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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23 18:10: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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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斯蒂文森

出版社:山东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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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银岛

金银岛试读:

金银岛

[英]罗·路·史蒂文森 著  徐晓红 译   喻璐 审校

翻译统筹:刘荣跃 刘文翔

关于作者作品

本书作者罗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森(Robert Louis Stevenson,1850-1894),于1850年11月13日出生于苏格兰爱丁堡。他是苏格兰著名的小说学、散文作家和诗人。斯蒂文森的作品,风格独特,情节离奇,引人入胜,深受读者喜爱。

斯蒂文森的祖父和父亲都是土木工程师,在灯塔建筑方面成绩斐然。1867年,斯蒂文森子承父业,进入爱丁堡大学攻读土木工程专业。然而斯蒂文森从小就对文学创作情有独钟。他回忆道:“我整个儿童和青少年时期,一直在为文学创作这个目标而努力。我的口袋里总是揣着两个本子,一本是阅读的书,一本是写作的稿纸。”入学不久,他便向父亲请求改修文学。其父不允,父子二人各执己见,最后作为折衷,父亲令他专攻法律。一年后,斯蒂文森放弃律师业务,潜心写作。在短短一生中,他创作了大量的散文、游记、随笔、小说和诗歌。1894年,年仅四十四岁的斯蒂文森突发中风,病逝于太平洋南部西萨摩亚的首都阿皮亚,葬在当地一座能俯瞰太平洋的高山之上。其墓碑上铭刻得着他本人撰写于1879年的那首著名的《挽歌》。《金银岛》(又名《宝岛》)一书的创作灵感,来源于作者在休假期间,给他的孩子画的一副金银岛的地图,他根据这副类似藏宝图的地图给他的孩子讲述了一个曲折离奇的故事,后来,他将这则故事整理成书,出版后广为流传。

故事围绕一份神秘的藏宝图展开,主人公少年吉姆、斯摩莱特船长、利维塞大夫和乡绅特劳尼等正义人士,与以希尔弗为首,乔装成水手的海盗之间,在波涛汹涌的大海和陡峭险峻的金银岛上,展开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殊死较量。最后,正义战胜了邪恶,吉姆他们多次挫败了海盗的阴谋,满载着金银财宝,平安返航。故事以主人公吉姆的口吻记述,极富亲切感和真实感,故事情节悬念丛生,险象环生,高潮迭起,环环相扣,惊险曲折,结局圆满,大快人心。

故事一开始,作者就为故事的发展设下了诸多悬念,以渲染气氛。如“船长”的出现,船长经常唱起的那首 “十五个家伙争抢死人的箱子——哟嗬嗬,来瓶朗姆酒!”神秘水手瑶,船长那从未打开过的水手箱、不可告人的身份、提防“独腿儿水手”的嘱咐,以及船长的赖账不离店都为后面故事的曲折发展埋下了伏笔。黑狗的出现和消失、瞎眼彼犹给船长的“黑符”和船长的猝死更为此增添了几分神秘色彩,读到此,让读者禁不住问号连连,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答案。船长死后,水手箱之谜解开了——里面有一张藏宝图,然而这张藏宝图却让人匪夷所思,于是,利维塞大夫与乡绅特劳尼便召集人马,带上吉姆一起出海寻宝,要解开藏宝图之谜。而船上的厨子希尔弗是个老谋深算的海盗,企图发起海上叛乱,而不巧的是,吉姆在叛乱前一个偶然机会躲在苹果桶里偷听了他们的阴谋,事先向利维塞大夫、乡绅与斯摩莱特船长做了汇报,足智多谋的船长马上制订了计划,第一次粉碎了他们的阴谋,故事由此便分成两条线索,一条是机智勇敢的吉姆跟着叛匪偷偷登上了金银岛,目睹了希尔弗跟同伙威逼利诱,残害正义水手的经过,接着,吉姆在逃命途中巧遇了三年前被流放到金银岛上的海盗本·刚恩,本·刚恩把自己找到了金银岛财宝的秘密告诉了吉姆,让吉姆向利维塞大夫他们报告,以允许他一同返航作为条件,而此时利维塞大夫他们与希尔弗叛匪的木堡激战已经开始,炮火过后,吉姆偷偷潜回了木堡;另一条是利维塞大夫等人弃船上岸,突破枪林弹雨,抢先占领了木堡要塞,并把食品辎重运进木堡,在此修整待战,此时,吉姆也来到了木堡,两条线索至此合而为一。作者随后提到了利维塞大夫他们由于食物不足和恶劣的环境这一点,正为后来他们将木堡拱手让给叛匪并交出藏宝图埋下了伏笔。接下来,希尔弗他们举着白旗跟船长谈判,两人斗志斗勇、针锋相对,希尔弗碰了一鼻子灰,灰溜溜地回去了,战斗一触即发。在一场殊死战斗以后,双方都自都付出了血的代价,船长也负了伤,这种危险而又相持不下的情况又为我的出走埋下了伏笔。这时,情节似乎陷入了僵局,为了打破僵局,作者又安排了吉姆的出走成为突破口,不仅为故事掀起了新一轮高潮,还为整个故事增添了一份英雄主义色彩。吉姆偷了本·刚恩的小船,冒着生命企图割断西斯潘尼奥拉号的锚索,然而割断锚索之后,风向和潮流又突然改变,他被断了退路,不得不顺水推舟,冒着被大船撞沉的危险,在千钧一发之际爬上了大船,此时,老舵手正喝的醉醺醺的,已经在醉酒后的厮打中结果了另一个叛匪,这为吉姆跟汉兹的一对一的对决提供了便利。机敏的吉姆觉察了汉兹的反常,挫败了汉兹暗杀自己的阴谋,先不露声色地利用他教会自己掌舵驾船,然后在汉兹准备动手的紧要关头,先发制人地结果了他,胜利地夺取了西斯潘尼奥拉号。然而,当吉姆回到木堡的时候,发现木堡里面驻扎的人并不是利维塞大夫他们,而是希尔弗等人,此时,作者并没有马上交代利维塞大夫让出木堡,交出藏宝图的原因,而是隐去不提,看似荒谬的情节勾起了读者的悬念。此时,吉姆在脚踏两只船的希尔弗的“保护”下捡了一条命,希尔弗也面临着众叛亲离的危险,故事再次掀起了高潮,矛盾升级到了白热化的地步。作者继续记叙希尔弗一伙带着吉姆上山寻宝,途中遇上本·刚恩的装神弄鬼,士气大减,而狡猾的希尔弗不愧是老谋深算的群魔之首,三言两语遍消除了众匪的疑虑。而当他们历经艰辛到达藏宝地,却发现有人抢先发现并转移了宝藏,此时本·刚恩和利维塞大夫他们出现了,海盗们的捞财梦最终破灭,阴谋诡计也宣告破产,真相终于大白,正义之人都分得了一份财产,而恶人也受到了应有的惩罚。所以,看似荒谬的情节安排实际是服务于险象环生、迂回曲折的情节和大快人心的真相大白的,不能不叫人拍案称绝。

作者还善于运用欲扬先抑和欲擒故纵的手法,使情节精彩纷呈。这主要表现在对希尔弗的描写上,起初,希尔弗表现在大家面前是个十足的绅士,他受过教育,彬彬有礼,逢人遇事都笑脸盈盈,左右逢源,对吉姆尤其亲切和蔼、宠爱有加,在船上做厨子的时候手脚勤快,对大家的关心无微不至,深得人心,以至于吉姆、利维塞大夫、包括谨小慎微的船长都认为没有看错这个人,直到吉姆在苹果桶里听到了他蓄意谋反的企图时,这个狡猾老狐狸的真面目才暴露出来,在后面的故事中,他的本性暴露得愈加淋漓尽致,这是欲擒故纵。另一方面,乡绅特劳尼的看林人老雷德鲁斯本是吉姆眼中一个只会发牢骚和唉声叹气的人,吉姆根本瞧不起他,结果,雷德鲁斯在希尔弗的阴谋暴露后大家做好自卫和奋战准备的时候,表现得精神饱满,在执行守卫船舱过道堵截叛匪的任务中表现得尽职尽责,在时间紧迫的搬运辎重、划船靠岸的时候表现得任劳任怨,在抢占木堡的枪战中不幸饮弹受创、在死亡的边沿挣扎的时候也表现得十分顽强,没有说过一句抱怨或者害怕的话,这与之前吉姆对他的印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是欲扬先抑。

作者还十分善于细致入微地刻画人物形象,比如机智勇敢的少年吉姆,躲在苹果桶中偷听到了叛匪的阴谋,克服重重困难与危险将西斯潘尼奥拉号从海盗手中夺回,除了机智勇敢,作者还在一些细节中刻画了吉姆的善良,当他落在希尔弗手里时,他恪守承诺,拒绝了跟利维塞大夫一起逃走,在寻宝的行程中,即使他所憎恨的希尔弗用绳子牵着他,他也好心地搀扶着他爬上了山。再如深思熟虑、责任心强的大夫利维塞;足智多谋又有点顽固的船长斯摩莱特;管不住口风,却又十分善良,而且海上经验丰富的神枪手特劳尼乡绅;心口不一、圆滑世故、凶残狡诈、脚踏两只船的海盗头子约翰·希尔弗;胆小怕事的水手迪克等等,这些极具个性人物形象都为这部作品注入了充沛的活力。

作者要通过这部作品告诉世人的是,人世间最珍贵的不是金银财宝,而是人性的爱和正义感。这正是《金银岛》历经百余年,魅力恒久不衰的原因所在。

斯蒂文森短暂的一生,著述颇丰,其中《金银岛》、《化学博士》是斯蒂文森的成名作、代表作,《金银岛》开创了以发掘宝藏为题材的文学作品的先河,《化学博士》则塑造了文学史上最成功的双重人格典型。《金银岛》还入选了1986年法国《读书》杂志推荐的“个人理想藏书”书目。

本书读来兴味盎然,令人手难释卷。读者不妨随作者一道登陆如梦似幻的金银岛,领略那一段荡气回肠的探险寻宝历程……  本书的翻译由刘荣跃负责总体审核,喻璐具体负责校对。欢迎读者对不足之处提出宝贵意见,以便修订时予以完善。

目 录

第一部分 老海盗

第一章老船长在“本鲍旅店”

第二章“黑狗”的出现和消失

第三章黑符

第四章水手箱

第五章瞎子的下场

第六章船长的地图

第二部分 海船上的厨子

第七章 出海前的准备

第八章 在“望远镜”酒店里

第九章 武器弹药

第十章 航行途中

第十一章 苹果桶里听到的阴谋

第十二章 开会

第三部分 我在岛上的历险

第十三章 上岸

第十四章 目击凶杀

第十五章 岛上的“野人”

第四部分 木堡

第十六章 大夫的讲述:弃船的经过

第十七章 大夫继续讲述:小艇的最后一次行程

第十八章 大夫继续讲述:头一天的战事

第十九章 吉姆·霍金斯的讲述:驻扎在木堡里

第二十章 船长与希尔弗的较量

第二十一章 激战

第五部分 我在海上的历险

第二十二章 出走

第二十三章 靠近西斯潘尼奥拉号

第二十四章 追赶西斯潘尼奥拉号

第二十五章 夺取西斯潘尼奥拉号

第二十六章 与伊斯利尔·汉兹的周旋

第二十七章 潜回木堡

第六部分 希尔弗船长

第二十八章 身在敌营

第二十九章 又见黑符

第三十章 重逢大夫

第三十一章 寻宝——福林特船长的指针

第三十二章 寻宝——丛林里的声音

第三十三章 欢聚

第三十四章 尾声第一部分 老海盗第一章老船长在“本鲍旅店”

乡坤特劳尼、利维塞大夫和其他几位先生,他们都动员我把有关金银岛的事儿,从头到尾原原本本、详详细细地记录下来,只是要求我隐去金银岛的具体方位,因为至今那里还有没被挖掘出来的宝藏。我在公元17XX年开始着手写这本书。先从我父亲开的一家名为“本鲍将军”的小旅店开始吧。有一天,一位皮肤黝黑、脸上有道刀疤的老水手住了进来……

当时的情景就跟发生在昨天一样,记得他拖着沉重的脚步,踱进了店门,身后的手推车上撂着他的水手箱。他身形高大,体格魁梧,皮肤黝黑,一侧脸颊上有块青白色的刀疤,两只粗糙的手上,布满了伤痕,断裂的指甲壳里黑黑的。他身上穿的蓝色外套脏兮兮的,披在肩上的辫子油腻腻的。我还记得他自顾自地一边吹口哨一边张望海湾,然后,那首他后来经常挂在嘴边的水手谣便脱口而出:“十五个家伙争抢死人的箱子——

哟嗬嗬,来瓶朗姆酒!”

高亢、苍老、颤抖的声音,像是船上的绞盘杆坏掉以后发出来的。然后,他用随身带着的类似推杆的棍子,敲击着房门。我父亲一露面儿,他就粗声粗气地要朗姆酒喝。接过酒,他慢慢地呷、细细地品,完全是一副行家派头,眼睛却始终盯着周围的悬崖和我家旅店的招牌。“这儿离海湾很近,”他终于吭声了,“旅店位置不错,生意好不好,伙计?”

我父亲告诉他说生意清淡,客人少得可怜。“好吧,”他说,“我就在这儿住下了!嗨!伙计,”他冲着那个推车的,“车推到边儿上去,把我的箱子拎下来,我要在这儿住上一阵子。”接着,他又对我父亲说:“我这人不怎么讲究,用朗姆酒、咸肉和鸡蛋就能打发,能溜达溜达,看看船出海就够了。你叫我什么好呢?就叫我‘船长’吧!哦,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说着,他朝着门槛上扔了三四枚金币,“用完了吱一声儿!”他的样子凶巴巴的,看起来活像个当官儿的。

说实在的,虽然他穿得不好,说话粗鲁,但一点儿也不像是一般的水手,倒像是习惯了指手划脚使唤人的船长或者大副。推小车的人跟我们讲,船长是前一天早上坐邮车到“皇家乔治”饭店的,然后打听海边有哪些旅店。我估计,他听说我们这儿不错,人少僻静,所以他就从那边跑到我们这儿来落脚了。对这位来客,我们知道的就只有这些了。

他这人好静,白天,不是在海湾上转悠,就是拎着个铜制望远镜,爬上悬崖;而晚上,他就坐在大厅靠近炉火的角落里,拼命地往肚子里灌兑了水的朗姆酒。要是有人跟他搭话,他理都懒得理,只是猛地抬起头来,恶狠狠地瞪着人家,鼻子一哼,跟冒烟儿的汽笛没什么两样。我们和到店里来的人,很快就知道了他这德性,也就随他去了。每天,他蹓弯儿回来,都会问我有没有水手模样的人来过。刚开始的时候,我还以为他这么问,是想找个跟他一类的人,好有个伴儿,后来,我才明白,他是想躲开他们。偶尔会有沿海边去往布里斯托尔的水手住进店来,每当这时,他总是会隔着门帘先窥察一番,然后才迈入大厅,而且绝对不会弄出哪怕一点点动静。对此我是司空见惯了;因为从某种程度上说,我也是他提防的对象。有一天,船长把我叫到一边,跟我说提防一个“独腿儿水手”,只要那家伙一露面儿,就赶紧给他报信儿,如果我做到了,船长答应每个月的第一天,给我一枚四便士的银币。每到月初,我就向他讨要薪水,他十有八九会冲着我哼鼻子,狠狠地瞪我;但不出一个星期,他就想通了,还是会把工钱付给我,并且肯定会再啰嗦一遍:提防那个“独腿儿水手”。

不用我说,大家也能想象得到,那个“独腿儿”,是怎么样在我的噩梦里折磨我。尤其是在刮风下雨的晚上,狂风震颤着屋子的四角,巨浪沿着海湾咆哮,拍打着崖壁,我总会见到这个人,他以无数种外形和表情出现在我眼前。有时他的腿是从膝盖那里被砍断的,有时又是从大腿根部被砍断的,有时就像一个怪物,只长了一条腿,而且这条腿长在身子中间。我会看见他蹦过树篱和水沟,没命地追赶我……总之,为了每个月的四便士,这些可恶的胡思乱想让我吃尽了苦头。

虽然“独腿儿水手”吓得我够呛,但是对于船长本人,我倒并不见得比别的认识他的人更怕他。晚上,要是他喝酒喝过了头的话,他就会坐着那里,旁若无人地哼唱那首难听的、老掉牙的水手谣。有时候,他还会给在场的每个人点上一杯酒喝,然后逼着那些害怕得直打哆嗦的人听他讲故事。我时常听到“哟嗬嗬,来瓶朗姆酒”的歌声震得房子直摇晃。为了保命,周围的所有人都加入了进去,唯恐声音不及别人而引起他的注意。因为在这当儿,他是最为狂放不羁的人;他会拍着桌子让众人安静下来,或者因为某个提问而怒发冲冠,如果有时没有人发问,他就会认为大家没有听他讲话。在他喝得醉熏熏地回到房间倒在床上之前,谁也不敢先走。

最让人胆寒的还是他讲的那些故事,都是阴森森的,有绞刑、有“走板”、有海上风暴、有干托图加群岛,还有发生在西班牙大陆上的厮杀。看样子,他像是跟海上的魔头打了一辈子交道;而他讲述这些恶行的腔调,把我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惊呆了。我父亲总是说,我们这个店准得被他毁了,恐怕客人们很快都不敢再来了,谁会愿意让人呼来喝去、驱来赶去,在睡觉的时候还心有余悸呢。不过,我倒觉得这未必是件坏事,大家伙儿确实被他吓坏了,但事后想想还是觉得有趣,毕竟这为平静的乡间生活平添了一种有趣的刺激。甚至,一伙年纪跟我不相上下年轻人还假装崇拜他,给他冠以“真正的船长”、“真正的水手”等诸如此类的名号,并且他们还说,多亏有了他这样的人物,英国人才能在海上所向披靡。

从一方面来说,船长的确是在毁我们的店。他住了一个星期又一个星期,住了一个月又一个月,而他付的房钱早就花得干干净净了。我父亲根本不敢找他要钱,只要他敢提一个字,船长马上冲着他哼鼻子,声音响得跟打雷似的。我可怜的父亲被他瞪得从房间里退出来,我看见过他碰了钉子,无可奈何地绞着双手。我敢肯定,我父亲年纪轻轻就在痛苦中送了命,跟烦恼焦灼和担惊受怕有很大关系。

在我们店里住了这么久,船长的衣服从来没有换过,只是见他从小贩那儿买过几双袜子。他帽子的一条边耷拉下来了,尽管刮风的时候,这让他很不自在,但他也懒得去理会,随它那样耷拉着。我还记得他的外套上面是补丁摞补丁,是他自己在楼上房间里补的。他从不写信,也从没见他收到过信。他从不跟任何人搭腔,最多在朗姆酒灌多了的时候,会跟熟悉的邻居侃几句。至于他的大水手箱,我们谁都不曾见他打开过。

船长住在我们店的最后的日子里,他被狠狠地教训过一次。那天,我父亲病得人事不省,傍晚的时候,利维塞大夫来给他看病,在我家里吃了顿晚饭,然后大夫走进大堂,一边抽着烟,一边等他的马从村里过来接他,因为我家这个老店没有马厩。我跟在大夫身后也进了大堂,大夫衣衫整洁光鲜、举止得体,头发上扑着雪白的发粉,一双明亮的黑眼睛炯炯有神,与一般没什么品味的乡下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更不要说我们这位这样邋里邋遢、混身横肉、头眼昏花、衣衫褴褛的海盗一样的船长。船长正喝得烂醉,两臂支在桌子上。突然,他——船长——咧嘴唱开了:“十五个家伙争抢死人的箱子——

哟嗬嗬,来瓶朗姆酒,

喝吧,魔鬼已经喝了——

哟嗬嗬,来瓶朗姆酒。”

我估摸“死人的箱子”,跟船长搁在楼上房间里的大箱子,应该是一回事。在我的噩梦里,“死人的箱子”同“独腿儿水手”搅和在了一起。船长的水手谣,我们早就听惯了,谁都不会特别在意,当然,除了利维塞大夫,他这还是头一回听到。我发觉大夫挺反感这首歌,因为他恼怒地抬头看了看,然后又继续跟老花匠泰勒聊风湿病的新疗法。这时,船长越唱越带劲,终于,他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这动作的涵义我们都懂——住嘴!大家伙儿即刻都不吭声了,当然,还是除了利维塞大夫,他的话音清晰而平和,每说一两句话就麻利地抽上一口烟。船长瞪了大夫一会儿,又一巴掌拍下去,目光越来越刻毒,最后,船长的嘴里迸出一句低沉而恶毒的诅咒:“住嘴!该死的!”“你指的是我吗?先生!”大夫问;恶棍船长又迸出一句诅咒。大夫说,“我只有一件事要告诉你,如果你再这么贪杯,世上很快就会少一个混蛋。”

老家伙气得火冒三丈。他一跃而起,抽出他的水手折刀,打开后摊在手掌上掂了掂,威胁说要把大夫钉在墙上。

大夫一动不动,还是侧面对着船长,他的话音跟刚才一样清晰平和,为了让屋里所有人都能听得清楚,他的声音提高了些,十分镇静坚定地说:“如果你不马上把刀收回口袋里,我以我的名誉担保,下一个被法庭送上绞刑架的就是你!”

接着,船长跟利维塞大夫,两个人对视着较量上了,船长很快就败下阵来,收起刀子,像条挨了打的狗一样,嘟嘟囔囔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听着,先生,”大夫继续说,“我的辖区居然出了你这号人物!你最好放老实点儿,你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我的眼睛。我不光是个大夫,还是个治安官;只要有一丝一毫关于你的怨言传到我耳朵里,就算是今晚这种撒野,我也会叫你好看!我会逮住你,把你赶走!你自己瞧着办!”

很快,利维塞大夫的马到了,他骑马离去。那天晚上,船长总算消停了。而且,后来好些个晚上,他也都没再惹事儿。第二章“黑狗”的出现和消失

不久以后,第一件怪事发生了,正如大家将会看到的那样,尽管这些都不关船长的事,但是最终却使我们摆脱了他。那个冬天冷得出奇,霜重风疾。显然,我可怜的父亲熬不过这个冬天了。父亲日渐衰弱,旅店大大小小的事情全都落在了我母亲和我身上,我们忙得团团转,根本顾不上关照还住在店里的那个不招人待见的客人。

一月份某个天寒地冻的早上,天蒙蒙亮,整个海湾都铺上了一层灰色的霜,海浪有气无力地拍打着岸边的礁石,太阳刚刚爬上山顶,阳光在洒落在远处的海面上。船长比平常起得更早,已经去了海滩,他的水手弯刀在他蓝色外套下摆那儿直晃悠,那只铜制望远镜被他夹在胳膊下,帽子反扣在头顶上。我还记得,他行进时呼出的气像雾一样紧随其后,在他转过一块大石头的时候,我听见他最后一声愤怒的“哼”,声响很大,似乎他还在跟利维塞大夫顶牛。

母亲在楼上陪着父亲,我在摆餐桌,等着船长回来吃早饭。突然,大堂的门被推开了,一个我从来没见过的人跨了进来。他长得白白胖胖,左手缺了两个指头,虽说他身上也带了把水手弯刀,但他怎么看都不像是个逞强斗狠的主儿。对于水手,我总是格外留意,不管是一条腿儿的还是两条腿儿的,这回我真有点儿摸不着头脑了,他应该不是个水手,但他跟大海又像是有些瓜葛。

我问他要点儿什么,他说要朗姆酒。当我走出大堂去拿酒的时候,他竟然一屁股坐在了桌子上,拿了酒回来,他示意我过去。我手里拿着餐巾,站在那儿犹豫不决。“过来,小子,”他说,“再过来点儿!”

我朝他挪了一步。“这桌子是给我的同伴比尔准备的吧?”他斜着眼睛问道。

我告诉他我不知道谁叫比尔,早饭是给住在我家店里的一个客人准备的,大家都叫他“船长。”“没错,”他说,“这个‘船长’多半就是比尔。他脸上有道刀疤,人特豪爽,尤其在酒桌上,我的同伴比尔就是这种人。咱俩赌一把,你说的‘船长’脸上有道刀疤——要是你愿意,咱俩就赌,那道刀疤在他右腮帮子上。啊哈,我没说错吧,我可是跟你说过的。比尔他在这儿吧?”

我告诉他船长出去散步了。“哪条路?小子,他是从哪条路走的?”

我指了指那块大石头,告诉他船长或许就要回来了,然后又回答了他几个问题。“嗬,”他说,“比尔要是见到我,准跟见到酒一样开心呢。”

但当他说出这些话的时候,脸上并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喜色,我觉得他肯定是认错了人,这些都是对他所说的那个“比尔”说的。不过,我想这跟我没什么关系;此外,我也不知道如何是好。那个陌生人在屋子门口那儿不停地踱来踱去,眼睛紧盯着远处,全然一只猫准备扑老鼠的猫。有一回,我跨出店门走到路上,他赶紧叫我回去,我动作稍稍慢了半拍,他那肥嘟嘟的脸就马上露出凶相,接着恶言恶语地命令我回去,吓得我连蹦带跳地逃了回去。我一进屋,他又换成了原先的表情,讨好似的皮笑肉不笑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夸我是个好孩子,还说他看好我。他说,“我也有个儿子,跟你简直像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他可是我的骄傲。对男子汉来说,守规矩很关键,小子——你得守规矩!你要是跟比尔出过海,你就不会像刚才那样,我都说了两遍了还站在门外,绝对不会!这不是比尔的行事方式,也不是跟他一起出过海的人的行事方式。没错,胳膊下夹着望远镜,是比尔!不是他还能是谁呢!小子,咱俩回到大堂去,躲在门后,吓比尔一跳。上帝保佑!确实是比尔!”

陌生人边说边和我一起回到大堂,他把我塞到他身后,开着的门正好把我们隐蔽了起来。我感到惶恐不安,不难想象,当我发现那个陌生人也很紧张的时候,我就更害怕了。他握住弯刀的刀柄,把它朝刀鞘外拔了拔。我们藏在门后的时候,他一直咽着口水,就像我们通常说的“哽咽”似的。

船长终于跨进了门,他“砰”地一声把门甩上,根本没有看看周围,就穿过房间朝摆着早餐的桌子走去。“比尔!”陌生人喊道。我觉得他像是在给自己壮胆。

船长猛地转过身来朝着我们,黝黑的脸膛变得煞白,鼻子变得乌青。瞥见陌生人的那一刹那,他像是见到了鬼魂或是魔头,或者是其他什么,反正是世上顶可怕的东西。看见船长一下子变得苍老而且病态,说真的,我心里竟有些不忍。“得了,比尔,你又不是不认识我!咱们可是老伙计。”陌生人说。

船长倒吸一口冷气。“‘黑狗’!”船长说。“不是我还能是谁!”陌生人放肆起来,“‘黑狗’还是老样子,来看望看望老伙计比尔。你住在‘本鲍旅店’,啊!比尔,比尔,自从我丢了两根手指头,咱俩大风大浪见识了不少啊!”陌生人边说边举起他的残手。“听着,”船长说,“既然你已经找来了,我就在这儿!说吧,想干嘛?”“比尔,你还是老样子”“黑狗”说,“一点儿都没变。我要让那个可爱的小男孩给我来杯朗姆酒,我这人就好这口。要是你愿意,咱俩就坐下来聊聊天,像老伙计那样,心里有什么就往外倒什么。”

我拿酒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坐到了餐桌两旁。“黑狗”侧着身子,坐在靠近门的那边。我猜,他这么坐,一来方便留意他的“老伙计”,二来可以留心自己的退路。“黑狗”轰我走开,但不许我关门。“小子,不准从锁孔偷看!”他嚷道。我退回到酒吧间,大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我竖起耳朵听了好一阵子,但是除了低沉的嗡嗡声以外,我什么都没听见。后来声音越来越响,我好歹听明白了一两句,差不多都是船长在骂人。“不、不、不、不!到此为止吧!”他有一次喊道。接着他又说,“没的说,那可是要上绞架的,绝对是要上绞架的。”

突然,咒骂声跟另一些嘈杂声像火山一样爆发了——桌椅成了一堆木头,接着是刀刃的碰撞声,然后是什么人痛苦的嚎叫声。接着,我看见“黑狗”没命地逃,船长在后面紧追不舍,两个人都拔出了弯刀。“黑狗”的左肩被砍伤了,血汩汩地往外冒。追到门口的当儿,船长举起刀朝“黑狗”的脊梁骨狠命地剁了下去,要不是“本鲍将军”这块大招牌挡着,“黑狗”早就被劈成了两半。直到现在,招牌下面的边框上还有一道豁口。

船长最后那一刀分出了胜负。“黑狗”逃到路上,顾不得肩膀上的伤,脚底像蹭了油一样一溜烟儿地消失在小山包后头。至于船长,他站在那儿跟中了邪似的,死死地盯着招牌,他揉了好几次眼睛,然后才转身回到屋里。“吉姆,”他说,“上酒!”他叫我的时候身体略微晃动了一下,连忙用手撑在墙上。“你受伤了吗?”我大声问。“朗姆酒。”他重复道:“我必须得离开这里!朗姆酒,朗姆酒!”

我跑去拿酒;然而刚才发生的事却让我心慌意乱,我一不留神摔碎了一只玻璃杯,还把水龙头给堵住了。我还没有回过神来,就听见大堂里“嗵”地一声巨响,是什么东西倒了。我赶紧跑进去,原来是船长仰面朝天地躺在地上。这时,我母亲已经从楼上跑下来给我帮忙,刚才的叫喊声和打斗声也惊动了她。我们俩一边一个扶起船长的脑袋,他呼吸困难,呼吸时发出很大的声响;双眼却紧闭着,脸色吓人。“天哪,我的天哪!”我母亲叫道,“怎么倒霉事儿都让我们家摊上了!你父亲还病着呢。”

这时,我和我母亲都不知所措,不知该怎么救船长,脑子里一片空白,只知道他刚才跟那个陌生人干了一仗,伤了要害。我拿着朗姆酒,想灌进他的喉咙,但他牙关紧咬,下巴颏儿硬得像铁一样,根本掰不动。这时,门被推开了,利维塞大夫走了进来,我和母亲都快慰地舒了口气。大夫是来给我父亲瞧病的。“噢!大夫,”我们叫道,“我们该怎么办?他伤哪儿了?”“伤?他根本没受伤!”大夫说,“这家伙跟你我一样,好好的。他这是中风了!我警告过他!霍金斯太太,你上楼去照顾你丈夫吧,如果可以,最好什么都别跟他说。我尽量想办法,救他这条一文不值的命。吉姆,去拿个盆子过来!”

我端着盆子过去的时候,大夫已经把船长的衣袖撕开了,露出粗壮结实的胳膊,上面好几处都纹着字,看上去倒是工整、清楚。前臂上有“吉星高照”、“一帆风顺”、“比尔·本斯万事如意”等,靠近肩膀的地方纹着一幅绞刑架,上面还吊着个人。我当时觉得这些纹身挺有意思。

大夫用手指摸了摸那幅图,说:“比尔·本斯阁下,这恐怕是你的大名吧,看来你这号人还是明白自己将来的下场的。我们现在要看看你的血的颜色,”他说,“吉姆,你怕血吗?”“不,先生。”我说。“那好,”大夫,“你端稳盆子!”说完,大夫拿出手术刀,切开了船长胳膊上的静脉血管。

流了不少血以后,船长睁开了眼睛,迷迷糊糊地瞅了瞅四周,他先认出了大夫,马上皱起了眉头,接着,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似乎这才放下心来。突然,他脸色大变,挣扎着要站起身来,嚷嚷道:“‘黑狗’在哪儿?”“这儿没有什么‘黑狗’,”大夫说,“只有你四脚朝天地躺在地上。你正灌着朗姆酒,然后就中风了,我警告你的话正好应验了吧。本来我才不想管你呢,可刚刚我还是违背了自己的意志,把你从坟墓里拉了回来!好啦,本斯先生——”“我可不叫这名字!”船长打断了大夫的话。“你叫什么无所谓,”大夫答道,“‘本斯’是一个我认识的海盗的名字,我这么称呼你是因为我不知道你叫什么。我要告诉你的是:一杯朗姆酒要不了你的命,但你只要喝了一杯,就会没完没了地喝下去。我用我的假发跟你打赌,如果你不收敛一点儿,你肯定得玩儿完!你听明白了吗?——再喝下去,你只有死路一条,就像《圣经》里说的: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好了,来吧,使点儿劲儿。我扶你上床,仅此一次。”

我和大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歹把船长搀上了楼,让他躺在了床上。他的头重重地落在枕头上,就像一个几乎昏迷的人一样。“现在,我再提醒你一遍,”大夫说,“酒是你的克星!我算是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了。”

大夫边说边拉起我的胳膊,要我随他去给我的父亲看病。“没事儿了。”大夫关上了门。“刚才给他放了不少血,够他老老实实地呆上一阵子了,估计要在床上躺个把星期,这对你和他来讲都再好不过了。但要是他再中风的话,可就玩儿完了!”第三章黑符

晌午的时候,我端着药和凉开水来到船长的房间,他躺在那儿,跟我们离开的时候差不多,只是略微往枕头上面挪了挪,他看上去虚弱而激动。“吉姆,”他说,“这儿,也就是你还算个好人,我一向待你不薄,从来没短过你的工钱——每个月四便士银币。现如今,你瞧,伙计,我病秧秧的,而所有人都嫌弃我;吉姆,你去给我拿一小杯朗姆酒过来,好不好?伙计。”“大夫——”我刚开口,他便破口大骂大夫,尽管声音中气不足,但是火气很旺。“大夫们都是些蠢蛋!”他说,“刚才那大夫,他懂什么叫水手?!我在热得像烧化的沥青那样的地方呆过,也到过黄热病吃人的地方,还领教过大地震,震得地面跟海浪差不离。那些地方,那大夫见识过吗?告诉你吧,我这条命,就靠朗姆酒撑着!对我来说,酒,就是肉就是水,就是哥们儿就是娘们儿。我这会儿要是喝不到酒,我就会像是瘫在海边报了废的破船,我的血就会溅你一身,也会溅那蠢蛋大夫一身!”他接着又骂了一阵子,然后恳求我:“吉姆,你看,我的手指头在抽筋,抖得厉害,停不下来,我今天还滴酒没沾呢。我跟你说,那大夫是个蠢货!吉姆,你要是再不给我酒喝,我就会‘鬼缠身’。我已经看见他们了,死掉的福林特来了,他就站在你背后的墙角那儿,活生生的,我‘鬼缠身’的时候,就会犯混、瞎胡闹。大夫不是说过,只喝一杯的话,不碍事儿。吉姆,就让我喝一小杯吧,我给你一枚金币,怎么样?”

船长越来越烦躁,我怕他惊动我父亲,父亲那天情况很糟糕,需要安静。再说,他提到了大夫说过的话,我也觉得只喝一小杯酒的话,不会出大乱子。我只是很反感船长刚才想花钱收买我。

我说:“你把欠我父亲的钱还给我就行了,一个子儿我都不会多要!我这就给你拿酒去,就一杯!”

我把酒递给他的时候,他贪婪地夺了过去,一口气喝得精光。“呀,呀,”他说,“好些了,这点儿酒足够了!伙计,大夫说我还得在这该死的床上躺多久才能下地?”“至少一个星期。”我说。“见鬼!”他叫道:“一个星期!我不干!到时候他们准得把黑符都送来了!那帮混蛋这会儿正四处打探我的消息呢,他们守不住自己的东西还想算计别人的。我倒要问问,这是水手的作派吗?我这人守得住财,从不糟蹋自己的钱,也从不会让自己的东西落到别人手上。我要设个圈套让他们来钻,我才不怕呢!伙计,我还要另外再布个陷阱,捉弄捉弄他们。”

他边说边从床上爬起来,使劲抓住我的肩膀,痛得我差点儿叫出声来,并且吃力地挪动着他那两条死沉死沉的腿。他的话透着一股子霸气,但是声音却有气无力,他坐到床边的时候停下来歇了口气。“那大夫可把我整惨了!”他嘀咕着,“我的耳朵嗡嗡直叫唤,还是让我躺下吧。”

我正准备帮他一把,他却已经躺回了原来的地方,好一阵儿他都这么一声不响地躺着。“吉姆,”他终于又出声儿了,“你今天见到那个水手了吗?”“你指的是‘黑狗’吗?”我问。“对,是‘黑狗’,”船长说,“他是个孬种,不过指使他的那个人更是个恶棍。要是我躲不过这一劫,‘黑符’又送到了的话,你记住,他们是冲着我的水手箱来的!你就骑上马——你会骑,对吗?好吧,你就骑上马——我也顾不了太多了——去找那个饭桶大夫,让他召集所有诸如治安官之类的人——到“本鲍旅店”来,把福林特船上所有还活着的海盗统统干掉。我是大副,福林特船上的大副,只有我一个人知道那地方在哪儿。福林特船长在萨凡纳港临死的时候交待我的,就跟我现在交待你一样。不过,你一定得等到他们先把‘黑符’送到,或者要么是‘黑狗’,要么是‘独腿儿水手’露面儿了,然后你才能去报官。吉姆——千万提防那个‘独腿儿’!”“但是,船长,‘黑符’是什么东西?”“是一种召集令,伙计,要是他们送来了,我会讲给你听。吉姆,千万大意不得。我以我的名誉担保,将来我会跟你平分。”

他又东拉西扯了一阵子,声音越来越弱。我把药递了过去,他像个孩子一样乖乖地吞了,还说:“如果有哪个水手吃过药,那个人就是我。”终于,他昏昏沉沉地睡着了,我从船长的房间走出来。我不清楚是不是该做的都做到了,也许我应该把船长所讲的告诉大夫,因为当时我怕得要命,担心万一船长后悔把真相告诉我,他会对我下毒手。但是,事不凑巧,当天夜里,我可怜的父亲非常突然地去世了,所有的事情都不得不搁在了一边。失去亲人的悲痛、接待左邻右居的来访、葬礼的安排都压在我身上,同时,还要打理店铺的一切事情,我忙得昏天黑地,根本没工夫想到船长,更不要说怕他了。

第二天早上,船长竟然自己下了楼,跟平常一样吃早饭,虽然他没吃下多少东西,但酒却喝得不少,恐怕比平时还要多,因为他自己去吧台倒酒。他绷着脸,皱着眉,哼着鼻子,没有人敢招惹他。在我父亲下葬的头一天晚上,店里的气氛格外沉重。船长又像平常一样喝得烂醉,他唱的水手谣这时候听起来,真是说不出的别扭。虽然他的身子骨大不如从前,但大家伙儿都怕他怕得要死,而大夫又出远门儿给人看病去了。自从我父亲去世以后,大夫就一直没到附近来过。我刚才说过船长很虚弱,的确,他的身体看上去不是在好转,而是一天不如一天。他来来回回地上楼、下楼,一会儿从大堂踱到酒吧间,一会儿又从酒吧间折返回大堂。有时候,他把鼻子伸出门外,闻一闻大海的气息。他扶着墙走动,呼吸困难、急促,像是在登山一样。他没有额外再跟我说什么,我确信他已经完全忘了他告诉我的那档子事儿。他的情绪越来越反常,要不是有病在身,他会比以往还要暴躁。他现在发起酒疯来更吓人:他会拔出明晃晃的弯刀,摆在面前的桌子上!周围的人在他眼里像是不存在似的,他整个人迷失在了他自己的内心世界里,神志相当恍惚。比如说,有一次,他居然破天荒地唱起乡下情歌来,让大伙儿目瞪口呆。那首歌肯定是他年轻的时候,没当水手以前学唱的。

就这样,直到我父亲葬礼过后的第二天下午,雾蒙蒙冷飕飕的。约莫三点钟前后,我站在门口,想起了我的父亲,心里很难过。这时,有个人沿着大路慢吞吞地走过来了。他显然是个瞎子,一个绿色的大眼罩扣在眼睛和鼻子上,手里拄着根拐杖,边走边用拐杖探路。他还是个驼背,似乎是因为年老或者因为身体衰弱,直不起腰。他身上披了件又大又破、带顶兜帽的水手斗蓬,这使他成了一个活脱脱的怪物!长得这么丑陋的家伙我还是头一回遇到。在离旅店不远处,他停了下来,面朝前方,吊着唱腔阴阳怪气地嚷道:“哪位好心人告诉我这可怜的瞎子,我这是在哪儿?为保卫祖国英格兰,我牺牲了宝贵的视力。愿上帝保佑乔治国王——我现在在这个国家的哪个地儿呢?”“朋友,你已经到了黑山海湾的‘本鲍旅店’。”我说。“我听见有人讲话,”他说,“是个年轻人的声音。好心的小伙子,把你的手给我,领我进去,行吗?”

我伸过手去。这个面目可憎,说起话来倒客客气气的瞎子,猛地像老虎钳一样牢牢地扳住我的手。我大吃一惊,拼命想挣脱他,谁知他的手只一拽,就把我拖到了他跟前。“听着,小子,”他说,“带我去见船长!”“先生,”我说,“我真的不敢!”“噢,”他说,“不敢?!赶紧带我去见他,不然我就拧断你的胳膊!”

他边说边使劲,我痛得叫起来。“先生,”我说,“我是为你好,船长已经跟以前不一样了,他连坐着都会把弯刀拔出来,上次有个先生——”“快走,少废话!”他打断我。瞎子的声音又凶又冷,让人心里发毛,我还从来没有听到过这样的声音。跟心里的恐惧相比,胳膊的疼痛已经算不了什么。我只得立马服从他的命令,穿过店门径直朝大堂走去。害病的老船长正坐在那儿,晕晕乎乎地啜着朗姆酒。瞎子的铁爪死死地钳着我,他整个人贴过来,把体重差不多全搭在了我身上,我都快被他压趴下了。“你直接把我领到船长跟前,他一看见我,你就说:‘比尔,有朋友来看你了!’要是你敢不照办,我就让你尝尝厉害!”说着,他又拧了我一下,我疼得差点儿昏过去。对船长的害怕已经被抛到了脑后,真正令我胆寒的,是揪着我的这个瞎眼乞丐。我推开了大堂的门,结结巴巴地说出了刚才瞎子逼我说的话。

可怜的船长抬眼一看,酒马上就醒了,他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是恐惧,不如说是绝望。他挪动了一下想站起来,但是照我看来,他却显得有气无力。“好了,比尔,坐着别动!”瞎眼乞丐说,“就算我看不见,可我的耳朵灵着呢,你的手指抖一下我都听得清楚。咱俩公事公办!小子,伸出你的左手,握住比尔的左手腕,然后把它拉到我的右手边!”

我和船长都照瞎子说的做了。我看见有样东西,从瞎子提着拐杖的手传到了船长手中,船长接过来后马上握住了。“这下完事了!”瞎子说着,突然松开了我的胳膊。当他跳出大堂来到马路上时,我还一动不动地傻站在那儿,很难想象一个瞎子的动作会这么干净利落。笃——笃——笃,他拄着拐杖已经走远了。

过了一会儿,我和船长才回过神来。我还一直握着船长的手腕,这时才松开,他赶紧抽回手,敏捷地查看掌心。“十点钟!”他叫道,“还有六个钟头。我们还来得及!”船长猛地站了起来。

但他还没立稳,整个人就开始晃,他马上用手卡住自己的喉咙。接着,“轰”的一声,船长朝前直挺挺地倒在地板上。我赶紧跑过去,一面大声叫我母亲。但是,着急已经不管用了,突发的中风将船长送上了黄泉路。说来也怪,我对船长从来就没有过好感,虽然后来有些同情他,但是眼睁睁见他死去,我还是哭得跟个泪人似的。船长是我身边第二个死去的人,而当时,失去父亲的悲痛还积压在我心头没有散去。第四章水手箱

当然,我一刻也没敢耽搁,把知道的一切统统告诉了我的母亲,也许我早就该这么做。我们的处境相当艰难和危险。船长的一部分钱——如果他有钱的话——肯定该归我们,但是船长的那伙仇家不大可能把到嘴的肥肉吐出来,给一个已经见了阎罗王的人抵债,“黑狗”和瞎眼乞丐我都已经领教过了。我突然想起船长嘱咐过我,叫我骑上马去找利维塞大夫,但是那样的话,留下母亲一个人孤零零的没个照应,显然不可行,而继续呆在店里,看来也不是办法。厨房炉膛里的煤块落下来的响动,时钟嘀嗒的声音,都会绷紧我们的神经。我们的耳边似乎响起了步步逼近的脚步声,好像要将躺在大堂地板上的船长尸首包抄,我心里老是担心,那个面目狰狞的瞎眼乞丐可能就在附近游荡,随时准备再来。当时的情形就像老话说的那样:吓得魂不附体。必须快刀斩乱麻!我们决定到附近的村子里求援,说走就走,我们连帽子都顾不上戴,就立马奔进茫茫夜色和霜雾之中。

村子位于旁边一个海湾的另一面,从我们家的旅店虽然看不见,但实际上相距不过几百码。特别鼓舞我的是,村子所在的方位跟瞎子出现的方向正好相反,就算瞎子这会儿已经朝旅店扑过去,我们也不会撞个正着。在路上,我们并没花太长时间,尽管时不时停下来,相互搀扶着听听四周的动静。好在没有任何异常的声响,只有海浪拍岸的声音,以及树林中的动物吱吱嘎嘎的叫声。

我们赶到村里已经是掌灯时分,家家户户的门窗透出黄色的灯光,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我当时的那股子高兴劲儿,但是除此之外,别的,我们什么都指望不上了。或许村子里的人该为他们自己感到害臊,因为竟然没有一个人肯跟我们一起回“本鲍将军”旅店!我们越是倒苦水,他们越是往后缩——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没有一个人敢出头!对于“福林特船长”的名号,我虽然感到很陌生,但这里的一些人早就知道得一清二楚了,一提起来就胆战心惊。村子里有几个人,曾经在离“本鲍将军”旅店很远的地方干过农活儿,他们想起来,前些时候在路上瞅见过几个生面孔,当时还以为他们是贩私货的呢,就绕开了。而且,还有不止一个人看见“基特洞”海湾那儿,停着一艘小帆船。这样一来,只要听说有谁是福林特船长的伙计,足以把他们吓得要死。好说歹说,还是没有一个人愿意帮我们保卫旅店,倒是有几个人愿意骑马去找利维塞大夫,他家在另一个方向。

人们常说胆小怕事会一个传一个,而另一方面,讲明道理倒是一个打气壮胆的好方法。在他们每个人都把心里话说出来了以后,我母亲才开口,她说我是个没爹的孩子,属于我的每一分钱她都要拿回来!“如果你们没有一个人敢去‘本鲍将军’旅店,”她说,“我和吉姆敢!我们这就回去,多谢了!大块头的胆小鬼们。就算是把命搭上,我们也要把那个箱子弄开。克劳斯里太太,谢谢你借给我们装那些合法钱财的袋子。”

当然,我说我会跟我母亲一起上路,村里的人自然全都嚷开了,说我们疯了,可即使到了这个地步,还是没有一个人肯跟我们一道回去。他们只是给了我一把上了子弹的手枪,免得我们在遭到袭击时无力反抗;他们还许诺为马匹备好鞍,以防我们回村子时遭人追杀;同时,有个小伙子骑马去利维塞大夫那里搬武装救兵。

在那个寒冷的夜晚,我们母子二人冒险往回走,我的心砰砰直跳。透过雾霭的边缘,一轮泛着红光的满月升了起来,我们加快了脚步,明摆着,等会儿我们返回来的时候,月光会把四周照得跟大白天一样,我们的行踪根本躲不过窥探的眼睛。我们敏捷地沿着树篱悄悄往前走,既没看见可疑的东西也没听见可怕的动静,等进了“本鲍将军”旅店,关上了大门之后,我们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我马上闩(shuan)上店门,我们站在黑暗中喘了会儿气,宅子里,我们孤零零的,相伴的只有船长的尸体。母亲从酒吧间里找来了蜡烛,我们互相搀扶着进到大堂。跟我们离开时一样,船长的尸首仰面朝天地躺在那里,睁着眼睛,一只胳膊直挺挺地伸着。“放下窗帘,吉姆。”母亲小声说,“要是有人来,他们从外面会看得见。”我赶紧照办。“得把船长身上的钥匙取下来,可告诉我,谁敢去碰他呀?”母亲带着哭腔说。

我立刻跪在船长身旁的地板上找钥匙,我发现离他的手不远的地方有一小块圆纸片,一面被涂黑了,我猜这一定就是“黑符”!我捡起来一看,发现另一面写有短短的一句话,字迹工整而清晰:限你今晚十点!“妈妈,他们今晚十点钟动手!”我说。话音还没落,我家的那只旧钟就“当、当、当……”地敲了起来。突然响起的报时声把我们的魂儿都吓飞了。还好,才六点钟。“吉姆,快找钥匙!”妈妈说。

我把船长身上口袋一个接一个全都翻遍了,结果只找到几枚小硬币、一个顶针、几缕线、几根长针、一截被咬掉一头的烟卷、他那把柄上开裂的折刀、一个袖珍罗盘和一个火绒盒,真令人丧气。“找找看,是不是挂在他脖子上了。”母亲提醒我。

忍着强烈的厌恶感,我扯开了他的衬衫领口,果然发现他脖子上挂着条涂了柏油的细绳。我用船长的折刀把细绳割断,发现了那把钥匙。这一进展让我们的心里充满了希望,我们一刻也没有耽搁,一溜烟儿爬上楼,冲进船长住了这么久的小房间,那只箱子从船长来的那天起就一直摆在那儿。

那只箱子从外观看跟别的水手箱并没有什么两样,只是盖子上用烙铁烫了个字母B——船长姓名的第一个字母。因为箱子有些年头了,也并不受主人的爱惜,所以箱子角上有些破损和裂痕。“把钥匙给我。”母亲说。虽然锁开起来很费力,但转眼间母亲就扭动了钥匙,打开了箱盖。

一股浓烈的烟草和柏油的味道立刻从箱子里扑鼻而来。但是,箱子的顶层只有一套很体面的衣服,掸得干干净净,叠得齐齐整整,其他就再没什么了。母亲说,这套衣服看样子还从来没有被穿过。衣服下面是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一架四分仪、一个小锡壶、几卷烟丝、两把锃亮的手枪、一根银条、一块老式西班牙手表、几件不值钱的小玩意儿(大多是外国货)、两个镶有黄铜的罗盘,还有五六个不大多见的西印度贝壳。我事后常常纳闷:像船长这样飘泊不定,烧杀掳掠的海盗,带那么些贝壳做什么勾当?

找了半天,我们没有发现任何值钱的东西,除了那根银条以及那些小玩意儿,而它们都不是我们想要的东西。再下面一层是件水手斗蓬,已经被海盐漂得发白。母亲不耐烦地把斗蓬往上一抖,箱子里最后的秘密终于揭晓:一个油布包,里面包着像报纸之类的物件;还有一个帆布包,手一碰就发出金币丁丁当当的碰撞声。“我要让那伙无赖知道,我可是个守本份的人。”母亲说道,“我只拿我该拿的,一个子儿都不会多要!吉姆,你撑开克劳斯里太太的袋子。”母亲一边从帆布包往外取金币,一边计算着船长欠我们的钱,然后把数好的钱装进我手中的袋子里。

这可是件费时的苦差事,因为那些金币来自不同的国家,大小也各不相同:有西班牙都布隆、有法国路易斯、英国几尼、西班牙古银币……还有一些我根本不认识的,全都乱七八糟地堆在一起,其中几尼的数量可能最少,而我的母亲只懂得用几尼来计算。

才数了一半,我突然抓住母亲的胳膊,因为我听见静悄悄、冷飕飕的空中传来“笃、笃、笃”的声音——那是瞎眼乞丐的拐杖戳击冰冻的路面发出的,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声音越来越近了,我们僵坐着大气都不敢出。接着,有人恶狠狠地拍打店门,转动门把手,震得门闩哐哐当当直响,瞎子想进来;随后,屋里屋外变得死一样的静,好一阵儿之后,“笃笃笃”的声音才又响起,渐行渐远,终于听不见了,我们庆幸得简直无法形容。“妈妈,”我说,“我们把钱都带上,走吧!”我敢肯定,闩着的门已经引起了瞎子的怀疑,那窝马蜂很快就会被他招来。幸亏我刚才把门闩上了,可没见过那个可怕的瞎子的人根本体会不到我当时的庆幸。

我母亲虽然吓坏了,但她还是既不愿多拿一分也不肯少要一文。她说,还不到七点钟,早着呢。母亲清楚自己的权利,决不会放弃。母亲还在与我争执,此时,小山远处传来了低沉的呼哨声,该是我俩的争执告一段落的时候了。“我只拿数好了的。”母亲边说边跳了起来。“我带上这个抵债。”我说着,捡起了那个油布包。

很快,我们战战兢兢地下了楼,蜡烛留在了空箱子旁边。我们开了店门,拔腿就跑。我们逃走得不是时候,因为此时雾气渐渐消散,月光把山坡两边都照得亮亮堂堂的,只有笼罩在谷底和店门周围的一团薄霭能隐蔽我们最初的行踪,而当我们刚逃到小山脚下,离村子还有大半路程的时候,我们必定会暴露在月光之下。还不止这些呢,因为此时我们听到几个人飞奔而来的脚步声,我们朝脚步声传来的方向望过去,只见一团晃晃悠悠的亮光急速朝旅店逼近,看样子,他们当中有个人提着一盏灯笼。“亲爱的,”母亲突然说,“带上钱跑吧,我晕得厉害。”我当时想,这下我们都完了!我怨恨邻村的人太胆小怕事,也责怪可怜的母亲过于迂腐和贪心。她刚才太糊涂,这会儿又扛不住!幸好我们已经上了小桥,我赶紧搀扶着母亲,跌跌撞撞地来到岸边,她吁了口气,靠在我肩头上不动弹了。我当时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力气,恐怕当时的行为很鲁莽,不过好歹算是把母亲拖下了河岸,向桥洞方向走了几步。再往前我就拖不动她了,由于桥过于低矮,我们只能趴在下面,母亲几乎完全暴露在外边。在这个位置,旅店里的每一丁点儿动静我们都能听得清清楚楚。第五章瞎子的下场

从某种意义上说,我的好奇心战胜了恐惧。我不愿呆在原先的地方,于是又爬上了岸,躲在金雀花丛后面,瞄着我家门前的那条路。我刚躲好,七八个歹徒就沿着那条路风风火火地跑过来了。提着灯笼那家伙打头,几步之后跟着三个手拉着手的家伙。虽然有雾,我还是发现三个人里居中的是那个瞎眼乞丐。随后听到的对话证实了我的判断。“把门砸开!”他喊道。“是!是!先生。”三两个人应声冲向“本鲍将军”旅店,拎着灯笼的那个跟在他们身后。大概敞开的店门让他们大吃了一惊,我看见他们停下来,小声嘀咕着什么。可过了一会儿,瞎子再次发令,他显得气急败坏,声音又高又尖。“进去!进去!进去!”他吼着,骂他们动作太慢。四、五个家伙马上就冲了进去,另两个同那可恶的乞丐一道留在了路上。没过多久,一声惊叫之后屋里传来了喊叫声:“比尔死了!”

但那瞎子还是嫌他们太磨蹭。“你们这帮蠢货,快搜他的身!其余的上楼去拿箱子!”他喊道。

我听见他们“咚咚咚”地登上了我家的旧楼梯,脚步声震得房子都在抖。很快,又是一嗓子惊叫,伴着玻璃的碎裂声,船长房间的窗户被“砰”地推开了,一个歹人的头和肩膀探出窗外暴露在月色之下,他朝站在下面路上的瞎眼乞丐直叫唤。“彼犹,有人抢先了一步,已经把箱子翻了个底儿朝天!”“东西还在吗?”彼犹吼道。“钱还在。”

瞎子对那点儿钱骂骂咧咧。“我是说福林特的手迹还在不在?”他喝道。“反正我们没找到!”那人答道。“嘿,你们楼下的,看看那东西在不在比尔身上!”瞎子又喊开了。

一听这话,另一个——大概留在楼下搜尸的那家伙——踱到门口:“比尔已经被人搜过身了,什么也没剩下!”“准是这店里的人干的,是那小子!我非得把他的眼珠子抠出来不可!”瞎子彼犹嚎道,“他们刚刚还在这儿,我推门的时候门被闩上了。伙计们,分头去找,把他们给我搜出来 !”“没错!他们的蜡烛还在这儿呢!”窗口那家伙应道。“赶紧分头去找!就是把这房子扒了,也要把他们给我揪出来!”彼犹用拐杖捣着路面一遍遍地叫嚣着。

转眼间,歹徒们所到之处,家具被掀翻、门被踹飞……乒乒乓乓的声浪在山石间回响,整个老旅店被彻底扫荡。随后,那班家伙一个接一个地溜出店门,来到了马路上,说是连个人影儿都没找着。就在这时,夜空中又传来了呼哨声,比我和母亲在数死去的船长留下的钱币时,引起我们警觉那声呼哨更清晰,不过这次是两声。我本以为这是瞎子招集手下杀人放火的信号,现在,从海盗们的反应来看,这是危险降临的警报,它来自于村子方向的山坡上。“又是迪克在报信儿,”其中一个说,“而且是两声!伙计们,咱们得撤了!”“撤?你们这帮胆小鬼!”彼犹吼道,“别理迪克!他是个十足的蠢货、怕死鬼!店里的人肯定没走远,就在这附近,你们马上就要逮住他们了!赶紧分头去找!狗东西们!我要是看得见,还用得着你们!”

这番话好像多少起了点儿作用,有两个家伙开始在那堆被砸得七零八落的破烂里东翻翻、西瞧瞧。我觉得,他们不过是在应付,对自个儿的小命倒是时刻留着神儿,其他的人则呆立在路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蠢货们,你们就要发财了!怎么还在打退堂鼓!只要找到那玩意儿你们就会像国王一样大富大贵。你们明明知道它就在这儿,干嘛还当缩头乌龟!当初你们没有一个人敢去见比尔,而我,一个瞎子,去了!现在,你们又要断老子的财路,让老子今后只得趴在地上当个臭要饭的,讨几个子儿换口朗姆酒喝,本来我可以风风光光地坐上四轮马车的!你们要是有象鼻虫吃点心的那点儿胆量,抓住他们就不在话下!”“得了!彼犹,我们不是已经拿到金币了吗!”其中一个咕哝着。“没准儿,他们把那该死的玩意儿藏起来了。”另一个说,“金币归你了,彼犹,别老站在那儿瞎嚷嚷!”“瞎嚷嚷”点中了彼犹的痛处,居然有人敢顶撞他,彼犹火冒三丈,暴跳如雷,抡起拐杖左右开弓,重重地打在了好几个同伙身上。

这下,瞎眼恶棍犯了众怒,有的大骂,有的威胁,他们企图抓住拐杖,把它从他手里夺过来,但没有得逞。

这通窝里斗倒是救了我们。正当他们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村子那边的山顶上传来了马蹄声,几乎就在同一时刻,树篱边火光冲天,枪声和爆炸声响成一片。眼看着,大难临头了,海盗们转身就跑,四散逃开,有沿着海湾往海边儿去的、有斜穿过山包的……转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彼犹,他们抛弃了他!他们究竟是被吓破了胆,还是报复他,因为刚才对同伙连打带骂,我不清楚。反正,彼犹落在了后面;他用拐杖拼命在地上探来探去,一面摸索着往前走,一面喊着他的同伙。最后,他转错了弯,从离我几步远的地方经过,朝村子的方向跑去。他喊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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