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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21 14:2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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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艾萨克•阿西莫夫

出版社: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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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河帝国14:星空暗流

银河帝国14:星空暗流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银河帝国14:星空暗流作者:艾萨克•阿西莫夫排版:KK出版社: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出版时间:2015-10-01本书由上海读客图书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序幕  一年前

来自地球那人有了决定,虽然过程漫长,但终究还是决定了。

自从他离开太空船中令人感到心安的甲板,以及周围冰冷、黑暗的太空,已有数周的时间了。当初,他只打算到“星际太空分析局”的当地办事处做一次简短的报告,再以迅速的动作撤回太空。不料,他却被留置此地。

这里简直像个监狱。

他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然后望着桌子对面那个人,对他说:“我不要再等下去了。”

另外那人有了决定,虽然过程漫长,但终究还是决定了。他需要时间,更多更多的时间。第一批信件未有任何回应,像是尽数掉进恒星腹中,一点也没有达到目的。

这并未超出他的预期,或者应该说没有低于他的预期,话说回来,毕竟那只是第一步的行动。

在接下来的行动中,他绝对不能让这个来自地球的人脱离掌握。想到这里,他摸了摸口袋中那根光滑的黑棒。

他说:“你不明白问题的微妙处。”

那地球人说:“一颗行星的毁灭有什么微妙的?我要你向整个萨克公布详情,把这件事告诉那颗行星上的每一个人。”“我们不能那样做。你该知道那将引起大恐慌。”“你原本说你会那样做。”“我仔细考虑过了,那样做绝不实际。”

地球人转而开始抱怨另一件事。“分析局的代表还没来。”“我知道。他们正忙着为这次危机筹划解决方案,再等一两天吧。”“再等一两天!总是叫我再等一两天!他们忙到不能抽空见我一面吗?他们甚至还没看过我的计算。”“我曾想要把你的计算给他们送去,你却不要我那么做。”“现在我还是不要。他们可以来见我,我也可以去见他们。”他又激昂地补充道:“我认为你不相信我,你不相信弗罗伦纳会毁灭。”“我相信你。”“不,我明明知道你不相信,我看得出来,你只是在应付我。你无法理解我的数据,你不是个太空分析员。我甚至觉得你自称的身份也是假的。你究竟是谁?”“你越来越激动了。”“是的,没错。这令你惊讶吗?或者你只是在想,这个可怜虫是不是着了太空的魔;你认为我发疯了。”“胡说八道。”“你当然这么想,所以我才要见分析局的代表。他们会明白我有没有发疯,他们会明白的。”

另外那人记起了自己的决定,他说:“你看上去不太舒服,让我好好照顾你。”“不,你做不到,”地球人歇斯底里地吼道,“因为我这就要走出去。如果你要阻止我,就把我杀掉吧,只不过你不敢。假使你那样做,你的双手会沾满那整个世界每个人身上的鲜血。”

另外那人也开始吼叫,好让对方重视他的话:“我不会杀你。听我说,我不会杀你,没有那个必要。”

那地球人说:“你要把我绑起来,你要把我关在这里,你心里是这样想的吗?当分析局开始找我的时候,你又要怎么办?你也知道,我该定期提出例行报告。”“分析局知道你平安地和我在一起。”“是吗?我根本怀疑他们并不知道我已抵达这颗行星。我也怀疑他们是否收到我最初那封电讯。”地球人忽然一阵头晕眼花,开始感到四肢僵硬。

另外那人站了起来。他心里非常明白,自己的决定下得一点也不早。他沿着长桌,慢慢向那地球人走去。

他以安慰的口吻说道:“这都是为了你好。”他从口袋里掏出那根黑棒。

地球人用沙哑的声音说:“心灵改造器。”他吐出的字句含糊不清,而当他试图起身时,双臂与双腿只能微微发抖。

他从使劲咬紧的牙关蹦出几个字:“你下了药!”“我下了药!”另外那人承认,“现在听好,我不会伤害你。你在如此激动而焦虑的情况下,难以了解这件事真正的敏感之处。我只是要除去那份焦虑,只有焦虑而已。”

地球人再也说不出话来。他只能坐在那里麻木地想:太空啊,我被下药了。他想要大喊大叫、拔腿就跑,可是他做不到。

此时,另外那人来到地球人面前。他站在那里,低头望着他。地球人则扬起目光,他的眼球还能转动。

心灵改造器是个自足式的仪器,只需将它的电线固定在头颅的适当位置。地球人惊惶地望着这一切动作,直到他的眼部肌肉僵硬为止。当尖锐而纤细的导线探入皮肉,与他的颅骨骨缝进行接触时,他连轻微的刺痛都感觉不到。他在心中发出一遍又一遍无声的呐喊,大叫道:不,你不了解,那是一颗住满人类的行星。难道你看不出来,你不能拿几亿活人的生命冒险吗?

另外那人的声音逐渐模糊,逐渐远离,像是从强风涌动的深长隧道另一端传来。“这不会对你造成伤害。一小时后你就会恢复了,真正恢复了;你会跟我一起嘲笑这一切。”

地球人感到头颅中有微弱的振动,不久这个感觉也消失了。

黑暗的帷幕越来越厚,将他紧紧罩在下面。有些部分再也没有升起,其他部分也要一年之后才渐渐揭开。第一章  弃儿

愚可放下手中的食具,猛然跳了起来。他全身颤抖得如此猛烈,必须倚着乳白色的墙壁才能站稳。

他大吼道:“我记起来啦!”

大家都向他望来,午餐中嘈杂的交头接耳多少消停了些。望向他的脸庞都不怎么清洁,也刮得不怎么干净,在三流的壁光照耀下,个个略显苍白并泛着油光。那些目光并不算太好奇,任何突如其来的叫喊都会造成这种反射性的注目。

愚可又喊道:“我记起了我的工作,我曾有一份工作!”

有人咆哮道:“闭嘴!”还有人叫道:“坐下!”

众人纷纷转开脸,交头接耳声再度响起。愚可茫然望着餐桌,听到有人骂他“疯愚可”,同时猛力耸了耸肩;他还看到有人伸出手指在太阳穴旁转了几转。对他而言这一切都不算什么,全都没有往他心里去。

他慢慢坐下来,重新抓起他的食具。那是个像汤匙的东西,具有锋利的边缘,凹处的前端还有微小的尖齿,因此可用来切肉、舀汤或叉取食物。每一项功能都同样笨拙,不过一个厂工无法要求更多。他将食具转过来,瞪着手柄背面那几个字出神,但并未注意具体内容,因为他早就背熟了自己的号码。其他人跟他一样,也都有个登记号码;但其他人还有个名字,而他却没有。他们叫他愚可,因为在蓟荋加工厂的俚语中,这个称呼代表低能、心智鲁钝的意思。非但如此,他们还常常管他叫“疯愚可”。

不过从现在开始,他或许会记起越来越多的往事。自从来到加工厂后,这是他第一次真正记起从前的事情。只要他努力回想!只要他全心全意回想!

他突然感到不饿了,一点也不饿。他猛然将食具插在面前的菜肉胶冻上,再将那盘食物推到一旁。他用双手的掌根按住双眼,十指插入头发用力拉扯。他使尽全身力气,试图跟随心灵进入一个迷离的境界——他的心灵曾经从那里抽出一段记忆,一段混沌而无法解读的记忆。

然后他开始哭泣,此时叮当的钟声刚好响起,宣布午餐休息时间结束了。

当天傍晚,他正要离开加工厂的时候,瓦罗娜・玛区来到他身边。起初他几乎没有察觉,至少没有察觉到是她,只是误以为自己的脚步有了回声。于是他停下来向她望去——她的头发介于金黄与褐色之间,扎成两条粗辫子,再用几根小型磁性绿石扣针夹在一起。那些扣针非常廉价,而且看来已经褪色。她穿着一套简单的棉质套装,在这种温和的气候下,这样一套就足够了;正如愚可自己所需要的,只是一件轻薄的无袖衬衫,以及一条宽松的棉裤。

她说:“我听说午餐时出了一点问题。”

不出所料,她说的是尖锐的乡下口音。愚可自己的语言充满不卷舌的“平母音”,而且带有一点鼻音。大家因此嘲笑他,并且模仿他的说话方式,可是瓦罗娜总会告诉他,那只能代表他们自己的无知。

愚可咕哝道:“没出什么问题,罗娜。”

她却相当坚持。“我听说,你说你记起了什么事。对不对,愚可?”

她也叫他愚可,除此之外找不到什么适当的称呼,因为他记不起自己的真实姓名。他曾经拼命试图回忆,瓦罗娜也陪着他一起努力。有一天,她设法找到一本破旧的市区名录,将上面所有的名字念给他听,结果他对每一个名字都同样陌生。

他正视着她的脸庞,对她说:“我得辞掉加工厂的工作。”

颧骨高耸的瓦罗娜皱起眉头,又宽又圆的脸庞现出为难的表情。“我认为你不能那样做,那是不对的。”“我必须尽力查出自己的身世。”

瓦罗娜舔了舔嘴唇。“我认为你不该那样做。”

愚可转过身去,他知道她的关怀是真诚的。当初,就是她帮自己找到这份加工厂的工作。他对操作加工厂的机器毫无经验,或者也许有,只是不记得了。反正,罗娜强调他的个子太小,无法胜任体力劳动,于是他们答应免费提供技术训练。而在此之前,在他几乎无法发出声音,不知道食物是什么的噩梦般日子里,一直是她在看顾他、喂养他——是她让他活了下来。

他说:“我一定要。”“是不是头痛又犯了,愚可?”“不,我的确记起一件事。我记起了我以前的工作是什么——以前的工作!”

他不确定自己是否想告诉她,于是将目光转到别处去。温暖可人的太阳至少在地平线上两小时之处。加工厂里里外外都是一排排单调的工作间,令人多看两眼就会生厌,不过愚可知道,一旦他们爬到坡顶,大片田野便会呈现在他们面前,鲜红与金黄的美丽色彩将尽收眼底。

他喜欢望着田野。打从一开始,那样的景色就使他感到安慰与喜悦。甚至在他知道那些色彩叫做鲜红与金黄之前;在他知道有色彩这个概念之前;在他只能轻轻发出喉音表达喜悦之前,置身田野头痛便会消失得较快。在那些日子里,瓦罗娜总会借来一辆反磁滑板车,每当休工日就带他离开小镇。他们会在路面一英尺之上风驰电掣,滑行在反重力场构成的平滑衬垫上,直到他们来到人迹罕至处,只剩下拂过面颊的微风,以及蓟荋花的阵阵芳香。

然后,在明媚的阳光照耀下,他们会坐在路旁,沐浴在色彩与香气中,两人共享一块胶冻,一直待到不得不回去的时候。

这些记忆打动了愚可,他说:“我们到田野去,罗娜。”“时候不早了。”“拜托,走出小镇就好。”

她摸索着贴身收藏的薄薄钱袋。钱袋塞在她腰间一条柔软的蓝色皮带内,那条皮带是她身上唯一的奢侈品。

愚可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我们走吧。”

半小时后,他们离开公路,走向一条蜿蜒的、砂石压成的无尘小径。两人之间维持着凝重的沉默,瓦罗娜感到正被一股熟悉的恐惧攫获。她不知如何表达对他的感情,所以从来未曾尝试过。

若是他竟然离开她,那该怎么办?他是个小个子,与她身高相仿,而体重还不如她。在许多方面,他仍是个无助的孩子。可是在他们将他的心灵关闭之前,他定是个受过教育的人,是个非常重要的知识分子。

至于瓦罗娜自己,除了读写,以及让她能操作工厂机器的职校训练之外,再也没有受过任何教育。不过她有足够的知识,知道并非所有的人都那么浅薄。镇长当然就是个例外,他的广博知识对大家有莫大的帮助。还有偶尔前来巡视的那些大亨,她从未在近处看过他们,不过有一回,在某个假日,她进城去的时候,曾在远处见到一群穿着华丽无比的人。有些时候,厂工会获准听听受过教育的人怎么说话。他们说话的方式不太一样,表达得比较流畅,词汇较丰富,而声调较轻软。随着愚可的记忆逐渐恢复,他说话的方式越来越像那样。

他第一次开口说话时,她着实吓了一跳。那是他在因头痛而啜泣许久之后,突然间冒出来的。他的发音很奇怪,她曾试图矫正他,他却不愿改过来。

早在那个时候,她已经在担心他会记起太多,然后就会离开她。她只是瓦罗娜・玛区,大家都叫她大块头罗娜。她从未结婚,也永远不会。像她这样壮硕的女孩——有着大脚板以及辛苦工作而磨红的手掌——是永远嫁不出去的。每次休工日的晚宴,当男士对她不闻不问时,她总是以憎恨的目光默默望着他们,那是她唯一能做的事。她的块头实在太大,根本没法冲着他们吃吃笑或抛媚眼。

她永远不能生个小孩来抱抱哄哄。其他女孩一个接一个做了母亲,而她只能挤在一旁,瞥一眼她们怀中的宝宝。宝宝们一律全身红通通、头上光秃秃,有着一对歪扭的双眼,一张湿答答的小嘴,两只小手无力地握着……“下次轮到你了,罗娜。”“你什么时候会有宝宝,罗娜?”

她只能把脸别过去。

可是当愚可出现时,他就像个宝宝一样。她得喂他吃东西,照顾他的生活,带他去晒太阳。当头痛折磨他的时候,还得设法哄他入睡。

孩子们总是追在她后面,一面肆意大笑,一面喊道:“罗娜有了个男朋友,大块头罗娜有了个疯男朋友,罗娜的男朋友愚不可及。”

后来,当愚可能自行走动时(他迈出第一步那天,她感到万分骄傲,好像他真的只有一岁大,而不是更像三十一岁),他一个人出去,走到镇内的街上,孩子们立刻把他围起来,冲着他嘻嘻哈哈,大声冷嘲热讽,为的是看一个大人在恐惧中遮起眼睛,畏缩成一团,只能以啜泣回应他们。她有好几十次从屋里冲出来,挥舞着一双巨大的拳头,并对他们大吼大叫。

就连成年男子都惧怕那双拳头。她带愚可到加工厂上工的第一天,工头在背后对他俩的粗鄙评语刚好被她听见,她一记重拳就把工头打趴了。加工厂评议会因此罚扣她一周的薪资,要不是镇长出面替她讲情,指出她曾受到挑衅,他们可能还会送她进城,让她在大亨的法庭中接受进一步审判。

所以她想要愚可停止回忆。她知道自己无法给他什么,而希望他永远维持心灵空白的无助状态,实在是一种自私的想法。只不过从没有人对她如此百般依靠,只不过她害怕再过那种寂寞孤独的日子。

她说:“你确定自己记起来了,愚可?”“是的。”

他们在田野间停下脚步,太阳将周围的一切都染上火红的色彩。轻柔、幽香的晚风即将吹起,棋盘般的灌溉渠道已开始化成一片紫色。

他说:“当我的记忆重现时,我信得过这些记忆。罗娜,你知道我信得过。比方说,你并没有教我说话,是我自己记起那些字句的。对不对?对不对?”

她勉强答道:“是的。”“我甚至记得在我能说话之前,你带我到田野间的那些往事。我一直不断记起新的事物,昨天,我想起你曾经为我抓来一只蓟荋蝇。你用两只手把它罩起来,要我将眼睛凑到你的两根拇指之间,好让我能看见它在黑暗中闪耀紫色和橘色的光芒。我哈哈大笑,硬要伸手从你手中把它抓来,结果让它飞走了,害我哭了一场。当时我不知道那是蓟荋蝇,也不知道跟它有关的任何事,可是现在想来一清二楚。你从来没有告诉我这件事情吧,罗娜?”

她摇了摇头。“但它的确发生过,是吗?我的记忆是真实的吧?”“是的,愚可。”“而现在,我记起了自己过去的一件事。一定曾经有个‘过去’,罗娜。”

一定曾经有个“过去”。每当她想到这里,心头就感到一阵沉重。那是个不一样的过去,与他们现在的生活完全不同。那是在另一个世界上,这点她明白,因为蓟荋这个名称他始终想不起来。她必须教他认识这个名称,那代表弗罗伦纳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一样东西。“你到底记起了什么?”她问。

面对这个问题,愚可的兴奋似乎突然消失无踪。他犹豫不决地说:“没有多大的意义,罗娜。只不过我曾经有份工作,而我知道那是什么工作,或多或少知道些。”“是什么工作呢?”“我分析‘一场空’。”

她猛然转过头来,凝视着他的双眼,还将手掌按在他的前额一阵子,直到他不悦地将头撇开。她说:“不是又犯头痛了吧,愚可?你有好几个星期没头痛了。”“我很好,你不要烦我。”

看到她垂下眼睑,他立刻补充道:“我不是那个意思,罗娜。只是我感觉很好,我不希望你为我担心。”

她随即精神一振。“‘分析’是什么意思?”他知道一些她不懂的词汇。想到他曾是个多么有学问的人,她就感到非常自卑。

他想了一下。“意思就是……意思就是‘拆开来’。你知道的,就像我们会拆开一个分类器,以便找出扫描光束对不准的原因。”“哦。可是,愚可,怎么有什么也不分析这种工作呢?这根本不算工作。”“我没有说我什么也不分析,我说我分析‘一场空’,有引号的。”“那不是同一回事吗?”开始啦,她想。她开始说傻话了,他很快就会受不了而把她甩掉。“不,当然不是。”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不过,只怕我自己也无法解释,我记得的只有这么多。但在我的感觉中,那必定是一份重要的工作。我以前不可能是罪犯。”

瓦罗娜心虚了,她实在不该把那件事告诉他。她曾经安慰自己,警告他的目的只是为了保护他;现在她却觉得自己所以那样做,真正的用意是为了将他绑得更紧。

那是他刚开始说话的时候。变化来得太突然,害她吓了一大跳,她甚至不敢把这件事告诉镇长。下一个休工日,她从一生积蓄中取出五个信用点(永远不会有任何男子要她的嫁妆,所以根本没有关系),带愚可去看一个城中医生。她握着一张纸片,上面有医生的姓名与地址。不过即使如此,她还是战战兢兢找了两个小时,才在支撑“上城”的巨柱之间找到那座建筑物。

她坚持要陪在愚可身边,结果看到医生用许多奇怪的仪器,做出各种恐怖的事情。当他将愚可的头放在两块金属中间,使它像晚间的蓟荋蝇一样发出光芒时,她赶紧跳起来试图阻止。医生叫来两个人,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她拖出去。

医生在半小时后走出来,面对着高大而眉头深锁的她。她在他面前感到坐立不安,因为他是一名大亨,尽管他在“下城”拥有一间诊所。不过他的眼光相当和善,甚至可算是亲切。他正在用一条小毛巾擦手,擦完就丢进垃圾桶里,虽然在她眼中那条毛巾干净得很。

他说:“你是在哪里遇到这个人的?”

她谨慎地把经过情形告诉他,只透露了最基本的梗概,完全没有提到镇长与巡警。“这么说,你对他一无所知?”

她摇了摇头。“以前的事都不知道。”

他又说:“这个人接受过心灵改造。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起初她又摇了摇头,但随即压低声音,生硬地说:“对疯人做的那种事吗,医生?”“还有罪犯。改造他们的心灵是为了他们好,那样能让他们的心灵恢复健康,或是改变使他们想要偷窃、杀人的那些部分。你了解吗?”

她听懂了。她涨红了脸,对医生说:“愚可从没偷过任何东西,或是伤害任何人。”“你管他叫愚可?”他似乎觉得挺有意思,“听我说,在你遇到他之前,他曾经做过什么,你又怎么知道呢?从他的心灵目前的状况,我们很难判断。那次改造很彻底、很残酷。我不敢说他的心智有多少被真正除去,又有多少是由于震撼而暂时丧失。我的意思是说,一些时日之后,有些部分会恢复过来,就像他的语言能力,可是并非全部。他应该受到严密监视。”“不,不,他一定得跟我在一起。我一直把他照顾得很好,医生。”

他皱了皱眉,然后声音变得更温和。“好吧,我是为你着想,姑娘。并非所有的坏心眼都能除去,你不会希望哪天他伤害你吧?”

这个时候,一位护士把愚可带了出来。她还发出一些声音哄他安静下来,就像对待婴儿一样。愚可将一只手放在头上,茫然瞪着前方,直到他的目光聚焦在瓦罗娜身上。然后他伸出双手,虚弱地喊道:“罗娜——”

她一个箭步向他冲去,把他的头搁在自己肩膀上,紧紧地抱住他。她对医生说:“无论如何,他绝不会伤害我。”

医生语重心长地说:“他的病历当然必须报上去。照这种情况看来,他原本必定在有关当局监管之下,我不知道他是怎么逃出来的。”“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们会把他带走,医生?”“只怕就是这样。”“拜托,医生,别那样做。”她解开手帕,露出五枚亮晶晶的合金信用币。“你可以全部拿去,医生。我会好好照顾他,他不会伤害任何人。”

医生看了看送到他手中的信用币。“你是个厂工,对吗?”

她点了点头。“他们付你一周多少钱?”“二点八个信用点。”

他轻轻抛起那些硬币,又把它们攥在手中,激起一下清脆的叮当声。然后,他把硬币送到她面前。“拿去,姑娘,我不收钱。”

她以惊喜的心情收下来。“你不会告诉任何人吧,医生?”

不料他却答道:“只怕我必须那么做,这是法律。”

在回去的路上,她拼命紧紧抓住愚可,带着沉重的心情,驾车横冲直撞。

一周后,超视新闻幕上有一则新闻,说本地某条运输电力束暂时故障时,有位医生在回旋机坠毁的意外中丧生。她觉得死者的名字很眼熟,当天晚上回到家,她取出那张纸片来,结果发现是同一个名字。

她很伤心,因为他是个好人。很久以前,另一名工人向她提到这个名字,说他是个大亨医生,而且对厂工们很好。于是她将纸片收起来,以备紧急时可向他求助。而当紧急情况发生之际,他的确对她很好。但她的喜悦盖过了悲伤,因为他还没有时间告发愚可。至少,从未有人到村镇来进行调查。

后来,当愚可的理解力恢复许多时,她曾经告诉他医生的那番话,好让他乖乖留在镇里,以免被人抓走。

愚可摇着她的身子,将她从冥想中拉回来。

他说:“你没听到我说什么吗?如果我原来有一份重要的工作,我就不可能是个罪犯。”“难道你不可能做错事吗?”这句话她说得有些迟疑,“即使你以前是个大人物,你也有可能犯错,甚至大亨们……”“我确定自己没有。可是我必须找出真相,好让别人也能明白,难道你不了解吗?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办法。我必须离开加工厂和小镇,去发掘自己更多的过去。”

她觉得惊恐感提升了。“愚可!那很危险,你为什么要那样做?即使你以前分析一场空,但找出更多真相为何那么重要?”“因为我记起了另一件事。”“另一件什么事?”

他悄声道:“我不想告诉你。”“你总得告诉什么人,你可能再次忘记。”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没错。你不会告诉任何人,是吗,罗娜?你只是我的备份记忆,以防万一我又忘掉。”“当然啦,愚可。”

愚可四下张望一番。这个世界非常美丽,瓦罗娜曾告诉他,在上城有块闪烁的巨大招牌,挂在比上城还要高好几英里的地方,上面写着:“在整个银河中,弗罗伦纳是最美丽的行星。”

当他环顾四周时,他的确相信这一点。

他说:“这是一件可怕的记忆,可是当我的记忆恢复时,我记得的事总是正确无误。它是今天下午浮现的。”“什么事?”

他凝望着她,脸上布满惊恐的表情。“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会死去——弗罗伦纳上每一个人。”第二章  镇长

叫门讯号响起时,米尔林・泰伦斯正从书架上取下一册胶卷书。他浑圆的脸庞原本一副深思状,现在则换成较普通的、看起来带有适度谨慎的表情。他用一只手梳过日渐稀疏的红发,同时喊道:“给我一分钟。”

他将胶卷书放回去,按下一个开关,让伪装外壳弹回原位,使得书架与墙壁其他部分无法区分。在他治理的那些单纯的厂工与农工心目中,他们的同胞之一(至少就出身而言)竟然拥有胶卷书,多少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这照亮了他们自己贫乏的心灵暗角。然而,他不可以公开展示这些胶卷。

让它们曝光将弄糟许多事,会使他们绝非能言善道的舌头打结。他们平时可能会吹嘘镇长的藏书,但是这些书籍倘若真正呈现在他们眼前,则会使泰伦斯似乎太像一名大亨。

此外,当然还得顾虑那些大亨。要说他们有哪位会到他家来拜访他,那是极其不可能的事。可是万一任何一位闯进来,让他见到一列胶卷书就是不智之举。他是个镇长,依据惯例拥有若干特权,可是他绝不能对人炫耀。

他又喊道:“我来啦!”

这回他一面走向大门,一面压下短袖衣上端的接缝。就连他的服装也有几分大亨模样,有时他几乎忘记自己出生在弗罗伦纳。

瓦罗娜・玛区站在门前的阶梯上,对他尊敬地屈膝、低头打招呼。

泰伦斯推开门。“进来,瓦罗娜,坐下来。宵禁已经开始,我希望巡警没看到你。”“我想应该没有,镇长。”“好吧,但愿如此。你的记录不佳,这你是知道的。”“是的,镇长。您过去对我所做的一切,我非常感激。”“别放在心上。来,坐下来。你想不想吃点或喝点什么?”

她在一张椅子的边缘坐下,背部挺得笔直。然后她摇了摇头,答道:“不了,谢谢您,镇长,我吃过了。”

招待客人茶点是镇民的礼貌,接受主人的款待却是不礼貌的。泰伦斯知道这一点,因此并未勉强她。

他说:“好吧,有什么麻烦,瓦罗娜?又是愚可吗?”

瓦罗娜点了点头,但似乎难以解释下去。

泰伦斯又问:“他在加工厂有麻烦吗?”“不是的,镇长。”“又犯头痛了?”“不是的,镇长。”

泰伦斯等了一会儿,他淡色的眼睛渐渐眯起来,眼神变得更加锐利。“好啦,瓦罗娜,你总不会要我来猜你的麻烦吧,是吗?来吧,说出来,否则我无法帮助你。我想,你的确需要帮助。”

她先说:“是的,镇长。”然后又脱口而出,“要我怎么告诉您呢,镇长?这听来几乎是疯话。”

泰伦斯有一股拍拍她肩膀的冲动,但他知道她会缩回身子,不让自己碰到她。她像平常那样坐着,将一双大手尽可能埋进衣服里。他注意到她粗短强壮的十指交缠着,缓缓扭来扭去。

他说:“不论是什么事,我都会听。”“您还记不记得,镇长,我曾经告诉您城中医生的事,还有他说的话?”“我没忘记,瓦罗娜。而且我还记得特别嘱咐过你,今后再也不要背着我做任何像那样的事。你还记不记得?”

她张大了眼睛。不需任何提醒,她便能想起他的愤怒。“我再也不会做那样的事,镇长。只不过我想提醒您,您曾说过会尽一切力量帮我保住愚可。”“我会这样做的。好啦,那么,巡警有没有问起他?”“没有。哦,镇长,您认为他们可能会吗?”“我确定他们不会。”他渐渐失去耐心,“来吧,瓦罗娜,告诉我出了什么问题。”

她现出忧郁的眼神。“镇长,他说他将要离开我,我要您阻止他。”“他为什么要离开你?”“他说他开始记起一些事。”

泰伦斯立刻显得有了兴趣。他倾身向前,几乎要伸手抓住她的手。“记起一些事?什么事?”

泰伦斯还记得愚可最初被发现的经过。那天,他看到许多小孩聚在镇外一条灌溉渠附近。他们扬起尖锐的声音,高声叫唤他。“镇长!镇长!”

他马上跑过去。“怎么回事,拉西?”他来到镇上后,就把熟记小孩的名字当成一件公事。这样能给母亲们带来好感,使他头一两个月的工作顺利些。

拉西露出一副恶心状:“看这里,镇长。”

他指着一团缓缓蠕动的白色物体,那正是愚可。其他男孩立刻扯开喉咙,七嘴八舌试图解释。泰伦斯勉强听懂了,他们刚才在玩一种躲藏与追逐的游戏。他们热心地告诉他游戏的名称、经过情形,以及他们是在哪个阶段被打断的。其中还夹杂着少许口角,争论究竟哪个人或哪一方“领先”。当然,这些全都不重要。

那个叫拉西的十二岁大的黑发男孩最先听到有呜咽声,于是小心地朝那个方向走去。他原本以为是一只动物,或许是只田鼠,那就可以好好捕猎一番。结果他发现了愚可。

面对这个奇异的景象,每个男孩都怔住了,这实在很恶心,但又实在十分有趣。那是个成年人,几乎全身赤裸,下巴淌着口水,正在无力地啜泣,双手双脚则毫无目的地扯动。他脸上长满胡楂,一对失去光泽的蓝眼珠胡乱溜来溜去。有那么一会儿,那双眼睛捕捉到泰伦斯的目光,便似乎开始聚焦。然后,那男子缓缓举起拇指,塞进自己的嘴巴。

其中一个小孩哈哈大笑:“看看他,镇长,他在吸手指头。”

突如其来的叫喊吓坏了这个趴在地上的人。他的脸开始涨红,五官扭成一团。接着传来一阵微弱的、并未伴随着眼泪的哀鸣,但他的拇指还留在嘴里。他举起的手掌沾满污泥,只有那根湿润的拇指呈粉红色。

泰伦斯从惊呆状态中回过神来,开口道:“好啦,听着,孩子们。你们不该在蓟荋田里乱跑,这样会弄坏作物。要是给农工抓到,你们知道会有什么后果。走吧,不要宣扬这件事。听好,拉西,你跑去找坚卡斯先生,要他赶紧到这里来。”

兀尔・坚卡斯是镇上最接近医生的人物。他曾在城中一位医生的诊所里当过一段时期学徒,由于这份经验,免除了他在田地或加工厂的工作义务。这项安排还不错,他会量体温、开药方、打针;而最重要的是,他能判断什么毛病够严重,需要送到城中的医院去。若是没有这样一个半专业的后盾,那些不幸罹患脊髓膜炎或急性阑尾炎的人,可能就有苦头吃了,只是通常时间不会太久。事实上,领班们都对坚卡斯议论纷纷,就差没正式指控他是装病怠工的共犯。

坚卡斯帮泰伦斯把那人抬到一辆滑板推车上,两人再以尽可能谨慎的行动将他带回镇里。

他们一起动手,洗掉粘在那人身上的干硬污垢。他的头发并不需要特别处理,在进行身体检查时,坚卡斯顺便将那人全身的毛发剃掉,并且做了他能做的每一件事。

坚卡斯说:“我看不出有什么感染,镇长。他未曾断粮,肋骨没有突出多少。本人想不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是怎么到那里去的,你说呢,镇长?”

他以悲观的语调提出那个问题,仿佛并不指望泰伦斯能给出任何回答。泰伦斯以达观的态度接受这个事实,镇民刚刚失去相处近五十年的老镇长,一个年轻的新人必定会经历一段过渡期。他们当然会怀疑他、对他缺乏信心,但这绝非冲着他个人而来。

泰伦斯说:“只怕我也不晓得。”“他无法走动,你该知道,一步也不能走,一定是被别人放在那里的。根据我的最佳判断,他简直像个婴儿,其他一切能力似乎都消失了。”“有什么疾病会导致这种现象?”“据我所知没有。虽说心智障碍可能就会,但我对这方面一窍不通。真是心智障碍的话,我得把他送到城里。你见过这个人吗,镇长?”

泰伦斯微微一笑,柔声答道:“我到这里才一个月。”

坚卡斯叹了一口气,伸手去取手帕:“是啊。老镇长是个好人,他让我们过好日子。本人在此地将近六十年了,从来没见过这家伙。一定是从别的村镇来的。”

坚卡斯是个胖子,看来像是一出生就那么胖,再加上他一生从事室内工作,不难理解他为何说几个字就得呼一口气,还频频用红色的大手帕猛擦光润的额头。

他说:“不知道到底该对巡警怎么解释。”

不久巡警果然来了,这是不可能避免的事。孩子们会告诉他们的父母,父母会再告诉其他人。小镇的生活十分平静,即使这种小事也很不寻常,值得大家互相转告。而在它传遍大街小巷之际,巡警们想不听到也难。

所谓的巡警就是弗罗伦纳巡逻队的成员。他们并非弗罗伦纳当地人,却也不是那些萨克大亨的同胞。他们不过是一群佣兵,只要有薪水就会服从命令。这些外籍佣兵与弗罗伦纳人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因此绝不会受到不当影响而对他们产生同情。

前来调查的巡警有两名,他们是由加工厂的一名领班陪同前来的。那领班把自己一丁点的权威发挥得淋漓尽致。

两名巡警显得既不耐烦又漠不关心。一个失心的白痴或许是当天工作的一环,却并非有趣的一环。其中一名巡警对领班说:“好啦,你做个指认要花多少时间?这名男子是谁?”

领班使劲摇头。“我从没见过他,长官。他不是这里的人!”

那名巡警转向坚卡斯:“他身上有任何证件吗?”“没有,长官。他原来只围着一块破布,为了预防感染,已经把它烧了。”“他有什么问题?”“心智丧失,我能做的最佳判断。”

泰伦斯这时把两名巡警带到一边。由于他们相当不耐烦,因此相当好讲话。发问的那名巡警把笔记簿收起来,说道:“好啦,这甚至不值得做成记录。事情和我们毫无关系,你们自己设法解决。”

然后他们就离开了。

那个领班没有跟着走。此人脸上有些雀斑,头发是火红色,留着两撇又粗又硬的八字胡。在严苛的规定下,他已经当了五年的领班,这意味着他肩头的责任重大,要保证加工厂的产量每季都达到定额。“听好,”他以粗暴的口气说,“这件事该怎么办?那些混账工人忙着议论纷纷,他们都没在工作。”“送他到城中医院去,我能做的最佳判断。”坚卡斯一面说,一面奋力挥动手帕,“我束手无策。”“送进城去!”领班吃了一惊,“谁来付钱?谁该负担费用?他不是我们的人,对不对?”“据我所知不是。”坚卡斯承认。“那我们为什么该付钱?找出他是谁的人,让他的村镇来付。”“我们要怎么找出来?你告诉我。”

领班一面思索,一面伸出舌头舔弄粗糙而红润的上唇。“那么我们只需要把他解决掉,像那名巡警说的那样。”

泰伦斯插嘴道:“给我听好,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领班答道:“他还不如死了的好,那算是他的运气。”

泰伦斯说:“你不能杀害一个活生生的人。”“那么请你告诉我该怎么做。”“难道不能找个镇民照顾他吗?”“谁要干?你要吗?”

泰伦斯并未理会这个公然无礼的态度:“我还有别的工作。”“其他人也都一样。我不能让任何人放下加工厂的工作,来照顾这个疯子。”

泰伦斯叹了一声,不带任何火气地说:“好了,领班,让我们讲讲理。如果你这一季没能达到定额,我或许会假设是因为你手下一名工人在照顾这个可怜家伙,而我会帮你向那些大亨解释。否则的话,万一你真没达到,我会说我不知道你有任何理由。”

领班气得瞪大眼睛。这位镇长来到此地才一个月,已经开始干涉住在镇上一辈子的人。话说回来,他手中握有大亨这张王牌,与他公然作对太久是不智之举。

于是他说:“可是谁要照顾他呢?”一阵恐怖的疑虑突然袭向他,“我可不能。我自己有三个小孩,而且我老婆身体不太好。”“我没说该由你负责。”

泰伦斯向窗外望去。巡警离开之后,挤来挤去、窃窃私语的人群便凑近镇长的住宅。他们大都是小孩子,尚未达到工作年龄;其他几人则是附近农地的农工,以及一些轮休的厂工。

泰伦斯看到站在人群边缘的那个大个子女孩。过去一个月来,他常常注意她——结实、能干而勤奋,在不讨人喜欢的外表下隐藏着天生的聪慧。假使她是个男子,有可能获选接受镇长养成训练,可惜她是个女的。父母双亡的她外表过于平庸,因而无法享受浪漫。换句话说,她是个孤独寂寞的女子,而今后很可能始终如此。

他说:“她怎么样?”

领班看了一眼,随即咆哮道:“妈的,她现在应该上工。”“没有关系。”泰伦斯劝道,“她叫什么名字?”“瓦罗娜・玛区。”“对啦,现在我想起来了。把她叫进来。”

从那一刻开始,泰伦斯成了他俩的非正式监护人。他尽可能为她提供超额的口粮、布票,以及靠一份收入维生的两个成人(其中之一没有登记)所需的一切。他还尽力帮助她,让她能送愚可接受蓟荋加工厂的训练;瓦罗娜与一名工头冲突之际,他也出面使她避免受到更大的惩罚。由于城中医生意外死亡,让他不必采取更进一步的行动,不过当时他已做好准备。

无论瓦罗娜遇到任何麻烦,前来向他求助都是很自然的事。现在,他正等着她回答自己的问题。

瓦罗娜仍在犹豫。最后她终于说:“他说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会死。”

泰伦斯看来吃了一惊:“他有没有说为什么?”“他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说他是从他变成,您知道的,变成这样之前的记忆中想起的。他还说记得自己曾有一份重要的工作,可是我不了解那是什么。”“他怎样形容那份工作?”“他说他分……分析‘一场空’,有引号的。”

瓦罗娜等待对方发表意见,又连忙解释:“分析的意思是把什么东西拆开来,就像……”“我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姑娘。”

瓦罗娜焦急地望着他。“您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吗,镇长?”“也许吧,瓦罗娜。”“可是,镇长,一个人怎能对一场空做些什么呢?”

泰伦斯站了起来,露出短暂的笑容。“啊,瓦罗娜,你不知道整个银河万事万物主要都是一场空吗?”

看来瓦罗娜并没有开窍,但是她接受了这个说法,因为镇长是个非常有学问的人。她突然确信她的愚可甚至更有学问,这为她带来一阵意想不到的骄傲。“来吧。”泰伦斯对她伸出手。

她问道:“我们要到哪儿去?”“嗯,愚可在哪里?”“家里,”她说,“在睡觉。”“很好,我送你回去。你想要巡警发现你一个人在街上吗?”

小镇在夜间似乎毫无生气。将工寮区一分为二的唯一一条街,沿途的路灯只发出微弱的光芒。空中飘着少许雨滴,但那只是几乎每晚都会下的温暖细雨,没必要做特别的预防措施。

上工日的夜间,瓦罗娜从未这么晚出来过,这种气氛十分吓人。她尝试着尽量压低自己的脚步声,同时注意倾听远处可能出现的巡警的脚步声。

泰伦斯说:“别再试图蹑手蹑脚,有我跟你在一起。”

他的声音在一片静寂中隆隆作响,害得瓦罗娜吓了一跳。在他的催促下,她赶紧向前走去。

瓦罗娜的小屋与其他房舍同样黑暗,他们必须小心翼翼地走进去。泰伦斯就是在这种小屋出生、长大的,虽然他后来在萨克上住过,如今的住宅也拥有三个房间与卫浴设备,但是对于这种家徒四壁的小屋,他仍有一份怀旧的情感。一个房间就能满足一切需要:一张床、一个五斗柜、两把椅子;脚下是灌水泥的平滑地面,墙角处还有一个衣橱。

屋里没有必要装置烹饪设备,因为三餐都在加工厂解决;也没有必要建造浴室,因为这些屋子后面有一排公用厕所与淋浴间。此地气候温和,没有四季变化,窗户不是用来阻挡寒气或风雨的。四面墙壁都有装着纱窗的孔洞,而上方的屋檐足以屏蔽夜晚无风的绵绵细雨。

泰伦斯握着一支小型电筒,在它的光芒照耀下,他看到一扇破烂屏风将房间的一角围起来。他记得那是不久前,当愚可变得不再像小孩,或者说更像成人时,他特地为瓦罗娜张罗来的。此时,他能听见屏风后面传来均匀的鼾声。

他朝那个方向点了点头。“把他叫醒,瓦罗娜。”

瓦罗娜轻轻敲了敲屏风。“愚可!愚可,宝宝!”

回应她的是轻微的惊叫声。“是我,罗娜。”瓦罗娜说完,两人就绕过屏风。泰伦斯用小电筒照了照他们自己的脸,然后又照向愚可。

愚可举起一只手臂挡住强光。“怎么回事?”

泰伦斯坐到床沿,他注意到愚可睡在工寮原有的床上。当初,他帮瓦罗娜弄来一张破旧且有些摇晃的小床给愚可,可是她把那张小床留给了自己。“愚可,”他道,“瓦罗娜说你开始记起过去的事。”“是的,镇长。”愚可在镇长面前总是非常谦卑,此人是他见过的最重要的人物,即使加工厂的监工也对镇长客客气气。于是,愚可将这天想起的零星记忆重复了一遍。

泰伦斯说:“你把这些告诉瓦罗娜之后,还有没有记起其他任何事?”“没有了,镇长。”

泰伦斯双手的手指互相搓揉:“好吧,愚可,继续睡觉。”

瓦罗娜跟他走到屋外。她尽可能不让自己的脸孔扭曲,只是用粗糙的手背拭过双眼。“他必须离开我吗,镇长?”

泰伦斯抓住她的双手,严肃地说:“你一定要像个成年人,瓦罗娜。他必须跟我离开一阵子,但是我会带他回来的。”“然后呢?”“我不知道。你必须了解,瓦罗娜,如今世界上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找出愚可更多的记忆。”

瓦罗娜突然说:“您的意思是弗罗伦纳上每个人都可能死去,像他说的那样?”

泰伦斯双手抓得更紧:“千万别对任何人说,瓦罗娜,否则巡警真有可能把愚可抓走,让你再也见不到他,我是说真的。”

说完他便转身,慢慢地、若有所思地走回宿舍,并未注意到他的双手正在发抖。他辗转反侧无法成眠,一小时后,他开始调整“昏迷场”。那是当初他从萨克回到弗罗伦纳就任镇长时,随身携带的几件物品之一。它刚好罩住他的头颅,就像一顶薄的黑毡帽。他将控制钮调到五小时,并按下了开关。

在延迟数秒的响应出现之前,他还有时间在床上好好调整睡姿。然后,昏迷场便使大脑的意识中枢短路,瞬间将他带进一场无梦的睡眠。第三章  图书馆员

他们将反磁滑板车寄存在城外的一个停车间。这种滑板车在城中很少见,泰伦斯不希望吸引不必要的注意。他忿忿地想到上城的那些居民,还有他们的反磁地面车与反重力回旋机。不过那是上城,一切都不一样。

愚可等着泰伦斯锁起停车间并加上指纹封。他穿着全新的单件外套,感觉有点不舒服。然后,他不大情愿地跟着镇长向前走,穿过了第一座支撑上城的高大桥状建筑。

在弗罗伦纳上,其他的城市都有名字,唯独这座城就叫做“城”。在整个行星其他居民的心目中,住在城里与近郊的工人与农人是幸运儿。城里有较好的医生与医院,较多的工厂与较多的贩酒商店,甚至多了些最普通的奢侈。此地居民自己却不认为有多了不起,因为他们生活在上城的阴影下。

上城完全名副其实,因为这座城有上下两层,被一层水平结构硬生生一分为二。这层五十平方英里的结构由水泥合金制成,架在大约二万根钢梁支柱上。阴影底下住的是“当地人”,在上面享受阳光的则是大亨。置身上城时,很难相信它位于弗罗伦纳这颗行星上。上城的居民几乎一律是道地的萨克人,此外还有稀稀落落的巡警,他们是不折不扣的上层阶级。

泰伦斯认识路,他走得很快,避开了路人的目光。那些人都带着嫉恨交织的心情,打量着他的镇长制服。愚可的腿比较短,他只顾得不要落后,因此步伐没那么威严。以前他只来过城里一次,但是没有留下太多记忆。现在一切似乎相当不同,上次是个阴天,这回有了太阳。阳光从上面水泥合金的间隔孔洞射下来,在下面形成一条条的亮带,而两两亮带之间也就更加阴暗了。他们以节奏性的、几乎具有催眠效应的步调,穿过一个又一个明亮地带。

许多老年人坐在轮椅上,在亮带里享受温暖的阳光,并随着亮带逐渐移动。有时他们会沉沉睡去,因而滞留于阴影中,直到轮椅自动变换位置的噪音将他们吵醒。还有些母亲推宝宝出来晒太阳,她们的婴儿车偶尔会将亮带几乎挤满。

泰伦斯说:“听着,愚可,站好,我们要上去了。”

他们站在一座方形建筑之前,它占满四根支柱之间的空间,向上一直延伸到上城。

愚可说:“我怕。”

愚可猜得出这座建筑是什么,它是一座直达上层的升降机。

这些升降机当然是必要的设备。生产在底下进行,而消费则在上层。基本的化学原料与食品原料运到下城,制成的塑质器皿与精致餐点则供上城享用。下面负责孕育过剩的人口;女佣、园丁、司机、建筑工人则为上面服务。

泰伦斯毫不理会愚可表现出的恐惧,他惊讶的是自己的心脏跳得如此猛烈。那当然不代表恐惧,而是一种强烈的满足感,因为他就要上去了。他将踩遍整片神圣的水泥合金,在它上面用力跺脚,把鞋底的泥土刮在上面。身为一位镇长,他可以那样做。当然,在大亨的眼中,他仍然只是个弗罗伦纳当地人。不过他是镇长,因此可以随时踩到那片水泥合金上。

银河啊,他可真恨他们!

他停下脚步,坚定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按下按钮召唤升降机。恨意于事无补——他曾在萨克待了好多年;在萨克本土——大亨的聚集中心与他们的发源地。他学会了忍气吞声,现在他不该忘记学到的教训。任何时候都好,现在绝不可忘。

他听到升降机的嗡嗡声抵达下层,面前的整面墙便沉到地底的凹槽中。操作升降机的当地人一副厌恶的表情。“只有你们两人吧?”“只有两位。”泰伦斯一面说,一面走进去,愚可跟在他后面。

操作员并未准备将墙壁升到原先的位置。他说:“我看你俩可以等等两点钟的货物,和它一起升上去。我不该为两个人就让这东西上上下下。”他仔细吐了一口痰,以便确定落点是下层的混凝土,而不是升降机的地板。

他继续说:“你的工作证在哪里?”

泰伦斯说:“我是个镇长,你从我的制服看不出来吗?”“制服没有任何意义。听着,你以为我会因为可能是你在哪里捡来的一套制服,就冒着丢掉工作的危险?你的证件卡呢?”

泰伦斯二话不说,便出示了所有当地人必须随时携带的证件夹,里面有登记号码、工作证书、税务收据等等。他翻到插着深红的镇长执照那一页,操作员很快瞄了一眼。“好吧,这或许也是你捡来的,但这不关我的事。你有证明,我就让你过关,虽然在我看来,镇长只是当地人的一项虚衔。另外那家伙又是什么人?”“他由我负责,”泰伦斯说,“他可以跟着我。我们要不要叫个巡警来,查一查法规究竟如何?”

泰伦斯绝不愿这样做,但他却以适度的傲慢如此建议。“好啦!你犯不着生气。”升降机的舱壁向上升起,在一下晃动之后,升降机就开始爬升。操作员还阴狠地低声咒骂不停。

泰伦斯露出生硬的笑容。这几乎是无可避免的事,那些直接在大亨手下办事的人,非常喜欢将自己视同统治者。而他们补偿自卑感的方法,就是比主子更加坚持隔离法规,并以严苛且高傲的态度对待自己的同胞。他们是所谓的“上层人”,其他的弗罗伦纳人对他们有一股特别的恨意,这与仔细调教出来的对大亨的敬畏毫无关系。

两层之间的垂直距离只有三十英尺,但是当升降机门再度开启时,眼前却是一个新世界。上城与萨克本土的城市一样,其设计特别着眼于色彩。每一座建筑物,不论是住宅或公用大楼,外表都镶嵌着色彩繁复的拼嵌画。这些图案近看是毫无意义、乱七八糟的一团,但是在一百码外,就能看出许多组柔和的色调,而且会随着观看角度融解与重组。“来吧,愚可。”泰伦斯说。

愚可睁大眼睛东张西望,看不见任何活生生的东西!只有一大堆五颜六色的巨石,他从来不知道房屋可以有这么大。愚可心中突然抽动一下,前后有一秒钟的时间,这些庞然大物不再那么陌生……然后,那段记忆便再度封闭起来。

一辆地面车疾驰而过。“那些是大亨吗?”愚可悄声问。

他们只有瞥一眼的时间。那些人的头发修剪得很仔细;衣服有蓝有紫,都是光泽的单一色彩,袖子宽大而过分抢眼;灯笼裤的质料看来是天鹅绒;半透明的长袜闪闪发亮,仿佛是细铜线织成的。他们甚至懒得看愚可与泰伦斯一眼。“是年轻的大亨。”泰伦斯答道。自从离开萨克后,他从未与他们有如此近距离的接触。他们在萨克上已经够坏了,但至少不会无法无天。这里只比地狱高三十英尺,不是适合天使居住的地方。他再度扭动了一下,试图压抑恨意引起的颤抖。

一部双人平底车来到他们身后,发出一阵嘶嘶声。那是一部新型的平底车,拥有内建的气流控制器。此刻,它正在离地表两英寸之处平稳地掠过。它闪亮的平底边缘全部向上卷,以便减少空气阻力。即使如此,它的下侧切过空气时,仍会发出特有的嘶嘶声,足以代表上面坐的是巡警。

像所有的巡警一样,他们块头很大,拥有宽阔的脸庞、平板的脸颊、长直的黑发、淡褐的肤色。对当地人而言,每位巡警看起来都一模一样。他们穿着乌黑光亮的制服,衬托着皮带环与各处饰扣的耀眼银光,令他们的面部特征相形失色,且加深了一个模子塑出来的印象。

其中一名巡警坐在驾驶台上,另一名从车子的边缘轻巧地跳下来。

他说:“证件夹!”他以机械化的动作很快看了看,立刻将它交还泰伦斯,“你到这里有何公干?”“我准备去图书馆查资料,长官。我拥有这项特权。”

那名巡警转向愚可。“那么你呢?”“我……”愚可吞吞吐吐。“他是我的助手。”泰伦斯抢着回答。“他没有镇长的特权。”那名巡警说。“我会对他负责。”

巡警耸了耸肩。“那就是你的责任了。镇长拥有特权,但他们不是大亨,记住这一点,小子。”“是的,长官。对了,能否指点我如何到图书馆去?”

巡警用细长、可怕的针枪枪管为他指点方向。从他们现在站的角度看来,图书馆是个闪耀的朱红斑块,越高的楼层色彩越深越红。当他们逐渐接近时,深红色的部分便逐渐下降。

愚可突然激动地说:“我认为它很丑。”

泰伦斯立刻对他投以讶异的目光。他在萨克时对这一切已习以为常,但他也觉得上城这种夺目的色彩有些庸俗。话说回来,上城比萨克更像萨克。在萨克上,并非所有的人都是贵族。甚至也有贫穷的萨克人,有些几乎不比普通的弗罗伦纳人好多少。

而这里住的都是人上人,图书馆便将这点表露无遗。它甚至比萨克上大多数图书馆还大,远超过上城的需要,这显示了廉价劳工的好处。泰伦斯在通向正门的弯曲坡道前驻足。坡道的色彩结构让人产生阶梯的错觉,使愚可有些困惑,差点摔了一跤。不过它为图书馆带来古色古香的氛围,学术性建筑物习惯上都是这样。

主厅是个巨大而严肃的建筑,几乎空无一人。里面只有一张办公桌,坐在后面的图书馆员看来好像鼓胀的豆荚中一粒又小又皱的豌豆。她抬起头来并微微起身。

泰伦斯随即道:“我是个镇长,拥有特权,我对这个当地人负责。”他已经准备好证件,将它们一一放在面前。

图书馆员重新坐下,露出一副严肃的表情。她从一个槽孔中取出一张金属片,递给了泰伦斯。镇长用右手拇指使劲按了一下,馆员便将金属片收回去,放进另一个槽孔,引起了一阵短暂的暗淡紫光。

她说:“二四二室。”“谢谢你。”

正如任何无尽的长链一样,二楼整排小隔间显得冰冷而缺乏个性。有些隔间已有人使用,它们的玻璃门变成不透明的毛玻璃;但大多数都是空的。“二、四、二。”愚可的声音有些尖锐。“怎么回事,愚可?”“我不知道,我感到非常兴奋。”“曾经来过图书馆吗?”“我不知道。”

泰伦斯将拇指按在一个铝质圆盘上,五分钟以前,这个圆盘刚接受过他的指纹资料。晶莹的玻璃门随即转开,等到他们走进去之后,那扇门又悄悄关上,而且仿佛拉下一重帷幕,整块玻璃立即变作不透明。

房间的长宽都是六英尺,由漫射的屋顶灯光负责照明,还有抽风设备负责送风。里面没有任何窗户或装饰,有的只是一张两端顶住两道墙的书桌,以及书桌前一把有布套而无椅背的长椅。书桌上有三台“阅读机”,它们的正面是一块毛玻璃,一律向后倾斜三十度角。每台阅读机前都有各式各样的控制盘。“你知道这是什么吗?”泰伦斯坐下来,将柔软而胖嘟嘟的手放在其中一台阅读机上。

愚可也坐了下来。“书吗?”他热切地问道。“嗯,”泰伦斯似乎并不确定,“这里是图书馆,所以你的猜测没有多大意义。你知道如何操作阅读机吗?”“不,我想不会,镇长。”“你确定吗?稍微再想一想。”

愚可认真地试了试。“很抱歉,镇长。”“那么我来教你。注意听!首先,你看,这里有个标示着‘目录’的旋钮,上面还印着字母。因为我们最先要查的是百科全书,所以我们把旋钮转到E,然后向下按。”

立刻有好几件事同时发生。毛玻璃亮了起来,上面还出现字迹。随着屋顶灯光逐渐变暗,字迹成了显现在黄色背景上的黑色字体。每台阅读机前方都伸出一块光滑的平板,好像是吐出来的舌头,每块平板正中都有一条紧致的光束。

泰伦斯拍向一个捺跳开关,那些平板便缩回原来的凹槽中。

他说:“我们不要做笔记。”

接着他又继续说:“现在我们可以旋转这个钮,浏览所有E字头的书单。”

一长串按照字母排列的资料开始向上挪动,其中包括书名、作者、编目号码,最后停在列有许多册百科全书的部分。

愚可突然说:“你想要哪本书,就用这些小按钮按下号码和字母,屏幕上便会显现出来。”

泰伦斯转向他:“你怎么知道?你记得吗?”“我也许记得,但我不确定,只是似乎这么做才对。”“好吧,就算是个聪明的猜测。”

他敲下一组字母与数字的组合。玻璃上的光芒随即转暗,接着又大放光明,上面映着:“萨克百科全书,第五十四册。”

泰伦斯说:“现在听好,愚可,我不想把任何想法灌输给你,所以我不会告诉你我在想什么。我只要你把这一册浏览一遍,碰到似乎熟悉的东西就停下来。你了解吗?”“了解。”“很好,慢慢来吧。”

几分钟之后,愚可突然喘了一口气,同时将控制盘向后转。

当他停手的时候,泰伦斯看了看标题,显得很高兴。“现在你记起来了?这不是猜的吧?你记得吗?”

愚可使劲点了点头:“我突然想到的,镇长,非常突然。”

那是讨论“太空分析”的文章。“我知道它说些什么,”愚可道,“你等着看,你等着看。”他激动得无法正常呼吸,而泰伦斯几乎同样兴奋。“看,”愚可又说,“总是有这么一段。”

他将文章高声朗读出来,口气有些迟疑,但可算是相当娴熟。虽然瓦罗娜曾教过他一些粗浅的阅读,却绝对无法使他达到这个水准。那篇文章说:“我们不难了解,太空分析员就气质而言,都是内向而且通常适应不良的人。将成年的大部分时光都花在记录星际间可怕的虚无上,这种孤独不是全然正常的人能忍受的。或许由于对这一点有些体认,太空分析学院才会采用稍带挖苦的一句话——‘我们分析一场空’——作为它的正式口号。”

愚可读完之后,几乎发出一声尖叫。

泰伦斯说:“你了解刚才读些什么吗?”

小个子愚可抬起头来,双眼射出炽烈的光芒:“上面提到‘我们分析一场空’,那正是我记得的,我曾是他们的一分子。”“你以前是个太空分析员?”“是的。”愚可叫道,然后又低声说,“我头痛。”“因为你一直在回忆?”“我想是吧。”他抬起头来,眉头皱成一团,“我一定得记起更多的事。有一场危机,天大的危机!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图书馆任我们使用,愚可。”泰伦斯一面仔细张望,一面衡量着要说的话,“你自己利用目录,查一查有关太空分析的文章,看看能引导你想到些什么。”

愚可冲到阅读机前面,身子明显在发抖。泰伦斯赶紧站开,为他腾出位子来。“瑞吉特的《太空分析仪器专论》如何?”愚可问道,“听来合不合适?”“一切由你决定,愚可。”

愚可敲下编目号码,屏幕立刻亮起一行稳定的字迹:“请向图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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