全力的负担着,不叹一句苦。他教了三十多年的书,在南方各地教,在北平教;在中学里教,在大学里教。他从来不肯马马虎虎的教过去,每上一堂课,在他是一件大事。尽管教得很熟的教材,但他在上课之前,还须仔细的预备着。一边走上课堂,一边还是十分的紧张。记得在清华大学的时候,有一次我在他办公室里坐着,见他紧张的在翻书。我问道:“下一点钟有课么?”“有的!”他说道,“总得要看看。”

像这样负责的教员,恐怕是不多见的。他写文章时,也是以这样的态度来写。写得很慢,改了又改,决不肯草率的拿出去发表。我上半年为《文艺复兴》的《中国文学研究》号向他要稿子,他寄了一篇《好与巧》来;这是一篇结实而用力之作。但过了几天,他又来了一封快信,说,还要修改一下,要我把原稿寄回给他。我寄了回去。不久,修改的稿子来了,增加了不少有力的例证。他就是那么不肯马马虎虎的过下去的!

他的主张,向来是老成持重的。

将近二十年了,我们同在北平。有一天,在燕京大学南大地一位友人处晚餐,我们热烈的辩论着“中国字”是不是艺术的问题。向来总是“书画”同称,我却反对这个传统的观念。大家提出了许多意见。有的说,艺术是有个性的;中国字有个性,所以是艺术。又有的说,中国字有组织,有变化,极富于美术的标准。我却极力的反对着他们的主张。我说,中国字有个性,难道别国的字便表现不出个性了么?要说写得美,那么,梵文和蒙古文写得也是十分匀美的。这样的辩论,当然不会有结果的。

临走的时候,有一位朋友还说,他要编一部《中国艺术史》,一定要把中国书法的一部门放进去。我说。如果把“书”也和“画”同样的并列在艺术史里,那么,这部艺术史一定不成其为艺术史的。

当时,有十二个人在座。九个人都反对我的意见,只有冯芝生和我意见全同,佩弦一声也不言语。我问道:“佩弦,你的主张怎样呢!”

他郑重的说道:“我算是半个赞成的吧。说起来,字的确是不应该成为美术。不过,中国的书法,也有他长久的传统的历史。所以,我只赞成一半。”

这场辩论,我至今还鲜明的在眼前。但老成持重,一半和我同调的佩弦却已不在人间,不能再参加那么热烈的争论了。

这样的一位结结实实的人,怎么会刚过五十便去世了呢?……我说“结结实实”,这是我十多年前的印象。在抗战中。我们便没有见过。在抗战中,他从北平随了学校撤退到后方。他跟着学生徒步跑,跑到长沙,又跑到昆明。还照料着学校图书馆里搬出来的几千箱的书籍。这一次的长征,也许使他结结实实的身体开始受了伤。

在昆明联大的时候,他的生活很苦。他的夫人和孩子们都不能在身边,为了经济的拮据,只能让他们住在成都。听说,食米的恶劣,使他开始有了胃病。他是一位有名的衣履不周的教授之一。冬天,没有大衣,把马伕用的毡子裹在身上,就作为大衣;而在夜里,这一条毡子便又作为棉被用。

有人来说,佩弦瘦了,头上也有了白发。我没有想象到佩弦瘦到什么样子;我的印象中,他始终是一位结结实实的矮个子。

胜利以后,大家都复员了,应该可以见到。但他为了经济的关系,径从内地到北平去,并没有经过南方。我始终没有见到瘦了后的佩弦。

在北平,他还是过得很苦,他并没有松下一口气来。

暑假后,是他应该休假的一年。我们都盼望他能够到南边来游一趟,谁知道在假期里他便一瞑不视了呢?我永远不会再有机会见到瘦了后的佩弦了!

佩弦虽然在胜利三年后去世,其实他是为抗战而牺牲者之一。那么结结实实的身体,如果不经过抗战的这一个阶段的至窘极苦的生活,他怎么会瘦弱了下去而死了呢?他的致死的病是胃溃疡与肾脏炎,积年的吃了多沙粒和稗子的配给米,是主要的原因。积年的缺乏营养与过度的工作,使他一病便不起。尽管有许多人发了国难财、胜利财,乃至汉奸们也发了财而逍遥法外,许多瘦子都变成了肥头大脸的胖子,但像佩弦那样的文人、学者与教授,却只是天天的瘦下去,以至于病倒而死。就在胜利后,他们过的还是那么苦难的日子与可悲愤的生活。

在这个悲愤苦难的时代,连老成持重的佩弦,也会是充满了悲愤的。在报纸上,见到有佩弦签名的有意义的宣言不少。他曾经对他的学生们说,“给我以时间,我要慢慢的学”,他在走上一条新的路上来了。可惜的是,他正在走着,他的旧伤痕却使他倒了下去。

他花了整整一年工夫,编成《闻一多全集》。他既担任着这一个工作,他便勤勤恳恳的专心一志的负责到底的做着。《闻一多全集》的能够出版,他的力量是最大的;他所费的时间也最多。我们读到他的《闻一多全集》的序,对于他的“不负死友”的精神,该怎样的感动!

地山刚刚走上一条新的路,便死了;如今佩弦又是这样。过了中年的人要蜕变是不容易的。而过了中年的人经过了这十多年的折磨之后,又是多么脆弱啊!佩弦的死,不仅是朋友们该失声痛哭,哭这位忠厚笃实的好友的损失,而且也是中国的一个重大的损失,损失了那么一位认真而诚恳的教师、学者与文人!1948年8月17日

唯一的听众

用父亲和妹妹的话来说,我在音乐方面简直是一个白痴。这是他们在经受了数次“折磨”之后下的结论。在他们听起来,我拉小夜曲就像在锯床腿。这些话使我感到十分沮丧。我不敢在家里练琴了。我发现了一个练琴的好地方。就在楼区后面的小山上,那儿有一片林子,地上铺满了落叶。

沙沙的足音,听起来像一曲悠悠的小令。我在一棵树下站好,庄重地架起小提琴,像一个隆重的仪式,拉响了第一支曲子。

但很快我就沮丧了,我似乎又将那把锯子带到了林子里。

当我感觉到身后有人并转过身时,吓了一跳,一位极瘦极瘦的老妇人静静地坐在一张木椅上,她双眼平静地望着我。一定破坏了这老人正独享的幽静。

我抱歉地冲老人笑了笑,准备溜走。老人叫住我,她说,“是我打搅了你了吗?小伙子。不过,我每天早晨都在这儿坐一会儿。”一束阳光透过叶缝照在她的满头银丝。

我指了指琴,摇了摇头,意思是说我拉不好。“也许我会用心去感受这音乐。我能做你的听众吗?每天早晨?”

我被这位老人诗一般的语言打动了。我羞愧起来,同时暗暗有了几分兴奋。嘿,毕竟有人夸我,尽管她是一个可怜的聋子。我拉了,面对我唯一的听众,一位耳聋的老人。她一直很平静地望着我。我停下来时。

很快我就发觉我变了。从我紧闭小门的房间里,常常传出基本练习曲。若在以前,妹妹总会敲敲门,装作一副可怜的样子说:“求求你,饶了我吧!”我已经不在乎了。我站得很直,两臂累得又酸又痛,汗水早就湿透了衬衣。但我不会坐在木椅子上练习,而以前我会的。不知为什么,总使我感到忐忑不安、甚至羞愧难当的是每天清晨我都要面对一个耳聋的老妇人全力以赴地演奏;而我唯一的听众也一定早早地坐在木椅上等我了,并且有一次她竟说我的琴声能给她带来快乐和幸福。更要命的是我常常会忘记了她是个可怜的聋子!

我一直珍藏着这个秘密,直到有一天,我的一曲《月光奏鸣曲》让专修音乐的妹妹感到大吃一惊,从她的表情中我知道她的感觉一定不是在欣赏锯床腿了。妹妹逼问我得到了哪位名师的指点。我告诉她:“是一位老太太,就住在12号楼,非常瘦,满头白发,不过――她是一个聋子。”“聋子?”妹妹惊叫起来,“聋子!多么荒唐!她是音乐学院最有声望的教授,更重要的,曾是乐团的首席小提琴手,而你竟说她是聋子!”

我一直珍藏着这个秘密。珍藏着一位老人美好的心灵。每天清晨,我总是早早地来到林子里,然后静静拉起一支优美的曲子。我感觉我奏出了真正的音乐,那些美妙的音符从琴弦上缓缓流淌著,充满了整个林子,充满了整个心灵。我们没有交谈过什么,只是在这个美丽的早晨,一个人轻轻地拉,一个人静静地听。

我看着这位老人安详地靠着木椅上,微笑着,手指悄悄打着节奏。我全力以赴地演奏,也许会给老人带来一丝快乐和幸福。她慈祥的眼睛平静地望着我,像深深的潭水在静静地流动着。

后来,我已经能足够熟练地操纵小提琴,它是我永远无法割舍的爱好。在不同的时期,我总会遇到一些大家组织的文艺晚会,我也有了机会面对成百上千的观众演奏小提琴曲。我总是不由地想起那位耳“聋”的老人,那清晨里我唯一的听众……

别了,我爱的中国

别了,我爱的中国,我全心爱着的中国!我倚在高高的船栏上,看着船渐渐地离岸了,船和岸之间的水面渐渐地宽了。我看着许多亲友挥着帽子,挥着手,说着“再见,再见!”我听着鞭炮噼噼啪啪地响着,我的眼眶润湿了,我的眼泪已经滴在眼镜上,镜面模糊了。我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动!

船慢慢地向前驶着,沿途停着好几只灰色的白色的军舰。不,那不是悬挂着我们的国旗的,那是帝国主义的军舰。

两岸是黄土和青草,再过去是地平线上几座小岛。海水满盈盈的,照在夕阳之下,浪涛像顽皮的小孩子似的跳跃不定,水面上呈现出一片金光。

别了,我爱的中国,我全心爱着的中国!

我不忍离了中国而去,更不忍在这大时代中放弃自己应做的工作而去。许多亲爱的勇士正在用他们的血和汗建造着新的中国,正在以满腔热情工作着,战斗着。我这样不负责地离开中国,真是一个罪人。

然而我终将在这大时代中工作的,我终将为中国而努力,而呈献我的身、我的心的。我离开中国,为的是求得更好的经验,求得更好的战斗的武器。暂别了,国;暂别了,在各方面斗争着的勇士们,我不久将以更勇猛的力量加入到你们当中来!

当我归来的时候,我希望这些帝国主义的军舰都不见了,代替它们的是悬挂着我们的国旗的伟大的中国舰队。如果它们那时候还没有退出中国海,还没有被我们赶出去,那么,来,勇士们,我将加入你们的队伍,以更勇猛的力量,去驱逐它们,毁灭它们!

这是我的誓言!

别了!我爱的中国,我全心爱着的中国!

蝴蝶的文学

春送了绿衣给田野,给树林,给花园;甚至于小小的墙隅屋角,小小的庭前阶下,也点缀着新绿。就是油碧色的湖水,被春风飘嫩的吹动,山间的溪流也开始淙淙汩汩的流动了;于是黄的、白的、红的、紫的、蓝的以及不能名色的花开了,于是黄的、白的、红的、黑的以及不能名色的蝴蝶们,从蛹中苏醒了,舒展着美的耀人的双翼,栩栩在花间,在园中飞了;便是小小的墙隅屋角,小小的庭前阶下,只要有新绿的花木在着的,只要有什么花舒放着的,蝴蝶们也都栩栩的来临了。

蝴蝶来了,偕来的是花的春天。

当我们在和暖宜人的阳光底下,走到一望无际的开放着金黄色的花的菜田间,或杂生着不可数的无名的野花的草地上时,大的小的蝴蝶们总在那里飞翔着。一刻飞向这朵花,一刻飞向那朵花,便是停下了,双翼也还在不息不住的扇动着。一群儿童们嘻笑着追逐在它们之后,见它们停下了,悄悄的便蹑足走近,等到他们走近时,蝴蝶却又态度闲暇的舒翼飞开。

呵,蝴蝶!它便被追,也并不现出匆急的神气,——日本俳句,我乐作

在这个时候,我们似乎感得全个宇宙都耀着微笑,都泛溢着快乐,每个生命都存生长,在向前或向上发展。二

在东方,蝴蝶是我们最喜欢的东西之一,画家很高兴画蝶。甚至于在我们古式的账眉上,常常是绘饰着很工细的百蝶图——我家以前便有二幅账眉是这样的。在文学里,蝴蝶也是他们所很喜欢取用的题材之一。歌咏蝴蝶的诗歌或赋,继续的产生了不少。梁时刘孝绰有《咏素蝶》一诗:

随峰绕绿蕙,避雀隐青薇。

映日忽争起,因风乍共归。

出没共中见,参差叶际飞。

芳华幸勿谢,嘉树欲相依。

同时如简文帝(萧纲)诸人也作有同题的诗。于是明时有一个钱文荐的做了一篇《蝶赋》,便托言梁简文与刘孝绰同游后园,“见从风蝴蝶,双飞花上”,孝绰就作此赋以献简文。此后,李商隐、郑谷、苏轼诸诗人并有咏蝶之作,而谢逸一人作了蝶诗三百首,最为著名,人称之为“谢蝴蝶”。

叶叶复翻翻,斜桥对侧门。

芦花唯有白,柳絮可能温?

西子寻遗殿,昭君觅故村。

年年方物尽,来别败兰荪。——李商隐

寻艳复寻香,似闲还似忙。

暖烟深蕙径,微雨宿花房。

书幌轻随梦,歌楼误采妆,

王孙深属意,绣入舞衣裳。——郑谷

双肩卷铁丝,两翅晕金碧。

初来花争妍,忽去鬼无迹。——苏轼

何处轻黄双小蝶,翩翩与我共徘徊。

绿阴芳草佳风月,不是花时也解来。——陆游

桃红李白一番新,对舞花前亦可人。

才过东来又西去,片时游遍满园春。

江南日暖午风细,频逐卖花人过桥。

…………——谢逸

像这一类的诗,如要集在一起,至少可以成一大册呢。然而好的实在是没有多少。

在日本的俳句里,蝴蝶也成了他们所喜咏的东西,小泉八云曾著有《蝴蝶》一文,中举咏蝶的日本俳句不少,现在转译十余首于下。

就在睡中吧,它还是梦着在游戏——呵,草的蝴蝶。——护物

醒来!醒来!——我要与你做朋友,你睡着的蝴蝶。——芭蕉

呀,那只笼鸟眼里的忧郁的表示呀;——它妒羡着蝴蝶!——作者不明

当我看见落花又回到枝上时——呵,它不过是一只蝴蝶!——守武

蝴蝶怎样的与落花争轻呵!——春海

看那只蝴蝶飞在那个女人的身旁——在她前后飞翔着。——素园

哈!蝴蝶!——它跟随在偷花者之后呢!——丁涛

可怜的秋蝶呀!它现在没有一个朋友,却只跟在人的后边呀!——可都里

至于蝴蝶们呢,他们都只有十七八岁的姿态。——三津人

蝴蝶那样的游戏着——若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敌人似的!——作者未明

呀,蝴蝶!——它游戏着,似乎在现在的生活里,没有一点别的希求。——一茶

在红花上的是一只白的蝴蝶,我不知是谁的魂。——子规

我若能常有追捉蝴蝶的心肠呀!——杉长三

我们一讲起蝴蝶,第一便会联想到关于庄周的一段故事。《庄子·齐物论》道:“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建超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蝴蝶,则必有分矣。此之为物化。”这一段简短的话,又合上了“庄子妻死,惠子吊之。庄子方箕踞,鼓盆而歌”(《至乐篇》)的一段话,后来便演变成了一个故事。这故事的大略是如此:庄周为李耳的弟子,尝昼寝梦为蝴蝶,“栩栩然于园林花草之间,其意甚适。醒来时,尚觉臂膊如两翅飞动,心甚异之。以后不时有此梦”。他便将此梦诉之于师。李耳对他指出夙世因缘。原来那庄生是混饨初分时一个白蝴蝶,因偷采蟋桃花蕊,为王母位下守花的青鸟啄死。其神不散,托生于世做了庄周。他被师点破前生,便把世情看做行云流水,一丝不挂。他娶妻田氏,二人共隐于南华山。一日,庄周出游山下,见一新坟封土未干,一少妇坐于冢旁,用扇向冢连扇不已,便问其故。少妇说,她丈夫与她相爱,死时遗言,如欲再嫁,须待坟土干了方可。因此举扇扇之。庄子便向她要过扇来,替她一扇,坟土立刻干了。少妇起身致谢,以扇酬他而去。庄子回来,慨叹不已。田氏闻知其事,大骂那少妇不已。庄子道:“生前个个说恩深,死后人人欲扇坟。”田氏大怒,向他立誓说,如他死了,她决不再嫁。不多几日,庄子得病而死。死后七日,有楚王孙来寻庄子,知他死了,便住于庄子家中,替他守丧百日。田氏见他生得美貌,对他很有情意。后来,二人竟恋爱了,结婚了。结婚时,王孙突然的心疼欲绝。王孙之仆说,欲得人的脑髓吞之才会好。田氏便去拿斧劈棺,欲取庄子之脑髓。不料棺盖劈裂时,庄子却叹了一口气从棺内坐起。田氏吓得心头乱跳,不得已将庄子从棺内扶出。这时,寻王孙时,他主仆二人早已不见了。庄子说她道:“甫得盖棺遭斧劈,如何等待扇干坟!”又用手向外指道:“我教你看两个人。”田氏回头一看,只见楚王孙及其仆踱了进来。她吃了一惊,转身时,不见了庄生,再回头时,连王孙主仆也不见了。“原来此皆庄生分身隐形之法。”田氏自觉羞辱不堪,便悬梁自缢而死。庄子将她尸身放入劈破棺木时,敲着瓦盆,依格而歌。

这个故事,久已成了我们的民间传说之一。最初将庄子的两段话演为故事的在什么时代,我们已不能知道,然在宋金院本中,已有《庄周梦》的名目(见《辍耕录》)。其后元明人的杂剧中,更有几种关于这个故事的:《鼓盆歌庄子叹骷髅》一本(李寿卿作)、《老庄周一枕蝴蝶梦》一本(史九敬先作)、《庄周半世蝴蝶梦》一本(明无名氏作)。

这些剧本现在都已散佚,所可见到的只有《今古奇观》第二十回《庄子休鼓盆成大道》一篇东西。然请院本杂剧所叙的故事,似可信其与《今古奇观》中所叙者无大区别。可知此故事的起源,必在南宋的时候,或更在其前。四

韩凭妻的故事较庄周妻的故事更为严肃而悲惨。宋大夫韩凭,娶了一个妻子,生得十分美貌。宋康王强将凭妻夺来。凭悲愤自杀。凭妻悄悄地把她的衣服弄腐烂了。康王同她登高台远眺。她投身于台下而死。侍臣们急握其衣,却着手化为蝴蝶。(见《搜神记》)

由这个故事更演变出一个略相类的故事。《罗浮旧志)》说:“罗浮山有蝴蝶洞在云峰岩下,古木丛生,四时出彩蝶,世传葛仙遗衣所化。”

我少时住在永嘉,每见彩色斑斓的大凤蝶,双双的飞过墙头时,同伴的儿童们都指着他们而唱道:“飞,飞!梁山伯、祝英台!”《山堂肆考》说:“俗传大蝶出必成双,乃梁山伯、祝英台之魂,又韩凭夫妇之魂,皆不可晓。”梁祝的故事,与韩凭夫妻事是绝不相类的,是关于蝴蝶的最凄惨而又带有诗趣的一个恋爱的故事。这个故事的来源不可考,至现在则已成了最流传的民间传说。也许有人以为它是由韩凭夫妻的故事蜕化而出,然据我猜想,这个故事似与韩凭夫妻的故事没有什么关系。大约是也许有的地方流传着韩凭夫妻的故事,便以那飞的双凤蝶为韩凭夫妻。有的地方流传着梁山伯祝英台的故事,便以那双飞的凤蝶为梁山伯祝英台。

梁山伯是梁员外的独生子,他父亲早死了。十八岁时,别了母亲到杭州去读书。在路上遇见祝英台;祝英台是一个女子,假装为男子,也要到杭州去读书。二人结拜为兄弟,同到杭州一家书塾里攻学。同居了三年,山伯始终没有看出祝英台是女子。后来,英台告辞先生回家去了;临别时,悄悄的对师母说,她原是一个女子,并将她恋着山伯的情怀诉述出。山伯送英台走了一程;她屡以言挑探山伯,欲表明自己是女子,而山伯俱不悟。于是,她说道:她家中有一个妹妹,面貌与她一样,性情也与她一样,尚未定婚,叫他去求亲。二人就此相别。英台到了家中,时时恋念着山伯,怪他为什么好久不来求婚。后来,有一个马翰林来替他的儿子文才向英台父母求婚,他们竟答应了他。英台得知这个消息,心中郁郁不乐。这时,山伯在杭州也时时恋念着英台——是朋友的恋念。一天,师母见他忧郁不想读书的神情,知他是在想念着英台,便告诉他英台临别时所说的话,并述及英台之恋爱他。山伯大喜欲狂,立刻束装辞师,到英台住的地方来。不幸他来得太晚了,太晚了!英台已许与马家了!二人相见述及此事,俱十分的悲郁,山伯一回家便生了病,病中还一心恋念着英台。他母亲不得已,只得差人请英台来安慰他。英台来了,他的病觉得略好些。后来,英台回家了,他的病竟日益沉重而至于死。英台闻知他的死耗,心中悲抑如不欲生。然她的喜期也到了。她要求须先将喜桥抬至山伯墓上,然后至马家,他们只得允许了她这个要求。她到了坟上,哭得十分伤心,欲把头撞死在坟石上,亏得丫环把她扯住了。然山伯的魂灵终于被她感动了,坟盖突然的裂开了。英台一见,急忙钻入坟中。他们来扯时,坟石又已合缝,只见她的裙儿飘在外面而不见人。后来他们去掘坟。坟掘开了,不唯山伯的尸体不见,便连英台的尸体也没有了,只见两个大凤蝶由坟的破处飞到外面,飞上天去。他们知道二人是化蝶飞去了。

这个故事感动了不少民间的少年男女。看它的结束甚似《华山畿》的故事。《古今乐录》说:“华山银者,宋少帝时《懊恼》一曲,亦变曲也。少帝时南徐一士子,从华山辎往云阳,见客舍有女子,年十八九。悦之无因,遂感心疾。母问其故,具以启母,母为至华山寻访,见女,具说,女闻感之,因脱蔽膝;令母密置其席下,卧之当已。少日果差。忽举席见蔽膝而抱持,遂吞食而死。气欲绝,谓母曰:‘葬时,车载从华山度。’母从其意。比至女门,牛不肯前,打拍不动。女曰:‘且待须臾。’装点沐浴既而出,歌曰:‘华山银,君既为依死,独活为谁施!欢若见怜时,棺木为依开。’棺应声开。女遂入棺。家人扣打,无如之何,乃合葬,呼曰神女冢。”也许便是从《华山畿》的故事里演变而成为这个故事的。五

梁山伯祝英台以及韩凭夫妻,在人间不能成就他们的终久的恋爱,到了死后,却化为蝶而双双的栩栩的飞在天空,终日的相伴着。同时又有一个故事,却是蝶化为女子而来与人相恋的。《六朝录》言:刘子卿住在庐山,有五彩双蝶,来游花上,其大如燕。夜间,有两个女子来见他,说:“感君爱花间之物,故来相谐,君子其有意乎?”子卿笑曰:“愿伸缱绻。”于是这两个女子便每日到子卿住处来一次,至于数年之久。

蝶之化为女子,其故事仅见于上面的一则,然蝶却被我东方人视为较近于女性的东西。所以女子的名字用“蝶”字的不少,在日本尤其多(不过男子也有以蝶为名)。现在的舞女尚多用蝶花、蝶吉、蝶之助等名。私人的名字,如“谷超”(Kocho)或“超”(Cho),其意义即为蝴蝶。陆奥的地方,尚存称家中最幼之女为“太郭娜”(Tekona)之古俗,“太郭娜”即陆奥土语之蝴蝶。在古时,“太郭娜”这个字又为一个美丽的妇人的别名。

然在中国蝶却又为人所视为轻薄无信的男子的象征。粉蝶栩栩的在花间飞来飞去,一时停在这朵花上,隔一瞬,又停在那一朵花上,正如情爱不专一的男子一样。又在我们中国最通俗的小说如《彭公案》之类的书,常见有花蝴蝶之名;这个名字是给予那些喜爱任何女子的色情狂的盗贼的。他们如蝴蝶之闻花的香气即飞去寻找一样,一见有什么好女子,便追踪于她们之后,而欲一逞。

在这个地方,所指的蝴蝶便与上文所举的不同,已变为一种慕逐女子的男性,并非上文所举的女性的象征了。所以,蝴蝶在我们东方的文学里,原是具有异常复杂的意义的。六

蝶在我们东方,又常被视为人的鬼魂的显化。梁祝及韩凭的二故事,似也有些受这个通俗的观念的感发。这种鬼魂显化的蝶,有时是男子显化的,有时是女子显化的。《春渚纪闻》说:“建安章国老之室宜兴潘氏,既归国老,不数岁而卒。其终之日,室中飞蝶散满,不知其数,闻其始生,亦复如此。即设灵席,每展遗像,则一蝶停立久久而去。后遇避讳之日,与曝像之次,必有一蝶随至,不论冬夏也。其家疑其为花月之神。”这个故事还未说蝶就是亡去少妇的魂。《癸辛杂识》顺记的二事,乃直接的以蝶为人的魂化。“杨昊字明之,娶江氏少女,连岁得子。明子客死之明日,有蝴蝶大如掌,徊翔于江氏旁,竞日乃去。及闻讣,聚族而哭,其蝶复来,绕江氏,饮食起居不置也。盖明之未能割恋于少妻稚子,故化蝶以归尔。……杨大芳娶谢氏,亡未殓。有蝶大如扇,其色紫褐,翩翩自帐中徘徊飞集窗户间,终日乃去。”

日本的故事中,也有一则关于魂化为蝶的传说。东京郊外的某寺坟地之后,有一间孤零零立着的茅舍,是一个老人名为高滨(Takaha-ma)的所住的房子。他很为邻居所爱,然同时人又多自之为狂。他并不结婚,所以只有一个人。人家也没有看见他与什么女子有关系。他如此孤独的住着,不觉已有五十年了。某一年夏天,他得了一病,自知不起,便去叫了弟媳及她的一个三十岁的儿子来伴他。某一个晴明的下午,弟媳与她的儿子在床前看视他,他沉沉的睡着了。这时有一只白色大蝶飞进屋,停在病人的枕上。老人的侄用扇去逐它,但逐了又来。后来它飞出到花园中,侄也追出去,追到坟地上。它只在他面前飞,引他深入坟地。他见这蝶飞到一个妇人坟上,突然的不见了。他见坟石上刻着这妇人名明子(Akik。)死于十八岁。这坟显然已很久了,绿苔已长满了坟石上。然这坟收拾得干净,鲜花也放在坟前,可见还时时有人在看顾她。这少年回到屋内时,老人已于睡梦中死了,脸上现出笑容。这少年告诉母亲在坟地上所见的事,他母亲道:“明子!唉!唉!”少年问道:“母亲,谁是明子?”母亲答道:“当你伯父少年时,他曾与一个可爱的女郎名明子的定婚。在结婚前不久,她患肺病而死。他十分的悲切。她葬后,他便宣言此后永不娶妻,且筑了这座小屋在坟地旁,以便时时可以看望她的坟。这已是五十年前的事了。在这五十年中,你伯父不问寒暑,天天到她坟上祷哭,且以物祭之。但你伯父对人并不提起这事。所以,现在,明子知他将死,便来接他。那大白蝶就是她的魂呀。”

在日本又有一篇名为《飞的蝶簪》的通俗戏本,其故事似亦是从鬼魂化蝶的这个概念里演变出。蝴蝶是一个美丽的女子,因被诬犯罪及受虐待而自杀。欲为她报仇的人怎么设法也寻不出那个害她的人。但后来,这个死去妇人的发簪,化成了一只蝴蝶,飞翔于那个恶汉藏身的所在之上面,指导他们去捉他,因此报了仇。七《蝴蝶梦》一剧是中国古代很流行的剧本之一。宋金院本中有《蝴蝶梦》的一个名目,元剧中有关汉卿的一本《包待制三勘蝴蝶梦》,又有萧德祥的一本同名的剧本。现在关汉卿的一本尚存在于《元曲选》中。

这个戏剧的故事,也是关于蝴蝶的,与上面所举的几则却俱不同。大略是如此:王老生了三个儿子,都喜欢读书。一天,他上街替儿子们买些纸笔,走得乏了,在街上坐着歇息,不料因冲着马头,却被骑马的一个势豪名葛彪重打死了,三个儿子听见父亲为葛彪打死,便去寻他报仇,也把他打死了。他们都被捉进监狱。审判官恰是称为“中国的苏罗门”的包拯。当他大审此案之前,曾梦自己走进一座百花烂漫的花园,见一个亭子上结下个蛛网,花间飞来一个蝴蝶,正在打网中,却又来了一个大蝴蝶,把它救出。后来,又来第二个蝴蝶打在网中,也被大蝴蝶救了。最后来了一个小蝴蝶,打在网上,却没有人救,那大蝴蝶两次三番只在花丛上飞,却不去救。包拯便动了恻隐之心,把这小蝴蝶放走了。醒来时,却正要审问王大王二王三打死葛彪的案子。他们三个人都承认葛彪是自己打死的,不干兄或弟的事。包拯说,只要一个人抵命,其他二人可以释出。便问他们的母亲,要那一个去抵命。她说,要小的去。包拯道:“为什么?小的不是你养的么?”母亲悲梗的说道:“不是的,那两个,我是他们的继母,这一个是我的亲儿。”包拯为这个贤母的举动所感动,便想道:梦见大蝴蝶救了两个小蝶,却不去救第三个,倒是我去救了他。难道便应在这一件事上么?于是他假判道:“王三留此偿命。”同时却悄悄的设法,把王三也放走了。八

还有两则放蝶的故事,也可以在最后叙一下。

唐开元的末年,明皇每至春时,即旦暮宴于宫中,叫嫔妃们争插艳花。他自己去捉了粉蝶来,又放了去。看蝶飞止在那个嫔妃的上面,他便也去止宿于她的地方。后来因杨贵妃专宠,便不复为此戏(见《开元天宝遗事》)。

这一则故事,没有什么很深的意味,不过表现出一个淫佚的君王的轶事的一幕而已。底下的一则,事虽略觉滑稽,却很带着人道主义的精神。

长山王进士山斗生为令时,每听讼,按律之轻重,罚令纳蝶自赎。堂上千百齐放,如风飘碎锦;王乃拍案大笑。一夜,梦一女子衣裳华好,从容而入曰:“遭君虐政,姊妹多物故,当使君先受风流之小谴耳。”言已,化为蝶,回翔而去。明日,方独酌署中,忽报直指使至,皇遽而去,闺中戏以素花簪冠上,忘除之,直指见之,以为不恭,大受斥骂而返。由是罚蝶令遂止(见《聊斋志异》卷十五)。

蝉与纺织娘

你如果有福气独自坐在窗内,静悄悄的没一个人来打扰你,一点钟,两点钟的过去,嘴里衔着一支烟,躺在沙发上慢慢的喷着烟云,看它一白圈一白圈的升上,那么在这静境之内,你便可以听到那墙角阶前的鸣虫的奏乐。

那鸣虫的作响,真不是凡响;如果你曾听见过曼杜令的低奏,你曾听见过一支洞萧在月下湖上独吹着;你曾听见过红楼的重幔中透漏出的弦管声,你曾听见过流水淙淙的由溪石间流过,或你曾倚在山阁上听着飒飒的松风在足下拂过,那么,你便可以把那如何清幽的鸣虫之叫声想象到一二了。

虫之乐队,因季候的关系而颇有不同,夏天与秋令的虫声,便是截然的两样。蝉之声是高旷的,享乐的,带着自己满足之意的;它高高的栖在梧桐树或竹枝上,迎风而唱,那是生之歌——生之盛年之歌,那是结婚曲——那是中世纪武士美人的大宴时的行吟诗人之歌。无论听了那叽——叽——的曼长声,或叽格——叽格——的较短声,都可同样的受到一种轻快的美感。秋虫的鸣声最复杂,但无论纺织娘的咭嘎、蟋蟀的唧唧、金铃子之叮令,还有无数无数不可名状的秋虫之鸣声,其音调之凄抑却都是一样的;它们唱的是秋之歌,是暮年之歌,是薤露之曲。它们的歌声,是如秋风之扫落叶,怨扫之奏琵琶,孤峭而幽奇,清远而凄迷,低徊而愁肠百结。你如果是一个孤客,独宿于荒郊逆旅,一盏荧荧的油灯,对着一张板床、一张木桌、一二张硬板凳,再一听见四壁唧唧知知的虫声间作,那你今夜便不用再想稳稳的安睡了,什么愁情、乡思,以及人生之悲感,都会一串一串的从根儿勾引出来,在你心上翻来覆去,如白老鼠在戏笼中走轮盘一般,一上去便不用想下来憩息。如果你不是一个客人,你有家庭,你有很好的太太,你并没有什么闲愁胡想,那么,在你太太己睡之后,你想在书房中静静的写些东西时,这唧唧的秋虫之声却也会无端的窜入你的心里,翻掘起你向不曾有过的一种凄感呢。如果那一夜是一个月夜,天井里统是银白色,枯秃的树影,一根一条的很清朗的印在地上,那么你的感触将更深了。那也许就是所谓悲秋。

秋虫之声,大都在蝉之夏曲已告终之后出现,那正与气候之寒暖相应。但我却有一次奇异的经验;在无数的纺织娘之鸣声已来了之后,却又听得满耳的蝉声。我想我们的读者中有这种经验的人是必不多的。

我在山中,每天听见的只有蝉声,鸟声还比不上。那天气是很热,即在山上,也觉得并不凉爽。正午的时候,躺在廊前的藤榻上,要求一点的凉风,却见满山的竹树梢头,一动也不动,看看足底下的花草,也都静静的站着,如老僧入了定似的。风扇之类既得不到,只好不断地用手巾来拭汗,不断地在摇挥那纸扇了。在这时候,往往有几缕的蝉声在槛外鸣奏着。闭了目,静静的听了它们在忽高忽低,忽断忽续,此唱彼和,仿佛是一大阵绝清幽的乐阵在那里奏着绝清幽的曲子,炎热似乎也减少了,然后,朦胧的朦胧的睡去了,什么都不觉得。良久,良久,清梦醒来时,却又是满耳的蝉声。山中的蝉真多!绝早的清晨,老妈子们和小孩子们常去抱着竹干乱摇一阵,而一只二只的蝉便要跟随了朝露而落到地上了。每一个早晨,在我们滴翠轩的左近,至少是百只以上之蝉是这样的被捉。但蝉声却并不减少。

常常的,一只蝉两只蝉,叽的一声,飞入房内,如平时我们所见的青油虫及灯蛾之飞入一样。这也是必定被人所捉的。有一天,见有什么东西在槛外倒水的铅斗中咯笃咯笃的作响,俯身到槛外一看,却只是一只蝉,这当然又是一个俘虏了。还有好几次,在山脊上走时,忽见矮林丛中有什么东西在动,拨开林丛一看,却也是一只蝉。它是竹枝竹叶挡阻住了不能飞去。我把它拾在手中。同行的心南先生说:“这有什么稀奇,放走了它吧。要多少还怕没有!”我便顺手把它向风中一送,它悠悠扬扬的飞去很远很远,渐渐的不见了。我想不到这只蝉就在刚才是地上拾了来的那一只!

初到时,颇想把它们捉几个寄到上海去送送人。有一次,便托了老妈子去捉。她在第二天一早,果然捉了五六只来放在一个大香烟纸盒中,不料给依真一见,她却吵着,带强迫的要去。我又托那个老妈子去捉。第二天,又提了四五只来。依真的纸盒中却只剩下两只活的,其余的都死了。到了晚上,我的几只,也死了一半。因此,寄到上海的计划遂根本的打消了。从此以后,便也不再托人去捉,自己偶然捉来的,也都随手的放去了,那样不经久的东西,留下了它干什么用!不过孩子们却还热心的去捉。依真每天要捉至少三只以上用细绳子缚在铁杆上。有一次,曾有一只蝉居然带了红绳子逃去了;很长的一根红绳子,拖在它后面,在风中飘荡着,很有趣味。

半个月过去了;有的时候,似乎蝉声略少,第二天却又多了起来。虽然是叽——叽——的不息的鸣着,却并不觉喧扰;所以大家都不讨厌它们。我却特别的爱听它们的歌唱,那样的高旷清远的调子,在什么音乐会中可以听得到!所以我每以蝉声将绝为虑,时时的干涉孩子们的捕捉。

到了一夜,狂风大作,雨点如从水龙头上喷出似的,向槛内廊上倾倒。第二天还不放晴。再过一天,晴了,天气却很凉,蝉声乃不再听见了!全山上在鸣唱着的却换了一种咭嘎——咭嘎——的急促而凄楚的调子,那是纺织娘。“秋天到了!”我这样的说着,颇动了归心。

再一天,纺织娘还是咭嘎咭嘎的唱着。

然而,第三天早晨,当太阳晒得满山时,蝉声却又听见了!且很不少。我初听不信,叽——叽——叽格——叽格——也那确是蝉声!纺织娘之声却又潜踪了。

蝉回来了,跟它回来的是炎夏。从箱中取出的棉衣又复放入箱中。下山之计遂又打消了。

谁曾于听了纺织娘歌声之后再听见蝉的夏曲呢?这是我的一个有趣的经验。

苦鸦子

乌鸦是那么黑丑的乌,一到傍晚,便成群结阵的飞于空中,或三两只栖于树下,“苦呀,苦呀”的叫着,更使人起了一种厌恶的情绪。虽然中国许多抒情诗的文句,每每的把鸦美化了,如“寒鸦数点”、“暮鸦栖未定”之类,读来未尝不觉其美,等到一听见其声,思想的美感却完全消失了,心上所有的只是厌恶。

在山中也与在城市中一样,免不了鸦的干扰。太阳的淡金色光线,弱了,柔和了,暮霭渐渐的朦胧的如轻纱似的幔罩于岗峦之腰、田野之上,西方是血红的一个大圆盘悬在地平上,四边是金彩斑斓的云霞,点染在半天;工作之后,躺在藤榻上,有意无意的领略着这晚霞天气的图画。经过了这样静谧的生活的,准保他一辈子不会忘了,至少是要在城市的狭室中不时想起的。不幸这恬静可爱的山中的黄昏,却往往为“苦呀,苦呀”的鸦声所乱。

有一天,晚餐吃得特别的早;几个老婆子趁着太阳光未下山,把厨房中盆碗等物都收拾好了,便也上楼靠在红栏杆上闲谈。“苦呀!苦呀!”几只乌鸦栖在对面一株大树上,正朝着我们此唱彼和的歌叫着。“苦鸦子!我们乡下人总说她是嫂嫂变的。”汤妈说。

江妈接着道:“我们那里也有这话。婆婆很凶,姑娘又会挑嘴,弄得嫂嫂常常受婆婆的气,还常常的打她,男人又一年间没有几时在家。有一次,她把米饭从后门给了些叫化的;她姑娘看见了,马上去告诉她的娘。还挑拨的说:‘嫂嫂常常把饭给人家。’于是婆婆生了大气,用后门的门闩,没头没脑的打了她一顿,她浑身是伤,气不过,就去投河。却为邻居看见了救起,把她湿淋淋的送回家。她婆婆姑娘还骂她假死吓诈人。当夜,她又用衣带把自己吊死在床前了。过了几个月,她男人回家。他的娘却淡淡的说,她得病死了。但她的灵魂却变了乌鸦,天天在屋前树上‘苦呀,苦呀’的叫着。”“做人家媳妇实在不容易。”江妈接着说,“像我们那里媳妇吃苦的真不少!”

汤妈说:“可不是!前半年在少爷家里用的叶妈还不是苦到无处说!一天到晚打水、烧饭、劈柴、种田、摘豆子,她婆婆还常常的叽里咕噜骂她。碰到丈夫好些的,也还好,有地方说说。她的丈夫却又是牛脾气,好赌。输了,总拿她来出气,打得呀浑身是伤!有一次,她给我看,一身的青肿,半个月一个月还不会退。好容易来帮人家,虽然劳碌些,比在家里总算是好得多了。一月三块半工钱,一个也不能少,都要寄回家。她丈夫还时时来找她要钱!她说起来常哭!上一次,她不是辞了回家么?那是她丈夫为了赌钱的事,被人家打伤了,一定要她回去服侍。这一向都没有信来,问她乡里人也不知道。这一半年总不见得会出来了。”

江妈道:“汤奶奶你是好福气!说是童养媳,婆婆待你比自己的女儿还好。男人又肯干,家里积的钱不少了,去年不是又买了几亩田么?你真可以回去享福了,汤奶奶!”“哪里的话!我们哪里说得上享福两个字!我们的婆婆待我可真不差,比自己的姆妈还好!”

这时,一声不响的刘妈插嘴道:“汤奶奶待她婆婆也真是好;自己的娘病,还不大挂心,听说她婆婆有什么难过,就一定要回去看看的了!上次她婆婆还托人带了大棉袄给她,真是疼她!”

汤妈指着刘妈向江妈道:“她真可怜!人是真好,只可惜有些太老实,常给人欺负。她出来帮人家也是没法的。她家里不是少吃的、穿的,只是她婆婆太厉害了,不是打,就是骂,没有一天有好日子过。自从她男人死了,婆婆更恨她入骨,说她是克夫。她到外边来,赛如在天堂上!”

刘妈一声不响的听着她在谈自己的身世。栏杆外面乌鸦还是一声“苦呀,苦呀”在叫着,夜色已经成了深灰色了。“刘妈,天黑了,怎么还不点灯?天天做的事都会忘了么!”她主妇的声音,严厉的由后房传出。“噢,来了!”刘妈连忙的答应,慌慌张张的到后面去了。“真作孽,像她这样的人,到处要给人欺负。”江妈说,“还好,她是个呆子,看她一天到晚总是嘻嘻的笑脸。”“不!”汤妈说,“别看她呆头呆脑的;她和我谈起来,时时的落泪呢。有一次,给她主妇大骂了一顿以后,她便跑到自己房里痛兴。到了夜里,我睡时,还听见她在呜咽的抽泣!”

想不到刘妈是这样的一个人,自到山中来后,我们每以她为乐天的痴呆人,往往的拿她来取笑,她也从没有发怒过,谁晓得她原是这样的一个“苦鸦子”!

这时,黑夜已经笼罩了一切。江妈说:“我也要去点灯了。”“苦呀,苦呀”的乌鸦已经静止,大约它们是栖定在巢中了。1927年11月12日

宴之趣

虽然是冬天,天气却并不怎么冷,雨点淅淅沥沥的滴个不已,灰色云是弥漫着;火炉的火是熄下了,在这样的秋天似的天气中,生了火炉未免是过于燠暖了。家里一个人也没有,他们都出外“应酬”去了。独自在这样的房里坐着,读书的兴趣也引不起,偶然的把早晨的日报翻着,翻着,看看它的广告,忽然想起去看MirryWdow吧。于是独自的上了电车,到派克路跳下了。

在黑漆的影戏院中,乐队悠扬的奏着乐,白幕上的黑影,坐着,立着,追着,哭着,笑着,愁着,怒着,恋着,失望着,决斗着,那还不是那一套,他们写了又写,演了又演的那一套故事。

但至少,我是把一句话记住在心上了:“有多少次,我是饿着肚子从晚餐席上跑开了。”

这是一句隽妙无比的名句;借来形容我们宴会无虚日的交际社会,真是很确切的。

每一个商人,每一个官僚,每一个略略交际广了些的人,差不多他们的每一个黄昏,都是消磨在酒楼菜馆之中的。有的时候,一个黄昏要赶着去赴三四处的宴会。这些忙碌的交际者真是妓女一样,在这里坐一坐,就走开了,又赶到另一个地方去了,在那一个地方又只略坐一坐,又赶到再一个地方去了。他们的肚子定是不会饱的,我想。有几个这样的交际者,当酒阑灯池,应酬完毕之后,定是回到家中,叫底下人烧了稀饭来堆补空肠的。

我们在广漠繁华的上海,简直是一个村气十足的“乡下人”;我们住的是乡下,到“上海”去一趟是不容易的,我们过的是乡间的生活,一月中难得有几个黄昏是在“应酬”场中度过的。有许多人也许要说我们是“孤介”,那是很清高的一个名词。但我们实在不是如此,我们不过是不惯征逐于酒肉之场,始终保持着不大见世面的“乡下人”的色彩而已。

偶然的有几次,承一二个朋友的好意,邀请我们去赴宴。在座的至多只有三四个熟人,那一半生客,还要主人介绍或自己去请教尊姓大名,或交换名片,把应有的初见面的应酬的话讷讷的说完了之后,便默默的相对无言了。说的话都不是有着落,都不是从心里发出的;泛泛的,是几个音声,由喉咙头溜到口外的而已。过后自己想起那样的敷衍的对话,未免要为之失笑。如此的,说是一个黄昏在繁灯絮语之宴席上度过了,然而那是如何没有生趣的一个黄昏呀!

有几次,席上的生客太多了,除了主人之外,没有一个是认识的;请教了姓名之后,也随即忘记了。除了和主人说几句话之外,简直的无从和他们谈起。不晓得他们是什么行业,不晓得他们是什么性质的人,有话在口头也不敢随意的高谈起来。那一席宴,真是如坐针毡;精美的羹菜,一碗碗的捧上来,也不知是什么味儿。终于忍不住了,只好向主人撒一个谎,说身体不大好过,或说是还有应酬,一定要去的。——如果在谣言很多的这几天当然是更好托辞了,说我怕戒严提早,要被留在华界之外——虽然这是无礼貌的,不大应该的,虽然主人是照例的殷勤的留着,然而我却不顾一切的不得不走了。这个黄昏实在是太难挨得过去了!回到家里以后,买了一碗稀饭,即使只有一小盏萝卜干下稀饭,反而觉得舒畅,有意味。

如果有什么友人做喜事,或寿事,在某某花园,某某旅社的大厅里,大张旗鼓的宴客,不幸我们是被邀请了,更不幸我们是太熟的友人,不能不到,也不能道完了喜或拜完了寿,立刻就托辞溜走的,于是这又是一个可怕的黄昏。常常的张大了两眼,在寻找熟人,好容易找到了,一定要紧紧的和他们挤在一起,不敢失散。到了坐席时,便至少有两三人在一块儿可以谈谈了,不至于一个人独自的局促在一群生面孔的人当中,惶恐而且空虚。当我们两三个人在津津的谈着自己的事时,偶然抬起眼来看着对面的一个座客,他是凄然无侣的坐着;大家酒杯举了,他也举着;菜来了,一个人说“请,请”,同时把牙箸伸到盘边,他也说“请,请”,也同样的把牙著伸出。除了吃菜之外,他没有目的,菜完了,他便局促的独坐着。我们见了他,总要代他难过,然而他终于能够终了席方才起身离座。

宴会之趣味如果仅是这样的,那么,我们将咒诅那第一个发明请客的人;喝酒的趣味如果仅是这样的,那么,我们也将打倒杜康与狄奥尼修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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