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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22 08:59: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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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托马斯·沃尔夫,雨凡,严文珍

出版社: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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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处还乡(套装共2册)

无处还乡(套装共2册)试读:

上部

 第一章  Chapter 01返乡01 马背上的醉乞丐

1929年春天,一个怡人、微暗的黄昏,乔治·韦伯双肘靠在后窗的窗台上,望着窗外的纽约。他的眼睛盯着街区末端那新建的、高耸的、巨大的医院。楼层就像梯田一样,一级级朝后退去。夜色中,高耸的大楼墙面呈现出鲑鱼的颜色。医院的这一侧及其背面都属于建筑物的裙楼结构,所有的护士和服务员都住在那里。该街区的其他部分都是破旧的砖房,这些房子密集地排在一起,乔治看到的只是它们的背面。

空气静得出奇,城市的所有噪声都随着远处的嗡嗡声消失了。这种声音一直持续不断,好像它本身就是静止的一部分。突然,从前面房子敞开的窗户中,传来了对面仓库装载平台上卡车发动时沙哑、杂乱的声音。这种重型发动机启动的时候声响特别大,接着传来齿轮撞击的声音。当卡车驶入大街然后慢慢消失的时候,乔治感到脚下的老房子颤抖着。杂乱声越来越小,然后在嗡嗡的声音中消失了,一切又恢复到了先前的平静中。

乔治望着窗外,内心涌起一丝莫名的喜悦,他对着远处医院裙楼中的服务员们大喊。这些服务员正和往常一样熨烫着她们的衬衫和轻薄的小裙子。他仿佛隐约听到远处大街上孩子们玩耍的喊叫声,还有不远处楼房里人们低沉的说话声。他看见夜光在小院里缓缓移动,每束光都包含着某种亲切、熟悉的东西。而光也会洒落在一块土地上,在这土地上,一位头戴草帽、手戴帆布手套的漂亮女士种满了各种鲜花,她每天都会在地里辛勤劳动几个小时。在另一小块新种的草地上,一位男士每天傍晚都会神情庄重地为之浇水,他红色的方脸上长着浓密的胡须。这里有为某些商务人士休闲娱乐提供服务的小屋或场所,还有一张色彩明艳的桌子,几把躺椅,一把条纹图案的阳伞撑在旁边。一位长相俊美的姑娘整个下午都坐在那里读书,她的外套搭在肩头,一只高脚饮料杯放在身体一侧。

在这令人迷醉的安静中,在西沉的光影中,在弥漫着春天味道的空气中,乔治觉得自己认识身边所有的人。他喜欢这所位于十二大街的老房子,喜欢它的红色砖墙、高大宽敞的房间、陈旧发暗的木制结构以及嘎吱作响的地板。在这神奇的时刻,好像这里的一切都因为过去90年来所有的房客而变得意义非凡,有了更多孤独和高贵的气质。这房子似乎具有生命,其中的每件物品似乎都具有某种生机与活力,墙壁、房间、椅子、桌子,甚至挂在浴盆上半湿的浴巾、扔在椅子上的外套以及其他文件、书稿、零散在房间各处的书籍等,无一例外。

他自己曾是这些熟悉事物的一部分,对此他所产生的喜悦中也包含了一种陌生的因素。他感到自己真正回家了——回到了美国,回到了曼哈顿稠密的砖石结构里,重新回到爱的家园;在过去的几个星期里,他将这一切重复了百遍。每每回想起一年前自己在愤怒与绝望中只身出了国,想要逃避眼前的一切,快乐的心情便会蒙上一丝淡淡的自责。

一年前他做出痛苦的决定,从深爱的女人身边走开。埃丝特·杰克比他的年纪大很多。她是已婚之人,同丈夫和成年的女儿生活在一起。但她却深爱着乔治,这份爱如此之深,如此毫无保留,倒使乔治感到身在圈套里一样。他们激烈地争吵过,而他因为她想控制自己而愈来愈生气,最后失去了理智。他想到了逃离。他离开她前往欧洲。他之所以要远离她是想把她忘掉,但到头来却发现根本无法做到:他整天都想着她,什么也干不了。所有与她有关的记忆都是美妙的。她那快乐的脸庞、善良的心、出众的才华,以及所有共同度过的时光都一一再现,并以新的渴求和欲望折磨着他。

就这样,乔治成了一位流浪异乡的人。他沿途经过英国、法国和德国,去过数不清的新地方,碰到过数不清的人。在穿越大陆的途中他咒骂、上妓院、饮酒、吵架。他的脑袋被人打破过,几颗牙齿被打掉了。在啤酒馆的一次打架中,他的鼻子还被打歪了。在慕尼黑医院康复的那些孤独日子里,他躺在床上,被打伤的脸仰望着天花板。他只能思考,除此无能为力。最后,他终于有所感悟。在那里,他的疯狂渐渐开始消散,平生首次体会到了心若止水的感受。

他已经认识了爱情,正如人人必然都会认识的那样。在错误和考验、幻觉与幻想、错误与愚蠢、误解与委屈中,在痴傻、自私、进取、希望、信仰、迷惑中,他也了解了一切,正如每个人都一定会了解的那样。躺在医院里,他重又陷入对往事的思索中,渐渐地从中得到了一些教训。每一次教训都那么简单而明晰。他曾经领会过这些,但却不明白为何自己没有真正地明白。一切都绞成了一条结实的绳索,穿越过去,伸向未来。此刻他想起了这些,或许他能重新开始生活,因为内心里有了一条新的方向,但他却无法说清,自己究竟会走向何方。

他究竟学会了什么?或许,哲学家觉得这算不了什么,但对一个普通人来说,这一切已经很了不起了。仅仅通过生活、通过上千个日常琐碎的抉择,他整个复杂的遗传、环境、意识以及深厚的情感都迫使他做出决定,而他也由此知道自己不能两全其美。他深知,尽管自己的躯体既陌生又不合常规,所以常常把自己看作是一个肢体分离的生命体,但他仍然是所有有生命之人的儿子和弟兄。他也明白自己无法吞噬地球,这样他就必须认识并接受他的局限。他意识到多年所受的痛苦大多都是自我折磨,这也是成长过程中不可或缺的部分。最重要的是,他认为,一个成年人决不能成为情感的奴隶。

他发现,自己所遇到的大多数麻烦,都来自对事物的反击。从此之后,他在抉择之前一定会三思而行。其中的诀窍就是将理性与情感绑在一起,起双重作用,而不是让两者朝相反的方向分离,将自己与它们完全分开。他会尽力控制自己,看清事实的真相。如果自己的脑袋说:“就这么干吧!”他就会全力以赴。

埃丝特就是这样闯进他生活的,因为他从未想过回到她身边去。他的头脑已经告诉他如果终止恋爱关系,一切可能会更好。但是一到纽约,他内心就会驱使自己给她打电话。而他也就会照做,接着他们见了面。接下来,一切就自然地发展起来。

他已到了这儿,同埃丝特待在一起——这是他万万没有料到的事。是的,返回是件令人高兴的事,而这却是其中最奇怪的环节。按理说,他应该为违背理性而感到不快,但事实并非如此。而那就是为什么当他背靠在那里,待在窗边沉思,直到光线暗淡、春日的夜晚来临的时候,一个小小的虫子啃咬着他的内心,但他却暗暗地思索自己的思想怎会如此落后于行动。

此刻他已28岁了,早已明白理性有时候是无法解释某些事情的。要想把人生中这么多年既定的情感模式完全丢弃,并不像简单地丢弃一顶破旧的帽子或磨穿的鞋子那样容易。唉,他并非第一个面临如此两难处境的人。难道哲学家们就没有被这困住吗?答案是肯定的——之后他们便写下了至理名言。

爱默生曾说过:“坚持愚蠢的行动本身就是褊狭者的愚蠢行为。”

伟大的歌德在谈到人类成长与最终目标两者之间的不一致性时,曾将人类的发展和进步比作马背上的醉乞丐。

或许,最重要的事并非是乞丐喝醉了酒而头晕目眩,而是他本人身在马背上,一路摇摇晃晃,却向前奔去。

这个想法对乔治起了安慰作用,有一段时间,他一直在思索它。然而在他的满足中,那丝内疚并未被彻底抹掉,他的论据也可能存在漏洞。他对返回埃丝特身边心存矛盾:是聪明之举还是愚蠢行动呢……马背上的乞丐会永远摇晃下去吗?

埃丝特像只小鸟似的醒过来。她仰面躺着,眼睛盯着天花板。她感到自己的躯体充满活力,仿佛之前时刻为充满活力做着准备。

她马上想起了乔治。他们重新团聚后,所有的事情都变得新鲜起来。他们将生活的碎片捡起,将它们与之前的所有美好与强烈的渴望拼接在一起。以前那种使二人关系几乎破裂的愚蠢行为现在完全消逝了。乔治内心充满了难以预测的情绪与幻想,但她却没有看到一丝过去的忧郁和怒火——这种怒火过去曾使他猛击墙壁,直撞得他手指关节鲜血直流。待他回来后,他似乎更安静、更可靠,自我控制力更强了,他的每个举止都会表现出对她的爱意。她从未感受过这种至善至美的快乐。生活多么美好!

帕克大街上,行人开始走动,城市的街道变得喧闹起来。她身旁桌子上小闹钟嘀嗒嘀嗒地走着,时间就像小孩子一样,快速地朝着某种想象的快乐奔去。房中一座大钟发出缓慢、庄严的声音。清晨的阳光斜映在屋中的每件物品上,她在内心里说:“就在此刻。”

诺拉端来了咖啡和热狗,而埃丝特正在读报。她读了有关戏剧方面的闲杂趣闻,然后又读了一出德国新剧目的演出者名单,该剧将于秋季上演,由社区行会举办。她读道:“已经聘请埃丝特·杰克小姐作为演出的设计师。”她笑了,因为他们把她称作“小姐”,也因为想到她读报时,乔治的脸上所表现出来的夸张表情;还因为小裁缝把她认作他的妻子,而他显露出某种古怪的表情;因为自己的名字多次登上报纸而带给她无穷乐趣——“埃丝特·杰克小姐,她的作品已经使她被公认为是最重要的设计师之一”。

她感到快活、幸福与满足,所以她将报纸连同其他的剪报一同放进包中。她带着这些东西,走到十二大街拜访乔治。她把这些东西递给了他。她坐在对面注视着他的脸,看着他阅读报纸。她想起评论者们就自己的设计作品所作的全部评论。“精妙、敏锐、沉静,具有独特的讽刺效果和令人沮丧的幽默感……”“……在这个大量生产毫无价值戏剧的时期,那些灵巧、可靠的艺术手法使这些古老的眼睛开始闪光,其他任何东西都无法做到这一点……”“……她那不加修饰的粗野布景所具有的轻松效果,与我们对她充满热情的设计一起,有时候颇像令人生厌的玉石一样,这出戏剧……”“这种超凡的捉弄技巧在古怪离奇的场景中显得调皮、狡猾而且具有嘲讽意味。我们还需要为补充点什么而多说几句或道歉吗,专家?”“调皮又狡猾!他妈的,这太可笑了吧!”乔治慢条斯理地说道,“‘让那些古老的眼睛开始闪光!’噢,古怪的小杂种……那个有时候‘令人生厌的玉石!’噢,亲爱的,听我说……‘我们还需要为补充’……我可有点头晕了,亲爱的,把大蒜递给我!”他语言中的轻蔑和绕舌,以及有意中断短语的嘲弄语调,都令她忍俊不禁。

他厌恶地将报纸丢在地上,然后面对她,故意装得很严肃。“嗨,”他说,“你是想让我心烦意乱,还是想让我饿着肚子听你胡言乱语呢?”

她再也克制不住了,于是便快乐地尖声大叫起来:“我可没有让你饿着肚子!”她喘着气说:“那可不是我写的!如果他们要那样写我也没法子!是不是很糟糕?”“是的,你讨厌这个吗?”他问,“你爱听这些!现在你正坐在那里舔着嘴唇,对这些玩意扬扬得意,看着我饿着肚子却幸灾乐祸!喂,难道你不知道我一整天都没吃东西吗?你说我烦不烦?你能不能将你的灵巧艺术技能应用于一盘牛排呢?”“没问题,”她说道,“你喜欢牛排吗?”“你能否用一块排骨和一份美味的嫩洋葱沙拉使这古老的眼睛开始闪光呢?”“可以,”她说,“可以。”

他走过来用手臂搂住她,眼睛里露着爱意与渴望,紧盯着她看:“你能为我做出精妙、敏锐、沉静的饭菜吗?”“可以,”她说道,“你喜欢什么我就给你做什么。”“你为什么要为我而做呢?”他问道。

这就像一种仪式,两人心照不宣。他们认真地倾听着彼此说出的每个字,因为他们彼此都那么渴望对方。“因为我爱你;因为我想填饱你的肚子,然后再爱你。”“这样好吗?”他问道。“好得难以用言语来表达,”她说,“因为我人好而且漂亮,也因为我能做得比你所认识的其他任何女人都要好;因为我全心全意爱着你,也想成为你的一部分,所以肯定会好的。”“你会把这伟大的爱转换成饭菜吗?”“会转换成你吃的每一口食物,会以你从未体验过的方式消除你的饥饿。它会像一个真实的奇迹,让你一辈子都变得又好又富有。”“那么,这是一种以前从未有人尝过的食物了。”他说。“没错,”她说,“正是如此。”

事实的确如此。在这个世界上以前还从未有哪件事会是如此。春天又回来了。

就这样,他们现在又生活在一起了。可是一切并不像以前那样平静,即使表面上也不平静。现在他们不再住在一起了。自他返回的第一天起,他就坚决拒绝再回威佛利公寓的房子去,那是以前他们二人曾经工作、相爱、生活过的地方。相反,他在十二大街找了两间屋子,这两间屋子占据了房子的整个二层楼。打开滑门,两间屋子就成了一间大屋子。室内还有一间小厨房,这里小得只能勉强转身。整个屋子的布局完全按乔治的意图布置,因为这里既可以供他居住,也保护了个人隐私。在这里,埃丝特可以来去自由,他们可以保持独立;在这里,他们可以满足内心对爱的需要。

然而,最重要的是,这个住处属于乔治自己,并非两人共同拥有。这一事实将二人的关系重新建立在一个不同的层面上。今后他打算将自己的生活与爱情完全分开。她有她的戏剧界朋友,而他并不想加入她的朋友圈;而他有自己的写作世界,他想独自拥有这个世界。他会把爱情当作一件独立的事,他要确保自己能够左右自己的生活,保持独立的灵魂与完整的自我。

她会接受这种做法吗?她会接受他的爱情,却让他独立生活和工作吗?他告诉她事情本应如此,而她也表示同意,她明白他的意思,可是她能做得到吗?女人的天性是否就是满足于男人所给予她的,而永远不会去索要她没有得到的?有没有什么先兆让她开始怀疑这个呢?

一天早晨,她去见他,兴高采烈地讲述她在大街上看到的戏剧。突然,她停了下来,脸上掠过一丝阴云,眼睛里透出不安的神情。她说:“乔治,你是不是真的爱我?”“是的,”他回答,“我当然爱你,这一点你很清楚。”“你不会再离开我了吗?”她问,呼吸有些急促,“你会永远爱着我吗?”

这一突然的情绪变化,以及她轻易的假定使他感到很荒谬可笑,因为她总认为他或其他人都会轻易地为任何人或事做出永恒的承诺。他大笑起来。

她双手一挥,做了个不耐烦的动作。“别笑,乔治,”她说,“我想知道,你是否会永远爱我,告诉我。”

她认真的态度,以及自己无法回答她的窘迫令乔治十分恼火。他从椅子边站起身,茫然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然后开始在屋里来回踱起步来。走走停停一阵后,他转过身面对她,仿佛要说什么,可又觉得想说的话说不出口,只好又紧张地开始踱步。

埃丝特的眼睛随着他的走动而来回移动。他们的表情将他们复杂的感受表现得一清二楚,玩笑与恼怒最终变成了惊恐。“我到底做了什么?”她想道,“天哪,哪有像他这样的人!你永远猜不出他要干什么!我只不过问了他一个简单的问题,而他却变成了这副模样!尽管如此,这也比他以往要好很多,以前他大发脾气后还要辱骂我。现在他只是陷入自我苦恼中,我也猜不出他在想什么。瞧他的模样——就像笼中的野生动物来回踱着步子,就像一个喜怒无常、自我沉思的猴子!”

其实,兴奋的时候,乔治看起来的确像猴子。他长着桶状的胸部,宽阔的肩膀下垂着,走路时弯腰曲背,不断摆动着手臂,长臂几乎快要到达膝盖的位置了。他巨大的手掌和刮刀似的手指如同爪子一样弯曲着。他的脑袋牢牢地固定在短颈上,移动的时候一直朝前耷拉着。他的整个身体左右摇晃着且呈蹲伏状。虽然他比中等身材还高出一两英寸来,大约五英尺九英寸或六英尺,但他的腿与上肢并不完全成比例。此外,他的脸形较小,鼻子扁平,眼睛深嵌在浓眉之下,额头很低,发梢贴在眉毛上方。当他烦躁不安或对某事感兴趣时,便会全神贯注地朝上盯着,与他整体姿势一起,脑袋朝前倾,身体缓慢潜行,这些特征都使他具有猴子的外表。这就不难理解为何有些朋友把他称作“猴儿”了。

埃丝特盯着他看了片刻,对他不回答问题感到失望,自尊也受到了伤害。他在窗前停下脚步,朝窗外望去。接着她走过去,轻轻地将自己的手臂挽在他的手臂里。她看见他太阳穴上的动脉血管向外凸起,于是明白一切言语都是白费。

户外,年龄很小的犹太裁缝们从隔壁的联合裁缝铺走出来,然后站在大街上,一个个面色苍白,脏兮兮、油乎乎的,看起来却兴奋极了。他们彼此大声地喊叫着,一边还打着手势。开始时他们仅在对方的面颊上用手轻碰一下,但慢慢地,他们的怒气越来越大,于是便沉闷、嘶哑地说:“不要!不要!不要!”再后来,他们的笑容中透露出怒气,开始轻轻地用指尖拍打对方的脸。最后,他们开始尖声叫起来,并给予对方猛烈的掌击。其余的人都高声咒骂着、喊叫着,有些人大笑着。只有几个人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神情严肃而阴沉地思索着什么。

接下来,年轻的爱尔兰警察朝他们冲了过去。他们的脸既粗野又愚蠢,傲气十足,他们的下巴松弛而粗糙。他们朝前挤的时候,嘴里还使劲地嚼着口香糖,口中不停地喊:“嗨!住手!住手!好了!赶快离开这里!”

发动机突然吼叫起来,人们穿过人行道。在人群中,有些面容是乔治和埃丝特从未见过的,有些是他们非常熟悉的。在不同地方,人们总有所不同,而他们却从不会变化;他们带着无止境的生殖力、无边的多样性、持续不断的运动、永远持续的重复带来的单调从生活中不知源头的泉眼中喷涌而出。其中有3位女性朋友永远地穿过了生命的街道。第一位长着冷酷而性感的脸,戴着眼镜,嘴唇硬而丑陋;第二位长着田鼠一样的大鼻子,面容削瘦;第三位脸庞饱满、肌肉松弛,带着嘲弄的微笑,肥厚的嘴唇上抹了口红,油乎乎的鼻孔呈螺旋状。她们高声大笑的时候,笑声里既没有温情也没有快乐:尖锐、刺耳、难听、歇斯底里。她们只想用笑声招引大家的注意。

孩子们在大街上玩耍着。他们个个肤色灰暗,四肢强壮结实,举止粗野,就像自己的长辈那样讲话、鲁莽地行事。他们一个跳到另一个身上,将最弱小的丢在路面上。他们看见警察将那些吵闹的小裁缝们赶走时,也都溜之大吉。湛蓝、清新、富有生机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树木萌出了新芽,阳光洒落在街头,洒落在行人身上,散发着勃勃的生命气息。

埃丝特瞥了乔治一眼,看见他脸上露出苦恼而反常的表情。他想对她说我们都是野蛮、愚昧、粗野、误入歧途的人,所以,怀着恐惧与迷惘,呼吸着新鲜、富有生命力的空气,沐浴在晨光中,我们踏入对这个富有生命、美丽地球的无知中。之所以明白这一点,并非因为我们内心受伤的经历。

但他并没有说出来,而是疲倦地转身走向窗户。“永远会有的,”他说,“永远会有属于你的。”02 名利的第一次光顾

尽管他一贯欢快的情绪有时候会产生某种自责,但现在乔治比起以前快乐多了。这一点毫无疑问。事实上,他非常开心。过去的愚蠢和疯狂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有时候他也会因自己光荣的信仰感到欣喜——但这并非说明他有了全新的信仰。尽管这个信仰比以往更加坚定——他最终还是成功地掌握了自己的命运。自他小时候起,当他同亲戚乔伊纳在利比亚山生活的时候,他就像个孤儿。他曾经梦想过有朝一日他能去纽约,在那里找到爱情、名誉和财富。他多年来一直把纽约当作自己的家乡,而他也获得了爱情。现在,他感到获得名誉与财富的时机已为时不远了。

满怀信心等待实现自己最远大理想的时候,任何人的心情都是喜悦的,现在,乔治的心情也是如此。他和大多数人一样,在事情进展顺利的时候,会对自己充满自信。这并不是偶然,不是运气,也不是各种改变他精神状态的事件汇集:他的满足感以及掌控感是他自身所特有的一种天赋和馈赠,这绝不只是一种自然之物。然而,在他的思想变化过程中财富也扮演着重要的角色。最难以置信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他刚刚返回纽约不久,文学经纪人鲁鲁·斯卡德就激动地给他打电话。詹姆斯·罗德尼出版有限公司对他的书稿颇感兴趣,出版社的著名编辑福克斯豪尔·爱德华想与他谈一谈。当然,你根本没法预料这种事,但是一旦有了机会,最好还是抓住为妙。他会马上去见爱德华先生吗?

当乔治前往小镇的时候,他不停地告诫自己用不着盲目乐观,有可能什么都得不着。以前不就有出版商曾说过那本书不能算作真正意义上的小说吗?那位出版商甚至在信中写道——当然他拒绝的言语已经深深印在乔治的脑海里了——“那部小说的形式与你的个人才华不相适应”。同样是那部书稿,他一句话都没有改过,也没有删减过一个字。虽然埃丝特与斯卡德小姐曾经暗示说这部小说太长了,所以没有哪位出版商愿意接受,但他还是固执地拒绝对其进行修改。他坚持这本书要么原封不动地出版,要么就干脆不出版。他把书稿留给了斯卡德小姐,然后就独自去欧洲了,他对她找到出版商并不抱多大的希望。

在国外期间,一想到那部书稿,他想到自己多年的辛苦,想到因书稿而度过的不眠之夜,想到自己胸中的崇高期待,就会产生一种厌恶的情绪。他竭力不去想这些,觉得一切都不顺,认为自己也不够出色,他所有的远大理想、追逐名利的梦想现在都成了自吹自擂的大话。他心想自己就跟众多学校里那些名不见经传的普通老师一样,他曾经离开这个公用文化学校,等假期结束时他又再次返回,在那里讲授英语作文。他们经常谈论自己所写的或者准备要写的伟大书籍。因为他们同他一样,都在竭力寻找某种渠道来逃避教学、阅读作文、评改试卷、努力激发平庸学子产生思想火花等枯燥乏味的重复工作。他在欧洲待了将近9个月,在此期间没有得到斯卡德小姐的任何音信,所以他对某种不祥的预感早就做出了判断。

但现在她却说罗德尼出版公司的人对他的书稿有兴趣。哎,他们在那部书稿上已经花了不少时间。那么她所说的“感兴趣”到底意味着什么呢?他们或许会告诉他,经过一番认真仔细的审稿,他们从书中发现了某种才华的痕迹,如果加以适当修改,该书是可以出版的。他听说出版商们有时候会用挑剔的眼睛看待这类书稿。他们往往会花很多年的时间来观察和培养有才华的作者,并给予他一些必要的鼓励,以使他们怀有希望并对自己的未来抱有信心。但是这样做的前提当然是在书稿被拒绝后依然继续写下去,直到有一天他能“找到自我”。哼,他已经表明自己不是他们眼中的笨蛋!他绝不会在眨眼间暴露自己的失望,他什么错误都没有犯过!

如果那天早晨,站在街道拐角的警察注意到一位奇怪的年轻人站在詹姆斯·罗德尼出版公司门前的话,他永远都想不到这位青年竟会为即将到来的会面心存激烈的斗争。如果该警察注意到了他,他很有可能会满怀疑惑地仔细观察他,困惑自己是否应该走过去阻止一起重要案件的发生,困惑自己该不该同那位年轻人搭个话然后同他聊一聊,直到救护车到来把他带到伯勒屋接受观察。

因为那个年轻人疾步朝那座建筑物奔去的时候,紧皱着眉头,脸色很严肃,嘴巴闭得紧紧的。在他还没有穿过大街,正站在出版公司大楼前的路边时,他的脚步摇摇晃晃的,接着便停了下来,开始朝四周张望,好像他不知道自己打算干什么似的。然后,他又迫使自己朝前走,但这时,他的样子看起来很迷惑,步态也不稳,好像他的腿很不情愿听从意志指挥似的。他猛地向前冲过去,然后又停了下来,接着又朝着大门猛冲过去,快到大门跟前时却又犹豫地停了下来。他面对着大门站了一会儿,双拳紧握,然后又松开了。过了一会儿,他满怀疑虑地朝四周张望着,好像感到有人在周围注视着自己似的。最后,他终于做出了决定,将双手塞进口袋深处,坚定地转过身,朝那扇门走了过去。

这时他慢慢地走着,嘴唇比先前闭得更紧了,他的脑袋僵硬地耷在肩头,好像要通过锁定正前方某个物体来确定自己行进的路线似的。但经过那里的时候,看见门口和展示窗的两侧都堆满了各类书籍。他用眼角快速地扫视了一眼,犹如一个试图弄明白大楼里发生了什么却不想让路人觉察到他行动的间谍。他一直走到大楼的尽头然后转过了身,接着又走了回来。当他再次经过出版公司时,他一直昂着头,并透过眼角悄悄地环视着。就这样,在大约一刻钟或者20分钟的时间里,他一直不停地重复着这一古怪的运动。每次走近大门时,他都会犹豫地侧转身体,似乎要走进去了,但却跟先前一样突然走开。

在重复了大约15次后,他终于站在与门口平行的位置。他大步流星地跨过去,紧握住门把手,但马上像被电击了一下,迅速地缩了回来。他站在路边朝上看着詹姆斯·罗德尼出版公司,又在那里站了好几分钟,不安地来回转换着脚,同时盯着楼上的窗户,好像在观察什么。突然,他的下颌肌肉开始紧张起来,然后噘起嘴,下定了决心,猛地穿过人行道,冲向大门,消失在里面。

一个小时后,年轻人从大楼里走了出来,如果那位警察仍然在拐角执勤的话,毫无疑问,他会跟一小时前一样,对这位青年的行为感到困惑不解、疑窦重重。年轻人缓缓地走了出来,行动机械,面带迷惑。他的双手在身子两侧机械地摆动着,其中一只手里还攥着一张皱巴巴的黄色纸条。他从詹姆斯·罗德尼出版公司走出来,就像一位神情恍惚的路人。在缓慢而又不加思考的走动中,他一路朝城区走去。他的脸上仍然带着困惑与茫然,一路朝北走去,然后便消失在人群中。

时间已经快到午后了,万物的影子开始快速地斜着朝西倒去。当乔治·韦伯出现在上布鲁克斯荒地附近的时候,他才如梦方醒。他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怎么走到这儿的。突然间,他感到肚子很饿,于是便停下脚步四下张望,这时才明白自己所在的位置。他迷茫的神情顿时变成了吃惊与怀疑,嘴巴也开心地张得大大的。他的手心里仍然捏着那张长方形的黄色纸条。他缓缓地抚平了上面的褶皱,然后开始仔细地端详起来。

这是一张500美元的支票。他的书已被出版社接受,这些钱是版税的预付款。

这时,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快乐。名利终于敲响了他的大门,同时用它甜蜜的恭维之词向他示好,而他也从中感到一种莫大的光荣和喜悦。在接下来的几个星期和几个月里,他一直兴奋地等待着即将到来的事件。他的书要等到秋季才能出版,但在此期间他还有很多事需要去做。就如何剪辑和修订书稿,编辑福克斯豪尔·爱德华向他提了不少建议。尽管一开始乔治反对修改,但令他吃惊的是,他最后还是同意了爱德华的建议,并按照他的要求去做了。

乔治把他的小说取名为“群山之家”。小说中他把古老的卡托巴地区及其家乡父老的一切往事全都写了进去。他把自己的生活经历做了一定的提炼,然后也一同写进了作品。现在,出版之事已经确定,他一想到几个月后,全世界都将知道他写了什么的时候,有时候会感到很不安。他从不愿意带给别人痛苦,而直到现在他也没有想过自己有可能会带给别人一些痛苦。但是现在,事情已经由不得他来控制了,于是他开始感到不安。那部小说的内容当然是虚构的,但是它跟所有声誉良好的小说一样,那本书的主要内容也都源自真实的生活。有些人可能会从书中认出自己的原型并因此大动肝火,如果真的发生这样的事,他将如何是好?他若要外出走动时,是否一定要戴上墨镜和假胡须呢?他希望自己的人物塑造还没有逼真到那个程度,也想以此来安慰自己。有时候,他却希望那些人物最好逼真一些,心想没有谁能看出什么。《罗德尼杂志》也开始对这位年轻的作家产生了兴趣,并打算从小说中摘选出一章作为单独的一则故事放在下一期。这个消息更使他激动了。他渴望看到自己的名字被印刷出来。在这幸福的期待中,他觉得自己就是多才多艺的唐璜,因为他其实深爱每一个人,包括当年在公用文化学校的同事、无精打采的学生、所有商店的店主,甚至在大街上闲逛的无名混混。当然,罗德尼出版社是全世界最有名、最好的出版社了。而福克斯豪尔·爱德华则是历史上最伟大、最出色的编辑。从一开始乔治就特别喜欢他。而现在,乔治把这位情谊深厚的密友称作福克斯了。乔治知道福克斯信任他,而往往在他感到心灰意冷的时候,这位编辑的信任,就跟过去那样,帮助他恢复了自信,并为他投入新作品的创作注入了巨大的能量。

他已经开始动笔创作下一部小说了,脑海中已经为新书做好了构思,很快他就能把一切展现出来。他对今后真正投入写作后的前景有些担心,因为他太了解那种痛苦的滋味了。人就好像被恶魔支配起来,被某种胜过自身力量的陌生力量驱使着。创作的热情一旦到来,就意味着每天要抽掉60支香烟,喝掉20杯咖啡,不管白天黑夜只要感到饥饿就随时随地弄些吃的。这也意味着晚上失眠,意味着远走数英里直到身体疲惫不堪,否则难以入眠。另外就是噩梦,还有第二天早晨的神经紧张与疲惫不堪。他是这样对福克斯说的:“写一部作品会有更好的方法,但是感谢上帝,这就是我的创作手法。我一定要学会容忍这种方法。”

当《罗德尼杂志》刊登了那则短篇小说后,乔治满怀信心地期待着引起全球的轰动、流星坠地、大街上交通停止、大范围罢工般的效应,但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有几个朋友注意到了那个故事,但仅此而已。多天以后他很失望,但不久他就恢复了常态,自我安慰地说人们不会从一本杂志的某一则短篇小说来评论一位刚出道的新作家。那本书将把自己的才华证明给他们看,到那时情况就大不一样了。他愿意耐着性子再等一段日子,期待迎接那个注定属于自己的功名。

渐渐地,等他一开始的激动慢慢消散后,乔治对成为一位作品即将问世的作家的新奇感开始逐渐适应起来。于是他开始慢慢了解出版界及其圈中的人物。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开始了解福克斯·爱德华,然后是奥特·豪斯尔,他们都是诚实、正直的人,但在其他方面两人却差别很大。就这样,乔治首次对豪斯尔有了真正的了解。

豪斯尔是罗德尼出版社的一位读者,也可能是该社在全美范围里的最佳读者。如果他拥有更远大的抱负、更深厚的情感、更大的胆量、怀有更加坚定的决心,想寻求一位伟大编辑必须具备的品格的话,他很有可能成为出版社的编辑——一位少有的出色编辑。但是豪斯尔却满足于阅读那些由形形色色荒谬滑稽作家所撰写的具有荒谬滑稽主题的荒谬滑稽作品,诸如《胸前抚触》《每个人的岩石庭园》《莉迪亚·品克汉姆的生活与时代》《丰裕的新时代》等。曾有一段时期,他还阅读过那些情感炽热、闪烁天才火花、反映真理光辉的作品。

奥特·豪斯尔住在第一大街旁的一个很小的公寓里,某个傍晚他曾约请乔治登门会面。乔治去了他家,两人整整谈了一个晚上。此后,乔治又去过他家多次,他喜欢奥特,也对奥特性格上的矛盾特点感到困惑,尤其是他冷淡、不近人情和逃避现实的性格。

奥特本人亲自料理家务。他以前偶尔雇过清洁工,但最后彻底放弃了他们的服务。他们没法按他的要求使房间保持干净和整洁,他们会对原本摆放得井然有序的物品随意、胡乱地摆放,这一点令奥特先生十分恼火,因为他是个喜欢整洁的人。他很不喜欢家里乱糟糟的。他的书不太多——只有一两个书架——大多数的书籍都是罗德尼出版社近期出版的。一般情况下,他读完一本书就会把书送给别人,因为书会让家里变得杂乱不堪,而他却不喜欢杂乱。有时候他也疑惑自己是否讨厌书籍。不过他的确不喜欢在家里摆很多书,他一看见书就会生气。

乔治认为他本人简直就是一个令人好奇的谜。奥特·豪斯尔才华横溢,但是他却几乎不具备同现实生活“共融”的秉赋。实际上,他并不想“融入”现实生活。他对“融入”有一种恐惧感,对从目前的状态朝前迈进心存恐惧感。他想成为出版商的读者,仅此而已。在詹姆斯·罗德尼出版社,他只做他们交到他手中的工作。他对安排给他的任务会认真细致地完成。当有人问他时,他会正直、平静地把自己准确的判断力以及日耳曼人式的精神气质表现出来,但是他也从来不会超越这个。

在罗德尼出版社,除了福克斯豪尔·爱德华以外还有很多编辑。有一次,一位编辑向奥特·豪斯尔征求意见。下面的一席对话可能是会谈的大致内容:“你已经读过那本书稿了吗?”“是的,”豪斯尔说道,“已经读过了。”“你觉得这本书怎么样?”“我想这本书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这么说你不主张出版?”“是的,我觉得它不值得出版。”

而另一种情况是:“你读过书稿了吗?”“是的,”豪斯尔会这样答,“我读过了。”“那么,你觉得这本书写得怎样?”(令人厌恶,难道不问他,这人自己就不能说点他的想法吗?)“我觉得这是天才之作。”

对方难以置信地问:“你真的那么认为吗?”“没错,我就是这么认为的。我的脑海里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一点。”“但是,豪斯尔先生,您瞧这儿……”对方兴奋地说,“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么这个男孩……这个写这本书的作者……哼,他只是个孩子,没有人听说过他……一个来自西部某地……内布拉斯加州或艾奥瓦州的某个地方……他从来没去过哪儿,这是显而易见的……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说明我们发现了一个有才华的人。”“我想你们的确发现了一个天才。没错,这是一本天才之作。”“但是……(真他妈的弄不明白,这个年轻人到底犯了什么错?在这里他们有了一项发现……发出如此惊人的声明……好像还没有讨论一棵白菜时的热情高。)……那么,您瞧这儿!你……你觉得不太对头吗?”“不,我认为一点问题都没有。我觉得这是一部了不起的作品。”“可是……(尊贵的先生,这个人可真够古怪的!)……可是你的意思是说……也许照目前这个样子是不大适合出版吧?”“不,我觉得这部作品相当不错,可以出版。”“但是写得太长了,是不是?”“写得的确很长。”“我也这么认为,”编辑狡猾地说,“当然,这表明他对写作了解得很少。他不知道如何驾驭写作,他老是在不断地重复自己,他就跟孩子一样,精力旺盛,语言表达丰富,但是他把所有事物都写了足有10遍。在写作方面,我们有上百个作家知道得都要比他多。”“是的,我们有那么多人,”豪斯尔同意地说,“不过,他是一位天才般的人,而他们则不是。他的书是一本天才之作,而他们的则不是。”“那么您认为我们应该出版这本书了?”“没错,我就是这样想的。”“但是……(哎,这是个偶然发现,也许,——他没再说下去!)……但是你觉得这就是他想说的一切吗……在这本书里他是不是已经把所有的都写完了呢……他会不会再也写不出别的作品了呢?”“不,我可从来没有那么想过。当然,我也说不准。他们可能会打击他,正如他们经常所做的那样……”(天啊,此人多么悲观啊!)“……但是从这本书来看,我觉得他还没有到才思枯竭的地步。他应该能写出50本书来。”“但是……(尊敬的先生,多棒的意外收获啊!)……那么您不觉得目前在美国出版这本书时机并不成熟吗?”“不,我并不那么认为,我觉得时机合适。”“为什么?”“因为书已经写出来了。书只要一写出来在任何时候都适合出版。”“但是几位最好的书评家都认为时机未到。”“我知道他们是那样想的,但是,他们错了。这只不过对他们而言不大适合而已。”“你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适合他们的应该是评论的时机,这本书是作者的时机,两个时机是不一样的。”“那么,你觉得批评滞后了?”“他们的时机滞后于作者的时机,就是这么回事。”“他们或许并不像您那样认为这是一本天才之作,你觉得别人会这样想吗?”“这很难说。也许不会,不过,这都无所谓。”“无所谓!嗨,此话怎讲?”“我是说这是件好事情,不应该把它毁掉,因为别人说什么都无所谓。”“那么……尊贵的豪斯尔先生……如果您说的话是真的,这就说明我们发现了一位有才华的人!”“没错,我想你们的确做到了。”“但……但……这就是您要说的吗?”“是的,我想是的。还有什么别的要说吗?”“没有了,只不过我觉得你应该对此感到激动才对!”于是,那个编辑神情沮丧地告辞道,“好的!好的!豪斯尔先生!非常感谢!”

罗德尼出版社的人大都弄不明白这一点。他们并不知道如何解决这件事。最后,除了福克斯·爱德华以外,别的人都放弃了努力,福克斯仍和往常一样去豪斯尔的那间办公室看望他。福克斯的灰色旧帽戴在脑袋后部,因为他工作的时候是从来不脱帽子的。就在他弯下腰、躬下身体、伸长脖子盯着豪斯尔的时候,他蓝灰色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不安和疑惑的神色,好像是第一次注视某位来自海底深处的怪物似的。然后他会转过身走开,他的手搭在外套的翻领上,眼睛里流露出十分惊讶的神色。

直到乔治·韦伯对这两个人都比较熟悉以后,他才开始试着弄明白其中的秘密。要想真正了解福克斯豪尔·爱德华和奥特·豪斯尔这两个人,只有观察他们在办公室里各自独特的工作方式才行,懂得他们或许就像难以完全懂得自己一样。他们每个人都以自己独有的方式把自己品格的神秘源泉暴露在乔治面前。通过这些源泉,人们觉得他们二人既十分相似又完全不同。

在奥特·豪斯尔平静的精神深处有时候会燃起炽热、稳定的火焰,但那是在他知道如何成为一名伟大的编辑之前是这样。现在他已经看清了这些,也不想再有任何欲求了。因为10年来,他一直观察着福克斯·爱德华,对他的需求了如指掌:黑暗中燃烧的纯净火炬以及得到那个纯净火炬燃烧的目的、为获得精神上知道的一切所采取的不断、平静、不懈的努力;通过其明确的目标以及随时为征服世界的盲目而野蛮的无知、敌意、偏见以及褊狭等力量而进行的奋斗,以及在这种努力的过程中所经受的无以形容的痛苦;这些努力与下面的正好相反——年长的愚人、故作正经的愚人、斯文的愚人、守旧的愚人、矫揉的愚人、顽固的愚人、平庸的愚人、妒忌的愚人,最糟糕的是,在品行上愚蠢透顶的人!

噢,为了燃烧,就要被这不熄灭的情感火焰燃尽、用完和消耗。但是这样做有何目的呢?目的何在?原因何在?因为某个来自田纳西州的身份卑微的孩子,某个来自佐治亚州住在出租屋里的农民之子,或者北达科他州的某个乡村医生的孩子……由于愚人的标准而使他们默默无闻、毫无根基、得不到尊重。他们具有某种天分,因此努力为自己充满情感的孤独处境做辩护,想方设法在闭锁的精神世界里把自己灵魂深处的语言表达出来,为那些难以言说的弟兄们说句话,以使他在这个坚实、广阔、严酷的世界里寻找一条通道,把自己受到禁锢的创作洪流释放出去。或许,他会在这个浩瀚的生活荒野里不断地进行雕琢与思索……这一切就发生在世界上的某些顽固的笨蛋,无知的笨蛋,懦弱的笨蛋,趋附时尚的笨蛋,嘲弄的笨蛋,赶时髦的笨蛋,对被腐化、被打垮的人怀有仇恨的笨蛋面前。或者出现在某个拥有炽热情感的人面前,他不怕嘲笑、蔑视、否定、忽略等手段,或用不正当成功带来的腐败影响也未能腐蚀坚强意志的愚人面前。正因为如此,像福克斯这样的人就必须燃烧自己并经受住磨难——以便让他痛苦的火炬永远燃烧在那些经受了启迪但还不成熟的孩子的精神里,直至愚人的世界里把它囚禁起来、背叛它。

奥特·豪斯尔把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像福克斯这样的人到头来会得到什么回报呢?在取得一次又一次孤独却又毫无希望的胜利后,他又看见那些曾经否定过他们的愚人们将胜利据为己有。他又开始追寻了,他保持缄默,静候着什么。而愚人们却把某个人用精神换来的硬币贪婪地装入自己的口袋,自豪地把别人找到的财富据为己有,利用他人的成功预言大声地为自己的独到眼光弹冠相庆。唉,到头来人心总会破碎……福克斯的心和天才的心,那个失落的孩子的人;那个年少、脆弱的心注定会动摇,最终会停止跳动,但是愚人们的心却会永远跳个不停。

所以奥特·豪斯尔什么都不用操心。任何事都难以让他热情澎湃起来,他会想方设法把事情的真相搞清楚,然后随它们去。

乔治刚开始了解他的时候,觉得奥特·豪斯尔就是这样一个人。在他对友谊的信任中,奥特高举自己心灵的镜子,这面镜子清晰自然地反映出他安静、平易近人、为人正直等品格来。他虽然知道得并不多,但是在同一面镜子中,福克斯·爱德华的形象显得更加伟大、更加熠熠生辉。

乔治觉得像福克斯这样的人做自己的编辑的确是自己莫大的荣幸。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对这位长辈的尊崇变成了一种深厚的情感。对他而言,福克斯已经不只是一位编辑和朋友了。他逐渐从福克斯的身上看到了早已去世的父亲的影子,这是他多年来一直在找寻的。就这样,福克斯变成了他的再生父亲……变成了他的精神之父。03 来自日本的微型绅士

在当年乔治居住的旧房子里,高本先生占着一整层楼。没过多长时间,他们便相互熟识了。他们的友谊从神秘中开始,然而逐渐发展成一种稳定、熟识的关系。

这倒不是说高本先生会谅解乔治所犯的错误,而是常在他屡教不改(此语用得很妙)之前能及时劝诫他。但他极具有耐心,常常诲人不倦。他的性格既忠实又可靠,待人彬彬有礼,所以没人会生他的气,也都会尽力改正。这一切主要由于高本先生与生俱来的欢快和幽默。他是一位来自日本的矮个子绅士,身高虽不足五英尺,但身体却又瘦又结实。乔治的腰很粗,就跟水桶一样,宽阔的肩膀,经常摆动着细长的手臂,他的那双大脚一开始便惹得高本笑个不停。他们首次碰面,是在两人经过大厅时发生的。高本一看到乔治,便咯咯地笑了起来;当两人并肩走路的时候,小个子边笑边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而且还调皮地摆手指说:“踩!踩!”

很多天来,只要他们二人在大厅里碰面,高本便会重复他的这一动作。乔治觉得他的话非常神秘。开始的时候他搞不清楚他的话有何意味,也弄不清为何这些词语的发音会令他如此好笑。然而,当他发音时,乔治会吃惊而好奇地看着他,这时高本便会猛地狂笑起来,连腰也笑得弯了下去,而且还会像个孩子似的用他的小脚踩着地板,尖声大叫:“是的——是的——是的!你正在踩!”接着便一溜烟消失了。

乔治猜测那个令高本大笑不止的“踩”字肯定与自己的大脚有一定关系,因为高本总会在他经过的时候,快速地偷看一眼自己的那双脚,然后便咯咯地笑起来。不过,时间不长,这件事就有了很好的解释。一天下午,高本走上楼敲乔治的门。门打开后,高本咯咯地笑着,露出了他的牙齿,他看起来有些尴尬。过了片刻,他犹豫、难为情地笑着说:“如果你方便,先生,愿意喝茶……同我,好不好?”

他的语速很慢,明显带有遣词造句的痕迹,接着他迅速、热情而奉承地微笑了一下。乔治说自己很乐意同他喝茶,然后便穿上外套和他一起走下楼去。高本走在前面,举止很轻快,他的小脚穿着毛毡拖鞋,走路时没有声音。下楼的过程中,乔治沉重的脚步声好像又一次触动了他的敏感神经,高本迅速停下脚步,转过身指着乔治的脚有些害羞地边笑边说:“踩!你正在踩!”然后又转过身逃一般地跑下了楼梯。等他到了大厅,就跟孩子似的兴奋地大声叫喊着。他站在门口将客人引进屋,然后向那位大概等了很长时间的日本女孩做了介绍,日本女孩长得既苗条又灵巧。最后他带乔治来到了他的工作间,然后沏上了茶。

这里很不错。高本依自己古怪的口味对这里进行了布置,而且对这个古老、优雅的房间做过重新装修。后面一间大屋子既拥挤又杂乱,几个漂亮的日式屏风将这里分成了几个小隔间。在这里他安置了一段楼梯,房间三面都设有阳台。乔治看到阳台上摆着一个长沙发。屋内挤满了小椅子和桌子,还有一个外观奢华的沙发和垫子,有很多精巧、雕有花饰的物品和摆设。室内散发着浓烈的香味。

然而,屋子中心位置只有一大块脏兮兮的帆布,还有一个巨大的石膏像。乔治推测高本有可能和一些不法分子从事雕塑交易。当地政治家的塑像有可能会卖到小镇上去,也有可能会卖到阿肯色、内布拉斯加、艾奥瓦以及怀俄明等州的州府,用以点缀公共广场。乔治搞不清楚他究竟从哪里学到这门稀奇古怪的手艺的,但他的技术完全属于日式风格,而且很明显,人们对他产品的需求量大大超过了那些美国雕塑家。尽管他身材很矮小、体格瘦弱,但整个人却显得精神焕发,且能承担巨大的劳动量。谁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也不知道他的力量从何而来。

乔治就屋子中央巨大的石膏像问了一个问题,高本遂拉着他做起了介绍,他指着雕像的大脚说:“他就跟你一样……他在踩……是的……他在踩!”

接着他带着乔治走上楼梯来到阳台,乔治很喜欢这个阳台。“是吗……你喜欢吗?”他热情地冲乔治微笑着,显得有些怀疑。接着他指着身旁的长椅说:“我就睡在这里!”然后又指了指天花板,由于天花板很低,乔治只得弯着腰站着。“你睡在那里吗?”高本热情地问。

乔治点了点头。

高本再次短暂地报以微笑,然后又开始说起话来,不过他显得有些窘迫和踌躇,声调比先前也吃力了不少。“我睡在这儿,”他边指边说,“你睡在那儿……是吗?”

他几乎用恳求的目光瞅了乔治一眼,眼神里有些无奈……突然间,乔治有些明白了。“啊!你是说我正好睡在你头顶上方……”高本立刻如释重负地点了点头,“有时候我很晚才睡觉,你能听见我的响动吗?”“听得见!听得见!”高本不住地使劲点着头。“有时候……”他费劲地微笑着,“有时候,你会踩!”他用一种不好意思、责备的语气边摇手指边咯咯地笑着。“我太抱歉了,”乔治说,“当然,我不知道你睡得这么近,都快接近天花板了。晚上当我工作到很晚的时候,我就会来回走一走。这是个不好的习惯,我会尽力改掉的。”“噢,不用,不用!”他大声说道,显得非常痛苦,“我并不想……怎么说呢……改变你的生活习惯……如果你愿意,先生!只需麻烦你一点:晚上不要穿鞋了!”他一边指着自己穿着毛毡拖鞋的脚,一边满怀期待地笑着对乔治说,“你不喜欢拖鞋,是不是?”然后又报以劝告般的微笑。

从此以后,乔治开始穿起拖鞋来了。但有时候他会忘记,于是第二天一大早,高本便会再次猛烈地敲他的房门,但他从不生气,他富有耐心,脾气也非常好。他总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总会提醒乔治注意自己的脚:“你又踩了!”他大声地说,“昨天晚上……又……踩了!”而乔治只好说抱歉,并保证以后不再出现这种情况。于是高本便会咯咯地笑着走开了,他偶尔还会转过身来,调皮地摇一摇手指,再次大声地说:“踩!”接着便在尖笑声中朝楼下跑去。

他们成了好朋友。

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乔治每次进房子,都会发现楼下大厅里有几个汗流浃背、气喘吁吁的搬运工。高本从头到脚都沾满了石膏。他的脸上露出担心、恳求的笑容,因为他很担心这些搬运工会损坏他的作品。他喘着粗气,伸出颤抖的双手帮他们搬运。挪动的时候,他的身体痛苦地蜷成一团,但却紧张、恳求、友好地指挥着他们。“嗨,如果你——这位先生——能再……一点!你……对,对!”他的脸上挂着很不自然的笑容,“啊!对!如果先生你能……!如果你能往下一点……对,对,对,对!”他恳求、祈祷般的微笑伴随着柔和的咝咝声。

接下来,搬运工们便会把一些北达科他州的仙女身体零件抬出房子,然后装进敞篷卡车。这些雕像的体积非常庞大,很难想象这位动作敏捷、身体瘦弱的男子是如何做出这样的庞然大物的。

等搬运工们离开后,高本先生便会利用这一点时间娱乐片刻。他和他老婆,那位身材修长、灵巧的日本女人一起从后院走出来(这位日本女人好像具有意大利血统),两人打起了手球,一打就是几个钟头。高本先生把球打到那幢楼的砖墙上,一旦得分他便会尖声大笑,而且还不停地拍着小手。他会费劲地弯下腰,用手捂着肚子,然后欣喜、快乐地摇晃着。由于笑得太厉害了,有时候都快透不过气来,他会从咽喉里发出急促、尖锐、混乱的声音:“好,好,好!好,好!好!好!好!”

当他看到乔治站在窗口看着他时,他便会大受刺激,一边摇晃着手指一边大声尖叫:“你踩了!没错,没错,没错!昨天晚上,你又踩了!”

说完话,他便高兴地从院子里穿过,一路跌跌撞撞,最后靠在墙壁上。等他慢慢平静下来后,他会用手托着自己的细腰,轻声地尖叫着。

8月盛夏的一个早晨,天气炎热,乔治回到家中,看到搬运工们又在房子里忙活。很明显,这次搬运的作品比以往更大。毫无疑问,浑身沾满石膏的高本先生正在大厅里来回奔走。他紧张地张着嘴笑着,神情不安地围绕着那几个高大强壮的搬运工。

乔治走进大厅的时候,有两个人正缓慢地走回大厅,他们共同抬着一个巨型石膏头。该头像的下颌相当巨大,面容透出深邃的目光,表情如同政治家。过了片刻,又有3人从工作室走了出来,他们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吃力地抬出一个人体石膏部件,嘴里还骂着什么。这个身体部件罩着双排扣的外套,外凸的肚子上裹着背心。刚才出去的两个人此刻又回到了工作室,等他们再次出来时,摇摇晃晃地抬着一个巨大的石膏腿和一只阿特拉斯般的大脚。他们走了过去,而另一位返回准备搬运其他部件的人则站在墙边以便让他们通过,他说:“我的天哪!如果这家伙踩在你身上,肯定会踩出一个大脚印来的,你说呢,乔?”

最后搬运的是那位贤者的手臂与拳头,上面有一个巨大的食指,且朝上伸着,好像在严厉地说着什么或在责备什么似的。

那尊塑像是高本的杰作。当那尊塑像经过的时候,乔治觉得那根朝上伸出的大手指是高本艺术的巅峰,也是他生命的完美写照,他最喜欢那根手指了。此前乔治从未见过高本那么激动过。他虔诚地在那些汗流浃背的搬运工身边祈祷着。显然,他们粗鲁的动作令他又紧张又担心。他嘴角的微笑凝固在脸上,表情充满了恐惧。他内心很不安,身体不停地扭动着,手指攥得紧紧的,还不停地哼哼着。如果那只巨大的、朝上伸出的手指发生什么不测,乔治断定他会倒地而死。

然而,他们最终还是完好无损地把所有的东西装上了卡车,然后开走了。只有虚弱、憔悴、精疲力竭的高本先生留在那儿,眼睛盯着街边。他返回房中,发现乔治正站在那里冲他微笑着。“踩。”他轻声说道,然后摇了摇手指,第一次没有笑容,没有了精神。

乔治以前从未见过他如此疲惫,也想不起他是否有过疲惫的时候。这个身材矮小的人总有无穷无尽的生命力。但是此刻,不知为何,当乔治看到他如此疲倦,面容如此古怪、苍白的时候,他的内心产生了一丝莫名的难过。高本沉默了一阵,接着仰起脸,用近乎嘶哑但却饱含真挚情感的声音说道:“你看见塑像了吗?”“是的,高本先生,我看见了。”“你喜欢吗?”“是的,非常喜欢。”“那么……”他咯咯地笑着,然后又把手抖动了一下,“你看见脚了吗?”“看见了。”“我想,”他说,“他会踩的,是不是?”接着大笑起来。“他应该会的,”乔治说,“像他那样的大脚,几乎和我的一样大。”他又加了一句,因为他说完前一句后才想到这一点。

看来高本对他的评论很高兴,所以他尖声地笑着说:“好啊,好啊!”同时强调似的点着头。他又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若有所思地说话了,毫不掩饰自己的热情:“你看见手指了吗?”“是的,高本。”“你喜欢吗?”他快速、认真地问。“非常喜欢。”“很大的手指,对不对?”“手指还朝上伸着,对吧?”他话中带有愈加明显的成就感。他喜滋滋地说道,笑的时候嘴张得很大,同时伸出自己的小手指朝上指着。

大约一个星期,乔治一直没见过高本,甚至也没有想起过他。这一段时间正是公用文化学校放假的日子,乔治抓紧每分钟时间,投入到全新、紧张的写作中去。后来有一天下午,他写完一段文字后,把字迹潦草、几乎看不清的纸张随便堆在地板上,然后坐在那里想放松一下。他放眼朝后窗望去,突然想起了高本。他想起自己最近再没有见过他,而且奇怪的是,他甚至再也没有听到过外面墙上小球熟悉的碰撞声,也没有听到过以前高亢、尖锐的笑声。这些因素加上自己的失落感,促使他马上站起身来,来到楼下并按响了高本家的门铃。

室内无人应答,周围一片静寂。他等了片刻,仍然没有人来。于是他来到了地下室,只有门卫在那里,他便走上前跟门卫说话。门卫说高本先生生病了,但他本人觉得他的病并不严重。医生建议他休息,在疲惫不堪的劳累后要进行一段时间的放松。现在他已经被送到附近的医院进行护理和观察了。

乔治想去看望他,但由于一直忙于写作,于是一拖再拖。这样过了十几天,有一天早晨,乔治在外面一家饭馆吃完早饭后回家,看见他的房子前面有一辆卡车正在倒车。高本的房门敞开着,他便朝里面望了望,发现搬运工们已将公寓清理一空。以前漂亮而奇特的屋子此刻已经空荡荡的了。此刻,一位年轻的日本人正站在高本曾经制作精美作品的位置上,他是雕塑家高本的熟人,乔治以前多次见过他。他正在监督他们搬运剩下的家具和陈设。

乔治走了进去,那位年轻的日本人赶忙很有礼貌地抬起了头,露出冷峻的笑容。他一直没有说话,直到乔治向他询问高本先生近况时,他才说高本已经死了。他的脸上始终带着冷峻的微笑,同时还有一种令人费解的谦恭。

乔治感到很震惊,他在原地站了片刻,知道没什么好说的了。但不知怎的,他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才行,在这种情况下,人人都会有这种感受。他看了看日本人,想上去跟他说几句话,但最终却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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