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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23 22:56: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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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子胜

出版社: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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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门是门

对门是门试读:

作者简介

李子胜,男,生于1970年6月。天津市汉沽区人。1992年毕业于天津师范大学中文系。中学语文高级教师。天津作家协会会员。

2000年开始业余创作。以小小说和故事创作为主。已在《故事会》、《百家故事》、《传奇故事》、《小说月报》(故事版)、《古今故事报》、《民间文学》等报刊发表故事作品几十万字。多次获得国家级、省级作品奖。

2008年获得《天津日报》、《小说月报》、梁斌研究会举办的“关注农民”第二届梁斌文学奖。

出版有作品集《告诉我你是谁》、《擦亮你的眼睛》等。

本书内容简介

本书收入的故事,很多都是发表在《故事会》、《民间文学》等知名故事刊物的,有的作品如《五万元的心债》、《擦亮你的眼睛》等获得《故事会》读者月评第一名,《五万元的心债》被更名《站在亮出做人》收入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的《50则荣辱观的故事》一书。

作者创作的故事,几乎都是以弘扬正义,歌颂人间真善美为主题的,读后让人的心灵受到震撼和洗涤。

1、五万元的心债

老方四十多岁了,在渤海边上一座小县城的一所普通中学教书,工作马马虎虎,从来没有得过什么先进称号。也难怪,他的收入不高,妻子所在的工厂一直不景气,儿子中专毕业,学了四年计算机,可是,除了会上网和美眉聊天,什么都不会,整天游手好闲。再晃荡几年,儿子就该搞对象结婚了,可是,现在娶个儿媳妇,没有十万二十万根本不行。这事成了老方的一块心病,工作根本打不起精神。

这段时间,老方一直注意报纸上的股市信息,他发现股票每天都在涨,有支股票没过几天价格就翻番了。他和妻子商量了几个晚上,从十几年的积蓄里拿出五万元,急急忙忙开了户头,全部买了那支翻番的股票,可是,没过几天,报纸一篇社论,股价一起跳水,眼看着五万元的股票缩了一半水,老方一下子懵了,整天恍恍忽忽,唉声叹气。

正是初冬,天很凉了。这天是周六,老方早早起来去学校补课。他还没有出居民小区,就发现了地上的那个老式的黑皮包,皮包的。他迅速拾起黑包,觉得有点沉看看四下无人,就迅速骑车离开了。

来到学校,他等办公室没人时,充满希望地打开黑包,他顿时惊呆了。里面是一捆捆百元钞票,正好五捆。“这可是五万元啊!”他激动地想。

回到家,妻子儿子都没有在,他把用报纸裹好的巨款又数了一遍,在屋子里转了几圈,把钱放到了壁橱的最上面,才放了心。

过了几天,吃饭时,妻子不经意地说:“你听说了吗,旁边那幢楼有一对工人老夫妇俩,没儿没女,老头平时拾破烂——”“怎么了?”老方问。“老头去交公房的购房款,结果,提包带断了,提包从车把上掉了,老头愣没察觉,等到了房管站,才傻了眼。唉,五万块呀!也不知道谁拣去了。”老方回忆起来:对呀,那个被他偷偷仍到河沟里的提包的确提带断了,露着里面的麻绳……“你听我说话呢么?”妻子看他脸色不好,问。老方点点头,故意问:“后来呢,找到了么?”“找到什么呀,谁还呢?!老头老太太一下子都病倒了,老头都病危了!”

晚上睡觉,老方翻来覆去谁不着,他想了很久,他很想转天就把钱还给人家,可是,自己的股票赔得那么惨,可怎么办呢?如果有了这五万块,他可以低价再买进一些,这样可以分摊成本哪。“就算我借的,我就借几个月。”老方拿定了主意:“我先给老头写封信,告诉老头我几个月后一定把钱原数归还。然后,只要这五万把自己的那五万救出来,就立即归还!”

转天,儿子钻到壁橱里翻东西,可把老方吓坏了。儿子说他要找衣服,老方忙上前帮忙。中午下了班,他怎么琢磨也不对,他打算把钱换个地方。当他伸手去摸那个纸包时,他的手什么也没有触到,他一下子傻眼了。钱不翼而飞!

老方全身瘫软,他忽然想到那个老头丢钱的感受。“不对呀,钱不会被盗呀!”想到这里,他在屋子里寻找着什么,果然,他找到一张纸条,上面是儿子的留言:

爸爸妈妈:

我和几个同学商量好了,我们去大城市打工去了,家里的五万块钱,算是我借你们的,我会好好努力,会给你们一个惊喜的!儿子 即日

晚上,老方把儿子的留言给妻子看,把自己拣到巨款,想借几个月用用再归还的想法都跟妻子一五一十说了。妻子趴在他怀里痛哭,老方也只能唉声叹气。最后,夫妻俩商量好,等两个月,只要股票反弹,凑足五万块钱,赶快还给人家。此时,老方才想起来:自己的那封信还没有写呢!

信写好了,老方晚饭后去楼下装作散步,其实,他想侦察老夫妇的门牌号码。当他转道那幢楼附近,他隐隐约约听到了哀乐声,等走近了,他发现他想去的那个楼洞口站了几个街道的大娘。老方分明看到,楼洞口贴着一张白纸,上面几个黑字:恕报不周。老方明白,这是家里有人去世了呀!从围观的人口中,老方得知,那个老头死了。

老方心慌意乱地回到家,把看到的与妻子说了,两个人都沉默了。

过了几天,儿子突然来了信,告诉老方他一切都好,信的邮戳是南方的一个城市,老方打听了儿子几个同学的下落,知道他们果然在一起,他们其中一个的哥哥在那个城市开公司,几个人工作到还好,老方放了心:“儿子想闯荡,就让他闯荡去吧。”

这天老方上班,下了楼,他看见一个披头散发的浑身肮脏的老太太在垃圾口翻腾着,老太太就是那个老头的老伴啊。老方一路上心里盘算着:“是啊。这老太太一个人怎么活着呢!”

周日早晨,老方带着几个学生来到了老太太家。老方说:“老奶奶,您是孤老户,我是这些学生的班主任,以后,我们会轮流给您做家务的,您以后的生活,我们会照顾的。”

没出半天,几个学生把老太太家打扫得干干净净,临走,老方把200块钱塞到老太太手里,老太太激动得直抹眼泪。

半年过去了,老方带着学生每个周日都来老太太家,老太太也不拾破烂了,脸上也有了笑容。这时候,股市忽然回暖,老方的股票也开始涨起来了。更令老方意想不到的是,他班里的学生思想面貌也起了变化,很多孩子开始懂得帮家长做家务了,学习也自觉了。许多家长给校长打电话,一个劲儿夸奖方老师带班有方。校长见到老方,也用惊喜的眼神看老方了。

一个月后,老方的学校放暑假,老方被破天荒地评为了先进教师。此时,老方的股票也基本上收回了成本。老方在一天早晨把股票全部抛售,把五万块钱全部取出来。可是,怎么把钱还给老太太,老方又犯难了。天有不测风云,老太太忽然病倒了,老方把老太太送到医院时,老太太已经深度昏迷。没过几天,老人就脸上带着微笑永远闭上了眼睛。老方把老太太的住院费用,丧葬费用全部承担起来,五万元还剩下一多半。

在老人的亲属整理老人的遗物时,人们发现了一个信封。老方一眼认出,那是自己曾经想寄给老太太的信啊,自己以为丢失了,一定是自己遗失在老太太家里的。奇怪的是,信封上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字:方老师亲启。

老方明白了什么似的打开信封,里面除了老方的信外,还有一张信纸,打开来看,上面写着:

方老师:

你第一次带学生来我家脱下衣服干活,这封信掉在地上,我看到上面的地址,就打开看,我什么都明白了。我相信你是个有良心的人,所以,你对我的帮助,我都接受了,这些天我身体不好,总梦见老头子,我知道自己日子不多了,我也是念过几年书的,就给你写了这封信。那些钱,我知道你会还给我,我留着也没用,你替我捐给学校吧,那些懂事的孩子,我看着从心里喜欢。……

老方泪流满面地读完了老人的信,心中万分惭愧。

他终于鼓足勇气,在一次班会课上,把这个“五万元”的故事讲给了他的学生听。学生们流下了眼泪,他们觉得,这是他们平生的最难忘的班会课,他们的老师,也是那么真实那么可爱!(《故事会》2004年5月下)

2、猪眼看世界

渤海边太平村口,住着兄弟两个,分别叫大牛,二牛。哥俩感情一直很好,大牛性格外向,头脑灵光,借着房子在村口的优势,开了家酒馆,生意一直不错;作为邻居的弟弟不爱言语,但是有的是力气,大牛就让他在自家地里弄了个猪圈养猪,二牛把猪白天像放养一样赶到野地里,晚上才哄进猪窝,所以,二牛养的猪,味道非常独特。大牛饭馆的猪肉有了保障不说,最近一年,大牛还请来了擅长做烤乳猪的名厨,二牛只靠繁殖上好的乳猪,就可衣食无忧。

说起烤乳猪,这可是满汉全席中的一道名菜。大牛把这道菜加以创新,烤制熟了的乳猪,通体如琥珀颜色,香气扑鼻,极为刺激食欲,食用的时候蘸些渤海边特产的海鲜酱,入口即化,鲜而不腻。大牛的酒馆一下子名声大噪,很多外地食客也慕名前来,烤乳猪的价格不菲,可是,大牛向弟弟收购乳猪的价格却没有相应提高。二牛没什么意见,二牛老婆有些不乐意了,整天在二牛耳朵边唠叨个没完:“要是没有我们养的猪这么能下崽,他哪里弄那么多小猪秧子啊!”

这天,二牛用车装着10只小猪崽给大牛送货。可是,回来的时候,二牛发现,大牛只给了9只猪崽的钱,他立即回去找大牛。大牛拉着二牛走到后院,指着那些猪崽说:“兄弟,当哥哥的咋会糊弄你呢,明明是9只啊,你自己数数。”

二牛翻来覆去数了几遍,的确是9只,二牛闷闷不乐地回了家。把事情和老婆说了,老婆当时就跳起来,窜到大牛的酒馆门口,破口大骂:“还亲兄弟呢,明明10个非说是9个,也不怕昧心钱赚多了不得好死!”

当时,正是饭口,很多食客围拢过来看热闹,二牛老婆来了精神,把陈谷子烂芝麻有影没影的事情全广播出来了。

大牛气坏了,挤进人群,“啪”,伸手给了弟媳妇一个耳光。二牛老婆干脆坐在地上,抓把土抹在脸上撒起泼来:“来人啊,杀人了,活不了啦……”

闻声赶来的二牛看见老婆这个样子,一下子怒火直撞脑门,拣起块破砖头,向酒馆的玻璃窗户扔去。只听“哗啦”一声,两米高的大玻璃被打的粉碎。大牛老婆也冲了出来,几个人立刻扭做一团,很多食客都吓跑了。

这个事情后,大牛二牛彻底断绝了来往。

大牛的酒馆因为收不到上好的猪崽,烤乳猪的味道有些不尽人意,渐渐的食客也少了,大牛尝试过推出别的菜品,但是都不是很成功。二牛养的猪,由于需要自己找买主,再加上二牛为人木讷,没少受猪贩子的欺负,有一次还被一个贩子骗走了20头猪,分文没有给二牛。

这天深夜,二牛忽然被大牛家奇怪的声音吵醒,他偷偷爬上院墙,看到的场面把他吓坏了:几个蒙面人把大牛和大嫂绑在院子里的椿树上,还有几个影子在大牛的屋子里闪动——大牛家来了强盗!

二牛悄悄爬下来,想去村子里喊人,他刚要开门,一下被老婆拽住,老婆问清了情况,推搡了二牛一把:“活该,这是报应!你要开门,被强盗听见,不得杀了你啊?!”

二牛听了,一屁股坐在地上,不知所措了。他们竖着耳朵,一直听到隔壁院子没有动静,然后传来的大嫂撕心列肺的哭叫:“我的钱啊我的钱啊……”

转天,二牛打听到,大牛家被强盗洗劫了2万元现金,还有一些首饰什么的。

大牛一脸的愁容,二牛心里也很不是滋味。二牛好几次想走进大牛家安慰哥哥几句,却又犹豫了。

过了几个月,到了初秋,一个夜晚,雷电交加,一个闪电过后,二牛家的屋顶突然冒起了火苗,火苗很快烧成了大团的火焰,这时,吓傻了的二牛看见大牛接好了一个水管,把自来水喷向二牛屋顶。兄弟齐心合力,终于把火势压了下去,一会,倾盆大雨直落下来,火被彻底扑灭了。

惊魂初定的二牛看见满身是水的哥哥,一下子跪在大牛面前:“哥,我对不起你啊!”

兄弟俩抱头痛哭。

雨下了一整夜,第二天天亮,大牛家院子里积满了雨水,二牛帮着在泥水里摸下水道的井盖,积水下的很慢。二牛就把院子刨了个通道,让积水从自家的下水道排走。很快,大牛家的积水排干净了。

当二牛和大牛一起打开大牛家的下水井盖的时候,他们被下面看到的东西吓了一跳:

一只大肥猪被卡在了下水道里,肥猪已经被雨水溺死,但是,猪的眼睛还睁着,呆愣愣地“看”着眼睛瞪圆了的兄弟俩。

二牛忽然回忆起来了——那只丢失的猪崽,原来是掉到了下水道,几个月来,靠酒馆的泔水长的肥胖,把身体卡在下水管里,把下水管给堵死啦!

这个秘密被发现,哥俩都很羞愧,唉,俗话说狗眼看人低,我们哥俩是猪眼看兄弟啊,真是惭愧,惭愧。

从此以后,大牛二牛继续合作,大牛的酒馆生意也更好了,二牛的养猪场的规模也越来越壮大了。(《故事会》2006年9月上,发表时题目是《亲兄弟,免算账》)

3、教授与鸽子

方教授从农业大学退休,回到了阔别几十年的家乡百里滩。家乡变化很大,以前靠海吃海的小渔村,现在已经是个海洋化工城市。县委办公室主任魏兵是方教授以前的得意门生,听说恩师回家乡了,他第一时间为恩师接风。

方教授看到满桌子的家乡菜,心里很感激。三杯酒杯酒下肚,酒桌上欢声笑语。此时,魏兵的手机突然响了。魏兵看了眼手机屏显示的号码,眉头皱了一下,离席出了雅间接电话。好久,他才回到座位上,表情已不像刚才那样轻松。教授关切地问:“魏兵,有事情吗,要是有急事,你就去忙吧。”魏兵叹了口气,说:“恩师别介意,主管招商引资的副县长找我,也没什么急事,就是两个月后的一个工厂开工的剪裁典礼,县里要求搞得有特色,出新意,我就为这个发愁呢。来,先不说这个了,咱们继续干杯!”

教授哈哈大笑,说:“区区小事,老师可以帮忙,来,你先干一杯,我立马告诉你!”

魏兵半信半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教授说:“这样的剪裁典礼,无非要个喜庆,如果典礼进行的时候,一对信鸽从天而降,鸽子脚环处系个小彩带,写些祝愿的话,不是很有新意吗,这叫喜从天降啊。”

魏兵顿时笑逐颜开:“太好啦,恩师的创意,肯定让县长非常满意,您真是我的恩师!我还忘记了,参加典礼的贵宾王总,也是个信鸽迷。就是时间紧迫,这样好的鸽子,去哪里找啊?”

教授说:“亏你还是我的学生,你忘了,我是研究信鸽的专家啊,我手头正好有对信鸽,去年刚才国内得了大奖。它们现在的出场费,不低于二流歌星呦,哈哈。”

魏兵一脸惊喜:“只要典礼精彩,我愿意出一流歌星的出场费!”

大家开怀大笑,酒宴的气氛顿时活跃了许多。“王总一定会非常惊喜,这对我们招商引资十分有利……”魏主任为自己的创意陶醉了,“县长还希望他再投资一个大型炼油厂呢!”魏兵补充说。

酒席后,魏兵很快和教授写出了典礼的方案。

很快,魏兵安排教授和王总见面了,魏兵简单介绍了方案内容。果然,魏兵看到了王总一脸喜悦。王总说:“方教授,不瞒您说,我从小就喜欢鸽子,您的鸽子如果真能从天而降,落在主席台上,我就奖励您十万元,等您这对极品鸽子孵出幼鸽,我愿意再出十万抢购!”

教授心情也很好,他没想到,自己的鸽子能为家乡的招商做出这么大的贡献。他对自己的信鸽十分有把握,他脑子里,这二十万元早已安排好了:全部买图书,捐给县一中的图书馆……

下一步,就是如何做到让鸽子恰好落在典礼的主席台上。教授和魏兵商量了一下,教授先训练自己的鸽子降落在自己身边,然后,典礼时,教授就坐在王总旁边,这样,就很有把握了。为了更加保险,魏兵特地为教授在典礼举行的现场——百里滩广场最近的地方,租了个大四合院,鸽笼就放在四合院里,这样,鸽子对广场的环境也熟悉了,就肯定万无一失了。

搬到四合院,方教授精心调养这对鸽子,鸽子早就和教授有了感情,以前它们常常喜欢落在教授的肩膀上,咕咕叫着休息。从这天开始,教授和鸽子形影不离,人们总看到一个老人,头顶有两只鸽子低空盘旋,或者鸽子干脆落在老人抬起的胳膊上。有外行就议论了:“这老人家,架不起鹰,改玩鸽子啦!”

离典礼快一周了,恰好邻县有个信鸽比赛,教授就让魏兵报了名。他也是想检验一下,以防万一。这天,魏兵安排了车子,魏兵亲自陪教授带着鸽笼,来到比赛现场。这是个五十公里路程的小型比赛。所有报名的鸽子都被先带到放飞终点,大家把各自的鸽笼摆好后,鸽子们又被汽车载到放飞的起点。教授满怀信心地耐心等待。教授不时看着手表,魏兵表情稍显紧张。大约半个小时,天空出现了两个灰点儿,一会儿,教授的鸽子就越飞越近了。两只鸽子盘旋了一圈,稳稳地落在了教授的肩膀上——冠军拿得轻轻松松。魏兵惊喜得蹦了起来,连连鼓掌。过了好久,其他鸽子才陆续飞到了终点。教授和魏兵,心里悬起的石头总算落地了。

剪彩那天,天气不是很好,微微刮着南风,空气布满阴霾,如同下了重雾。

魏兵早早派来小轿车,方教授让司机把车开到剪彩现场三十公里的一片荒地,然后把鸽笼打开,等候魏兵的电话指示。司机从两个锦盒里拿出四个金光闪闪的脚环,交给方教授。方教授拿到手里,只见脚环上刻着祝贺的话语,掂在手里,感觉沉甸甸的。教授心想,是黄金的吧,他忽然想起一句诗:“小鸟的翅膀戴上黄金,就无法飞翔了。”他有些犹豫,但是现在也来不及换脚环了,好在路途不远,这对鸽子得卖点力气了。

八点十八分,教授的手机响了,他听到魏兵在会场上兴奋地宣布:“由王总投资的我县炼焦厂开炉典礼,现在开始!点火!在剪彩仪式中,会有一对信鸽从天而降,带来对新企业、对王总的祝福……”

方教授明白了,他轻轻抓住一只鸽子,套上脚环,向天空抛去,鸽子用力扇动翅膀,“呼哒呼哒”飞走了。然后他又抓住另外一只,把脚环给鸽子套上,扔向半空。“回吧。”教授对司机挥挥手,“鸽子三十分钟内肯定到达会场!”

方教授坐车飞快来到剪彩现场,主席台上有个胖子正在讲话,而魏兵则在一边焦急地张望。看到教授,魏兵急忙把教授引到主席台就坐,魏兵说:“时间刚刚好!”

教授说:“再过一会儿,鸽子就到了,你看到天空出现灰点,就宣布吧。”

魏兵点点头。典礼还在进行别的项目。教授看到,不远处一个大烟囱,冒出滚滚黑烟,他不禁皱了下眉头。魏兵继续宣布:“让我们期待这动人的一刻到来吧……”

大家都在仰视天空,但是,天空除了烟霾,似乎什么都没有。过了许久,教授也紧张了。

这时,魏兵迅速跑到教授身后,劈头盖脸地质问恩师:“怎么搞的,鸽子为什么还没到?!”

方教授也懵了,冰水灌顶一般:“鸽子还没到?不会啊,十分钟完全够用了啊。还有,你准备的是黄金脚环,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呢?”

魏兵不以为然地说:“黄金从天而降,还有比这更好的象征吗?”他抬起手腕,把手表递到方教授眼前,“唉,已经快三十分钟了,我要出丑了啊!”

方教授也有点焦急了,他从魏兵的眼神里读出了不满和怀疑,只好说:“再等等吧。”

魏兵焦虑地抬起头,忽然,他惊喜地发现远处天空飞来两个小黑点,他兴奋地蹦上剪彩仪式的发言台,和一个领导摸样的人耳语几句,然后抓起麦克风,大声宣布:“激动人心的时刻就要到来,虽然姗姗来迟,但还是让我们再次期待吧……”

所有人都跟着魏兵仰起头,这时,两个黑点在污浊的空气中飞近了。“呱——呱——”大家定睛一看,原来是两只乌鸦!乌鸦的叫声似乎是嘲笑魏兵:“傻瓜——傻瓜——”魏兵的脸顿时臊得跟紫茄子一样。

现场一片窃窃私语声,剪彩仪式在尴尬的气氛中结束了。

方教授度时如年大脑空白一片,直到有人走过来,对他说了句:“都结束啦!”他才清醒过来,只见眼前站着魏兵,他满头都是冷汗,说:“县长把我骂了,王总也很失望,唉……”说完,掉头就走开了。

方教授心情复杂地回到了四合院,走近打开门的鸽笼。咦,鸽笼竟然也是空的!他开始在院子里溜达,竖起耳朵,听鸽子飞翔的声音。耳朵里传来汽车声,流行歌曲声,小贩叫卖声……直到晌午,鸽子还没回来。方教授百思不得其解:“这是到哪里玩去了吗?还是遭到不幸了?”

第二天,方教授起了个大早,跑到鸽笼前睁大眼睛一看——鸽笼还是空着!这天,教授每隔一会就到鸽笼前看看,但是直到夜深人静,教授的眼皮都睁不开了,鸽笼还是没动静。“难道是我看走眼了?”教授平生第一次怀疑自己了。

第三天早上,绝望的教授起来,打开院门,又回屋收拾东西,他不想被人家下逐客令,还是自己主动搬走吧。买鸽子的钱,他也计划还给魏兵。

就在他站在院子里刷牙时,忽然听到脚底下有“咕咕”的声音,低头一看,他被看到的情景惊呆了:只见两只鸽子,浑身黑乎乎,像小企鹅般扭动着身体,一摇一摆地向他走来!他低头抓起一只鸽子,瞬间,他感觉手里黏糊糊的,还闻到股刺鼻的气味,再看看鸽子的两只爪子,上面粘满了沥青油,鸽子爪都变鸭蹼了!打开鸽子翅膀,上面不仅有沥青油,还有一层黑粉末,似乎还有口香糖,各种难闻的气味里,似乎还有股酒糟味……

教授恍然大悟,他回屋打开本县地图,找到放飞鸽子的路线,他彻底明白了:他放飞地点的附近,是一家新建的白酒厂,然后经过那个新建的炼焦化工厂,接着是一条正在铺沥青的环城路,最后才能到达会场……鸽子飞起来后,一定是被酒糟气味熏醉了,身上又落满了炭黑的粉末,落在了柏油路上,爪子上粘满了沥青,鸽子是步行回来的,跋涉到广场,又蹭上了口香糖……

再看另外那鸽子,身上的内容还要丰富,似乎还有粘痰粘在翅膀上……

用了整整三天,才完成这短短四十公里的路程……

教授带上这两只鸽子,找到了县委办公室,见到魏主任,他把面目全非的鸽子放在魏兵的办公桌上,还没开口,已是满眼泪水了……(2009年《故事会》五月上,发表时题目为《致命路线》)

4、鸟殇

不知道这对幼鸟的名字,他只是觉得它们伶俐、可爱,就从市场买回家了。他对饲养什么向来外行,对迷恋养猫养狗的人向来歧视,但这次他管束不住自己,出乎自己意料地买回家两只小鸟。所以他不关心它们的名字、种族,他把它们叫做鸟,这就足够了。他想这一切都是冥冥中的机缘吧,他也许和这两只鸟有缘,从买到它们开始,它们的命运和他有关了。

他不是素食主义者,所以他只喂它们一种白色的肉虫子,看到它们啄食时扑棱翅膀的动作,他知道他的想法很合它俩的心思,于是,他们相处得很好。

他是个毫无名气的画家。他自己居住,租住的房子就是他的画室。他兼做一个小小的画廊,一些知名的、不知名的画作就胡乱挂在住所的墙壁上,画作上蒙着灰尘和他喷吐出来的香烟焦油。自己的画少有买主,画廊近来生意惨淡,朝不保夕,他的心情时好时坏。没有什么客人光顾时,他就兀坐空想,好像称心的生意是可以静静想出来的一样。

这对儿小鸟很懂得他的心思,它们很快和他混熟了。看着它们长大,彼此恩爱,他很快乐。有时候他把它们从笼子里放出来,它们就在屋子里散步,随意排泄,它们心情好的时候,会趴在他的头发里,好像他的蓬乱的头发是它们原始记忆里的鸟巢。他喜欢看它们彼此用喙亲热地帮对方剔牙——当然,它们哪里有牙呢,他只是觉得是在剔牙吧,它们互相啄食对方嘴角的肉虫残尸而已。晚上,看它们相互依偎睡在一起,他心里会缓缓生出一丝丝温暖。

他喜欢听老歌,那些老歌和他对友情和爱情的记忆一样古老了,它们慢慢也习惯了他的爱好,听着节奏感很强的前奏,它们会配合着摇头顾盼,好像两只小皮影道具,温婉可爱。

他去海边去画他最爱的渔船时,他就把两只鸟带着,看它们在笼子里亲昵,他画船,而且只画破船,因为它们是经过大风大浪洗礼过的,遍体鳞伤,散发的垂死的味道,像个风烛残年的孤独多病的老人。他觉得自己的心,也和这些破船一样……

这天早晨,他接到一个电话,他得去谈生意啦,一个朋友说,一个地产商要买他手里的几张画,这几张画目前的市场价格应该在十几万元吧。他知道,地产商对于钱的感觉,类似他对面巾纸的感觉一样。他对自己说:把刀磨快些,下手别轻了,狠宰一次吧!他知道应该狠狠地挥刀,但是,究竟狠到什么程度,他不知道。

将画作整理包装,又带上了十多幅自己画的破船系列,离开家,直奔机场。安检、托运画作、登机,心跳慢慢正常后,他忽然想起这对儿鸟情侣,它们在笼子里,而笼子里的虫子没有几条了。——这可怎么办呢?飞机已经滑行了,他无法高喊他要下机——这不是出租车,想下就下。

好在如果生意谈得顺利,他最多转天就可以回来——朋友这么说的。

到达目的地后,他感觉一切都开始不顺利了。

先是他的托运的画作几乎丢失,最后他威胁机场他要找媒体介入,他们才羞羞答答把画作给他。他叫了辆司机看起来很老实厚道的出租车,结果司机还是绕来绕去,他还是顺便游览了几乎整个城市。最后他花了一百多元的车费,才逃离出租车。

他是个相信命运暗示的人,他预感此行不顺利。

朋友躲躲闪闪,支支吾吾,好像就是不肯及时露面,朋友说地产商临时有事,要等两天。这让他心情很糟糕。他在一家小宾馆住下,本以为转天就可以回家的,他就没带多少钱。他不得不每天吃速食面,吃得他全身都软呼呼的。到了第三天,他已经焦躁不安。四天后,地产商才和他见面。地产商想和他握手时,他拒绝了,他冷漠地说,咱们还是抓紧时间谈生意吧。彼时他已经头昏眼花、神情恍惚、心情坏到极点。地产商看完了看那些画作时面无表情,当看到他的船时,地产商的眼睛忽然闪闪发光了:“我只要这些!”地产商说他原来也是画画的,后来越画越穷,就经商了。

好像冰封的河面上拂过一丝暖风他有点他乡遇故知的感觉,难得有人喜欢自己画的破船啊。

地产商提到的条件他都爽快地答应了,地产商出价10万买下他十幅画,但是只先付百分之二十的钱,余下的一个月后在付讫。他把画作以及画作保真书面证明都一股脑给了对方。

转天,他从提款机提出些现金,证明了地产商给他的2万确实到账了。他给了朋友1万元酬金,然后请他狂吃一顿鸡鸭鱼肉。他的吃相一定让朋友震惊了,后来他还在吃,朋友则在一旁惊讶地欣赏他的吃相。他无意间看到朋友的脸上慢慢泛出羞愧。朋友把那1万元钱留了一半塞给他5千。

他心里想着他的小鸟,他得赶快回家,说不定它们已经被饿死了呢!唉,他对不起它们啊!

他是坐着红眼班机回家的,到家时,天已经灰亮,街道上走动的人也多起来了。

他右手哆嗦着掏出钥匙,探寻半天,才把钥匙插进钥匙孔,拧开,用力推门,然后扔下手里所有的东西,直奔鸟笼,打开鸟笼附近的壁灯,瞪眼观看。

一只鸟还蔫蔫地站立着,羽毛散落如落叶;一只鸟已经仰面朝天,僵硬地躺着了。再仔细看,躺着的小鸟血肉模糊,内脏都凝固在身体外边了,而站立的那只鸟,正好奇地亲切地转动黑黑的小眼睛,不住打量他。他明白了!

它把它吃掉了,它死了,它活下来了!

他忽然觉得这只活下来的鸟是那么令人恶心!他胃口痉挛,毫无克制地在活鸟面前呕吐起来,然后,他愤怒地打开鸟笼,掏出活鸟,走到窗前,推开窗扇,把它当烟头一样狠狠甩了出去。

然后,他爱怜地把死鸟托在手心,用手一点点挖开花盆的干燥的混合土,把它深埋起来。这时候,他忽然听见“嘭嘭”的什么东西撞击玻璃的声音,转头看,原来是那只活鸟在撞击玻璃,它又回来啦!它一定贪恋这里有吃有喝的温饱生活!他的心变得冰冷坚硬,耳边是继续的“嘭嘭”撞击玻璃的声音,他远离了窗子“嘭嘭”的声音也随之遥远、模糊、微弱……

他用冷水洗脸,洗去脸上的灰尘和眼泪,他身心疲惫,倒在了沙发上……

恍惚间,他听见了什么声音,他看见花盆边缘,一只饥饿的大老鼠的修长尾巴在移动,他听到它的啮齿在“咔嚓咔嚓”绞碎鸟儿的尸骨。“咔嚓咔嚓……”

他愤怒,他想扑过去。他忽然想起,半个月前,物业管理上门送老鼠药,被他不耐烦地拒绝了。

他腾身而起的瞬间,那只鼠尾闪电般消失了,不知道去了哪里。他忽然想起那只活着的小鸟,急忙走向窗户。玻璃上,早已留下一丝淡淡的鲜红的血痕,低头再看,那只鸟躺在窗户外的水泥台上,脖子软软的。他急忙打开窗户,拾起小鸟,用手指拨动它的小脑袋——毫无活着的迹象,它大概因为撞玻璃扭断了脖子,死掉了。

他把两只鸟葬在了一起——它们根本舍不得分开啊。然后,他把鸟笼拆开,罩在花盆上——他不想小鸟们再被什么打搅了。

转天,他把向物业索要的老鼠药撒在屋子各个角落……

然后,他百无聊赖地在家等待一个电话,他相信,他的朋友会打来电话的。

甚至连电话内容他都猜想清楚了,朋友会说,糟糕,那个房地产商已经宣布破产了!欠你的钱要等些日子付清了……这样的事情以前经常发生的。

电话终于等到了,是朋友打来的。“地产商破产了吧?”他冷冷地说。“破产?为什么要破产啊?地产商告诉我,他要代理你的画作,只是提出个要求,希望你的画作,颜色不要那么灰暗、绝望……”

他的心忽然被无形的大手攥紧了,他缓缓走到镜子前,自己打量着自己苍白、冷酷的面孔,他觉得镜子里的自己是如此陌生、可怜。

后来的一周,他完成了一副画,画面上是那两只鸟,一只已经死亡,一只伤心地站立一旁,眼神悲伤。而一直人类的大手,正伸向那只悲伤的小鸟,大手筋肉绷紧,充满杀机……

最后,他割破手指,为那只死鸟涂上了殷红的颜色……

他为这幅画起名叫《鸟殇》。(2010年《天津日报 文艺周刊》)

5、海难来临

这是伏季休渔后开捕的第一天。溽热的暑气没有散尽,秋的气息隐约可闻了。大金的新渔船像只活力四射的小马驹,急匆匆冲出了渔港,不知疲倦地在平静的海面上奔忙了一天。收到码头指挥塔台风警报的时候,大金已经收网,巨大的拉网匍匐在甲板上,像条快咽气的大乌贼。把鼓鼓囊囊的网底解开,哗啦哗啦,各种蹦蹦跳跳的大鱼小鱼就堆成了小山。大金雇佣的两个山东民工熟练地分拣,马口鱼、梭鱼、刺鱼、琵琶虾、梭子蟹、海螺,整整分了四十几筐。特别让大金高兴的,是今天捕获了二十多条大鲈鱼。儿子小宝已经把大鲈鱼敷上冰块。大金很高兴,这些鱼,至少卖八千元。如果每天运气都这么好,到数九寒天船上坞,银行的十五万贷款肯定能提前还清。

年近五十岁,才靠信用社的贷款排了艘属于自己的大马力机帆船,大金觉得自己前半生的运气实在太差劲了,他本来一直是村里拔尖的捕鱼能手,还在生产队的时候,不用他主动去争,队里的最好的渔船都是他做船长,大家说大金的眼睛可以透视,他能看到深藏水下的鱼群。那时候,大海像个聚宝盆,要什么有什么。码头上,麻蚶子堆得像庄东头的水塔一样高,本庄的村民,交两块钱,就随便装,能装多少麻袋装多少麻袋。那时候的日子,大金心情最舒畅了。后来,承包了渔船。第一年的收入,让大金都不敢相信,整整五万块!那可是个天大的数目啊。大金晚上做梦,都会乐醒喽。可第二年,他就为了搭救一条即将沉没的山东船,没来得及避风,自己的船眼看快到码头了,却还是被一阵罕见的狂风拍碎了。那时候的船,太小,太不结实了。后来,他拒绝了山东渔民事后的酬谢,独自还了几年外债,外债还清不久,老婆竟然得了癌,刚刚积攒的十几万全给了医院,也没有让老婆活下来。老婆的骨灰盒,大金偷偷放在了船舱底下,有空闲,他会坐在老婆相片前,和她唠唠嗑——他想让老婆在风浪里永远陪着自己。

千百年来,百里滩的风俗,船老大们出海,女人是不允许到码头送别丈夫的。祖宗们说,女人是不祥之物,出海打鱼,那是老爷们儿脑袋别裤腰上了,谁不图个吉利呢。可是,把自己女人的骨灰放到船舱,大金却一点不觉得晦气。多年的风浪,他对生命看得透透的了。女人们养育了百里滩的子子孙孙,为什么要避讳她们呢。而且,他和老婆那才是真正的青梅竹马啊。老婆走后的日子,只让他感觉日渐凄惶。

他觉得,老婆和他是天生的一对。小时候大金还拖鼻涕呢,两个人就很要好,每天睁开眼,就要互相寻找对方,两个小孩子几乎天天泡在一起,大人们经常看到他俩手拉手走来走去,常常开玩笑说:“你们小两口儿这是去干啥啊?你们太心急了吧,还没长大呀,就搞对象呀!”引得大人小孩们哈哈大笑,他俩却满不在乎,大金梗梗脖子:“她就是我对象。”那时候还小呦,后来大了些,才知道害臊了,可是,两个人更加难以分开,不论什么样的天气,两个人都是手拉手一起走着去邻村的学校。大人们说:“唉,这俩孩子,兴许前世就是对好夫妻啊!”唉,老婆如果还活着,该多好啊!她会把家里收拾得连粗犷的船老大进屋都想换拖鞋。她在家,大金出海回来,推开屋门,会扑来满鼻子饭菜的香气。过几年,她肯定还会为小宝布置火红的洞房,小宝给她生个小孙子,她肯定欢喜得要命,整天抱着……

驾驶舱散发着桐油与鱼虾混合的好闻的气味,大金开始转舵,他的船距离码头有三十海里,开风前,肯定可以到达渔港。那里,苍蝇一样多的鱼贩子在眼巴巴等他呢,他的船只要驶进渔港,几个胆子大的鱼贩子就会急不可耐跳上甲板——他们对大金的捕鱼技术从没失望过。

大金的目光在浊涛涌动的海面扫过时,耳边,电匣子传来的是沙哑的评书《三国演义》:“话说云长走进大帐……”

大海在他眼里,像个亲密忠义的关羽,又像个随时会背叛他的吕布,让他既爱也怕。大海是渔民们的聚宝盆,又是太多渔民的坟墓,渔民们好像命里注定要把从大海收获的最终归还给大海啊!大金把老婆的骨灰随船携带,也是怕万一罹难,自己和老婆找不到彼此,那样,他和她会永世孤单了。对于大金来说,生的寂寞远不如死的孤单更可怕。他无法忘记的是老婆咽气前说的话:“哥,我还没和你过够啊……”就这句话,让大金长嚎不已,肝肠寸断。

他又扫视了眼甲板上忙碌的儿子、伙计,还有那垂死挣扎的大鲈鱼。最大的,起码有二十斤,鱼贩子看见这些鲈鱼,非乐坏不可。就在这个时候,对讲机响了。

对讲机里传来“老蚶子”的求救声音。老蚶子的渔船马达烧啦。

老蚶子是大金的老哥们了。生产队的时候,大金是船长,老蚶子就影子一样跟随他。小宝降生,老蚶子毛遂自荐当了干爹。大金想象出老蚶子焦急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大金排船的钱,还有借老蚶子的两万呢。问清他们的位置,大金用罗盘定好方向,开大了马力。渔船轰鸣,犁开巨大的浪花,船身开始温柔地起伏着。小宝钻进驾驶舱来,疑惑地问:“老爸,这是去哪里啊?”“去拖你干爹的船,老蚶子的破船马达烧啦。”大金笑着说。

一阵清凉袭击过头顶,驾驶舱顶的红旗突然劈啪作响,起风了。这风好像早已潜伏在海面下头,没等人有丝毫准备,就呼地冒出来,很快,它肆意撕扯着,揉搓着,推拉着,拧绞着,好像非要把海面扫平。渔船开始颠簸,不断被风浪抛上扔下。

渔船转航两个小时后,来到老蚶子报告的位置时,海面上四顾茫茫,只有浪花翻滚,别的什么都没有。

大金拧紧了眉头,抓起对讲机,开始呼叫。“奶奶的,船给风吹跑了,现在的位置我也不清楚……”对讲机传来老蚶子惊慌的声音。“为什么不抛锚?!”大金吼道。“抛了,锚绳断了!”“我继续搜你,你开着对讲机,随时和我联系!”

可是,老蚶子的声音忽然消失了。坏了,大金想,老蚶子的船也许油料耗尽了?对讲机没电了?老蚶子也是老鱼鹰子了,应该不会有大事的。

大金看看自己的位置,渔船距离码头有十海里。天已经黑下来,驾驶舱顶忽然响声一片。大雨点子石头子般噼里啪啦打在驾驶舱玻璃上,大金眼前立刻模糊了。对讲机突然传来了声音:“我是海上抢险指挥中心,0723号,你收到没有?”

0723是大金的船的编号。“收到收到!”大金回答,然后说出了自己的位置。“在你东南方十海里有艘旅游船已经抛锚,船底开始进水,非常危险,你火速去营救!”

大金报告了自己正在搜救老蚶子渔船的事情,指挥中心回话,说正在联系两架直升飞机,让大金先火速去救旅游船。

富饶的百里滩,千百年来河流入海携带的淤泥不断覆盖、滋养,这里的鱼虾蟹贝味道格外鲜美,绝不牙碜,特别是螃蟹,咸鲜里有股甜香的味道,让人垂涎。再早些时候在船上,水蝎子(琵琶虾)哪有人吃呢,都扫到海里去了,只要大黄螃蟹、对虾;连小鲈板都没人逮,主要是鳎目鱼、平鱼、脍鱼。到了收对虾的季节,海边吃得满地红皮!这几年,百里滩名气大噪,城里人对海鲜的热情也不断高涨,节假日,来自本省和外埠的小轿车黑压压的围满了百里滩码头附近的“海鲜一条街”,玩命吃,都把大海快吃穷了,海鲜的价格一个劲上升,这还不过瘾,现在,他们还要自己坐船出海,想亲自品味渔民的“乐趣”。好多渔船都不务正业啦,专门拉这些想找刺激的城里人下海。大金对这个没有兴趣,他觉得,那些旅游船无非是在近海绕绕弯子,捕捞一些小杂鱼、小鬼夹子(一种螃蟹)、小鲅螺油子、小青蛤,简直和过家家一样,小孩玩意儿。有些旅游渔船,伏季休渔时候也偷偷摸摸出海,好多鱼苗都被糟蹋了,这样狂捕乱捞,大海将来怕只剩下海水了!

小宝和两个民工已经躲在船舱里,刚才的一切他们都听到了,两个民工惊恐地蜷缩着身子,蹲在角落,手里死死抓着船上惟有的两件救生衣,焦躁不安。

大金开始转舵,小宝冲过来抓住大金的手,喊道:“不能转舵,爸爸!”

大金瞪了小宝一眼,打开儿子的手。“你不救干爹,小兰……小兰会恨死我的!”儿子绝望地望着大金。“哦?”大金突然想起,老蚶子的闺女小兰最近和小宝好象很腻乎。这小子,打鱼技术长进不大,搞对象却有点遗传……

大金叹了口气:“儿子,相信爸爸,老蚶子会没事的,那艘旅游船快沉了,会死人的啊!”

儿子毕竟刚出海两年。关于渔民的故事,他知道的太少。大金本来不想让儿子再干这个行当,可这小子天生是船长的好材料,下网、起网,手法熟,时机准。就是偶尔沉不住气,脾气还是躁,嫩了点。他不懂得,渔民出了海,命就不完全属于自己了,无论遇到谁出事,旁近的船一定要出手相救,这也是祖宗的规矩。不这么做,老天都不容你!

外面的风更加疯狂,雨水也更加沉重坚硬。大金打鱼三十年,还没有遇到过这么恶劣的天气。

船又掉头了。渔船像在淤泥里挣扎般艰难。桅杆上忽闪着的弱小灯光是惟一让四个人感觉一丝安全的东西,大金表情镇定,内心也很焦急。“老蚶子,对不住了,如果是你,你也会一样的。”大金心里念叨着。

渔船像秋千一样荡来荡去,荡得人心里发慌。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小宝和两个民工开始大口地呕吐,他们毕竟没有经过这样的颠簸啊。“老板,我们还是上岸吧……我们也有妻儿老小啊!”

说话的民工一脸恐惧,嘴唇哆嗦得像风雨中的树叶。

大金摇摇头:“伙计,没办法,我们渔民,可以怕死,可以躲难,就是不能见死不救!”

不知道时间如何在流逝,漆黑的恐怖之夜,时间似乎也混凝土般冰冷坚硬了。

当大金听到海风吹刮过来的微弱的声音的时候,他用灯光在海上搜索,他的眼泪都要涌出来了——在瑟缩的灯光里,他看到了十几个穿着救生衣的人影手拉着手,围着桅杆,树立在海水中。每个浪头拍来,他们就凄惨地惊呼。“快,抛绳子!”大金冲小宝他们高喊。

可是,风浪太大了,大金的船根本无法靠近那已经快沉没的旅游船。如果靠得太近,自己的船也会被撞得粉碎。“把渔网抛下去!”大金忽然灵机一动。渔网有百米长,这应该是个好办法。两个偷偷穿好救生衣的民工愣在那里,一动不动。

大金眼睛冒火:“你们胆敢不听,我先把你们扔海里去!”

大金把船开到旅游船的侧风头,放下了沉重的铁锚。民工一点点吃力地扔下渔网,渔网被风浪吹涌着,很快被那十几个人抓住。“一个个来!”大金叫道。

可是,人们死死攥住渔网,却没有人敢攀爬。

大金着急了,用手指着其中一个小伙子:“你先带头,给大家示范!其他人先松手”

小伙子鼓足勇气,蚕一样蠕动攀爬起来,当他的身体忽然沉入海水,大金命令伙计把渔网上绞,小伙子被拉出水面,然后小宝抛下绳子,小伙子终于被拽上船帮。

人们陆续被拽上了渔船,可是,当大金收了锚,要起航时,船像被踩住尾巴的猛兽,怎么也不动了,渔网一瞬间迅速拉直绷紧——渔网被那艘沉船缠住了。

船上的人刚沉浸在获救的喜悦里,一下子又都惊呆了,船上立刻鸦雀无声。大金的船小心地围绕着沉船绕圈子,可是,渔网越缠越紧,巨大的海浪不断把大金的渔船乱抛乱甩。“老板,快砍断网绳吧!”一个胖子爬一样过来,惊恐地哀求大金。“躲开!你知道这渔网多贵吗?!”小宝喊。“小老板,多少钱,我……我赔你。”胖子说着做从湿漉漉的裤子兜掏钱的动作。“砍断网绳!”大金怒吼着,一把打开胖子的手。

民工迟疑了一下,慌忙摸索着找来菜刀,船帮上传来当当地闷重的声音。

船头忽然轻松的翘了一下,巨大的渔网瞬间没了踪影。

就在这时,一声“咯啦”的声音过后,渔船上一片漆黑,一片死寂,只有风裹挟着雨水的拍打声了。

大金心里一沉,急忙掏出腰间的手电筒。凭经验,他知道,电机一定烧了。

他慢慢摸索到船舱底下,顺着手电光,他看见螺旋桨已经被渔网死死包裹住,而且,他的脚冰凉的感觉分明告诉他,他站在水里了,船漏了!大金预感,霉运又要降临在他身上了。他急忙用手本能地摸索漏洞,很快,他知道这是徒劳的,船舱的水,是从开裂的船板渗进来的。

大金恍惚地爬出船舱,定定神,对看着他的众人说:“大家不要慌,我的船也漏了,大家千万系紧救生衣,我们再想想办法。”

这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风似乎也小了一些,大金忽然感觉全身疲惫,腰部断了一样疼。他真想躺一会啊。

人群里传来咒骂声,抱怨声,几个人的争吵扭打的声音。大金听出,有个人在从别人手中抢夺着什么东西,这个抢东西的人似乎是小宝!

大金的手电筒照过去,果然,小宝正和一个民工撕扯着救生衣。“小宝!你给我住手!”

大金越过去一拳头打在小宝脸颊上。小宝痛苦地蹲下,啜泣着:“我害怕,我还没和小兰结婚呐……我不想死啊……”“孬种!人家的命就不值钱吗!”“大家帮忙,把船上能扔的东西全扔掉!”大金继续呼喊着。他率先去拖拽一个最大的塑料筐,缓过神儿的小宝跑过来,一起配合向海浪里抛东西。很快,大家把那些筐鲈鱼抛下船帮。鱼筐沉没时“扑通扑通”的声音,让小宝更清醒了,小宝大声招呼民工,开始把其他的盛杂鱼、海螺的竹筐也抛进大海。然后,大家把可以丢弃的东西都扔掉了。每扔掉一件东西,大金的心就被针锥一下地疼,唉,世间的事情,真像梦境一样,瞬息万变。本来,他此刻应该早已把接近万元的现金清点好,开怀痛饮后,嘴里散发着香甜的酒气,舒舒服服的酣睡呢。

负重的减轻仍然无法阻止船身的下沉,渔船像陷入无底的泥潭,越是挣扎,就越是难以自拔。

船继续缓慢下沉着,雨也停了,几颗星星冒了出来,奇怪地闪着眼,大家平静了,不知所措地平静了。

有两个人掏出手机,绝望地拨着号码,手机其实早被海水浸泡,人们绝望无助,早就失去常态了。大金嘱咐大家,一会儿船沉没时,一定别惊慌。大金刚说完,有几个人就咧着大嘴嚎哭了。哭声惨烈,让人心窄。尤其是那个胖子,张着大嘴,边哭边絮叨:“我银行里那是好几百万啊,奶奶的,都便宜那个小妖精啦,老天爷啊,我还没活够本啊——早知道这样,我把钱都造光了啊——”

大金鄙夷地啐了一口:“呸!”

……“嗡……”“嗡……”嗡……

——什么声音?

当这“嗡”的声音越来越清晰的时候,一架直升飞机已经在他们头顶盘旋。飞机的门打开了,一个人探出头,在向下俯瞰挥手。

一会,一个软软的绳梯从天而降,船上的几个人拼命挤上前,抓紧了梯子,小宝断呵一声:“慌什么,怕死鬼,谁再乱抢,我把他踢海里去喂鲨鱼!”

看到儿子似乎一夜间长大了许多,大金心里有些温暖的感觉。

人们慢慢也冷静了,在小宝指挥下,次第攀爬。直升机旋起的大风,吹得大金头发火苗一样舞动,他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大金看着小宝最后爬上了绳梯,缓慢接近机舱了,此时,他只能站在驾驶舱顶了。他心痛地看着海水像大狮子撕咬猎物一样,吞噬自己心爱的新船,这船,是他所有的希望啊。他怎么舍得离开呢?飞机上的人呼喊着他,他没有理会。起码,他得和自己的渔船多待一会吧。

指挥塔通过飞机传来老蚶子呼喊他的声音,老蚶子告诉大金,他已经得救。大金这才恍惚地把绳梯抓在手里。爬到了半空,飞机开始攀升了,大金看到,水面在离自己远去,渔船在离自己远去……忽然,他想起,老婆的骨灰还在船舱里啊!他怎么能让她从此孤单的永沉寂寞的大海呢?他眼前又浮现了老婆临终的样子,心里又回响起爱妻最后的话语——哥,我没有和你过够啊……

他要把爱妻的骨灰带上!自己走了,她会多么难受呐!

他耳边又响起了几十年前,他们和小伙伴们一身泥巴,精光赤条,在海水里嬉戏时候,妻子天籁般的儿歌:

生吃螃蟹呀,

活吃虾,

掉到海里,

淹不死呀——

那是大金有生以来百听不厌的声音啊!

当飞机轻盈地掠过水面,小宝看见父亲如同一条飞翔的梭鱼,滑翔在一片汹涌的蔚蓝色里,当小宝再向水面看时,他只看见下面浩淼纯净的一片水光……

后记:小宝获得了接近二十万元的见义勇为奖励后,又排了条新船,很快,他像父亲一样,成长为了百里滩数一数二的船长,出没在浩瀚的渤海里。大金的事迹,也在百里滩广为流传……(《古今故事报》,发表的时间忘了)

6、鸟公子

鸟公子十八岁,父亲黄易亡故。黄易早年丧妻,一直未续弦,因为写了陆游的“世味多年薄似纱,谁叫骑马客京华”的条幅而遭“文字狱”,被贬官后,在渤海边的百里滩谪居十年,终日和别人以手谈为乐,虽坐吃山空,但是也一直未捉襟见肘。等他撒手人寰,却也没有给他惟一的亲人鸟公子留下什么产业。鸟公子自小虽然伶俐可爱,但是父亲溺爱,读书不多,除了陪侍父亲摆弄围棋,就是养鸟消遣,所以,大家叫他鸟公子这个绰号,多少有点游手好闲的味道。黄易临咽气,告诉儿子自己有个莫逆好友,叫洪信,在京城开个中药铺,可以投奔他,学点手艺,平静度日,万不可追求功名。鸟公子葬了父亲,卖了房子,揣着父亲的早已封缄好的书信,背着父亲留下的围棋,提着鸟笼,一路打听,流落到京城。

洪信见了鸟公子,读了黄易的书信,听说故交辞世,唏嘘一番,就安排鸟公子住下了。

转天早饭后,鸟公子看着几个伙计在柜上忙活,也不知道自己该干些什么,就愣愣地站在一幅“童叟无欺”的中堂下面,等人吩咐,可是,大家就如同没有看见他一般。鸟公子心里不是滋味,就想伸手帮忙,可是,他碰什么东西,立刻有伙计慌忙过来,说,“公子,这不是你干的活儿,我们来吧。”鸟公子和洪老板提起父亲让他学艺的事情,洪老板支吾着说:“不忙不忙,现在不缺伙计。”洪老板叫来自己的儿子,介绍说,“这是犬子洪武,让他陪公子先逛逛京城吧。”鸟公子就提着鸟笼和洪武溜达到街上。不到一个月的光景,洪武带着鸟公子出入一些饭馆,把京城逛得差不多了,每次,几乎都是鸟公子结帐,很快,鸟公子所带的银钱也所剩无几。洪老板和老板娘以及伙计们的脸色也有些木然,而且,每日的饭食也越来越粗陋,鸟公子眼看着自己心爱的鸟儿也越来越瘦,夜晚睡觉,不觉得潸然泪下。

这天早晨,洪老板要去东北购买药材,和鸟公子道别,嘱咐鸟公子再好好逛几天。鸟公子要上街时,惊讶地发现鸟笼被人打开,鸟儿也不见了。他似乎知道,人家这是要赶他走了。这天,洪武带他来到一个热闹场所,很多人在下围棋,鸟公子立刻被吸引住,半日不觉就过去了。一连几天都泡在那里,他发现原来这是个下彩棋的赌馆,很多人围在一起押胜负,一盘棋下来,银子输赢不下百两。洪武有时候也下彩棋,自然输多赢少,鸟公子又损失了不少的银子,心中更加郁闷慌乱,又不好说什么。这日回药铺吃晌午饭的时候,远远的听见老板娘的哭声,鸟公子忙问发生了什么事情。老板娘告诉他,老板去东北进药材,被土匪绑票了,土匪捎信来,要一万两银子赎人,五天内交钱放人,不然就撕票。“我们怎么这么倒霉啊,这药铺,怕要关张了……”老板娘哭诉着。伙计们也都耷拉了脑袋,中午连做饭的人都没有。饥肠辘辘的鸟公子忽然想起那个下彩棋的地方,就对洪武偷偷说,我想想办法吧。已经呆傻在一旁的洪武惊疑地看着鸟公子,说,“你傻呼呼的能有什么办法啊。”鸟公子回身到自己的卧房取出父亲留给他的那副围棋,对洪武说,“你跟我走吧。”

来到赌局,鸟公子找张桌子小心地摆好围棋,此时,几个看热闹的立刻围上来了。鸟公子摸出十两银子,对众人说,“一盘十两,谁和我下?”

人群中立刻闪出个人,坐在鸟公子对面。不到三柱香工夫,鸟公子的一条大龙就被吃掉了。洪武在一旁只剩下叹气了。一个下午,鸟公子输了整整五十两。一连几天,鸟公子都是输棋,洪武越发烦躁。

第四天,鸟公子央求半天,洪武才没精打采地陪他又来到赌局。鸟公子对众人说,今天我押多一些,一千两,谁下?大家都熟悉了鸟公子,有人不禁哂笑,前几天赢了鸟公子的人争抢着要下棋,鸟公子说,“诸位,亮出银子,谁下都可以。”

有个性急的主,掏出张五千两的银票,冷笑说,“要下就下五盘,怎样?”

鸟公子认出来人,思忖片刻,点点头。

鸟公子执黑子,布局与前几日也没有大的区别,几手棋后,洪武几乎要哭了,看来,今天也是凶多吉少。可是,等洪武再定睛观看时候,鸟公子对面的那人额头已经渗出汗珠,不到两柱香工夫,鸟公子已经优势尽现。

在下面的四盘棋中,鸟公子大开杀戒,棋风咄咄逼人,对手却目瞪口呆,到最后数子,那人已经口吐白末,几乎昏厥。

等那个人被抬下去,再无人敢和鸟公子对局。

洪武大喜过望,正要和鸟公子离去,人群中站出一位虬髯中年人,拦住了鸟公子。中年人说,公子好身手啊,别忙,你和我换个地方,赌一盘五千两的如何?

鸟公子迟疑地点点头,中年人便拉起鸟公子的手向外走。洪武收拾了棋子,尾随着二人,走在后面。三个人绕来绕去,走了很远,尾随看热闹的人也都知趣地走了,中年人忽然回过头,说:“公子,你前几日不会下棋一般,为何今日棋风如此高妙?”

鸟公子叹了口气,说:“实不相瞒,我也是为了救个朋友,无奈之间,略施小计。我前三日不佯输几盘,谁会和我赌今天的棋局呢?”

中年人一把扯下鬓下胡须,鸟公子定睛一看,不由大惊,此人竟然是洪老板!

洪武也呆了,惊喜地说,爹,怎么是您啊?

洪老板找了辆马车,三人回到药铺,伙计和老板娘看见洪老板并不吃惊,洪老板忽然哈哈大笑:“恭喜公子啊!”

洪老板拿出黄易的那封书信,递给鸟公子,说,“你看看就明白了。”

原来,洪老板被土匪绑票,竟然是黄易设计好的试探鸟公子的!“令堂是我的救命恩人,这个药铺,就是你父亲出钱托我经营的,现在,公子完全可以胜任掌柜的位子了。”

鸟公子回味许久,说:“可我对药材一无所知啊。”

药材知识,易学易会,经商之道,虽是求利,却要戒贪,可戒贪最难啊。贪婪之人,早晚自断财路,还会引来杀身灾祸,特别是药材这行。公子你能重义轻利,又宽容大度,可保商海永不翻船,令堂的苦心,公子应该可以鉴察了。“如果你是贪恋财货之人,你恐怕只能在我这里做个小伙计了,呵呵。另外,你的鸟是我放走的,我希望公子不要玩物丧志啊。”

说到这里,洪老板回头对满面羞愧的洪武说:“明天把这五千两银票给那个人送回去,不然,为这不义之财也许真的会大祸临头。”

十年后。鸟公子的中药堂誉满京城,几次大的灾疫,鸟公子还无偿给百姓配药,鸟公子儒雅棋风,也广为传播,当然,这是后话,此处不表。(《故事会》2004年5月上)

7、绝情剑

热闹的集市上,有一个老汉领着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站在路边。老汉满脸沧桑,眉头紧锁;小姑娘脸色蜡黄,却掩饰不住她的天生丽质,人瘦得皮包骨头,衣衫褴褛,领子上插着一根稻草。谁都知道,老汉这是要卖亲生女儿哪!“只要十两银子……”老汉向围观的人哀求着,一脸无奈。

大家正在议论纷纷,忽然一辆豪华的马车停在父女俩前面,马车上走下来一位风度翩翩的公子,手里还摇着一把羽毛扇。公子走到姑娘跟前,仔细打量着她,然后拿出五十两银子,递给老汉说:“你女儿跟我走,我不会亏待她的”。老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等他再抬头看时,马车已载着他女儿远去了。

姑娘被带到一座深宅大院,公子让仆人伺候她沐浴更衣。不一会,一位眉目清秀的姑娘站在了公子面前。公子笑着点点头,说:“你眉如新月,双目含情,从今天起,你就叫含月吧”。姑娘红着脸说:“一切听凭公子安排。”

第二天,含月被带到一间宽敞的屋子,那里面有十几个和她一般大小的姑娘正在抚琴。从此,含月开始和这些姑娘一起读书、弹琴、跳舞,而她们的老师都是当时的一些名流。

几年后,这些姑娘个个亭亭玉立,都出落成了标志的美人。含月本身天资聪慧,相貌闭月羞花,又受了几年不凡的调教,在众姑娘中鹤立鸡群。

不知道从哪天起,公子开始经常邀请衣着考究、气质高雅的贵人来喝酒。宴席上,他总是让除含月以外的姑娘们为他们抚琴、跳舞。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一位姑娘被人带走,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最后,就只剩下了含月一个人了。而教含月读书、学琴的老师,也换成了公子自己。公子除了教她吟诗、抚琴,还教含她舞剑。含月确实聪明过人,每次公子身手敏捷地练完一套剑法,她都过目不忘。只见含月持剑在手,脚下动如脱兔,演练到快捷处,宝剑的银光如披在她身上一条丝绸的大氅,剑锋亮闪闪、凉飕飕的,神出鬼没。渐渐地,含月变得文武双全。她吟诗抚琴时,万般妩媚动人;而舞剑时,又显得英姿飒爽。

一天夜里,含月偶尔看到公子在月光下独自一人抚琴,音调十分郁闷悲伤,好像心中郁积了千年的怨愤,万载的忧思。其实这几年的朝夕相处,含月早已爱上了公子。看着心上人这般哀愁,含月心都碎了,她悄悄把琴搬了出来,为他奏出行云流水的音调,想为公子分忧解难。可是,公子爱惜地抚弄含月的长发时,她还是能感觉公子的泪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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