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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21 04:21: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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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英)阿加莎·克里斯蒂

出版社:新星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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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屋

怪屋试读:

第一章

战争行将结束的时候,我在埃及结识了索菲娅・利奥尼迪斯。她在外交部驻埃及的派出机构担任相当高的管理职位。我和她是在公务场合相识的。尽管当时索菲娅还非常年轻――时年二十二岁――但我马上便对她青云直上所凭借的超高效率佩服得五体投地。

除了顺眼的长相以外,她还具有敏锐的思考力和令人轻松愉悦的幽默感。我们很快便成了朋友。她是个很容易打交道的人。我们经常一起吃饭,有时还会出去跳跳舞。

当时我并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只是在欧战临近结束、被征调到东方战场时才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意愿:我爱着索菲娅,我想娶她为妻。

感知到这一点的时候,我们正在牧羊人餐厅吃饭。对我来说这不过是确认了一个长久以来已经知道的事实而已,所以一点儿都没觉得吃惊。我用一种全新的目光看待她――不过看到的还是长久以来已经熟稔的那个她。我喜欢自己所面对的一切:我喜欢她前额上调皮地摆动的黑发,喜欢她生动的蓝眼睛,喜欢她不屈不挠的扁平下巴,也喜欢她那直钩钩的鼻子。

同时我也非常欣赏她身上裁剪得体的淡灰色套装和笔挺的白衬衫。对三年没看到故土的我来说,索菲娅散发出一种强烈的英伦气质。我觉得没人比她更英国化了――这么想的时候,我突然疑窦顿生:索菲娅真的像外表显露的那样英国化吗?她的内在是否和外表一样完美无缺呢?

当我们交谈或者讨论诸如好恶、将来以及朋友同事之类的问题时,我经常会意识到这个问题:索菲娅从没在我面前提过她的故乡和家庭背景。

她知道我的一切――如同刚刚指出的那样,她是一个非常好的倾听者――我对她却一无所知。她的过去应该不会与常人有太大的区别,但她从来没提过这一点,直到现在我还对她的家世毫不了解。

索菲娅问我在想什么。

我老实告诉她:“我在琢磨你。”“我明白。”她说话的语气好像真明白我在想什么似的。“我们也许要分开几年,”我说,“我不知道何时才能返回英国。但只要回到英国,我便会马上来见你,请求你嫁给我。”

她压根儿没表现出惊讶,只是避开我的视线,坐在那儿一个劲儿抽烟。一时间我担心她没理解我的话。“有件事我绝不会做,”我告诉她,“我不会现在向你求婚。这是行不通的。首先你也许会拒绝我。这样的话我会黯然离去,也许会为了维护虚荣的自尊心而和某个不堪的妇人鬼混在一起。即便你没拒绝我,我们又能怎样呢?结了婚马上离别吗?订婚以后两地相守吗?我不忍心让你这么做。在此期间,你也许会遇上其他人,又因为要‘忠诚于我’感到有所束缚。我们生活在一个风云变幻的诡异时代,聚散离合天天在我们周围发生。我希望你自由独立地回到国内,揣摩好战后的形势再决定未来该怎样做。索菲娅,如果能和你结婚的话,我们必须长相厮守,任何其他的婚姻形式都是我不能接受的。”“我也一样。”索菲娅说。“另外,”我说,“我觉得有必要让你知道――我觉得有必要让你知道我对你的感情。”“不带过分的抒情色彩吗?”索菲娅轻声问。“亲爱的――难道你还不明白吗?我克制着自己不说爱你――”

她打断了我的话。“查尔斯,我明白。我喜欢你处理事情的有趣方法。如果到时候你依然爱着我的话,那你就来――”

这次轮到我打断她的话了。“这点是毫无疑问的。”“查尔斯,任何事都会有疑问的。美梦总是会被不可估测的因素打破。别的不说,其实你根本不了解我,难道不是吗?”“我甚至不知道你在英国的住址。”“我住在斯温利。”

我点点头,表示知道那处位于伦敦远郊,拥有三家为城里金融家服务的顶级高尔夫球场的地方。

她用恍惚的声音轻声补充道:“在一处奇形怪状的小屋……”

我看上去一定有几分讶异,因为她似乎被逗乐了,向我强调:“他们都住在一幢狭小的畸形屋里,我所说的‘他们’其实指的是‘我们’,地方也没那么小。不过奇形怪状倒是真的――木头骨架露在山墙外面,外观歪歪扭扭的。”“你们是个大家庭吗?有很多兄弟姐妹吗?”“一个弟弟,一个妹妹。还有爸爸,妈妈,叔叔,婶婶,爷爷,叔祖母和继祖母。”“老天哪!”我禁不住惊呼道。

她被我逗乐了。“其实我们以前并不住在一起。这种状况是战争和空袭造成的――只是我不知道――”沉思的时候她不禁皱起了眉头,“也许从精神上来说我们一直都住在一起吧――在爷爷的监督和保护下住在一起。我爷爷相当了不起。他今年八十多岁,身高不到一米五,但任何人和他站在一起都会相形失色。”“听起来很有趣。”我说。“他的确是个非常有趣的人。他叫阿里斯蒂德・利奥尼迪斯,是个来自斯麦纳的希腊人。”说到这儿时她的眼睛闪闪发亮,“我爷爷相当有钱。”“战争结束后还有什么人会有钱呢?”“我爷爷会的,”索菲娅满怀着信心说,“吸干富人的策略奈何不了他,他反倒会从那些压榨富人者身上捞金。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上他。”“你喜欢他吗?”我问。“胜过世界上的所有人。”她说。

第二章

两年多以后我才回到英国。这两年非常难熬。我和索菲娅之间经常有书信来往。她的信件和我的一样不能算作情书,只是些密友间的通信――信里包含一些观点和看法,还有许多对日常生活的感触。然而不论在我自己、还是在索菲娅那方面,我们对彼此的感情反而日久弥坚了,我深信着这一点。

九月灰蒙蒙的一天,我回到了英格兰。树上的叶子在暮光中泛出金色。风一阵阵地吹着。我在机场给索菲娅打了个电报。

刚刚着陆。晚上九点与你在马里奥餐馆共进晚餐。查尔斯。

几小时后,我静下心来坐着看《泰晤士报》,很快就注意到了“婚丧嫁娶”栏目里利奥尼迪斯这个姓氏:

先夫阿里斯蒂德・利奥尼迪斯九月十九日恸于斯温利山形墙自宅,享年八十五岁。未亡人布兰达・利奥尼迪斯泣告。

下面紧跟着另一条讣告:

利奥尼迪斯家公告。阿里斯蒂德・利奥尼迪斯突然于斯温利山形墙自宅离世。儿女和众孙辈扼腕。鲜花请送至斯温利山埃尔德里德教堂。

我觉得这两份公告的刊登方式非常奇怪,似乎出了编辑上的错误,把它们弄重复了一样。

但我所关心的还是索菲亚,连忙给她发了第二封电报。

刚看到你爷爷的死讯,我感到非常难过。见面另约。查尔斯。

晚上六点,我在父亲家里接到了索菲亚的回电。

晚上九点在马里奥餐馆,维持约定不变。索菲亚。

和索菲亚重逢的想法使我既紧张又喜悦。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漫长得叫人心焦。我比约定的时间早了二十分钟到了马里奥餐馆,索菲亚只晚了五分钟。

与你魂牵梦萦的人在离别了很长时间以后重逢,总会令人有那么一点儿震惊。当索菲亚通过旋转门走进餐馆时,我产生了一种亦真亦幻的感觉。索菲亚裹住全身的一袭黑衣震动了我。在场的大多数女人都穿着黑衣,但索菲亚的衣服一看就知道是丧服――在我看来,她不像是那种会在公开场合穿着丧服的人,即便是为了近亲。

我们喝了鸡尾酒――然后找了张桌子坐下。我们的谈话非常热切,聊着开罗的那些旧友。尽管看似有些造作,这个话题却帮我们除去了起初的尴尬。

我对索菲娅祖父的死表达了哀悼之意,索菲娅却平静地说事情来得非常“突然”。接着我们又开始回忆往事。我开始不安地感到有些事似乎不太对头――这种感觉明显不同于起初见面时的那种尴尬。

问题出在索菲娅身上,她显然有点儿不太对劲儿。她是不是想说自己找到了更为喜欢的男人?是不是想告诉我她对我的感情只是“一场误会”呢?

不知为何,我又否定了这种想法――这回我彻底摸不着头脑了,同时继续着假惺惺的谈话。

侍者把咖啡放在桌子上,鞠躬退下以后,气氛终于回归了常态。如同以往许多次一样,我和索菲娅围坐在餐厅桌子两旁,仿佛这些年我们根本没分别过似的。“索菲娅。”我叫了她一声。

她马上做出了应答,“查尔斯!”

我长舒了一口气。“感谢老天,总算过去了。”我说,“到底怎么回事?”“也许是我的错,我太傻了。”“现在已经没事了吗?”“是的,已经没事了。”

我们相视而笑。“亲爱的!”我深情地唤了她一声,然后道出实质性的问题,“你会马上嫁给我吗?”

她的笑容凝固了。起初的那种氛围又回到了我们之间。“我不知道,”她说,“查尔斯,我不确定还能不能嫁给你。”“索菲娅,为什么不呢?你是不是觉得我变成了一个陌生人?是不是需要时间重新适应我?还是说你有了别人?不――”我没有继续说下去,“我是个傻瓜,不会是这种事。”“确实都不是。”她摇了摇头,然后低下声音说:“是因为爷爷的死。”“你爷爷的死?这是为何?你爷爷的死怎么会影响到你结不结婚呢?你不会是想说――不会是想说钱的问题吧?他没给你留下遗产吗?亲爱的,你听我说――”“不是钱的问题。”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我知道你就像老话说的那样‘只要我这个人’。再说爷爷这辈子也没损失过什么钱。”“那到底是为什么呢?”“是因为他的死亡本身――查尔斯,我觉得他不是病死的――而像是被人害死的。”

我吃惊地看着她。“这可真是太奇怪了。为什么你会这样想呢?”“不是我凭空想出来的。起先是医生有疑问。他不肯开死亡证明。现在警察正准备进行验尸,显然是对死因有所怀疑。”

我没有和她争论。索菲娅是个很有头脑的女孩子,做出的结论应该是真实可信的。

我仍然不知道这和我们的未来有什么关系,不由得急了起来。“这种猜疑还没有得到证实。退一步说,即使你爷爷真是被人杀害的,这和我们俩的事又会有什么关系呢?”“在某些情况下也许会有影响。你是个外交人员,妻子的家庭背景相当敏感。请你不要――不要把刚才脱口而出的话再说一遍了。你必定会这么说――我知道你也的确是这么想的――理论上我也同意。但我是个有尊严的人,比普通人更为注重自己的尊严。我希望我们的婚姻比所有人都好――不希望你为爱而作出牺牲。不过,我也说了,也许最终会没事的……”“你是不是说医生也许会弄错?”“即便没弄错,只要杀他的是……那也没什么关系。”“索菲娅,你这是什么意思?”“说起来有些令人难以启齿,但人终究还是要老实点儿为好。”

她堵住了我进一步的反驳。“查尔斯,我不准备再多说了。我说得可能已经够多了。今天晚上之所以和你会面就是想亲眼看看你,让你理解我的想法。事情解决之前我们不能安排任何事。”“至少把情况告诉我吧。”

索菲娅对我摇了摇头。“我不想说。”“但――索菲娅――”“查尔斯,我不希望你从我的角度看我们的事,我希望你从外人的观点毫无偏见地看待我们。”“你要我怎么做呢?”

她看着我,湛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道诡异的光芒。“去问你父亲吧。”她说。

在开罗时,我告诉过索菲娅我父亲是苏格兰场的局长助理。至今他还在给局长当助理。听了索菲娅的话,我的心不由得重重地往下一沉。“事情有那么糟吗?”“我想是的。你看见门边单独坐着的男人了吗――就是那个看上去有点儿像退伍兵的冷漠的英俊男人?”“看到了。”“晚上上火车时,我在斯温利火车站的月台上见过他。”“你是说他是跟着你到这儿的吗?”“是的。我觉得我们都――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哦,对了,我们都被人盯上了。他们或多或少地暗示过,让我们不要离开那幢屋子。但我决意要来见你。”

说着她挑衅地扬起了小巧的方下巴。“我爬出浴室窗户,顺着水管溜了出来。”“亲爱的,你真是太了不起了。”“但警方非常有效率。也许他们看到了我发给你的那封电报。别担心――我们不是已经在一起了嘛。只是从现在开始,我们可能就要单独行动了。”

她停顿了一下,然后说:“毫无疑问,这对我们的爱情将是不幸的。”“不必有疑问,”我说,“也没什么不幸。我和你经历了世界大战,逃过了这么多次死亡,你爷爷的猝死又怎么会影响到我们的关系呢?顺便问一句,你爷爷多大年纪了?”“八十五岁了。”“没错,我在《泰晤士报》上看见过。要我说,他肯定是老死的,任何一个自重的医生都会这么说。”“如果你认识我爷爷的话,”索菲娅说,“你就会对他的死感到非常意外了。”

第三章

我对父亲的警察工作非常有兴趣,碰到与自身相关的事时却有点儿手足无措。

回来以后我还没见过父亲。回家时他正好不在家。洗澡刮脸换完衣服以后,我又去见索菲娅了。从饭店回家以后,格洛弗告诉我,父亲正在书房里。

父亲坐在书桌前,正皱着眉头审阅一大堆文件。看见我走进书房,他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查尔斯,好久不见。”

法国人一定会对如此平淡的久别重逢感到特别失望。

事实上我们的感情相当好。我们彼此欣赏,并且都很了解对方。“我这儿有点儿威士忌,”他说,“什么时候回来的?抱歉,你回来的时候我不在。最近真是忙坏了。你来之前正好出了个烦心的案子。”

我靠在椅背上,点燃了一支烟。“是阿里斯蒂德・利奥尼迪斯的案子吗?”

他的眉毛突然往下一沉,飞快地打量我一眼。语气礼貌而严谨。“查尔斯,为什么这么说?”“这么说,我没说错,是吗?”“你是如何知道的?”“我有我的消息渠道。”

父亲没插话,等待我继续向他解释。“我的消息来自利奥尼迪斯家族内部。”“查尔斯,说给我听听。”“你也许不会想听,”我告诉他,“我在开罗遇见了索菲娅・利奥尼迪斯,并很快爱上了她。刚才我和她见了一面,而且还在一起吃了饭。”“和你吃了饭?是在伦敦吗?真想知道她是如何做到的,警方要求他们全家――礼貌地要求他们全家――暂时别外出。”“我知道。她是顺着水管爬下来的。”

父亲抿起嘴唇,露出微笑。“看来是个挺有活力的小姑娘。”他说。“但警察也不是等闲之辈,”我说,“一个退伍军人模样的家伙跟她到了饭店。我一定会出现在你得到的报告里。身高一米八,棕黄色头发,棕黄色眼珠,一身深蓝条格便装。”

父亲死死地盯着我。“你是认真的吗?”他问。“是的,”我说,“爸爸,我是认真的。”

父亲沉默了一会儿。“你介意吗?”我问。“放在一星期之前,我当然不会介意。利奥尼迪斯家族属于名门之列――那女孩也会继承很多钱。我了解你,你是不会轻易为女孩神魂颠倒的。但就目前来看――”“爸爸,究竟怎么回事?”“也许没什么关系,只要――”父亲欲言又止。“只要什么?”“只要杀他的是那个人,你和她结婚应该没有什么关系。”

父亲和索菲娅同一天晚上使用了几乎相同的表达方式。我开始有了兴趣。“你说的那个人是谁?”

父亲严厉地看了我一眼。“你对这件事了解多少?”“一点儿都不了解。”“一无所知吗?”他看上去很惊讶,“女孩什么都没告诉你吗?”“没有。她说她宁愿――她宁愿让我从外人的角度来看待这件事。”“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说。”“这难道还不明显吗?”“查尔斯,我真的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说。”

父亲皱着眉头在房间里来回乱走。他点燃了一支烟,不知不觉间,烟就燃尽了。看来父亲真的是烦心极了。“你对利奥尼迪斯家了解多少?”他突然问我。“基本一无所知。我只知道老头儿有许多儿孙,具体的家族关系我一点儿都不知道。”

我停顿了一下,然后对父亲说:“爸爸,最好把情况跟我介绍一下。”“好吧,”他坐了下来,“那我就从头跟你讲阿里斯蒂德・利奥尼迪斯的故事吧。他在二十四岁的时候到了英国。”“一个来自斯麦纳的希腊人吗?”“你已经知道得这么多了吗?”“我所知道的也就到此为止了。”

门开了,格洛弗进门报告说塔弗纳总督察已经到了。“塔弗纳分管这件案子,”爸爸说,“我们最好请他进来。他一直在调查利奥尼迪斯家的情况,知道的应该比我多得多。”

我问他案子是不是地方警察捅上去的。“那里是我们的管辖范围。斯温利是大伦敦的一个组成部分。”

我向进门的塔弗纳总督察点了点头。我和塔弗纳相识已久。他热情地跟我打了个招呼,并对我的安全归来表示了祝贺。“我正在跟查尔斯介绍案情,”父亲说,“塔弗纳,如果我说错了请及时帮我纠正。利奥尼迪斯一八八四年抵达伦敦,先是在索霍区开了家小型餐馆,然后以令人惊诧的方式进军饮食业。很快他就开了七八家连锁餐馆。这些餐馆马上有了赢利。”“他经手的事从来没出过差错。”塔弗纳总督察说。“他在做生意方面很有一套,”爸爸说,“经过一番努力,他成了伦敦大多数知名餐馆的后台老板。之后又开始承办筵席。”“他的生意很多,”塔弗纳说,“二手服装和廉价珠宝,只要有钱赚的他都不会错过,”他深思熟虑地说,“他就是个骗子。”“他贪赃枉法了吗?”

塔弗纳摇了摇头。“这倒还不至于。他的确是个骗子,但还不至于违法,他所做的事从来没超过合法的范畴。他想尽一切办法钻法律的空子。尽管上了年纪,但他还是在过去的这场战争中捞了不少好处。他从来不干违法的事――等你制定法律弥补漏洞的时候,他又瞄准机会去钻其他的空子了。”“看来他不是很讨人喜欢。”我说。“他其实相当会讨人欢心。他很有个性,你一见他就能感觉出来。虽然其貌不扬,个子又非常矮小,但女人总是会不知不觉地爱上他。”“他的婚姻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父亲说,“这样一个人竟娶到了乡绅之女。”

我扬起眉毛问:“是为了钱吗?”

父亲摇了摇头。“不,是因为爱情。女方在朋友的婚礼筵席上遇见了作为筵席承办人的他,对他一见倾心。女方的父母大发雷霆,但女方铁了心要嫁给他。我告诉你,那个男人的确颇有魅力――女方对身边千篇一律的小白脸非常讨厌,被他特有的异国风情和勃勃生机吸引住了。”“他们的婚姻幸福吗?”“出乎意料的是,他们的婚姻竟然非常幸福。他们各自的朋友自然不可能处到一块儿――相对于金钱来说,那个时代还比较看重阶级成分――但他们似乎并没为此感到忧虑,只是不再和以前的朋友们来往了。阿里斯蒂德在斯温利建了幢古怪的房子,夫妇俩生了八个子女,而且一直居住在那里。”“好一部感人的家族奋斗史。”“老利奥尼迪斯的确很有眼光。那时斯温利刚刚开始繁盛,后两座高尔夫球场还没有建成。喜欢侍弄花园的老住户都喜欢和利奥尼迪斯太太来往,新搬来的富人都想和利奥尼迪斯打交道。夫妇俩各得其所。一九〇五年利奥尼迪斯太太因肺炎过世之前,他们应该活得很幸福。”“撇下了他和八个孩子吗?”“没有那么多。有一个孩子出生没多久就死了。两个战死在一战的战场上。有个女儿嫁到了澳大利亚,并且死在了那里。一个未婚的女儿在交通事故中被车撞死了。另一个死在一两年前。活下来的只有两个――已婚未有子嗣的大儿子罗杰和娶了个知名女演员的菲利浦。菲利浦有三个儿女:尤斯塔斯,约瑟芬尼和索菲娅。”“他们都住在――都住在那个叫山形墙的地方吗?”“是的。罗杰・利奥尼迪斯的家在空袭中被毁,夫妇二人就搬过来了。菲利浦和他的家人从一九三八年起就住了进来。另外还有已故利奥尼迪斯太太的妹妹哈维兰小姐。她一向看不起这个姐夫。但姐姐死后,她觉得有责任接受姐夫的邀请,帮他带大那几个孩子。”“哈维兰小姐非常尽职,”塔弗纳总督察说,“但她不是那种会轻易改主意的人,对利奥尼迪斯和他的生意手段――”“这一大家子人应该把屋子挤满了,”我说,“你觉得是谁干的?”塔弗纳一个劲儿摇头。“还早,”他说,“现在说这个还太早。”“得了吧,塔弗纳,”我说,“我敢打赌你一定心里有数了。伙计,我们不是在法庭上,说说又何妨呢?”“现在我什么都不知道,”塔弗纳的表情非常沮丧,“也许永远无法知道答案了。”“你是说他可能不是被人谋杀的吗?”“谋杀是千真万确的――他是被人毒杀的。这种毒杀的案子最难办了。要得到证据非常难。所有的可能性也许都集中在一点上――”“这就是我想说的。你心里已经有底了,我说得没错吧?”“老利奥尼迪斯的死是一起构思精妙的谋杀,并且有着强烈的指向性,这一点是不容置疑的。但别的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这起案子非常、非常微妙。”

我求救似的看着父亲。父亲缓缓地说:“查尔斯,你也许知道,谋杀案中最明显的线索往往就是最终的答案。十年前老利奥尼迪斯再婚了。”“在七十五岁高龄吗?”“是的,娶了个二十四岁的年轻姑娘。”

我情不自禁地吹了声口哨。“什么样的年轻姑娘呢?”“一个在茶馆里干活儿的姑娘。是个值得尊敬的人――有一种冷冰冰的病态的美感。”“你说的强烈指向性就是指她吗?”“我们挑明了说吧,”塔弗纳说,“她只有三十四岁――正好在一个危险的年龄。已经习惯了舒适的生活。家里又正好有个年轻男人。这个因为心脏病之类的疾病没上战场的男人,恰巧是老利奥尼迪斯孙儿们的家庭教师。他们很快就搞在一起了。”

我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这又是那种千篇一律的老套路,连男女关系都一如既往。父亲说第二任利奥尼迪斯太太是个品格高尚的人。但许多罪恶正是借高尚的名义犯下的。“下的是什么毒?”我问,“是砒霜吗?”“不是砒霜。我们还没拿到检测报告――但医生说应该是毒扁豆碱。”“这可真有点儿不寻常,不是吗?应该很容易找到买家吧。”“不是这么回事。毒扁豆碱不是外来的,是老利奥尼迪斯眼药水的组成部分。”“利奥尼迪斯有糖尿病,”父亲说,“必须定期注射胰岛素。胰岛素是从一个带橡皮帽的小瓶中抽取的,皮下注射针穿透橡皮帽,注射液就抽上来了。”

我猜到了接下来的那部分。“瓶子里的不是胰岛素,而是毒扁豆碱,对吗?”“是的。”“谁给他注射的?”我问。“他妻子。”

现在我终于明白索菲娅那句“也许最终会没事的”是什么意思了。

我问:“这家人和他的第二任妻子处得好吗?”“不怎么好,我觉得他们几乎不太说话。”

案情的脉络似乎越来越清晰了,但塔弗纳总督察好像并不满意。“为什么你还有所疑惑?”我问他。“查尔斯先生,如果是她干的话,事后应该很容易用一瓶真的胰岛素替代。老实说,我真的猜不透她为什么没这么干。”“确实应该是这样。屋里有很多胰岛素吗?”“是的。满瓶和空瓶的都有。如果她这么干的话,医生十有八九识破不了。毒扁豆碱中毒致死的人很少在尸体上显出异样。但只要检查过死前注射的胰岛素――以防浓度不对或别的什么――那瓶里的东西就不难查证了。”“看来利奥尼迪斯太太如果不是特别聪明,就是特别愚蠢。”我若有所思地说。“你的意思是――”“她也许料定你以为不会有人那么傻。有别的可能性吗?我是指有没有别的嫌疑人。”

父亲静静地说:“事实是屋子里的任何人都有可能作案。屋子里总是备有至少两个星期用量的胰岛素。作案人知道老利奥尼迪斯总有一天会用到这些胰岛素,便在其中的一瓶上做了手脚。”“也就是说,所有人都能接近那些药瓶吗?”“药瓶并没被锁上。它们被存放在浴室药品柜一个特殊的架子上。每个人都能自由从那里进出。”“有什么明显的动机吗?”

父亲叹了口气。“亲爱的查尔斯,阿里斯蒂德・利奥尼迪斯非常非常有钱!他已经把许多钱分给了自己的家人,但有人也许想得到更多。”“但最想要钱的应该是他的那个年轻寡妇吧?她的情夫很有钱吗?”“没什么钱,几乎不名一文。”

我灵机一动,突然想起了索菲娅引用过的一段童谣。我把这首童谣完整地背下来了。

一个畸形人走了歪歪扭扭的一英里路,

在一段扭曲的台阶旁拾到了一枚破烂的六便士硬币,

他带了只捕捉过一只畸形老鼠的怪样猫,

他们合住在一幢奇形怪状的房子里。

我对塔弗纳说:“利奥尼迪斯太太给你的印象如何?对她有什么看法?”

他缓缓答道:“这很难说――非常难说。这个人很难捉摸。基本上不怎么说话――因此很难知道她在想什么。不过她是个贪图安逸的人――这点是没错的。她让我想到了一只猫,一只毛茸茸的大懒猫……我对猫没什么不满。猫还是挺不错的……”

说完他又叹了口气。“现在只缺证据。”他说。

没错,我们都想要利奥尼迪斯太太毒杀丈夫的证据。索菲娅想要证据,我想要证据,塔弗纳总督察也想要证据。

证据拿到以后,生活就会回到正常轨道上来。

但索菲娅不确定拿不拿得到证据,我不确定拿不拿得到证据,塔弗纳总督察应该也不能确定吧……

第四章

第二天我和塔弗纳一起去了山形墙宅邸。

我的身份颇为尴尬,起码是非正式的。但我父亲从来就不是个循规蹈矩的人。

但我总算有个说得过去的身份。战争初期我和苏格兰场的特勤处曾一起工作过。

当然这完全是两码事,但那时的工作至少给了我一个官方的身份,使我可以参与这个案子。

父亲说:“如果想要解决这个案子,我们就必须得到些内部消息。这就必须了解房子里住着的这些人。要了解他们,只有打入房子内部才能实现。我们之中只有你才能做到这一点。”

我一点儿也不喜欢这样。我把烟头扔进壁炉,说:“要我当警方的卧底吗?你想让我从爱我并且信赖我的索菲娅身上套取内幕消息吗?你怎么能这样想?”

父亲显得很生气。他尖刻地说:“看在老天的分上,求你不要用世俗的眼光看待这个问题好吗?首先我想问你,你认为你爱的年轻女子杀了她祖父吗?”“当然不会。这个念头实在是太荒唐了。”“的确荒唐,事实上我们也没这么想。她离开了很长一段时间,而且向来和祖父处得很好。她的收入不错。如果老人得知她要和你订婚的话,一定还会给她一笔丰厚的财产。我们不可能会怀疑她,没有理由这么做。但你必须得确定一件事。如果这个案子得不到澄清,女孩是绝不会嫁给你的。从你告诉我的情况来看,我非常确定这一点。你给我记住,这可能变成一件永远解不开的无头案。我们可以得出续弦和她的年轻情人共谋杀害了老人的结论――但要证明这点却是另外一件事了。至今为止,这个案子甚至还没呈递给检察官。除非能拿到不利于她的证据,否则这将成为一个永远解不开的谜团。查尔斯,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他说得很有道理,我完全知道他的意思。

父亲接着平静地对我说:“干脆摆明了跟她说,你看这样行吗?”“你是说――向索菲娅询问――”我结结巴巴,实在说不下去了。

父亲用力点了点头。“没错……我不是让你在没告诉女孩事实真相的情况下潜入那家人之中。你把你的目的摊开了跟她谈,看她有什么话说。”

第二天我便和塔弗纳总督察以及兰姆警长一道来到了斯温利。

汽车开过高尔夫球场以后,我们转入了一条以前应该有两扇大铁门的通道,铁门不是捐赠了就是被强行征用了。到了通道尽头以后,我们把车开上一条两边种着石楠花的弯曲车道,然后在屋前的碎石空地下了车。

真是太不可思议了。我不知道为何叫它山形墙宅邸,叫它十一形墙也许会更准确些。让人感到惊异的是宅邸扭曲的外表――我马上就知道为何会建成这样了。宅邸看上去完全是农舍的样式,只是在农舍的基础上扩充了许多倍。事实上这是一幢被置于高倍放大镜下的农舍。农舍歪斜的木质骨架和山形墙在这幢房子里都找得到――在夕阳的映衬下,这幢房子像一只生长不良的蘑菇。

所谓的英式风格在希腊餐饮业巨头心中应该就是如此吧。

老利奥尼迪斯刻意把它造成了城堡模样的英式住宅。我很想知道第一任利奥尼迪斯太太当时是怎么想的。我觉得老利奥尼迪斯事先应该没征求过她的意见或是给她看方案草图。这很可能是老利奥尼迪斯给他的异国太太准备的一份惊喜。不知道利奥尼迪斯太太看见它是吓了一跳还是一笑置之。

从我听说的情况来看,她在这里过得相当快乐。“很有气魄吧?”塔弗纳总督察问,“老人当时的设想十分宏伟――把它造成带有厨房等全套设施的三个独立的居住单元。里面的陈设都是顶级的,像豪华大饭店一样。”

索菲娅走出前门。她没戴帽子,身上穿着绿色的衬衫和花呢裙子。

一看到我,她马上定住脚。“怎么是你?”她惊讶地问道。

我告诉她:“索菲娅,我有话跟你说。能找个地方单独聊聊吗?”

开始我以为她会表示反对,但没过一会儿,她转身对我说:“跟我来吧。”

我们穿过草坪,站在草坪上可以看见斯温利最高档的高尔夫球场――远处的山上长着一排松树,再过去是苍茫的乡村风景。

索菲娅带我来到一个疏于料理的假山庭院,我们在一张很不舒服的木头长凳上坐下了。“解释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吧。”她说。

她的语气不是很好。

我把事情的前因后果一一告诉了她。她听得很仔细,神情也非常严肃,一点儿都没透露自己在想些什么。只是当我最终讲完的时候,她才叹了口气,长长地叹了口气。“你父亲可真够老奸巨猾的。”她说。“老家伙自然有他的道理。在我看来这个主意简直是糟糕透了――只是――”

索菲娅突然打断了我的话。“查尔斯,”她说,“这个主意才不糟糕呢。这可能是目前唯一可行的方法。你父亲很清楚我在想什么。他比你更了解情况。”

她带着绝望的情绪用拳头猛击另一只手的手掌。“我必须得知道真相,一定要让我知道。”“是因为我们的未来吗?只是,亲爱的――”“查尔斯,这不仅仅是因为我们的未来。为了让身心平静下来也必须让我知道真相。查尔斯,昨天晚上我没告诉你――但我确实――确实是在害怕。“是的,我感到非常非常害怕。警察,你父亲以及所有人都觉得是布兰达干的。”“这个可能性很大。”“没错,的确有这种可能性。但每当我对自己说,‘也许是布兰达干的’的时候,我很清楚这只是种一相情愿的想法。因为事实上我并不这么想。”“你不这么想吗?”我缓缓地问。“我说不清楚。你已经像我希望的那样从局外人的角度得知了整件事的经过。现在我想从局内人的角度让你知道整个家族的内情。我觉得布兰达不是那种人――她不是那种会把自己置于危险境地的人,她非常珍惜自己。”“和她相爱的年轻人劳伦斯・布朗呢?”“劳伦斯是个胆小鬼,绝对不会有这样的勇气。”“这可不一定。”“人心的确是很难测的,难道不是吗?我是说,人们常会做出出人意料的事来。有时人会突然冒出个主意,结果却证明他完全错了。情况不都是这样――但我们时常会遇见这种情况。无论怎么说,布兰达都不是那种――”说到这儿时她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她一向循规蹈矩,是那种被我称为大家闺秀的人。她喜欢端坐下来吃吃甜点,穿漂亮衣服,戴精美的珠宝,有时还会看看小说,去趟电影院。想到爷爷和她的年龄差异,一般人的确会觉得不可思议,但我觉得她真是被我爷爷吸引了。爷爷有种目空一切的气势。他的确能让女人感到……感到自己是个被人娇宠的王妃。我觉得――我始终这样觉得――爷爷一定是让布兰达觉得自己深陷在爱河里。他一直对女人很有办法――这是种技巧――无论多么老,这种技巧都不会失去。”

我把布兰达的问题放到一边,转回到索菲娅刚才那句令我困扰的话上来。“为什么说你会害怕呢?”我问。

索菲娅浑身颤抖了一下,两只手并拢在一起。“因为这是事实,”她压低声音说,“查尔斯,这非常重要,我必须让你明白这一点。你要知道,我们是一个怪异的大家庭……所有人都很冷酷无情――但这种冷酷无情又是以不同的表现形式反映出来的。这就是麻烦所在,让人看不清真相。”

也许是看到了我脸上的不解吧,她兴致勃勃地继续说了下去。“我想尽量把我的意思向你表达清楚。就说我爷爷吧,有一次他在闲聊中告诉我们,少年时他在斯麦纳捅伤过两个男人。听说这件事是因为不可原谅的侮辱而引起的――具体情况我不太了解――但在他看来却是件再自然不过的事。他很快就把这事给忘了。但在英国听到这种事可真够毛骨悚然的。”

我点头表示同意。“这是一种无情,”索菲娅继续说了下去,“接下来谈谈我奶奶。我不怎么记得她,关于她的事却听说过许多。我觉得她的冷酷无情应该源于自身的毫无想象力。她和那种四处打猎以及动辄就枪毙人的将军是一个类型。尽管生性纯良,但做派狂妄自大,在人命关天的问题上敢于承担责任。”“是不是有点儿扯远了?”“也许确实有点儿――但我实在很怕这种正直却又无法无天的人。再来说我妈妈吧,她是个女演员,一贯受到人们的娇宠,却没有一点儿做人的自觉。她是那种一切只想到自己的自我中心者。你知道,这种人有时会让人感到害怕。接下来说说罗杰叔叔的妻子克莱门丝。她是个从事某种重要研究的科学家,却冷血可怕,一点儿都不讲情面。罗杰叔叔恰恰相反――他是世间最友善可爱的人,脾气却大得要死,发起火来就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了。另外还有我爸爸――”

说到这儿时她停顿了很长一段时间。“与罗杰叔叔相反,”索菲娅缓缓地说,“爸爸过于收敛了。你永远不会知道他正在想什么。他从不在公开场合表达自己的感情。他的内敛可能是对付妈妈过于放纵自己感情的一种自我防御。这却时常让我担心。”“宝贝,”我对她说,“你这是在庸人自扰,到头来所有人都有可能杀人。”“这句话一点儿没错,连我这样的人也会有嫌疑。”“不会是你。”“查尔斯,你可不能把我给排除。我觉得我确实能杀人……”沉默了一会儿以后,她又补充道,“如果是我杀的话,那一定有个值得我去冒险的理由。”

我忍不住笑了。索菲娅也跟着莞尔一笑。“也许我是个傻瓜,”她说,“但我们必须找出爷爷的死亡真相。我们必须赶快查明。要真是布兰达就好了……”

我突然为布兰达・利奥尼迪斯感到难过。

第五章

一个高个子人影从小路上径直朝我们走来。她戴着顶破旧的毡帽,身上穿着走了形的裙子和臃肿的针织线衫。“艾迪丝姨妈来了。”索菲娅说。

人影不时停下来俯身看着花坛,然后继续朝我们走来。我从长凳上起身站了起来。“艾迪丝姨妈,这位是查尔斯・海伍德。查尔斯,这是我的姨妈艾迪丝・德・哈维兰小姐。”索菲娅为我们做了简单的介绍。

艾迪丝・德・哈维兰小姐是个七十岁左右的女人。她头发蓬乱,脸上全是皱纹,视线却敏锐而犀利。“你好,”她和我打了个招呼,“我听说过你,知道你是从东方回来的。你爸爸还好吗?”

我非常吃惊,连忙告诉她我父亲还好。“他还小的时候我就认识他了,”德・哈维兰小姐说,“我和他妈妈很熟。你长得很像你奶奶。你是来帮我们的,还是有别的事?”“希望能帮上忙。”我局促不安地说。

她点了点头。“是需要有人来帮忙。这里到处都是警察,随时随地会在眼前冒出来。有一些我很不喜欢。上过正经学校的孩子不该去当警察。有一①[1]天我看见摩娅・金诺尔家的儿子在大理石拱门那里指挥交通,真让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说完她转身看着索菲娅。“用人想问你鱼的事,正到处找你呢。”“真麻烦,”索菲娅说,“我这就打电话去订鱼。”

说完她便飞快地朝房子走了过去。

哈维兰小姐转过身,慢慢地朝同一方向走了过去。我连忙亦步亦趋地跟上她的脚步。“真不知道没有用人该怎么办,”德・哈维兰小姐说,“几乎所有人都有老式的用人。她们洗衣烧菜,负责所有的家务,而且非常守信用。老利奥尼迪斯家的用人就是我几年前亲自挑来的。”

她停下脚步,没好气地拔起一丛纠缠在一起的藤蔓。“这种缠绕植物最让人讨厌了!纠缠在一起让人透不过气来。它们专爱往地下钻,让人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她怒气冲冲地把刚拔起来的绿色藤蔓扔在地上,还狠狠地踩了两脚。“查尔斯・海伍德,这可不是件好事,”她看了看房子,“警方是怎么想的?我原本不应该问这个。但阿里斯蒂德被毒杀的事看起来很奇怪,我是说一想起他已经死了,就觉得古怪。我从没喜欢过他――绝对没有!但我就是不习惯他死了的事实……他的死让这幢房子看上去有点儿空。”

我没有接话。从不连贯的言辞上看,艾迪丝・德・哈维兰小姐应该是陷入了回忆。“今天早晨我一直在想――我已经住在这儿很久了,大概四十多年了吧。姐姐死的时候我就来这儿了,七个孩子――最小的还只有一岁……不能把孩子交给外国佬带,你说是不是?这自然是桩不相称的婚姻。我总觉得玛茜娅一定是疯了,竟会嫁给那种又矮又丑的外国小子!但坦白说,他对我却相当放手。保姆,管家,学校都由着我选。连有益健康的婴儿食品也是我挑的――让孩子吃他那种怪味道的南欧米饭可不好。”“从那时起你就一直住在这儿吗?”我轻声问。“是的。说起来也挺奇怪的……我是说,当孩子们成人结婚之后,我大可以一走了之……我想我是爱上了这里的花园了吧。另外菲利浦也让我放心不下。娶了个女演员之后就别想过正常的家庭生活了。真不明白女演员为什么还要生孩子。孩子刚一出生,她就去爱丁堡这种遥远的地方演戏了。菲利浦倒很明智――演员老婆一走,他就带着那些书搬过来住了。”“菲利浦・利奥尼迪斯靠什么生活?”“他是个写书的。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写那些没人看的书。书的内容都是些晦涩不清的历史细节。你应该没听说过那些书吧?”

我点头表示承认。“他的问题就是太有钱了,”德・哈维兰小姐说,“没这么多钱的话他就得自己去讨生活了。”“他的书不赚钱吗?”“当然不赚。他被公认为研究某一段历史时期的学术权威。但是他的书一点儿不赚钱――为了逃避遗产税,阿里斯蒂德竟然给了他十万英镑,真是让人难以置信。阿里斯蒂德让他们在经济上全都独立了。罗杰经营筵席承办公司,索菲娅有一笔丰厚的津贴。孩子们的钱都存在信托基金里了。”“这么说没人会从他的死亡中得益吗?”

她吃惊地看了我一眼。“当然能得益。他们都能得到更多的钱。但如果他们开口要,老家伙总会给的,根本犯不着去杀人。”“德・哈维兰小姐,你觉得是谁投毒的呢?”

她的答复颇有个人特色:“不知道,我确实不知道。只要一想到家里有个波吉亚式的人物存在,我就浑身不舒坦。我想警方应该紧抓住可怜的布兰达不放。”“你觉得他们盯错人了吗?”“我可说不好。在我看来,布兰达只是个愚昧而普通的小妇人而已――是个非常守旧的女人,跟我想象中的罪犯完全不一样。话说回来,她在二十四岁的妙龄嫁给一个年近八十的老头儿,显然是冲着他的钱去的。通常情况下布兰达有望很快成为一个寡妇。但阿里斯蒂德是个非常强壮的老头儿,糖尿病也没有逐步恶化的迹象。看起来还真能活到一百岁呢。我想她是厌倦继续等下去了吧……”“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沉吟道。“如果是这样的话,”德・哈维兰小姐尖刻地说,“一切就都好办了。也许会引起公众的议论。不过好在她不算是家族的一分子。”“没有别的看法了吗?”我问。“你觉得我应该有什么样的想法呢?”

我不禁产生了疑问。我觉得这顶破旧的毡帽下面正涌动着某种我看不见的暗流。

德・哈维兰小姐前言不搭后语的表象下,无疑隐藏着一个精于算计的头脑。一刹那间我甚至盘算起哈维兰小姐亲自给阿里斯蒂德・利奥尼迪斯投毒的可能性了……

这并非不可能。这时我突然想起了老妇人方才把藤蔓狠狠踩进泥土的情景。

我联想到索菲娅刚刚说过的冷酷无情。

偷偷瞟了一眼艾迪丝・德・哈维兰。

只要有足够的理由的话……

但艾迪丝・德・哈维兰有什么足够的理由动手呢?

为了回答这个问题,我必须多了解她一点儿才行。

第六章

前门大开。我们穿过前门,走进一个大得有些惊人的大厅。厅里的陈设非常严谨:地上铺着磨光的橡木地板,四周放着亮光闪闪的铜器。大厅后面通常是楼梯的地方有一道嵌着门的白墙。“我姐夫就住在这里,”德・哈维兰小姐说,“菲利浦和玛格达住在一楼。”

我们走过左边的一道门,进入一个宽大的客厅。客厅墙上镶嵌着淡蓝色的护墙板,家具上罩着厚实的织缎。桌子上和墙上挂着演员和舞蹈家的大幅舞台照。壁炉上方挂着德加画的芭蕾舞演员的写实画。客厅里还放了许多花朵,有绚烂绽放的菊花,还有各色康乃馨。“我猜你应该想见见菲利浦。”德・哈维兰小姐说。

我想见菲利浦吗?我也拿不准。先前我想见的只是索菲娅,已经见到了。她对我父亲的计划大加赞同――然而现在她离开了我,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商量鱼的事情了,没有指点我下一步该如何做。我是应该以急于娶他女儿的年轻小伙子的身份,还是以偶尔拜访――应该不会在这种时候来吧――的朋友身份,抑或警方相关人员的身份去面对菲利浦・利奥尼迪斯呢?德・哈维兰小姐没有留时间给我考虑这个问题。事实上,这不像是个决断,更像是一种决定。

相比征求他人的意见而言,哈维兰小姐更喜欢擅自为别人作决定。“我们去图书室吧。”她说。

她带我走出客厅,通过走廊走进另一扇门。

这是一个摆满了书的大房间。书不仅仅是放在书架上,而是一直堆到了屋顶。椅子、桌子甚至地板上全都放满了书。尽管如此,这里的图书室还是给我留下了一种井然有序的感觉。

图书室里非常阴冷。室内缺少一种我本来十分期待的感觉,反而散发着旧书的霉味和一点点蜂蜡味。我马上就知道缺的是什么了。图书室里缺少了烟味。菲利浦・利奥尼迪斯不是个瘾君子。

看到我们进来,菲利浦从桌子后面站了起来――他个子很高,年龄在五十岁上下,长相相当英俊。所有人都告诉我阿里斯蒂德・利奥尼迪斯是如何丑陋,所以我原以为他儿子也一样丑。我没有预料到会遇见品貌如此出众的一个人――笔挺的鼻子,线条完美的下巴,须根灰白的头发从饱满的额头往后轻甩过去。“菲利浦,这是查尔斯・海伍德。”艾迪丝・德・哈维兰说。“查尔斯,你好。”

我不知道他是否听说过我。他伸过来的手冰凉,脸上毫无表情。这让我感到非常紧张。他兴味索然地站在那里,等待着我们下一步的问话。“可怕的警察在哪儿?”德・哈维兰小姐问。“现在――”说着他看了眼桌上的名片,“塔弗纳总督察应该马上要跟我谈话了吧。”“他现在在哪儿?”“艾迪丝姨妈,我不知道。我想他应该在楼上吧。”“和布兰达在一起吗?”“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菲利浦・利奥尼迪斯的举止十分淡然,似乎谋杀根本没有在他身边发生一样。“玛格达起床了吗?”“我不知道。她通常十一点之后才会起床。”“外面说话的好像是她。”艾迪丝・德・哈维兰说。

说时迟那时快,一阵高亢而急速的说话声迅速向这里逼近。我身后的门被人从外面猛地一推,一个女人走了进来。她闹出的动静比三四个人都大,真想不通是如何做到的。

她抽着一支带滤嘴的香烟,身上穿着桃红色的缎子睡衣,一手提着衣角。金黄色的头发像波浪一样披散在背后。她的脸色因为没有化妆而显得格外难看,两只眼睛又蓝又大。说话的声音尽管有点儿沙哑,吐字却格外清晰。“亲爱的,我不能忍受这个――我真是受不了了――想想引来的关注吧――报上还没登,但应该很快就会登出来的――我完全想不出上庭时该穿什么衣服――非常非常素的衣服可以吗――黑色的我可受不了,也许能挑一件绛紫色的吧――我的配给券也用光了――我把卖给我配给券的讨厌男人的地址给丢了――就是那个沙夫茨伯里大街旁边的停车场――如果开车去那儿的话,警察一定会跟踪我,问我一些让人难以启齿的问题,难道不是吗?我是说,该让我说什么好呢?菲利浦,你可真是沉得住气啊!你怎么能如此平静呢?你难道没意识到可以离开这幢可怕的房子吗?自由――我需要的是自由!也许这样说稍显无情了点儿――可怜的好老头儿――他活着的时候我们当然不会离他而去,他真的对我们很好――尽管楼上那个女人一直在我们之间制造障碍。如果我们早早离开,让那个小女人独自和老头儿在一起的话,他肯定一个子儿都不会留给我们。真是个可怕的家伙!好老头儿毕竟是快九十岁的人了――全家人联合在一起都对付不了那个和他朝夕相处的可怕女人。菲利浦,我相信这是个出演艾迪丝・汤普森舞台剧的绝佳机会。这起谋杀案恰好可以引来外界对我的关注。比尔登斯坦说他可以为我找个悲剧性的角色――尽管这个关于矿工的舞台剧随时都可能会下档――但那个角色可真不错。我知道别人说我适合演喜剧性的角色是因为我的鼻子――好在艾迪丝・汤普森那儿也有不少喜剧――我想喜剧作者应该没有意识到喜剧通常能加强悬疑效果。我知道该如何演好这样的角色――只要演得平凡无奇,一直装傻到最后就好了――”

她伸展手臂――烟蒂从滤嘴里掉到菲利浦磨光的红木桌面上,烧灼着桌面。

菲利浦不动声色地拿起烟蒂,扔进了废纸篓。“想想可真是太可怕了……”玛格达・利奥尼迪斯突然两眼睁大,表情发僵,做出一副惊恐的表情。

惊恐的神色仅仅维持了二十几秒就消失了。玛格达的脸部肌肉放松下来,之后马上又皱紧在一起,像是个茫然不知所措、马上要号啕大哭的孩子似的。

玛格达的种种表情突然像被海绵吸光似的一扫而空。她突然转身面向我,用公事公办的语气问:“你觉得这样演艾迪丝・汤普森的戏可以吗?”

我告诉她这样演艾迪丝・汤普森的戏再完美不过了。尽管这时我才依稀回忆起艾迪丝・汤普森到底是什么人,但因为急于给索菲娅的母亲留下一个好印象,我只能违心称妙。“很像是布兰达干的,你也这样觉得吧?”玛格达问,“你知道吗,我从没这样想过。这点倒蛮有趣的。要不要向督察长指出这一点呢?”

玛格达的丈夫在书桌后面微微皱起了眉。“玛格达,你根本没有必要去见他,”菲利浦说,“我会把他想了解的一切都告诉他。”“不让我见他吗?”玛格达的嗓门提高了,“我当然要去见他,亲爱的,亲爱的,你真是太没想象力了!你根本没意识到细节的重要性。他一定想知道每件事是何时发生的,是怎样发生的,想知道我们当时注意到并产生疑惑的点滴小事――”“妈妈,”索菲娅突然从门外走了进来,“你可不要对总督察说一大堆谎话。”“索菲娅――我亲爱的……”“妈妈,我知道你已经都准备好了,准备来一场精彩的演出。但你错了,绝对错了。”“别跟我扯淡。你根本不知道――”“我就是知道。亲爱的妈妈,这次你准备演一出和以往完全不同的戏。你会在他面前装得楚楚可怜――故意说得很少――把所有事都闷在心里――表现得很警觉――刻意保护自己的家人。”

玛格达・利奥尼迪斯露出婴儿般无辜的表情。“亲爱的,”她说,“你真的认为――”“是的,把这种想法抛到一旁吧。我就是这个意思。”

玛格达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索菲娅这时又告诉她:“我做了些巧克力放在客厅里。”“太好了――我都快饿死了――”

说着她在门口停下脚步。“你也许不知道,”她像是对我说,又像是对我脑袋后面的书架说,“有个女儿可真是好啊!”

话一说完,她便离开了图书室。“天知道她会对警察说些什么。”德・哈维兰小姐说。“她会处理好的。”索菲娅说。“她这种人什么话都说得出来。”“别担心,”索菲娅说,“她会按制片人说的去做的。这次我就是制片人!”

她跟在母亲后面走出了图书室,又回过头来说:“爸爸,塔弗纳总督察来见你了,不介意让查尔斯在场吗?”

菲利浦・利奥尼迪斯脸上似乎流露出一丝困惑。看来他肯定是介意的。但他凡事漠然处之的个性却让我得了利。他支支吾吾地说:“哦,当然可以――当然可以。”

敦实可靠的塔弗纳总督察走了进来,他摆出一副精明能干的架势,显得特别让人安心。“只是有点儿小麻烦而已,”他的神态仿佛在说,“解决之后我们就走――我也希望能赶快解决。我向你们保证,我们也不想逗留太久……”

我不明白他是怎么做到的。什么话都没说,把椅子往桌边一拉,他就把一切都表达清楚了。我不敢冒昧,选了个稍远的位置坐下了。“总督察,请问你有什么事?”菲利浦问。

德・哈维兰小姐猛不丁插话进来。“总督察,不需要我在场吧?”“德・哈维兰小姐,现在不需要你。不过在这之后我想和你谈一谈――”“没问题,我在楼上等你。”

她走出图书室,随手带上了门。“总督察,可以开始了吗?”菲利浦又问了一遍。“我知道你很忙,不想打扰你太长时间。只是想告诉你,我们的怀疑得到了证实。你父亲的死不是由于自然原因。他是因为摄入了过量的毒扁豆碱而死的――也就是一般人们常说的伊色林。”

菲利浦低了下头,没有太多特别的表示。“不知道这对你是否有进一步的启发?”塔弗纳总督察不依不饶地问。“能有什么启发?在我看来爸爸一定是误服的。”“利奥尼迪斯先生,你真是这么想吗?”“是的,在我看来只有这种可能性。别忘了,他是个快九十岁的人了,视力也不太好。”“看来他把眼药水倒进胰岛素药瓶了。利奥尼迪斯先生,你真的相信吗?”

菲利浦没有回答。他的脸变得更没生气了。

塔弗纳又说:“我们在垃圾箱里找到了一个没有指纹的空眼药水瓶。这一点很奇怪。眼药水瓶上应该有指纹才合理啊。即便没你父亲的指纹,也应该有他妻子或仆人的……”

菲利浦・利奥尼迪斯抬眼看着塔弗纳总督察。“查过仆人了吗?”他问,“会不会是约翰逊干的?”“你是说约翰逊有可能是罪犯吗?他完全有这个机会。但谈到动机就不尽然了。你父亲每年会给他一笔额外津贴――这笔津贴每年都会增加。你父亲说得很清楚,有了这些津贴,约翰逊在遗嘱中就没有份了。在你们家服务了七年以后,这笔津贴的数额相当之高,而且仍然在继续增加。约翰逊显然是希望你父亲活得越长越好。再说他们相处得也不错,约翰逊过去的履历也很清白――他是个训练有素而且非常忠诚的仆人。”说着他停顿了一下,“约翰逊没有可能犯罪。”

菲利浦干巴巴地说:“我明白了。”“利奥尼迪斯先生,能把令尊死亡那天你的活动情况告诉我吗?”“当然可以。那天我全天待在这个图书室里――只有吃饭的时候离开过。”“见过你父亲吗?”“早饭以后问候过他一声,这是多年养成的习惯了。”“那时你和他单独在一起吗?”“呃――当时我继母也在场。”“你父亲看上去和平时一样吗?”

菲利浦语中带刺地说:“他可没想到自己会遇害身亡。”“你父亲住的地方和房子里的其他区域是完全隔开的吗?”“是的,只是在门厅里有一扇门相连。”“那扇门一直是上锁的吗?”“一般不上锁。”“没锁过吗?”“反正据我所知没有。”“家里的所有人都能在两边自由出入吗?”“当然可以,把房子分为两部分只是为了住起来方便。但谁都认为没有必要特地锁上。”“你是在何种情况下得知父亲的死讯的?”“罗杰突然从西面楼上他住的地方冲了下来,告诉我爸爸的病似乎突然发作了。当时爸爸完全无法呼吸,看上去病得很严重。”“你是怎么应对的?”“我马上给医生打了电话,在场的人都还没想到这一点。医生不在家――我给他留了个口信让他速来。接着便上楼去看父亲了。”“再接下来呢?”“爸爸的确病得很重,他在医生来之前就死了。”菲利浦的语气仍然不带感情,对他来说这只是简单地描述事实罢了。“家里的其他人当时在哪儿?”“我妻子在伦敦,不过没多久她就回来了。索菲娅应该也不在。我的另外两个子女尤斯塔斯和约瑟芬尼当时应该都在。”“利奥尼迪斯先生,请你不要误会我的意思,不过我很想知道你父亲的死对你的财务状况会有何影响。”“这是你的职责所在,办案要掌握全部事实才行。爸爸早在几年前就让我们在经济上全都独立了。他让罗杰进入了家族最大的联合筵席承办公司,出任公司总裁和主要股东。然后又把金额相当的一笔资产转移给我――价值十五万英镑的各类有价证券――使我可以衣食无忧。他还给了两个姐姐很大一笔钱,不过她们都已经去世了。”“但他依然是个非常有钱的人,对吗?”“不,事实上他留下的钱并不算多。他说这样反倒会让生活显得更有情趣。从那时开始,”菲利浦第一次露出了笑意,“他开始从事一些与以前截然不同的产业,反倒变得更有钱了。”“你和你哥哥都搬到这儿来了。是因为经济上有困难吗?”“当然不是。只是为了方便而已。爸爸总是说这个家随时欢迎我们来住。我是由于自身的家庭原因搬过来的。“我特别喜欢爸爸,”菲利浦补充道,“我是一九三七年开始住在这儿的。我不付房租,不过承担自己的那部分居住税。”“你哥哥呢?”“我哥哥是因为一九四三年大战时房子遭到轰炸而搬过来的。”“那么利奥尼迪斯先生,你对你父亲遗嘱中所做的安排有所了解吗?”“非常了解。他在一九四五年大战结束以后就重新立了一份遗嘱。爸爸不是那种藏着掖着的人。他非常具有家庭观念。重立遗嘱以后,他召集了一次有律师在场的家庭会议。在他的要求下,律师向我们详细解释了遗嘱中的条款。我想这些条款你一定都已经知道了。盖茨基尔先生应该都已经告诉了你。大致说来,他留给我继母十万英镑的税后遗产。其余遗产被分成三等份。一份给我,一份给我哥哥,还有一份给他的三个孙辈。遗产非常丰厚,但要缴的遗产税也很多。”“家里的仆人能拿到遗赠吗?”“没有你说的这种遗赠。只要一直干下去的话,他们的工资每年都会涨。”“利奥尼迪斯先生,请原谅我这么问,你有过急需用钱的经历吗?”“总督察先生,说句发自肺腑的话,收入税确实有点儿高,但这点儿收入还够我和我妻子用的。另外父亲还时常送我们一些昂贵的礼物,而且碰到急用的时候,他一定会拿出钱的。”

接着菲利浦又冷冷地补充了一句:“我可以向你保证,从经济上说我没有任何要父亲去死的理由。”“利奥尼迪斯先生,要是我的话让你产生这种想法的话,那我感到非常抱歉。现在我想问你一些比较微妙的问题。这些问题是有关于你父亲和他妻子的关系的。他们在一起快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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