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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23 15:4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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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童馨儿

出版社:海南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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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都曾爱过白月光

我们都曾爱过白月光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我们都曾爱过白月光作者:童馨儿排版:JINAN ENPUTDATA出版社:海南出版社出版时间:2011-01-01ISBN:9787544332224本书由北京东方资治文化传播中心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第一章初相识少年安静下来。但很快地轻轻吹起口哨来。夜色沉静,冷风吹得不远处掉落下来的挡雨棚噼啪作响。口哨声轻越,似乎很是动听。

天色渐渐黑下来。

朵拉觉得有点困,眼皮沉重地打起架来。

风有点冷,她情不自禁地缩了缩脖子。

不知道几点了。四下里静悄悄的。台阶旁就有一盏路灯,可能是坏掉了,孤伶伶地立在夜色中,让人倍觉冷清。

她记起娜姨在电话里也不是不热情的,可是,明明知道她今天抵达,为什么会没出现?

大包小包的行李堆在脚边。挤上快巴的时候,她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胡子拉茬的司机大叔向她投过来疑问的目光,“一个人吗?”

她很镇定地点点头。

是的。一个人。

从此后,她只有一个人。

她站起身来,使劲地蹬了蹬脚。保持一个姿势太久,脚麻了。

突然间巷口传来一阵嘈杂声,有人骂骂咧咧,沉重且零乱的脚步声逼近来。

朵拉侧着脑袋。

总算是看清了。

几个少年在打架。

显然被围在其中的少年势单力薄,但他始终努力挺直身体,毫不示弱。打架原本比的就是坚持。少年虽然疲惫不堪,但总算支撑到最后。样子凶狠,拳头也凶狠。围殴的几人终于踉跄着散去。少年微微低垂着头,盯着自己的影子,狠狠吐口涶沫。

朵拉盯着他看。

他发现了她,走近来。

朵拉看清了他的面孔。嘴角有血迹,眼角乌青,却是丝毫无损于他的美貌。

他奇怪地问她,“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干什么?”

朵拉撇撇嘴,微眯了双眼,轻蔑地说,“你打架的姿势怎么那么难看。”

少年有点意外,因此也有点发窘。

他摸了摸鼻子,含糊不清地说,“我以为赢了最重要呢。”

他看着朵拉,再次问,“你在这里干嘛?”

朵拉眨眨眼睛,反问,“关你什么事?”

少年的自尊心明显受了伤,他轻哼了一声,“这里很乱,刚才你也看到了吧,说不定就哄上一群人来,揍你个半死不活,直接扔到澄碧湖里。”他吓唬着她。“说不定啊……还色心大起……”他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她。

朵拉漫不经心地扫他一眼。

她低下头,从包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盒湿纸巾,扯一张递给他,“哪,擦擦你的嘴吧。很脏。”她一语双关地说。

少年有点脸红,几乎是有点粗鲁地用纸巾在脸上胡乱抹一把。他粗声粗气地说,“我走了。”

没得到回答,他讪讪地转身走。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你叫什么名字?”

朵拉懒洋洋地回他,“关你什么事?”

少年的犟劲上来了,他掉回头来,试图在她身边坐下。他用膝盖碰了碰她的,“过去点儿。”他厚脸皮地说。

朵拉瞪大眼睛,“你有病啊。”

他很吃惊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的?”他用力地吸了吸鼻子,“昨天感冒了。”

朵拉白他一眼。

她真的累。最希望冲个热水澡,然后爬上床去,睡觉。

近六小时的车程,她无论如何努力,也没睡着。那些疲惫和困乏,在此刻一齐涌来。

她把头埋到双膝间。

少年问,“你是来找胡娜阿姨的吗?”“你从哪里来?”“你是胡娜阿姨的什么人啊?”“喂喂喂……”

迷糊中,感觉得到少年推了她一下,“你睡着了吗?”

她不做声。

少年安静下来。但很快地轻轻吹起口哨来。夜色沉静,冷风吹得不远处掉落下来的挡雨棚噼啪作响。口哨声轻越,似乎很是动听。

朵拉觉得自己睡着了。

她像是还做了梦。

仿佛看到母亲了。留着卷发,大眼睛,一笑起来嘴角露两只小小酒窝。她向朵拉伸出双手来,喜不自胜地叫,“朵拉朵拉……”

朵拉情不自禁地直起身子,答应,“哎……”

蓦然地便清醒过来。

有人在晃动着自己臂膀,一迭声地叫,“朵拉朵拉……”

映入眼帘的是个女人。分明是不年轻了,眼角遍布细细皱纹,但容貌尚算皎好。她凝视着朵拉,“你就是朵拉?”

朵拉赶紧站起来,扯扯身上的衣服,深深鞠个躬,“娜姨,您好!”

她从来没见过这个女人。但她既然认识她,肯定就是父亲嘴里说的娜姨无疑了。

胡娜轻轻把她揽到怀里,“不好意思,今天娜姨去了一趟乡下,路上车坏了……”她的下颌轻轻磨蹭着朵拉的头发,“是不是等了很久?”

朵拉微笑起来,轻轻回答,“没有呢。我也是刚到。”

朵拉看到了自己的小房间。粉色的墙。粉色的床幔。粉色的台灯。粉色的小小地垫。甚至粉色的软拖。

不用说,自然是父亲泄露的秘密。她从小至爱粉色,每样东西,都先提出要求,“我想要粉色的。”

现在想来大概小小年纪便受公主情结毒害太深。以为置身于一群粉色当中,便是位名符其实的公主,自此享尽人间宠爱。

娜姨期待地看着她,“喜欢吗?”

朵拉不敢眨眼睛。她害怕哪怕轻轻一眨眼,睫毛上的泪水就会掉下来。

她努力地微笑着,“娜姨,其实我已经十七岁。”

言下之意是其实我已经不再那么天真幼稚。

娜姨笑,“今天累了吧。赶快洗澡去,娜姨给你弄点东西吃。然后,咱们一块睡个好觉。明天十点之前谁也不许起床。”

朵拉觉得幸运。

她忐忑地猜测过无数种情形。害怕娜姨太过严厉。担心娜姨不好相处。忧愁娜姨其实并不欢迎自己。

幸好没有。

她抱着娜姨准备的粉色睡衣去洗澡。浴室不大,跟从前的家相比,真的太过简陋。可是她满心欢喜。几乎是轻声地哼着歌洗完了澡。

穿着新睡衣,她打量着镜中的自己。散发垂落在肩头,柔和的粉色映得她的脸颊格外可爱。她记得父亲最喜欢捏她的脸,“哎呀,我们的小朵拉真是个漂亮的公主啊。”

她的眼眶濡湿起来。

娜姨在门外轻轻敲门,“朵拉,朵拉,好了没?”

朵拉赶紧答应,“好啦好啦。马上就出来!”

她拉开浴室门。

娜姨就站在门边,一看到她,两眼发起光来,“啊哟,我们朵拉真是个漂亮的公主啊。”她伸手狠狠地捏了捏朵拉的脸颊,“快来!娜姨给你准备了好吃的。今天早上出门前就冻好搁冰箱里了的。就等你一到就热给你吃呢。”

娜姨的房子其实并不大,因为是一楼,得天独厚地享用着一个颇大的院落。娜姨显然是个有心人,院子打理得很好,甚至像模像样的摆放着一套质纹斑斑的木桌椅。屋檐下悬挂着一盏铁艺灯,把整个院落映照得几分模糊几分清晰。从窗里看过去,颇有点慵懒的田园风情。

朵拉忍不住暗自猜测,这么一个女人,为了什么独身至今?应该是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吧。像小说里写的,一个因病去世的爱人……又或者一段不能善终的青涩之爱,让她此生眼里再看不到其他人……“朵拉!想什么呢!快吃吧。吃完了好好睡一觉。过两天娜姨就去帮你办入学手续。海城高中不错的,许多外地的人都抢着把孩子把这里送。”娜姨的声音打断了朵拉的臆想。

关于海城高中,临行前朵拉也在网吧查询了一番,是省内数一数二的民办高校,以过硬的教学质量著称,当然,也以高昂的学费闻名。

朵拉不安地动了动身子,“娜姨,其实不用去那种学校的……”

她很有自知之明,今日不同往时。她只需要衣食住行平安稳妥,直至成人就可。

娜姨微笑了,温和地说,“不用担心,这个钱也不是我的。是你爸爸的。专门供你念书用的。你知道,他很抱歉,只能给你这个了……”

朵拉的眼泪一下子涌进眼眶来,“真的吗?”

娜姨很肯定地说,“真的。”娜姨摸摸她的头发,“所以,朵拉要开开心地学习、生活……”

朵拉点点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她低头大口喝汤,看到自己的眼泪,“噗”地轻轻落到碗里。

上床时已经凌晨一点。窗子半敞,窗外的夜色越发深隧,月光更沉静了。

朵拉发了许久的呆才睡着。

做了许多梦。大宅子。保姆王姨。爸爸妈妈。然后就是不绝于耳的、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尖叫声,哭泣声……

朵拉惊醒过来。

一时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白月光安静地自窗外倾泻进来,朵拉激烈的心跳缓缓平复。只是一个噩梦。她安慰着自己。

她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只觉背心全是汗。

两天后,朵拉踏进了海城高中的大门。

海城高中果然名不虚传,仅看外观,已经不是一般的高校所能比拟。各种豪华轿车悄无声息地出入,昨夜才下过雨,被微风扫落在地的桂花瓣,被车轮子无情地反复辗过。

今年的桂花开得好早啊。

她被语文老师带到高二(三)班的教室门口。

语文老师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头顶上的头发少得可怜,但显然很被主人珍惜,虽然少也梳理得整整齐齐。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仔细看去,便可发现眼镜摔断过,但是修好了。他眼睛很小,但目光炯炯有神。

教室里喧闹得很。但老头一出现在门口,那些嘈杂声便悄然消失了。

老头姓古,其实年纪并不老,还没到四十岁,是海城高中的教导主任,高二(三)班的班主任,为人保守,素以严厉著称。

古老师扶扶眼镜,向大家介绍朵拉,“这是我们班新来的许朵拉同学。以后,她就和大家一块生活学习!”

古老师带头鼓起掌来。于是教室里也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

朵拉的目光静静地扫过这些即将成为她的同学们的面孔。

突然间,她看到了他。

他显然也为这意外的相见吃了一惊,目光里闪烁着笑意。

古老师说,“朵拉,你就和周每每同学坐吧。”

女孩周每每长着一张近乎完美的面孔,但朵拉先被她的胸吸引住了。大家都不过十六七岁,朵拉还瘦不啦叽的,跟搓衣板完全没两样,周每每怎么就可以长了那么漂亮的胸?朵拉嫉妒地想。

周每每的态度有点冷淡,但那少年,他就坐在她俩身后,他踢踢她的凳子,笑咪咪地说:“嗨,又见面了啊。”

周每每耳尖,立刻盯住了朵拉,“你们认识?”

朵拉答,“不,不认识。”

少年却答,“是啊。我们认识。”

周每每紧抿着嘴唇,朵拉突然觉得她的目光像刀,而且正在恶狠狠地,试图割她的肉。

于是朵拉赶紧进一步解释,“我真的不认识他。”

周每每好像高兴了一点,她敲敲少年的桌子,“陈皓,这次月考你数学再不及格,我就告你爸听!”

陈皓眨眨眼睛,说:“好啊,我这段时间皮子正痒着。”

朵拉忍不住想笑。

噢,他叫陈皓。

周每每又生气了,丰满的胸膛随着急促的呼吸错落有致地起付着。朵拉贪婪地盯着她的胸看,她发现了,把气撒在朵拉身上,“看什么看?”

朵拉掉过目光,发觉陈皓在盯着自己看,于是板起脸来,学着周每每吼,“看什么看?”

陈皓手掌撑着下颌,答,“喜欢我就看啰。”

两女孩大惊失色。

许朵拉感觉到,周每每的目光变成了电锯……

下午的自习课,周每每取出了文房四宝,她要练习书法。她把字贴本摊得大大的,把朵拉的桌面也占去大半。朵拉只好一再往旁边挪动,手里捧着心爱的小说书不肯放。

突然间,砚台倒翻在地,黑墨水泼到朵拉身上。

朵拉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白裙子,瞬间里染上了纯黑的印迹。

周每每惊叫着,“啊呀,对不起对不起!”

她的目光里满是恶作剧得逞的笑意,哪有半点对不起的意思?

朵拉搁下书本,淡淡地答,“噢,没关系。”

她站起来往教室门外走。

不知道是谁,故意伸出脚来,绊了她一下,她手里还提着裙子,一下子便半倒在地上,膝盖被冷冰冰的地面磕得生疼。

有人在惊讶地大叫,“啊呀,对不起对不起。”

眼泪迅速地弥漫上来。

她头也不抬,缓缓站起,轻声答,“噢,没关系。”

走廊尽头就是洗手间,但她下楼去。

绕过教学楼背后,是一条通往学校食堂的小道,大约平时走的人少,小道上的细石仍然很硌脚。

小道尽头,有一个水龙头,想是平时用作接驳长管浇灌花草用。朵拉打开水龙头,狠狠搓洗着白裙子。

当然洗不掉。

就好像这生活,蓦然间塞给她一场场意外,惊恸,悲伤,除了接受,她别无他法。

她颓丧地垂下手来。

一颗小石子砸到了她脚边。

她抬起头来,看到了他。

他就坐在小道边的石凳上,嘴里好像嚼着口香糖,表情似笑非笑的。

他说:“过来!”

他的语气好像和她很熟稔。

她不想理他。于是低头狠狠扭干裙摆,目不斜视地要走开。

他抓住了她的手,微微一用力,就把她甩到了凳子上,他看着她,嘴角扬起一丝淡淡的笑,“为什么不哭?”

她有点气恼,硬邦邦地反问,“我干嘛要哭?”

他仍然看着她,静静地说:“你伤心了啊。你明明伤心了,为什么不哭?”

哦哟。这真是一个多管闲事的小破孩。她伤心不伤心,她爱哭不哭,关他什么事?

而且,是谁说的,伤心就一定可以哭?伤心就一定要哭?哭了又能怎么样?哭了就不会伤心了吗?坏的结果就会变成好的吗?离开的人就会回来吗?从离开N市的那一天起,她就决定:或许伤心总也难免,但她将永远不会再哭泣。

朵拉平静地低着头,耐心地努力抚平被弄皱了的裙子,良久才缓缓抬起头来,问,“你一伤心就会哭吗?”

少年笑了。他原本美貌,笑起来五官更为生动,让人无法直视。“是啊。我最爱哭。听说我小时候,我妈妈常常为了这个骂我,说我不像男孩子,动不动就哭。”少年微微仰起头,目光像是落在遥远处,“再说了,一哭就会得到安慰,有什么不好?”

他移回目光,清澈的眼神注视着朵拉。

朵拉笑了笑,动动嘴唇,“你这个傻孩子。”她温柔地说。像一个历经沧桑的大姐姐。

果然少年便不服气了,“咄!”他瞪她一眼。

他像变魔术一样,自身后拿出双手,在她面前摊开。一颗包装精美的巧克力,安静地躺在他的掌心里。“给你。”他说。

她拒绝了,“我不爱吃糖。”

父亲从小就教育她,不能吃太多糖,牙齿会坏掉,味觉也会受影响。

她从来不是太乖的孩子,但对父亲的话,总是乐意听进耳里。她如今长着一口洁白整齐的牙,父亲总是邀功,“多亏我常提醒着,不然不知多少虫牙。”

她的眼睛有一点泛湿。她用力地吸吸鼻子,决定不要再去想起父亲。

陈皓很固执,他不肯缩回手,“吃吧。糖最起码可以让你感觉到甜。”

她不想再跟他争执,于是接过来,细细剥了,轻轻丢到嘴里,然后她站起来,“我走了。”

他也跟着站起来,“我和你一块走。”

她叹息一声,说,“不好。”

他眨眨眼睛,“可是我家也在月光路老街啊。”

月光路老街。

这名字真好听。

朵拉拿着纸条寻找这条街的时候就这么想过。

这是条奇异的老街。街头是美轮美奂的别墅群,街尾是参差不齐的普通民居。迎面碰上的人,有可能是个身揣巨资的有钱人,也有可能是煎熬度日的贫苦人家。

朵拉在前边走,少年陈皓跟在她身后。

时值傍晚时分,暮色尚浅,老街安静祥和。

朵拉在台阶下站住脚步,回过头来,“快回家吧。”她微微俯视着他。

他出其不意地问,“你晚上吃什么?”

朵拉怔了一下。

娜姨又下乡去了,出门时唠唠叨叨地,叮嘱她务必按时吃饭,冰箱里有择好的蔬菜,有腌好的肉。

她笑着把娜姨推出门去,“姨啊姨啊,我已十七岁。”

她纵然已经十七岁,但真的,并不会做饭。

陈皓像是看穿了她,“我就知道你们大城市里的女孩子!”他的语气像是有点轻蔑的意思。

朵拉有点不高兴。

陈皓说,“我会煮快餐面,还会煎鸡蛋。”

朵拉犹豫了一会,让开了身子。

陈皓一进门,就深呼吸着赞扬,“你们家的房子里有家的味道。”

朵拉有点吃惊。她没想到他会冒出这么一句话来。她犹豫了一下,才勉强让自己没有反驳他,“不,这并不是我的家。”

事实是,她需得把这里当作她的家。而她的家,她自己的那个家,再也没有了。

她找拖鞋给他换上,问了一句,“你不回家的话,可以吗?”

陈皓笑了,“没有人会找我。”

他径直找到厨房,打开冰箱。

朵拉跟在他身后。

他很高,她只及他的肩。但他有些瘦弱,背影看上去有些孤单。

朵拉想,哦,我们都拥有一点不可告人的隐私。

真好。

她轻声说:“巧克力很好吃。”

他听到了,回过头来,冲她一笑,“那就好。”

他嗞啦一下,撕开快餐面的包装袋,在炉子上架上锅子,掺进去一点冷水,在等待冷水沸腾的时候,他愉快地吹起了口哨。

朵拉回到了客厅里,打开电视看。电视剧里的男孩对女孩说:“我喜欢你。”他小小年纪,但眼神坚定。

朵拉突然有点呼吸不了。

她关掉电视,扬声问,“面条可以吃了吗?”

陈皓端着盘子走了出来,“可以啦!”

餐桌上很快被摆满,朵拉神奇地发现,除了面条,陈皓煎了鸡蛋,嗯,虽然有点糊,但也不是太糟糕;还炒了白菜芯,好像火候有点过,但也不是不能吃……他还准备了两杯牛奶,他说,“天气冷,我把牛奶热了一下。”

朵拉笑了,“做为一个英俊的男孩子,你不可以随便对一个女孩这么好。”

陈皓弯弯嘴角,“非常正确,所以我只对你这样。”

朵拉凝视着他,“为什么?”

陈皓侧侧脑袋,答,“我爸爸说,小时候我最喜欢问为什么。这也为什么,那也为什么。他说,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许多东西根本就没有答案。”

咄,这孩子,拿这么冠冕堂皇的道理来回答她。她其实只想听他说一句,“我喜欢你啊。”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话。

但是,他好像也很爱他爸爸哦。

朵拉说:“你爸爸还说了什么?”

陈皓笑了,“他现在什么都不说了。他很忙。”

朵拉说:“哦。你爸爸一定是个成功的生意人吧。做生意应酬多,肯定就比较忙。”

能在海城高中就读的,多少有点家底的吧,朵拉想当然地认为,眼前这少年也出自富贾之家。

陈皓慢条斯理地喝着牛奶,“他忙着喝酒。忙着赌钱。除此之外,他别无所长。”

朵拉吃了一惊,“嗯?”

陈皓抬起头来,“自从我妈妈走以后,他就一直这样。”他屈起手指,“我数数,唔,有十三年了吧。”

朵拉看着他,目光渐渐流露几许怜悯,他额前的发有点长,此时掉了下来,微微遮住了眼睛。她忍不住伸出手去,为他把头发撩上,轻声说:“可怜的孩子。”

陈皓说:“有吃有穿,还有上等学校念,哪有什么可怜的。”他目光清澈,让朵拉想起初见他的那一夜,月光下的他,表情不恭,眼神清冷。

朵拉轻声问,“哪里来的钱?”

陈皓答,“我有个姑姑,每月定时自香港给我们汇来大笔钱。”

朵拉点点头,“幸好。”

陈皓微笑起来,“怎么办,迟到了。晚自习是七点钟开始。”

朵拉提议道,“我们去看电影吧。”

陈皓不赞同地摇摇头,“啧啧啧,我果然没看错,你真不是一个好孩子。”他拉住她的手,唇角露一朵孩子一般调皮的笑,“走吧走吧,快点!”

他们轻盈地穿过小巷,月光路尽头便是让人头晕目眩的繁华商业区,朵拉停下脚步,忍不住回头张望来路,呵,这世界真正奇妙,一转眼便是两个世界。远远看去,甚至还能看到巷子里冷淡的路灯光。

朵拉改变了主意,“我们去打电玩吧。”

陈皓说:“好。”

他得意洋洋地掏出一张电玩城的VIP卡来。

朵拉惊叹,“你真神奇。”

陈皓说:“算了,你明明想说我顽皮。”

朵拉嘻嘻笑。

电玩城里嘈声震耳,陈皓与朵拉各自拿一小篮子,兜着游戏币到处晃。朵拉被捕鱼机迷住,坐下便不肯动了。可惜不太会玩,老是打不中鱼。眼看身边的玩家一个个神情淡定地,轻描淡写地一击便中,游戏币哗哗地流出来,她嫉妒得眼睛都红了。

突然间,有人自身后轻轻拥住了自己,手掌覆在了她手上,“我来教你。”陈皓热热的呼吸就在耳际,朵拉闻到自他身上发出的淡淡的肥皂香气。

她忍不住轻轻侧头看他,他神情专注,一击落目标,立刻孩子一样轻声欢呼。他眼中波光流动,耳旁细细茸毛尚未褪尽。

他看一眼朵拉,“我是不是很帅?”他厚颜无耻地问。

朵拉一本正经地点点头,“也还行吧。”

他凝视着她,不满地摇摇头,“就说你不是个好孩子,一点也不诚实。”

她笑。

呵。今天她笑了很多次。仅仅只为了这个,她也需要感激眼前这少年。她说,“啊呀,好晚了,走吧,回家去!”

娜姨回来得很晚。朵拉睡了一觉醒来,发现客厅的灯亮了。她赶紧下床去,打开门。娜姨就坐在沙发上,像是很累,手里还拿着杯子,眼帘微瞌着,像是睡着了。

朵拉坐下来,轻轻叫她,“娜姨,娜姨。”

娜姨惊醒过来,看到朵拉,笑了笑,“吵醒你了?”

朵拉摇摇头,“没有。”

她眼尖,看到娜姨的脚上分明有道细细伤痕,“娜姨,你受伤了。”“啊,”娜姨不自然地缩了缩脚,“乡间小路年久失修,草很长,可能无意中割着了。没事。离肠子还远着呢。”

朵拉垂下头,轻声问,“娜姨,你为什么常常去乡下?”

娜姨笑了笑,“娜姨闲着没事,随便到处走走。”

朵拉的目光移到墙角,“随便带点这些草草回来?”

娜姨温和地说:“快去睡吧,明天还要上学。朵拉最重要的事,就是把书读好。”

娜姨期待地看着她,朵拉点点头,安静地回到房里,爬上床去。

今晚没有月光,窗外黑沉沉的。

远处谁家的猫轻轻叫了几声,像初生婴儿的啼哭。

朵拉伸手到枕头下摸了摸。

那是一颗巧克力。

陈皓临走时塞到她手心里,“睡不着的话就把它吃掉。”他坚信糖的甜能给人予安慰。

朵拉轻轻攥紧手心。

朵拉很快就适应了海城高中的学习生活。虽然在此就读的基本上都是些有钱人家的孩子,但海城高中学风严谨,这些孩子们倒也算得规矩,十有八九倒是真心认真学习,以考上好大学为己任为目标。

朵拉很快发现,只要不太搭理陈皓,周每每的脸色就会好看一点。周每每在班上还挺有人缘,朵拉不想得罪她。于是在教室里,大多数时候对陈皓都是不理不睬。可是这一点点好心,周每每并不乐意领情。她就是看不惯朵拉。看不惯她一头浓密的黑发,不说话的样子,目光里的骄傲。而且,她怎么可以那么瘦!周每每最讨厌长得瘦的女生!

周五的英语课上,英语老师提出来,下午会占用一堂活动课给大家进行英语测试。

又测试。

朵拉甚至听到陈皓在身后重重叹息一声。

已经连续整整一周,英语老师都占用下午的活动课,没完没了的测试。老师敬业当然好,老师的一片好心,大家都知道。可是,真的让人觉得厌烦咧。

朵拉是英语课代表,她站起来提出抗议,“老师,测试可以,但是能不能不占用咱们的活动课时间?”

教室里顿时安静得可以连一颗针掉地上都能听得到。

海城高中的老师就意味着权威,哪里有像朵拉这样不知死活的学生?而且,英语老师一直厚爱她,明明不过一个插班生,却力排议,坚持让她担任了英语课代表。

英语老师的脸沉了下来。

下午的测试照常进行,只不过英语老师指定周每每代收卷。周日的晚自习,英语老师就在课堂上拍了桌子,“有些同学,竟敢不交卷!这是什么意思?向我发出挑战吗?”

全班同学面面相觑。

英语老师姓朱,女,三十余岁,经年不变地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据说从来没有见过她解下长发,没有穿过裙子,没有谈过恋爱,她全身心地扑在她的教育事业上,她桃李满天下,受人敬重。

她目光犀利地盯着朵拉,声音几乎可以拧出水来,“许朵拉,你来说说,你是什么意思?”

朵拉不明白,她懵懂地回视着朱老师。

朱老师重重地哼了一声,“我平生最憎恨的就是恃宠而骄之人!”她手一扬,黑板擦霍地飞了过来,异常准确地击中朵拉额角,好些同学顿时失声惊叫。

朵拉一声不吭。她能感觉到,有些什么顺着脸颊缓缓流下。

不能哭。她对自己说。

只听得身后的陈皓发出怒吼,“朱梓然!你太过分了!”

全班又是一阵倒吸冷气声。

朱老师身子狠狠一震。这真是她任教生涯里最最耻辱的一天。被自己喜爱的学生出卖,被一个成绩很烂的男生直呼其名!

她暴怒地吼:“你们俩都给我滚出去!滚!”

陈皓站了起来,泰然自若地牵起朵拉的手,“走吧,跟我走。”他温柔地看着她。

朵拉迎着他的目光,也温柔地回以一笑,“好。”他肯这样送她一副阶梯,她也必要回他以优美步履。

身后那么安静,打开门的刹那,朵拉听到铅笔盒被推倒在地的声响。好像,还有墨水瓶吧,许多的书和笔吧。哗啦啦地。

朵拉微笑了一下。

每每她一定愤怒地挥倒了桌上的所有东西吧。

除了她,还有谁会偷偷拿走朵拉的试卷?

朵拉仰起脸来看着身边这少年,“我们去哪儿好?”

少年默默一笑,不说话。

朵拉跟着他,一直踏进月光路老街。陈皓牵引着她,一路直走,直至路尽头。

这是一幢破败的民房,两层。青苔茂盛。朵拉跟在陈皓身后,那楼梯是那么陈旧,仿佛一踏上去就会垮掉。朵拉不由得放轻了脚步,几乎是悄无声息地抵达顶楼。

顶楼也是杂草丛生。朵拉有点纳闷,仔细一看,原来墙边四处堆放着破旧的花盆,花盆里栽种着各种朵拉叫不出名的花草。

陈皓示意她蹲下身来,“你看,这是指甲花。”他摘下花瓣,辗碎了,仔细地抹在朵拉的指甲上。“好看吗?”他抬起头来问她。

她点点头,眼里泛起一层薄雾。

他自上衣口袋里掏出一颗巧克力,朵拉“嗞”地笑了,“又是糖!”

他好像有点强迫症,动不动就非要塞颗糖给她。说不定是什么牌子,有时是软糖,有时是硬糖,更多的时候是巧克力。

朵拉问,“你哪儿来的那么多糖?”

陈皓说:“我买的。”

朵拉还想再问些什么,陈皓竖起食指沾到唇边,“嘘。指甲花开了。安静点。”

他专注地盯着指甲花看。

这真不是一种了不得花。不艳丽,不名贵,甚至不引人注目,他为什么这么喜爱它?

只听陈皓轻声说,“我小时候,母亲最爱这种花,她说,她自己最像这种花,不用刻意爱护,土地再贫脊,也能活下来。”

朵拉问,“你一直想念着她?”

陈皓微微地笑了笑,“因为一直憎恨她,所以始终忘不了她。”他侧过头来看她,“你妈妈呢?你还什么都没告诉我呢。”

朵拉把巧克力剥开,丢到嘴里,咯咯笑起来,“唔,真甜。”

陈皓被她逗笑了,伸手揉揉她的头发,“是吧,甜吧。”

朵拉眨眨眼睛,正色道,“我说,你太坏了。”陈皓挑了挑眉,朵拉抿抿嘴,接着说:“每一次我不开心,我觉得疼的时候,你都给我糖吃,以后呢,以后你不在我身边,怎么办?以后我们长大了,各分东西,到那时候,谁给我买糖?”

陈皓不以为然,“那我们就永不分开好了。”

半夜里,窗外下起了微雨。像是有只猫窜过某家屋顶,磕碰了瓦片,发出打碎静夜的声响。

朵拉被惊醒了。

她趿着拖鞋走到窗边。

苍穹灰蒙蒙的。雨丝绵延不绝。

朵拉想起陈皓说的,“那我们就永不分开好了。”

唉,小小少年,说话不知轻重。

十一月的夜风凉意深深,朵拉心里却温暖如初春。

周五的傍晚,天色很不好,阴沉沉地,像锅底,搞得人的心情也灰淡起来。朵拉至讨厌这种天气,它让人觉得绝望。

周每每叫她,“喂,跟我去一个地方。”

朵拉拒绝,“不。”

她干嘛要去。万一周每每泼瓶硫酸到她脸上怎么办?又或者,她要找一些社会流氓等着教训朵拉可如何是好?大意不得啊。这年头,人心都叵测。

周每每的表情很忧伤,“求你了,朵拉。”

朵拉最讨厌这种人。到底怎么做到的?能伸能缩的。偏偏朵拉还就吃这一套。

朵拉叹息一声。

周每每便眉开眼笑了。这货,分明就是拿准了朵拉的软肋。

两个女孩一齐走出教室。周每每带领着朵拉一直走,越走越偏远。

朵拉起了疑心,站住脚,“喂,到底去哪儿?”

不远处就是海城最著名的红河,时值严冬,河水碧绿,像块上好翡翠。河边风大,朵拉拢紧手臂,只觉得冷。

周每每昂声说道,“去自杀!”

朵啦吓了一跳。“你说什么?”她疑心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周每每凝视着她,一字一句说:“我要自杀。”

朵拉回视着她,良久,才缓缓点头,“好吧。去吧。”

周每每咬咬牙,“我是说真的。”

朵拉睁大眼睛,“我知道啊。”

周每每生气了,一甩手,蹬蹬地往前走。河边沙滩碎石遍布,周每每走得踉踉跄跄。

她在一块凸起的礁石上站住了脚,河风把她的长发吹得到处飞扬。朵拉看她一眼,挑块距她不远的石块,好整以暇地坐下来。

周每每垂了头,像在沉思。

朵拉扬声叫道,“你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嗯,你有什么遗言要说吗?我听着呢。”

周每每回过头来,无比幽怨地看着朵拉,“陈皓那死小子,我给他写了一封信……”

她停顿。

朵拉好奇心顿起,“然后呢?”她催促道,“快说啊。快点说嘛。天都黑了,别耽搁了。”

周每每气愤起来,“喂,许朵拉!”

许朵拉无辜地看着她,“噢”了一声。

周每每翘起嘴,“第二天他把信拿来还我,上面多了一行字:文笔尚可,呈古老师批阅!”

朵拉惊讶地张大了嘴,然后哗地笑出声来。

周每每叫道,“我要去死,他将为他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朵拉点点头,“嗯,好吧,去吧。”

周每每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一转身,果然跳下河去。

朵拉不紧不慢地站起来,走近河边,寻找着周每每的身影。水波随着冷风一阵阵涌上岸来,瞬间里弄湿了朵拉的球鞋。

不一会,周每每自水中湿淋淋地冒出来,她两眼几欲冒出火来,“许朵拉!你太没人性了!”

朵拉眨眨眼睛,“这里水那么浅。”她指指远方,“你真有诚意的话,应该挑那边才对。再说了,你明明是游泳健将,你上学期才在校运会上拿了游泳比赛的金牌,这点水怎么淹得死你这条大鱼?而且,我不会游泳的哦,乱跳下去,纯粹是给你添麻烦嘛!”

周每每步履艰难地跨上岸来,恨恨地说:“许朵拉,你真是不一般地讨厌!”

朵拉笑盈盈地,“其实啊,我还是很感谢你的,这么大的事,就叫我来了,真荣幸。”

周每每伸手捋把脸,再次重申,“你真的很讨厌。”话音刚落,她便狠狠地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朵拉说:“走吧,现在到你跟我走了。”

周每每随着朵拉来到了娜姨家。

周每每轻蔑地说:“你家怎么这么小?”

朵拉不理她,把小小汤锅架上炉子,“啪”地拧开火,然后开始拍姜,打开冰箱找红糖。

周每每跟在她身后,狐疑起来,“你干嘛?”

朵拉说:“去洗澡吧。说不定等会陈皓会来,你不是想让他看到你这副狼狈模样吧。”

周每每果然被吓到了。

她哗地拉开浴室门,又大声抱怨,“怎么这么小?”

朵拉微笑,“小姐,信不信等下我拿扫帚侍候你?”

周每每看一眼朵拉,退后一步,“好吧。”她气咻咻地开始脱衣服。

朵拉好奇起来,“话说,你那个,怎么长的那么好?”

周每每瞪她一眼,怪叫起来,“什么啊。你以为是种菜啊,什么叫长的那么好!”她把衣服扔朝朵拉扔过来。

外边传来敲门声,少年陈皓的声音传来,“朵拉朵拉!”

朵拉说:“啊哟,你的爱人来了。”

周每每刷地关上浴室门。“找件漂亮的衣服来给我!”她在里头歇斯底里地叫。

朵拉撇撇嘴,“爱穿不穿。”

她去给陈皓开门。

陈皓好像很冷,双手一直放在唇边呵气,一看到朵拉就松口气,“还以为你跑哪去了。怎么放学不等我?”

他放肆地来抓朵拉的手,“来来来,暖和一下。”

朵拉啪地敲他额头一记,“男女授受不亲,别动手动脚的。”她叮嘱他,“帮我看着炉子上的东西。”

她跑去给周每每找衣服。

锅子里的水沸腾起来,温暖的姜糖香缓缓灌满一屋子,陈皓贪婪地吸口气,“朵拉,你进步很快嘛。”

前些日子,她还一样不会,分不太清盐和味精。厨房里跑出一只蟑螂就把她吓得个半死。

唔。环境造就人。果然是真的。

等周每每从浴室出来,陈皓已经手脚俐落地撕开了方便面,泡在了开水里,“今晚我们吃炒面吧!”

周每每站在他身后,眼里含着一汪泪。这个人。这个残忍的男孩。全世界都知道周每每暗恋他,他即便不能回报予她同样的情感,但千该万不该,短短时间里就对一个初来乍到的插班生暗生情愫啊。这这这,这真叫周每每的脸,该往搁好?

陈皓回过头来,看到她,惊异起来,“咦,每每?”

朵拉说:“噢,她是我的客人。”

周每每深吸口气,在餐桌边坐下来,“好吧,就吃炒面吧。”

陈皓很快把炒面端上桌来,周每每狐疑地看看碗里的面,再看看每每,犹豫着说:“你确定,这真的是炒面吗?”

陈皓点点头,“是的。我很确定。”

周每每看一眼吃得香喷喷的许朵拉,决定妥协,“好吧。”

她刚拿起碗,突然间大门被撞开,三个人猝不及防,惊吓地回过头来,朵拉已抢先奔到门边,惊叫,“娜姨!”

娜姨伸手抓住朵拉的手,满面泪痕,“朵拉!”

朵拉惊疑不定,赶紧搀住娜姨,“你怎么了,娜姨?”

娜姨捂住腹部,喃喃呻吟,“疼。朵拉,我好疼……”

陈皓到底稍年长,手掌摁在朵拉肩头,声音沉稳,“娜姨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来,我来,我们马上去医院!”

朵拉已经慌乱不已,只懂得答,“好,好,好……”

娜姨额头渗出汗来,眉头紧皱,显然疼痛得已无法开口,她微微闭着双眼,泪水仍然不可抵制滚落下来。

朵拉心里惊惶,到底要痛到什么程度,才会让娜姨落泪?

两人勉强挽着娜姨出门,周每每着急起来,“我也去,等我,我也去……”

陈皓回过头,冷冷说:“你别来,没人有空招呼你。快回家去。”

他虽然对她不曾另眼相看,但也从来没有如此声色俱厉,周每每愣了一下,乖乖地闭上嘴。

天色已经黑透,路灯黯淡地伫立着。幸好稍往前走,便是繁华的商业街,随手一扬,便有的士停下。

赶到医院,不等医生诊治,娜姨便主动说:“老毛病了,急性肠胃炎,打点滴立刻见效。”

注射室里人满为患,三人找了位置坐下,娜姨的疼痛分明好了许多,一只手握住了朵拉的。

朵拉总觉不安,小心翼翼地问,“娜姨,怎么了?”

娜姨眼圈红了,摇摇头,“没什么。”

朵拉便笑笑,说:“马上就圣诞节了,我想去看一下爸爸。”她期待地看着娜姨,“娜姨帮我联系一下吗?”

娜姨分明吃了一惊,她怔怔地盯着朵拉,良久,仰头闭一闭眼,哽咽着道:“朵拉!”

朵拉疑惑起来,“怎么了娜姨?”

突然间心明如镜,娜姨的突然疼痛,原本不是为了患病的身体,而是她心里难受。她为什么难受?朵拉惊恐地看着娜姨。

娜姨抓紧朵拉的手,“朵拉……你爸爸他……”

朵拉试图微笑一下,“娜姨,你不舒服,先别说话,有什么话,我们回家了再说。”

娜姨的泪落下来,“朵拉,趁着我现在还有一点勇气,朵拉,你听我说,你爸爸他……他今天在里边自杀了……趁人不备,从楼上跳下来……”

朵拉只觉得耳朵里嗡嗡直响,娜姨到底在说些什么?她疑惑地看着娜姨的嘴,娜姨到底在说什么呀,还哭得那么伤心。“他们说,昨天,有人去看他,那人走后,你爸爸就一直不吃不喝,今天就出事了……”娜姨泣不成声。

噢,在说爸爸吗?爸爸自杀了?不可能啊。他的案子明明还没宣判,他怎么可能这么轻率地抛下他最疼爱的朵拉?

她转头看看陈皓,冲他讨好地笑笑,“你说,娜姨是不是病糊涂了?”

陈皓伸手揽住她肩膀,呵,他才不过一个小小少年,但他的手臂已经充满力量。“走吧,我们先回家。”他说。

接下来的事情,她不太记得了。

但月光路突然间变得那么漫长,怎么走也走不到家门口。那月光,呀,那月光,苍白得也像在神伤。

她听到她和陈皓的脚步声。踢踢踏踏的,在悠长的巷子里回荡。

朵拉病了好久。久得她以为自己再也离不开床了。

娜姨很忙,一回到家里就坐到床头,什么话也不说。朵拉想明白了,娜姨喜欢的那个男人,是爸爸。不是因为爱,她孤身一人,怎么会无故收留一个半大孩子。

陈皓几乎每天都来,娜姨对这个懂礼貌的男孩很有好感,他一来,娜姨就放心地出门去。

陈皓说:“你要赶紧好起来,马上就新年了。”

陈皓又说:“我们班又来了一个插班生。下周来报道。真奇怪,这时候怎么会有人转学……”

陈皓叹息,“朵拉,你瘦得像张纸片了……”

偶尔周每每也会来,她说:“好了,许朵拉,我决定不讨厌你了,你赶快好起来吧。”

朵拉终于痊愈的那天,娜姨亲手烘烤一只小蛋糕,她笑吟吟地嘱咐朵拉,“要吃完哦。”

朵拉点点头。

娜姨摸摸她的头发,目光看向窗外,“我认识你爸爸的时候,也是你这样的年纪吧。你爸爸啊,小时候念书超烂的。真的!特别调皮,老师们一提起他就头疼得死……可是女孩们都喜欢他……”她唇角浮起微笑。

朵拉的眼眶湿了,沙哑着嗓子说:“谢谢你娜姨,谢谢你爱我爸爸,谢谢你爱我!”

娜姨吸吸鼻子,换了轻松的口吻,“有些人一辈子也不会遇到自己爱的人。我觉得我已经足够幸运。你爸爸,对我一直很友好。而且,当他需要帮忙时,他想到了我,他把你托付给我……我很感激……”

朵拉抬起头,满嘴的奶油,“娜姨,我想趁课余找份工。”

娜姨只是一个小小图书馆的退休工人,每月退休金微薄,她总不能这样吃她的住她的还花她的,虽然娜姨一再说有爸爸留下来的钱,但是,当时那情景,爸爸怎么可能还有钱留下来给她?朵拉相信,那其实只是娜姨的一个善意的谎言。

娜姨的嘴唇动了动,朵拉便抢着说:“我不会耽误学习的,你放心,娜姨。”

娜姨轻叹一声,“那好吧。”

说是这么说,工作哪有这么好找,大街上随便一抓就是一把大学生,谁要理她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女孩?

一开始重新上学,朵拉就把这事托付给了周每每。

周每每很大方地说:“好吧。”

从这一刻开始,朵拉决定真心喜欢每每。至少她心地坦荡,不矫揉造作。

周每每抬起头,往教室外看了一眼,“嗨,朵拉,你看,咱们班新来的插班生。长的挺好看的,就是冷冰冰的,不爱说话。像人家欠他钱似的……”

朵拉随着她的目光张望过去,一颗心顿时漏掉几拍。

他怎么来了?

他头发微卷,眉目清秀唇角紧抿,一走进教室便无故带进来一股子清冷的气息,感觉到每每和朵拉的注视,他的目光投了过来。

他的左眉尾有一道清晰的伤痕,但并未有损于他的清俊,相反地,倒为他增添了几分邪恶的气质。

朵拉凝视着那道不容人忽视的小小疤痕,双目渐渐模糊,记忆像夏日午后突如其来的暴雨,噼噼啪啪地,打得人全身发疼。

那天的天气,大约是整个夏季里最为炎热的一天。朵拉听到知了在窗外拼了命地叫,他说:“走吧走吧,我们乡下游泳去。”

她拒绝了,“不去,那么热,我又不会游泳。”

他非拉着她,而且说:“是我姨婆婆生日,陪我一块去嘛。我给你捉只小鸟关笼里玩。”

她真的不想去,但是她拗不过他。他是周栩生啊,他的脾气好像一直就那样,想要做什么,就非要达成目的。她如果不答应,相信他可以烦足她一整天。

于是由他父亲的司机亲自把他们俩送至乡下,说是乡下,其实离N市不过两小时的车程,是个山青水秀的小城,他姨婆婆家是个园林似的独幢楼房,大片的绿草地,温馨地悬挂着吊椅——朵拉要到后来才知道,那楼里所有为她所喜的布置,其实都由他之前早早预备好。

游泳池就在镇尾,依山而建,碧水自山上引下,池边建一竹楼,踩上台阶,咯吱咯吱地发出轻响。

朵拉虽不情愿,但不觉便被吸引住,套个游泳圈泡在水里不肯上岸。他就在岸上,只距她咫尺,随时供她差遣。

呵,全天下都知道周栩生对她好。他们俩从小一起长大,彼此父母来往密切,周栩生的父母,更是早早以她为自己儿媳,百般疼爱。

她猖狂地叫他,“过来!”

他笑咪咪地凑近来,她喝道,“把屁股递过来!”

他眨着眼,忍着笑,软弱地抗议,“喂!”

她瞪圆大眼睛,“你说是姨婆婆生日,根本不是!你骗人!”她不高兴,“还不快点?”

他轻咳一声,无奈地转过背去,低声嘱咐,“那个,同学,轻点撒!”

她才不理他,冲着他屁股就是狠狠一脚。

他痛得跳起来,回过头来骂,“你这毒妇!”

眼里却笑盈盈的。

她得意地重新跳入水中。

天很蓝,白云也澄净得让人赞叹,流水淙淙,远处不断传来游人戏水笑语。

一直到暮色四起,他们才驱车往回赶。她倦极入睡,迷糊中感觉到他握住了自己的手,轻声说:“朵拉,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要好好的。”

她不明白他的意思,胡乱“唔”一声便继续沉睡。

直到车子停在家门前,直到她看到一屋子的狼藉,痛哭的母亲,手足无措的保姆王姨,可恨当时她还来不及细想,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恍如梦中。

母亲当晚便因心脏病发被送至入院,她一辈子也忘不了,她独自站在长长走廊那一刻的孤单和无助感。熟悉的面孔在她身边匆匆奔忙,医生摘下口罩,医生在说些什么,一块冷冰冰的白布缓缓遮住了母亲,她一声不响地晕了过去……

良久良久以后,她才得知,某镇上的大桥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突然崩塌,造成一人死亡,十多人受伤,而这座大桥的承建商,正是朵拉父亲。在出事之前,他一直在接受明审暗查。

一场意外事故牵扯无数人,朵拉耳闻无数版本,她年岁尚小,对生意和政治一窍不通,但这并不代表她是个笨人。

等清醒过来,她只质问周栩生,“你早就知道那天会有人到我家来带走我爸爸,是吗?”

所以他才非要拉着她去乡下。他处心积虑。

她勃然大怒,操起桌上烟灰缸大力向他掷去,“你骗我!你可以早点告诉我!”她用尽全身力气说完这句话,泪水像决了堤。

烟灰缸准确击中他眉梢,她张惶地看着鲜血自他眼角缓缓流下。

他伸手想来握住她的,“朵拉!”

她嘶哑地吼,“你走!走!我永远也不要见你!永远!”

他没有否认她的说法,这让她绝望。他父亲位于高职,自然对这事早有耳闻,可他们一律眼睁睁地,看着她父亲被带走,母亲因此病发身亡。

一夜之间,她失去了所有。

她做梦都没有想过,生活会赐予她这么残酷的篇章。

呵。就是眼前这少年啊,他曾无数次说过,“朵拉,我要让你快乐!”“朵拉,我要送你一辆满载幸福的南瓜车!”所有的好听的话,他都对她说过。

但他亲自推她至地狱,她没来得及见上父亲最后一面。

她突然喉咙发紧。手掌握成了拳,也仍旧在微微发抖。

她还记得那夜母亲微喘着对她说:“哪里只是你爸爸一个人的事,所有人都有份,有罪的人不仅仅是你爸爸。”

好了,现在连父亲,她也失去了。

他出现得这么适时,是要做她的倚靠吗?“古老师来了!”朵拉收回目光,淡淡地对每每说。

他安静地走过她身边,脚步在她身边停顿了一下。她只垂头安静地看着书,像一无所知。

他终于走过她身旁,她听到陈皓的声音,“你的卷发是真的吗?”

这无聊的小子。他对微积分怎么没这么好奇。

周栩生没理他。

嗯。是这样的。一直以来许多人都曾经说过,周栩生好骄傲。只有她知道,他不是骄傲,他是本性使然,他的世界很小,他只对心仪的那个人微笑,其它的,于他而言,都是狗屎。

这比喻太恶俗了。但这是自周每每处学来的,周每每说:“我只喜欢我喜欢的人,其它的,于我而言,都是狗屎。”

是不是因为她长得美,这种话自她嘴里说出来,并没有让人觉得反感。嗯,做美女是应该有特权的。朵拉自觉算不上美女,所以总也不能放肆地胡言乱语,这让她有点懊恼。

陈皓在身后狂踢每每凳子,“你家有什么好吃的?”

周每每有点不高兴,“你就知道算计我。”

当然是假装的。朵拉看她的眼睛就知道,这破妞,陈皓要她往东,她决然不会往西,陈皓如果要上天摘星星,她应该会祈求上天让自己变成通天长梯。

陈皓又扯扯朵拉的头发,“朵拉朵拉,你想吃什么?”

朵拉叹息一声,“信不信等下老古会把你拎出教室去?”

陈皓终于安静下来。

但没过一会儿,他又捅捅朵拉的背,“喏,给你。”

又是一颗巧克力。

朵拉能感觉到周栩生轻轻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看着陈皓摊开的手掌。

朵拉拒绝,“我牙齿都快被你弄坏了。”她抱怨道。

陈皓悻悻地缩回手,“好吧,那等下再给你。”

周栩生的目光落到书本上。

朵拉说:“好吧,放学的时候你再给我。”

周栩生的手僵在了书本上。

陈皓眉开眼笑,“朵拉你只要天天坚持漱口,牙齿不会坏的啦。”

话音刚落,一颗粉笔头凌空飞来,准确地击中陈皓鼻梁,古老师冷冷地说:“陈皓,我是死人吗?”

陈皓摸摸鼻子,嬉皮笑脸地说:“哪里哪里。古老师如此温文尔雅,翩翩人材,天下无双,谁?是谁?谁敢说咱们敬爱的古老师是死人的?嗯?被我查出来,要他好看!”

所有同学全都死劲地,狠命地憋着笑。

这臭小子,也只有他,才敢这样。

古老师也忍俊不禁,但仍然努力绷着脸,“再混,再混我告你爸去。”

陈皓点点头,“我爸昨天才说,好久不见您了,怪想念的,改天弄只野味,再温点热酒,要和古老师您不醉不归呢!”

古老师终于笑出声来,“坐下!再说小话我割你舌头喂狗!”

陈皓学习实在一般,但几乎所有老师对他都网开一面,皆因他巧舌如簧,最擅长讨好卖乖,平时纵有些什么小错小误,全都算了。即便上次冲撞了朱老师,陈皓跑前跑后,又是抢着收作业,又是抢着帮朱老师开门关门,最后使出绝招,偷偷在讲桌上搁了一个精致小盒,里边搁了一颗巧克力。

朱老师终于喜笑颜开。

但朵拉有点不高兴。好几天都不肯太理睬陈皓,放晚学回家也不肯等他,只和周每每走。

陈皓跟在她俩身后,可怜兮兮地追问,“喂,我到底做错什么了?你要判人死罪,好歹有个原因嘛。”

最后连周每每也看不过眼,轻碰一下朵拉的胳膊,“我说,对陈皓好点儿嘛。”

这话让朵拉心里小小地震了一下。

原来,喜欢和爱是这么卑微。

周每每家在月光路街头,仅仅从外表看去,已经让人向往不已。铁栅门里,是大片的绿茵地,车道两旁种植着常年不败的冬青,即便是窗台,也垂吊着精致的绿萝。

但周每每说:“我不喜欢回家。”忙着做生意赚钱的父亲永远有应酬,母亲仿佛白天黑夜都在打麻将,屋子很大,但终日空荡荡的,说话都有回声。

周每每说:“我一回家就要把所有的灯打开。”

其实也是一个孤单的孩子。

朵拉愿意让她快乐一点,于是缓和了面孔,对陈皓说:“我看每每的面子。”

陈皓便郑重其事地朝每每深鞠一躬,“谢谢每每。”

每每努力一笑,轻声说:“不用谢,我走了!”

她转身走,背上的小小背包,轻轻拍打着她的臀部。朵拉想起她略微烦恼地说:“朵拉,我想要一个浑圆性感的屁股!”

你看,这么天真无邪的理想。

朵拉不无责备地对陈皓说:“对每每好点儿。”

陈皓充耳不闻,执拗地追问:“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不高兴?”

朵拉微微仰起头,良久才轻声答,“你只能给我一个人买糖!”

声音太轻,陈皓几乎屏住了呼吸才能听清。

他的眼睛像星星一样明亮,朵拉终生记得他这一刻欣喜的笑容,“好!”

他说。

淡淡的月光落在他发梢,他的嘴角微微扬起,朵拉突然想起来他说:“那我们就永不分开好了。”

这话,这话。曾经周栩生,也曾对她说过。“朵拉,我们永不分开。”她以为她的一生里将只会有一个周栩生,她是那么相信他,她年轻且带着一点天真的愚鲁,她还不懂,再相爱又怎敌得过命运的翻云覆雨手。第二章冷冬有朝一日,她总会知道这个人是谁。他毁了她的幸福,欺骗了她的父亲。家破人亡,如影随形的痛苦,这些,她都会一一回赠予他。

天气越来越冷。小小海城的冬天,比N市显得更为霜冬严寒,朵拉很不习惯,成天笼着厚厚羽绒服,感觉自己笨得像只行走不便的肥厚企鹅。

她问周每每,“会下雪吗?”

周每每说:“也许会。也许不。”

朵拉有点向往,“希望会下雪。我还没见过雪呢。”

过了两天,陈皓兴冲冲地踢朵拉的凳子,“天气预报说,这周可能会有降雪。”

朵拉皱着眉,“你就是爱偷听我们说话。”

陈皓的表情无辜得要死,“其实是你们的嗓门太大了,吵得我都睡不着觉。”

朵拉还是皱着眉,“陈皓,我最讨厌你上课的时候睡觉。你怎么老是睡觉。太丢人了。”

周每每立刻抢上来护住陈皓,“他爸爸嘛,晚上一喝醉就很烦人,陈皓哪有什么时间睡觉……”

陈皓打断了周每每,“好好好,朵拉,我保证,以后上课的时候再也不睡觉了。”

一直默不作声的周栩生啪地合上书本,一脸的厌烦,他粗暴地踢开椅子,径直向教室外走去。

陈皓指点着他的背影,“真是一个怪人。又冷又傲。”

同学们都这么说他。男生们统一讨厌他,他气质清冷,与众不同,学业又异常优秀,举手投足从容不迫,哪里只像个十八岁少年。女生们又统统对他充满好奇,她们喜欢交口传播与他有关的点滴,甚至连他衬衣上的袖扣都不放过,即便是周每每,也喜欢一口一个栩生,好像她和他很熟。“听说栩生的身家背景很牛。”她说。“听说他原来在N市最好的学校,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跑来咱们这小城市?”她说。“听说……”

朵拉叹息一声,打断她,“我耳朵疼……”

元旦节刚过,朵拉就长了冻疮。一开始她自己也没发现,突然间就觉得脚疼,等晚上脱了袜子才发现,整个脚背都肿起来,摁下去就疼。

没法子再穿原来的鞋子,娜姨找来了一双布鞋。这是一双真正的纯手工缝制的布鞋,娜姨把它拿在手里半天,才笑了笑说:“从前听你爸爸说过,你奶奶最爱穿布鞋,你奶奶病重的时候,我自己做了这双鞋,想送给你爸爸……”

她微微眯缝起双眼,眼角堆起不容忽视的细纹。朵拉情不自禁握住她手,说:“谢谢你娜姨。”

谢谢你爱我父亲。“我去宿舍找你爸爸,他就站在阳台上,和一个女生说话。不,是看着一个女生说话。我从来没有看到过他那种样子。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眼睛里全是欢喜……”娜姨惆怅起来。

不用说朵拉也猜得到,这双布鞋便是因此没送出去。“是我妈妈吗?”朵拉问。

娜姨点点头,“你妈妈很漂亮。”

朵拉乖巧地安慰她,“娜姨你直至现在也很漂亮。”

娜姨笑,完全明白朵拉的意思,“他喜欢她,她再丑,再俗,再坏,再恶,仍旧是喜欢她,在他眼里,她的过错都值得原谅,她的顽劣都值得包容。我们对我们爱的人,都是这样。”她并不嫌弃朵拉年幼,她爱上朵拉的父亲,也不过如此年纪。大约这些话憋在心里太久,一时便情不自禁尽数倒出。她默默燃支烟吸上,“其实我很信命。信这世界,一切早已注定。”

未免不是一件好事,心态因此平和,愿望不能达成,并不会太过悲伤失望。

朵拉有点儿走神,她看过父亲年轻时的照片,不过也一平常少年,在朵拉看来,甚至还带一点笨拙的愚鲁。真值得庆幸,他竟然逢此厚爱。

娜姨亲自为朵拉套上鞋子,“外边好像下雪了,你要不要出去看看?”

朵拉一阵惊喜,“真的吗?”

娜姨微笑地点点头。

朵拉趿拉着鞋子便跑出门去,因为心里有期待,脚上的疼痛便变得无足轻重了。

娜姨没说谎,是下雪了,但是只是与雨点有异的那种雪米粒,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还真算不上雪。朵拉有点失望,她想像的落雪的场景,是那种在电视上看到的,漫天飞舞的雪花,天地因此一片白茫茫。

大约是因为天气寒冷,连路灯光也显得格外萧瑟,朵拉呵了呵双手,正要转身回屋,突然间一瞥眼看到一个黑影,心里蓦地一动,站直了身体,凝神向黑影望去。

他没有选择站在路灯光下,如果不是太细心,还真难以发现他就站立在那儿。他两手插在大衣口袋里,一动不动,也不知道站了多久。朵拉能想像得出来,雪粒子打在他面颊上,又冰冷又疼痛的感觉。

她有点憎恨自己,因为喉咙不争气地发紧起来。

即便是在模糊的夜色里,他那副清冷的模样,也由不得人认不出来。

他显然也看到了她,有那么一刹那,朵拉还以为他会疾步上前来,抓住她的手,恳求她的原谅。

但是他并没有。他只默默地原地站着,默默地看着她。她其实并不能肯定他是不是真的在看着她,她只是这么感觉着。

雪粒子越发下得急了,敲打着屋檐和档雨棚,发出咯咯的脆响。朵拉觉得自己就快坚持不下去了,她甚至不由自主地张了张嘴,差点叫出他的名字。

就在这时,他转身走了。

他走得很从容,和他平时没什么两样。可是朵拉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是有说不出的难受,像是目光犀利,穿破了厚重夜色,看到了他脸上的泪水,他心里的悲恸。

曾经他视她若珍宝,要这样漠然地走过她身际,他的心远比她所能想像到的要疼。

她差点就妥协了。只要她肯轻轻叫他一声,“栩生。”他便会回过头来,像从前一样抓住她的手不放。

她没有。他于是也没有。

雪粒子无声无息地停止了飘扬,路灯光变得格外清冽起来。他渐渐远去的身影在光影里格很是清晰,她有一千个机会叫住他。

脚上的肿疼分明起来,她蹲下身子,隔着鞋子柔软的布面捏了捏脚,疼痛让她情不自禁地皱起眉来。

这一夜她睡得很早。

她梦到了父亲。

非常小的时候,父亲最喜欢把她扛在肩上,稍大一点,就喜欢把她背在背上。偶尔会在她面前撒娇,“啊哟,爸爸没有力气背妞妞了,快点亲一个,亲一个爸爸就有力气了。”她乖乖地,就凑上前去,亲一下父亲的脸,父亲就呵呵笑。

许多人都明里暗里地劝说父亲再要一个儿子,他偌大家业,应该有个儿子来继承和发扬光大才对。常常是母亲不曾说话,父亲已经斩钉截铁地答道,“我有我妞妞就够了。”

偶然一天,朵拉听到母亲也在劝父亲,“不如,我们再生一个?”父亲说:“如果再生一个,我怕不能再一心一意只爱妞妞。”

朵拉在梦里也觉得心疼。父亲那么爱她,怎么会轻易抛下她就走?

她看到父亲了,他像从前一样微笑着注视着她。她欣喜若狂,紧紧抓住他的手,父亲温和地说:“朵拉乖,爸爸去去就回来……”

他骗人。

他轻轻挣开朵拉,朵拉哭泣着叫,“爸爸……”

她不安地焦燥地翻动着身子,额上渗出汗来,嘴里一直叫,“爸爸……”

突然一只温软的手掌覆到了她额上,“朵拉!朵拉!醒醒!”

朵拉蓦地惊醒过来。

娜姨拧亮了台灯,“做噩梦了?”

朵拉只觉浑身汗津津的,半晌说不出话。

娜姨转身出去,稍臾端来一杯热水,“来,喝点儿水。”

朵拉接过水杯,轻声问,“那天,是谁去看望过我爸爸?”

娜姨一怔,说:“小孩子家,问这个干嘛。大概是你爸爸的朋友吧。”她轻描淡写地。

朵拉抬起头来,直视着娜姨,“其实您和我一样,都有怀疑,是吗?”

娜姨躲避着她的目光,匆匆说:“快睡吧。明天还要去学校。”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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