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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24 19:34: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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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美)奥尔多·利奥波德(Leopold,A)

出版社:四川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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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乡年鉴

沙乡年鉴试读:

沙乡年鉴

》。

第二部分记录了我的一些生活片段,这些片段逐渐地,有时候甚至令人痛苦地让我意识到,我们已经失去了与大自然的和谐一致。这些生活片段覆盖了北美大陆各州,历时四十年。它们适当地提出了一些社会问题,这些问题无一例外地带着“自然环境保护”的标签。

第三部分用更符合逻辑的语言详细地解释了我们这些持不同意见者的一些观点和理由。只有志同道合的读者才会努力地理解第三部分的哲学问题,或许可以说这些散文旨在告诉人类同伴如何重新与自然同步。

环境保护之所以没有取得进展是因为它与亚伯拉罕土地概念相矛盾。我们滥用土地,因为我们认为土地是属于我们的有价值的物品。只有当我们把土地视为我们隶属于其中的群落的时候,我们才有可能在使用土地的时候心怀热爱和尊敬。没有别的办法可以让土地在机械化的人类的影响力之下幸存,也没有别的办法可以在受制于科学的前提下从土地上获取造福文化的美学收获。

土地即群落是社会生态学的一个基本概念,热爱土地和尊敬土地却是道德规范的延伸。土地产生文化收获是很早即为人们所熟知的一个事实,可惜后来通常被人们所遗忘。

这些散文试图把这些概念连接起来。

诚然,这样的土地观和人文观会受制于个人的经验和偏见,从而变得模糊或者扭曲。但是,不管真相何在,至少有一点如水晶般清晰透明,那就是我们更强大更美好的社会现在就像是一个疑病症患者,因为过分热衷于经济的健康发展而失去了维持身体健康的能力。整个世界都在贪婪地想要建造更多的浴缸,却丧失了建造浴缸乃至开关水龙头所必需的身体的稳定性。在现阶段再也没有比对过剩的物质财富的大加鄙视更有益的了。

价值观的改变或许可以通过重新评估不自然的、驯化的和受限制的东西,并以自然的、野生的和自由的东西取而代之来实现。奥尔多·利奥波德威斯康星州麦迪逊1948年3月4日沙乡年鉴

一月

一月融雪

每年,隆冬的暴风雪过后,紧随而来的就是融雪。夜晚,积雪融化,水滴落在地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滴答声惊扰了深夜酣睡的动物,也给冬眠的动物带来了奇异的骚动。蜷缩在幽深洞穴里正在冬眠的臭鼬,舒展四肢,大着胆子钻了出来。它拖着肥胖的肚子,在潮湿的雪地上小心翼翼地潜行。臭鼬的足迹彰显着四季伊始,是我们称之为一年的四季循环中最早的可确定的事件之一。

臭鼬的足迹似乎表明它对周遭这些在别的季节非同寻常的迹象毫不在意。它笔直地穿过田野,就仿佛它的主人将拖车套在了星辰之上,然后把缰绳抛下来,系在了它的身上。我紧紧跟随,好奇地猜想它此时的心理状态、欲望以及它的目的地,假如它有目的地的话。

从一月到六月,好玩的事情数不胜数。一月可以追逐臭鼬的足迹,在无冠山雀的身上找脚环,看看鹿啃食了哪些小松树,而水貂又挖开了哪些麝鼠的洞穴。偶尔地,你才可能稍稍分心去做别的事情。一月对大自然的观察几乎如雪一样简单平和,又如寒冷一样持久。你不仅有时间观察谁做了什么,还有时间思考其中的缘由。

一只田鼠被我靠近的脚步声惊动,浑身湿漉漉地从臭鼬的足迹上越过。它为什么会在白天出现呢?或许它是因为融雪而感到悲伤,因为就在今天,它不辞辛劳地在雪下啃噬出来的那座隐秘地穿越草垫的地下迷宫消失了,只剩下暴露在外的看上去滑稽可笑的小径。的确,那令积雪融化的阳光挫败了田鼠经济体系的基本前提。

田鼠头脑清醒而冷静,它知道小草生长是为了让老鼠将它们以地下干草堆的方式储存,下雪是为了让老鼠建造草堆之间的地下通道,供给、需求、运输一条龙,一切井然有序。对老鼠而言,雪意味着免于匮乏和恐惧。

一只毛足在草地上空飞掠过来,它停下脚步,如翠鸟般盘旋,然后像带羽毛的炸弹一样掉进了沼泽。它没有再飞起来,所以我确信它捉住了某只田鼠并且已经开始进食。可怜的田鼠,由于太担心融雪给自己原本井然有序的世界所造成的损失,来不及等天黑就出来视察,结果成了毛足的食物。

毛足不知道小草为什么生长,但它很清楚融雪以后它又能抓老鼠了。带着对融雪的期盼,它从北极洲一路南下。对它而言,融雪意味着免于食物匮乏和恐惧。

臭鼬的足迹进入了树林,穿过一块空地。野兔已经把这里的积雪踩得结结实实,并且在雪地上留下了斑驳的略带粉色的尿痕。刚刚冒出的橡树苗也因为融雪而树皮剥落,露出了新茎。一簇簇兔毛证明了求偶的雄兔之间新年首轮战斗已经打响。在树林的深处我发现了一摊血迹,血迹四周是猫头鹰翅膀扫出的一大片弧状的痕迹。对这只野兔而言,融雪使其免于食物的匮乏,但也令其忘乎所以地抛弃了恐惧心。猫头鹰则提醒了它,春天将至,野兔需谨慎。

臭鼬的足迹一直向前,全然不顾可能得到的事物,也不关心周围动物的嬉戏和争斗。我真想知道它究竟在想些什么,又是什么把它拖下了床?会不会是什么浪漫的动机促使这个胖胖的家伙拖着大肚子在泥泞中前行?它的足迹最终没入了一堆浮木,再也不见踪迹。我听到水滴落在圆木上发出的滴答声,那是积雪融化的声音,臭鼬肯定也听见了。会不会这就是它一路寻找的目标呢?我不禁猜想。我转身回家,一路上仍在思考着这个问题。

二月

好栎木

没有农场的人往往面临两种精神上的危险,一是以为早餐都是从杂货店买来的,二是以为只要有火炉就会暖和。

要避免第一种危险就得开辟一个菜园,位置最好是在四周没有杂货店的地方,以免令事态变得复杂。

要避免第二种危险则需在铁制柴架上放上一截劈开的好栎木,而且最好是在没有火炉的地方。当屋外的树木在二月的暴风雪中摇荡的时候,柴架上的好栎木烤得你的小腿暖洋洋的。如果有人亲自砍柴劈柴,把劈好的栎木拖着堆成一堆,并且在劳作之余还有闲暇思考,他就会牢牢记住温暖从何而来,其中大量的细节是那些周末在镇上用取暖器烤火的人无法想象的。

柴架上烧得红彤彤的这块栎木,原本生长在沿着沙丘上行的移民古道旁。砍下来之后我曾经量过这块栎木,它的直径为30英寸。栎木横切面上有80个年轮圈,所以它的幼苗应该是在1865年南北战争末期长出的第一个年轮圈。而据我对现有树苗生长历程的了解,每年冬天,栎木都会被野兔啃噬,次年夏天又重新发芽,通常需要十年或更长时间,栎木才可能长到野兔啃不到的高度。事实上,如果有任何一棵栎木存活下来,那是得益于野兔的疏忽,或者是因为野兔数量递减。总有一天,某位耐心的植物学家将会画出一幅栎木出生年限的频率曲线图,并将发现此曲线每十年达到峰值,而每个峰值刚好与野兔的十年生命周期曲线的低值相对应。动物群和植物群正是通过物种内部和物种之间这种持续的战争来保持群落的共存。

也有可能野兔生命周期的低值即数量衰减期出现在60年代中期,当时这棵栎木已经进入了第一圈年轮的生长,但是长成这棵栎木的栎实是在十年前大篷车途经此地驶向大西北的时候掉落到了地上。也许是因为路过的移民把路边踩踏得光秃秃的,这颗栎实才得以在阳光下抽出了幼苗。只有千分之一的栎实能长到足以与野兔抗衡的程度,其余的都是一出生就被淹没在大草原上草的海洋之中。

想到这一棵栎木没有遭此厄运,而是活着储存了八十年六月的阳光,我不禁心中一暖。经由我用斧子和锯子加工成的栎木,释放的正是这积累了八十年的阳光,它驱散了八十年的暴风雪,温暖了我的窝棚,也温暖了我的心。从我的烟囱里冒出的每一缕青烟都向人们提供了见证,证明八十年的阳光并没有白白地照耀大地万物。

我的狗不关心温暖从何而来,但它对温暖的到来非常关切,而且迫不及待。事实上,它觉得我带来温暖的本事很神奇。每当我在黎明前寒冷的夜色中起身,瑟缩着跪在炉边生火的时候,它总是殷勤地趴在我和放置在火堆里的引火柴之间,令我不得不把火柴从它的腿间伸过去点燃引火柴。我猜想,它可能相信我能移山填海,创造奇迹。

这棵栎木的制材生涯是被一道闪电给断送的。

七月

的一个夜晚,我们全都被一声雷鸣般的巨响给惊醒了,我们意识到闪电肯定击中了附近的某个地方,但是因为没有击中我们,我们就都回去睡觉了。人总是以自我为中心来衡量一切,这次的闪电就证明了这一点。

第二天早晨,当我们漫步沙丘,欣赏刚刚经受了雨水洗礼的金光菊和草原苜蓿时,我们看到了路边栎木树干上新剥落的一大片树皮。树干上有一道长长的螺旋形的白木疤痕,疤痕宽约一英尺,还没有被太阳晒黄。过了一天,树叶凋谢了,于是我们知道了,这是闪电馈赠给我们的三捆柴火。

我们为老栎木的过世而哀伤,但我们知道,十几棵栎木正笔直坚定地矗立在沙地上,它的后代已经从它的手中接过了制材的重任。

我们把死去的老树在它从此不能吸收的阳光中放置了一年,然后在一个干冷的冬日,我们将一把新挫的锯子放在栎木堡垒般的底部。散发着芬芳的历史碎片从锯开的口子喷射出来,堆积在每个跪着干活的锯木匠面前的雪地上。我们感觉这两堆锯末远不止是木屑,它们是一个世纪的完整的横切面。锯子来回拉动,每锯一下就是十年,就这样锯进了这棵好栎木用一圈又一圈的年轮谱写的一生的编年史。

锯子只拉了十几下就进入了年轮上反映出来的我们拥有好栎木的日子。在这短暂的岁月里,我们学会了珍爱这个农场。突然,我们切入了它的前主人(一个私酒酿造者)的日子。前主人憎恨农场,榨干了农场残余的生产力,烧毁了农舍,把农场(连同拖欠的税款)丢给县里,随后消失在大萧条时期失去土地的茫茫人海之中。但是,栎木仍在为他产出好木材。属于他的日子的锯末散发着与属于我们的日子的锯末同样的芬芳,呈现同样的粉色,看上去也同样的健康。栎木对主人从来都不挑剔。

私酒酿造者对农场的统治在1936、1934、1933和1930年期间尘暴引发的干旱中的某个时候宣告结束。那些年间,从他的蒸馏室冒出的栎木燃烧的青烟,合着沼泽中泥炭燃烧的浓烟,经常是遮天蔽日。当时,各种资源保护措施纷纷出台,但是从锯末上却看不出丝毫的变化。“休息!”领头的锯工大声喊道,我们便也停下来歇口气。

现在,锯口进入到巴比特所在的20年代,那时候,人们漫不经心,傲慢自大,一切都追求更大更好,直到1929年,股市崩溃。即使栎木听到了股市崩盘的消息,它的木材材质上也没有显示出任何的迹象。它对立法机关的几项保护树木的举措也毫不在意,其中包括1927年颁布的《国家森林法》和《森林作物法》,1924年在密西西比河上游的河谷修建的大型森林保护区,1921年颁布的新的森林政策。它既没有留意1925年本州最后一只貂鼠的死亡,也没有留意1923年本州第一只椋鸟的到来。

1922年3月,一场大冰雹摧毁了附近所有的榆树,而我们的好栎木上面却不见任何冰雹肆虐过的痕迹。对一棵好栎木而言,一吨冰又算得了什么呢?“休息!”领头的锯工大叫,我们又停下来歇息。

锯口进入了年轮上属于1910-1920年的地方,这是实现人类排水梦想的十年,蒸汽铲车排干了威斯康星州中部沼泽地的水分,原本打算把它变成农田,结果却造就了一堆堆的灰烬。我们的沼泽幸免于难,这不是因为工程师谨慎宽容,而是因为从1913年到1916年,每年4月都洪水泛滥,报复性地淹没了这片沼泽地,或许这是大自然出于自卫的一种报复手段。在此期间,栎木仍在健康地生长,即使在1915年,它仍是如此。1915年,最高法院放弃了州森林,菲利普州长傲慢地宣称:“从商业角度来说,发展州林业不是一个好提议。”州长没有想过,“好”可能有着多种定义,甚至“商业”也是如此。他也没有想到,当各法庭在法律书籍上写下“好”的一种定义的时候,火灾却在大地上书写着另一种定义。或许,身为州长,在这些事情上他必须表现得坚定而自信。

在林业衰退的十年间,动物保护却取得了进展。1916年,野鸡成功地在沃克沙乡落户;1915年联邦法律禁止春季捕猎;1913年州立狩猎场开始运作;1912年,《雄鹿保护法》开始也保护雌鹿;1911年,全州各地都建立了动物保护区。“保护区”成为一个神圣的词汇,但是栎木对此仍然毫不在意。“休息!”领头的锯工大声嚷嚷,我们又停下歇息。

现在我们锯到了1910年,这一年一名伟大的大学校长出版了一本关于环境保护的书,一场大范围的叶峰灾造成了几百万棵落叶松的死亡,一场严重的干旱令片片松林枯死,一台大型的排水设备抽干了霍里孔沼泽里的水。

我们锯到了1909年,这一年五大湖区出现了首次银白鱼养殖,夏季雨水充沛,州立法机关因此削减了森林防火的拨款。

我们锯到了1908年,这一年干旱少雨,森林火灾肆虐,威斯康星州失去了最后一只美洲狮。

我们锯到了1907年,这一年一只流浪的猞猁在寻找希望之地时迷失了方向,在戴恩县的农场上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我们锯到了1906年,这一年第一任州林务官走马上任,也就在这一年,全州各地的森林大火将17000英亩森林化为灰烬。我们锯到了1905年,这一年一大群苍鹰从北方飞来威斯康星州,吃光了本地的松鸡(它们肯定也曾停留在这棵橡树上,吃掉了属于我的几只松鸡)。我们锯到了1902年末至1903年初,那是一个异常寒冷的冬季。我们锯到了1901年,这是有史以来旱情最严重的一年,年降雨量只有17英寸。接下来是1900年,这是一个充满希望和祈祷的世纪之年,但栎木上反映出来的也只不过是寻常的一圈年轮。“休息!”领头的锯工大声嚷嚷,我们又停下歇息。

锯子锯到了19世纪90年代,在那些只关注城市而忽略了农村的人眼中,这是一个“快乐的年代”。我们锯到了1899年,这一年,最后一只候鸽在沙乡往北两个县距离的巴布科克附近被一发子弹击落。我们锯到了1898年,这一年干燥的秋季,以及随之而来的无雪的冬季,造就了深达七英尺的冻土层,冻死了这片土地上的苹果树。1897年,又是一个干旱的年份,又一个林业委员会成立了。1896年,单从斯普纳村就输送了25000只草原鸡到市场。1895年又是一个森林火灾之年。1894年是另一个干旱之年。1893年是“知更鸟风暴年”,

三月

的一场大风雪几乎将迁徙而来的知更鸟数目削减为零。(第一批知更鸟总是飞落在这棵橡树上,但是在90年代中期却一只也没有。)我们锯到了1892年,又一个森林火灾之年。1891年,松鸡生长周期呈现低迷。1890年是巴布科克验乳器诞生之年,半个世纪之后,赫尔州长因此得以夸耀威斯康星州是“美国牛奶场”。这个荣耀甚至体现在如今的汽车牌照上,对此,即使是巴布科克教授本人当年也没有预见到吧。

同样在1890年,史上阵容最庞大的松木筏顺着威斯康星河漂流而下,用来给大草原各州的奶牛建造红色的牛棚帝国,我的橡树亲眼见证了这一场景。好松木为奶牛遮挡了暴风雪,好栎木也为我提供了暴风雪期间的温暖和庇护。“休息!”领头的锯工叫道,我们又停下来歇息。

现在我们的锯子锯到了19世纪80年代。锯子锯到了1889年,这个干旱之年宣告了首个植树节的确立。锯到1887年,威斯康星州任命了首批狩猎监督官。锯到1886年,农学院为农民开办了第一个短期培训课程。锯到1885年,这一年年初便是“史上最漫长严寒”的冬季。锯到1883年,W·H·亨利院长在这一年的报告中指出,麦迪逊的春季鲜花比往年平均晚开了13天。锯到1882年,继1881年底至1882年初史上最大的暴风雪和严寒之后,门多塔湖解冻时间比往年晚了一个月。

同样是在1881年,威斯康星农业协会讨论了如下问题:“怎么解释过去三十年间全国范围内的黑栎木的二次生长?”我的栎木正是其中的一棵。一位与会者认为这些黑栎木是自生的,另一位则认为是南飞的鸽子反刍的栎木果食生长而成。“休息!”领头的锯工大叫,我们又停下来歇息。

现在我们锯到了19世纪70年代,这十年可谓是威斯康星州的小麦狂欢季。1879年一个星期一的早晨,麦虱、蛆和锈菌的肆虐以及土地肥力的衰竭终于令威斯康星的农民相信,在种植小麦的竞赛中,他们无论如何也不能与西部原始草原相媲美。而过度的种植最终只能导致土地的衰竭。我怀疑我的农场也参与了这场竞赛,而我这棵栎木北部的沙丘正是小麦种植过度的产物。

1879年同样见证了首次的鲤鱼养殖和首批从欧洲偷运过来的匍匐冰草。1879年10月27日,6只迁徙的松鸡停落在麦迪逊的德国卫公理会教堂的屋顶,俯瞰这座发展中的城市。11月8日,据报道麦迪逊市场上由于供过于求,每只鸭子售价仅为10美分。

1878年,来自索克拉皮兹的一个猎鹿者预言,“猎人的数量有望超过鹿的数量。”

1877年9月10日,兄弟二人在木斯基哥湖打猎,一天之内就捕获了210只蓝翼水鸭。

1876年是有记载以来降水量最多的年份,年降水量高达50英寸。或许是因为暴雨肆虐的缘故,草原榛鸡的数量大幅下降。

1875年,在往东一个县距离的约克大草原上,4个猎人射杀了153只松鸡。同年,在我的橡树往北10英里的魔鬼湖里,美国渔业委员开始养殖大西洋鲑鱼。

1874年,橡树裹上了首批工厂生产的带刺铁丝网。我希望此时锯子下面的橡树里没有埋着这种物品。

1873年芝加哥的一家公司收购了25000只草原榛鸡,并把它们推向市场。这家公司以每打3.25美元的价格共收购了600000只草原榛鸡。

1872年,在距此地两个县距离远的西南方,威斯康星州最后一只野生火鸡被杀死。

可以这么说,这十年结束了拓荒者对小麦的疯狂种植,也结束了拓荒者对鸽子的疯狂捕杀。1871年,在从我的橡树往西北方向铺开的50英里的三角形区域内,据估计共有1.36亿只鸽子筑巢,也许有鸽子就在我的这棵橡树上筑了巢,因为当时这棵橡树有20英尺高,枝叶繁茂。一群群的猎人使用网、猎枪、大棒和少量的盐来捕猎鸽子,一个个车皮装满用来做馅饼的鸽子肉驶向南部和东部的各个城市。这是鸽子最后一次在威斯康星州筑巢,这也几乎是鸽子最后一次在美国各州筑巢。

1871年还带来了帝国版图拓展的另外一些证据:佩什蒂戈大火横扫了好几个县的树木和土地,还有芝加哥大火,据说这是由一头奶牛抗议性的一踢所引发的。

1870年田鼠开始了在帝国的领土扩张。它们吃光了这个新建州果园里所有的果树苗,然后它们也死了。它们没有吃掉我的橡树,因为橡树的树皮对田鼠而言太粗糙,皮也太厚了。

同样是在1870年,一位专为市场捕猎的猎人在《美国运动家》杂志上夸口,说自己在芝加哥附近一个季节就捕杀了6000只鸭子。“休息!”领头的锯工大喊,我们又停下来歇息。

我们的锯子现在锯到了19世纪60年代,在这个年代里,数以千计的人为了解决一个问题而献出了自己的生命。这个问题就是,人与人组成的群落是否轻易地就能被瓦解掉?问题解决了,但是他们当时没能看出,我们至今仍没看出,同样的问题也适用于人与土地所组成的群落。

这十年人们并非没有探索更大的问题。1869年因克瑞斯·A·拉帕姆劝说州园艺协会奖励人工植树造林。1866年,威斯康星州最后一只本土麋鹿被杀死。锯子现在锯到了1865年,也就是这棵橡树的中心年轮。这一年约翰·缪尔向他的兄弟提出购买一块地,打算用来保护年轻时给他带来欢乐的野花,当时他兄弟的家庭农场就位于我的橡树以东30英里的地方。他的兄弟拒绝了这个提议,然而缪尔的这个想法却无法阻止:在威斯康星州的历史上,1865年依然是自然、野生和自由的生命的幸运之年。

我们锯到了树心。锯子开始在历史年代上逆向而行。我们随着年代反向锯出,向外一直锯到了树桩的最外沿。终于,大树干上一阵战栗,锯缝突然变宽。锯工迅速地拔出锯子,往后跳向了安全的位置。所有人都在大叫,“木材好了!”我的栎木倾斜着发出吱嘎声,最后在地动山摇的轰隆声中,栎木横卧在养育它的移民古道上。

接下来就是木材制作了。一截截树干被倒立起来,伴随着大木锤敲打钢楔的声音,树干被劈成了芳香的厚木板,待捆绑后堆放在路边。

历史学家有一则关于锯子、楔子和斧头的不同功能的寓言。

锯子的工作就是跨越岁月,按顺序切过一年又一年。锯齿从每一年中拉出细微的事实的碎片,堆积成小堆,木工称之为锯末,而历史学家则称之为档案。两者都是通过样品的外在可视特性来判断其内在特性。直到横切完成,树木才倒下,树桩才能显示一个世纪的全貌。树木的倒下证明了人们称之为历史的大杂烩的统一。

楔子的工作则不同,它在放射状的裂缝中运作。每个裂缝都同时呈现所有年代的全貌,要么就什么都看不见,这取决于选择楔子切入平面的技巧。如果不能确定裂缝的位置,可以把这截树干放置一年,直到有裂缝产生。很多匆忙敲进去的楔子,最终嵌入了无法分割的斜形纹理中,只能在木头中生锈。

斧头只能呈对角线砍入岁月,并且只能砍到最外围的最近几年的年轮。它的特殊功能是剪枝,因为无论是锯子还是楔子都无法做到这一点。

这三种工具是成就好栎木的必要条件,也是成就真实的历史的必要条件。

在我思考这些事情的时候,水壶在火炉上叫唱着,好栎木在白色的灰烬上烧成了红色的木炭。春天到来的时候,我会把这些灰烬运回沙丘下的果园里。它们会再次回到我的身边,那时回来的或许是红红的苹果,又或许是十月份某只肥胖的松鼠一心一意地播种橡籽所展示出来的进取精神。为什么播种,它自己也不知道。三月雁归来

孤雁不成夏,然而当一群大雁冲破三月融雪期的阴郁的时候,春天来了。

一只主红雀看到融雪便开始歌唱春天,后来发现自己弄错了,只好重拾冬天的沉寂。一只花栗鼠跑出来想晒日光浴,却看到了暴风雪,于是只好再回去睡觉。可是一只迁徙的大雁却退无可退,因为它下了大赌注,在茫茫夜色中飞越了200英里,只为找到一块融化的湖面,它的到来承载了先知破釜沉舟般的信念。

对于走路时不抬头望天,也没有竖起耳朵倾听大雁鸣叫的人而言,三月的早晨了无生机。我曾经认识一位接受过良好教育的女士,还是美国大学一个以拉丁字母命名的姐妹会的会员。她告诉我说她从未听到或看到过大雁,尽管大雁每年两次停驻在她家隔音效果极好的屋顶,宣告季节的更迭。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教育是一种过程,一种用自己的觉察力去交换较小价值事物的过程?大雁如果接受了这样的教育,它很快就会变成一堆羽毛。

来我们的农场宣告季节更迭的大雁对很多事情都能清醒地觉察到,其中包括威斯康星州的各项法令。

十一月

南下的雁群傲慢地从我们的高空飞过,纵然看到最钟爱的沙洲和泥沼也罕有发出雁鸣。较之于它们的目的地,飞行直线已然弯曲,而这个不容偏离的目的地正是南方20英里外离我们最近的大湖。在那里,它们白天在水面游荡,夜晚从刚刚收割的庄稼残茎里啄食谷粒。十一月的大雁还觉察到,每一个水洼、每一个池塘从早到晚都密布着渴望猎杀它们的枪支。

三月的雁群与十一月的雁群不同。尽管冬天大多时候它们都被猎杀,它们羽翼上大型铅弹的弹痕就证实了这一点,但是它们知道现在春季停战协议(禁猎)已经开始生效。它们沿着U形弯曲的河道盘旋,超低空飞越没有枪支威胁的小岬和岛屿,急促不清地对着每一个沙洲鸣叫,仿佛遇到了失去已久的朋友。它们在沼泽和草地上低空穿行,向每一个刚刚融化的水坑和水池送去它们的问候。最后,在我们的沼泽上空试探性地飞了几圈之后,它们调整好翅膀,静静地滑向池塘,黑色的双脚如飞机的起落装置般掉落下来,尾部在远山的衬托下分外白皙。刚一触碰到水面,我们的新客人便开始鸣叫嬉戏,驱除了易碎的香蒲上的最后一丝冬意。我们的大雁又回来了!

每年的这个时候我总是希望自己能化身麝鼠,潜伏在沼泽深处,只露出一双眼睛,观察四周的一切。

第一群大雁一进入沼泽就开始大声鸣叫,邀请每一个迁徙的雁群在此停驻。于是,几天之后沼泽就挤满了大雁。我们一般用两个标准来测量农场里春天来临的程度:一是松树种植的数量,二是停驻的大雁的数量。目前保持的最高记录是1946年4月11日,那天的大雁数量是642只。

跟秋天一样,春季的大雁每天也会飞到玉米地里觅食,但是它们不再是鬼鬼祟祟地在夜间潜行。白日里雁群喧闹着在玉米地的残茎里飞来飞去。每次出发前总是吵吵嚷嚷,仿佛在争论着吃食的口味,回来之前的争吵声就更大了。回归的雁群一旦对环境熟悉了,就不会在沼泽地上空试探性地兜圈子。它们如同枫叶一般在天空中翻腾,忽左忽右向下侧滑飞行,最后在下面一片欢迎声中叉开腿站立在沼泽地面。我猜想接踵而至的鸣叫声是在评说晚餐的美味。它们如今正在享用的是历经整个冬季残留下来的玉米粒,要不是有厚厚的积雪覆盖着,这些玉米粒早被乌鸦、棉尾兔、田鼠和雉鸡给吃光了。

很明显,雁群选择觅食的玉米茬子通常是位于原来的大草原的那一片。没有人知道大雁对草原玉米的偏爱究竟是因为后者具有某种超常的营养价值,还是源自大草原时期一代又一代大雁传承下来的传统。或许这只是基于一个更简单的事实,那就是草原玉米地一般都比较大。假如我能听懂大雁每日玉米地之行前后喧嚣的争论,我可能很快就能明白雁群偏爱大草原的原因了。可惜我听不懂,不过我也很满意自己能保有这个秘密。如果我们真对大雁的一切了如指掌,这个世界该是多么的无趣!

在观察大雁在春季每天的日常行为的时候,我们总会发现很多的孤雁,它们比雁群飞得更远,叫得也更起劲。我们想当然地认定它们的鸣叫声中含着惆怅,并且很草率地得出结论,认为它们要么是丧偶心碎的孤雁,要么是失去孩子的母雁。然而,老练的鸟类学家知道,对鸟类行为的这种主观臆想是很不靠谱的。因此,对于这个问题,我长期以来一直尽力保持着开放的心态。

在花了六年的时间来统计雁群中大雁的数量之后,我和我的学生无意中对孤雁的意义有了一些新的发现。通过数学分析而不是单凭运气,我们发现雁群中大雁的数目多数为6只,或者是6的倍数。换句话说,一个雁群就是一个家庭,或者是几个家庭聚合在一起组成的,而春天的孤雁或许正是我们最初想象的那样,是冬季猎杀中失去亲人的幸存者,正在徒然地寻找着自己的亲人。现在,我总算可以同它们一起哀悼它们的亲人,也为它们哀伤。

枯燥的数学竟然证实了爱鸟人令人伤感的推测,这种事情大概是不常见的吧。

四月

的天气已经很暖和,夜晚的时候我们喜欢待在户外,倾听沼泽地里雁群的集会。总是有很长时间的寂静,静得只能听见鹬鸟的振翼声,远处猫头鹰的叫声,或者是多情的黑鸭带着鼻音的嘎嘎声。然后,突然传来尖锐的雁鸣声,四周立刻回荡着一片嘈杂声,有大雁翅膀拍打水面的声音,也有振动的羽翼如船桨推动黑色船头般的雁头所发出的声音,还有身处不同阵营的旁观者激烈的呐喊声。最终,某只大雁做了低沉的总结发言,喧嚣声退去了,只剩下雁群中永无止境的若有若无的闲聊声。又一次,我多么希望自己是一只麝鼠。

当白头翁花盛开的时候,雁群的集会散了,

五月

之前沼泽地又变成了一片长满青草的湿地,只有红翼鸫和秧鸡能为它带来一丝生机。

具有历史讽刺意味的是,直到1943年,各个大国才在开罗实现了国家的联合。而雁群却在更早的时期就具有了这样的理念,每年三月它们都用自己的生命来阐释联合的真理。

最初只是在大冰原上的联合,随后有了三月融雪期的联合,以及全世界雁群联合向北方的大逃亡。从更新世开始,每年三月,雁群就吹响了联合的号角:从中国海到西伯利亚干草原,从幼发拉底河到伏尔加河,从尼罗河到摩尔曼斯克,从林肯郡到斯匹次卑尔根岛。从更新世开始,每年三月,雁群就吹响了联合的号角:从柯里塔克到拉布拉多,从马塔木斯克塔到昂加瓦,从马蹄湖到哈德逊湾,从埃弗里艾兰到巴芬地区,从潘汉德尔到马更西,从萨克拉门托到育空河。

凭借着雁群的这种国际性交往,伊利诺伊州的玉米残粒穿越厚厚的云层来到了北极冻原,与

六月

白夜过剩的日光相结合,哺育了这片冻原上所有的雏雁。在这个一年一度的以物易物的交易中,以阳光换取食物,以冬日的温暖换取夏日的孤独,整片大陆作为一个纯受益者,收获的是一首从昏暗的天际跌落至三月春泥的荒野的诗歌。四月春洪

大河总是流经大城市,贫瘠的农场有时会遭受春洪的袭击。我们的农场就是一个贫瘠的农场,有时候我们四月来到农场就会遇到涨水。

当然,不用刻意去研究,从某种程度上讲,我们从天气预报就能猜到北方的雪将会融化,由此就能估计洪水需要多少天到达上游城市。本来星期天的傍晚必须回去上班,却因为洪水的原因回不去了。漫漫洪水为自己对星期一早晨的约会造成的灾难而低声地哀悼,听上去是那么的动听!大雁在一块块即将变成小水泊的玉米地上空巡视着,一边低沉而骄傲地鸣叫。每隔100码就有一只大雁一大早就振动双翼抽打着空气,奋力地率领着它的梯队,巡视着这片崭新的水世界。

大雁对于春洪的热情很微妙,很容易被那些不熟悉大雁语言的人们所忽视。鲤鱼对于春洪的热情却显而易见,不会被人误解。上涨的洪水刚一淹没草根,鲤鱼就来了。它们在这里热情地翻滚着,仿若草地上放养的猪群。红色的尾巴和黄色的肚皮不时地在车辙和牛道上闪现,它们摇晃着芦苇和灌木,迫不及待地探索着这片恍若无边的世界。

跟大雁和鲤鱼不同,陆生的鸟和哺乳动物是以一种哲学家的态度迎接春洪。主红雀站在河畔的桦树上,高声地宣布其领地,尽管这片领地除了其上的树木之外什么也看不见。环毛松鸡在淹没的树林中拍打着翅膀,它肯定是栖息在最高的树木的顶端。田鼠以小型麝鼠的自信朝着田埂游去。一只小鹿从果园跳了出来,它是从柳树丛中白天惯常待着的床上被驱赶出来的。兔子到处都是,它们平静地接受了小山丘上的住处,这山丘现在成了没有诺亚的诺亚方舟。

春天的洪水带给我们的远不止是令人激动的冒险,它也带来了从上游农场漂来的各种不可预测的漂浮物的大杂烩。一块滞留在我们草地上的旧木板从价值上来说是木场上同样大小的新木板的两倍。每块旧木板都有着属于自己的历史故事,虽然不为人知,但从木材的种类、尺寸、钉子、螺丝、油漆、是否抛光、磨损或腐朽状况,人们多少能猜出几分。从它的边缘和两端在沙洲上的磨损情况,你甚至能猜出在过去的岁月中它曾经多少次随着洪水漂流。

因此,这个完全由河水里捞起的木材堆成的木材堆不仅仅是个体的集结,它还是人们在上游的农场里和森林中奋斗史的选集。一块旧木板的自传就是一本著作,是大学校园里学不到的著作。每一个河畔农场就是一座图书馆,在这里,木工和锯工可以随意地阅读。每一次涨水总是带来一本本新书。

幽静之处有着不同的程度和种类。湖中的小岛是其中的一种,但湖上有船,而且总会有人有机会登上小岛来拜访。云层上的山巅是另外一种,但大多数山巅有着小径,有小径就有游客。我不知道还有哪一种幽静之地如被春洪围困一般不受干扰。雁群也不知道,虽然它们比我看到过更多种类程度不同的幽静之地。

因此我们坐在山丘上一株新开的白头翁花的旁边,看着雁群从头顶飞过。我看见小路渐渐地没入水中,内心暗自喜悦,外表却不露声色地断定,至少今天,进出此地的交通问题只有鲤鱼才有资格进行讨论了。葶苈

几周之内,葶苈这种最小的花朵就会开遍每一片沙地。

抬头仰望期待春天的人永远也看不见葶苈这种微小的事物,低头渴盼春天直至绝望丧气的人则会脚踩葶苈而不自知。只有跪在泥地上搜寻春天的人才会发现葶苈,而且是大量的葶苈。

葶苈要求并获得的不过是一点点的温暖和舒适。它仅靠无人需要的时间和空间中的一些残余之物而生存。植物学书本上关于它也只有三两行的说明,既没有图片也没有标本。过于贫瘠的沙地和稀少的阳光不能孕育大型的花朵,但对葶苈来说已经足够。毕竟葶苈不是春天的花朵,它仅仅是希望的附言。

葶苈并不动人心弦。它的香味就算真的存在,也散落在风中。它的颜色是平淡的白色,叶子上面蒙着一层浅浅的绒衣。没有谁会吃葶苈,因为它太小了。没有诗人为它歌唱,某个植物学家曾经给它取了个拉丁文名字,但后来又忘记了。总的来说葶苈太无足轻重了,它只是一种渺小的植物,又快又好地做着它的渺小的工作。大果栎

当学校的孩子们投票选州鸟、州花和州树的时候,他们不是在做决定,他们只是在认可历史。因此,当大草原上的青草首次在这一地区郁郁葱葱的时候,历史便认定了大果栎是威斯康星州南部的特色树木。大果栎是唯一能够抵抗草原大火并存活下来的树木。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一层厚厚的软木树皮能覆盖整棵大果栎,包括最小的细枝?这层树皮就是大果栎的铠甲。大果栎是即将拥入并席卷大草原的森林所派遣的突击部队,草原大火就是它们的目标。每年四月,在新生的青草给大草原盖上一层无法燃尽的绿衣之前,大火便会在这片土地上肆虐,只留下一些老栎木,因为它们的树皮太厚,怎么也无法烧焦。这些零零落落地散布各处的老树形成小树林,拓荒者把它们称作“橡树空地”,而它们多是由大果栎组成的。

工程师们没有发现大火绝缘体,但他们能够效仿草原战争中的这些老战士。植物学家可以解读两万年间草原战争的故事。故事一部分是记录在嵌入泥炭的花粉粒之中,一部分存留于遗忘在战场后方的植物遗株之中。记录显示森林前锋曾经几乎后撤到了苏必利尔湖,也曾前移到了南方纵深地带。曾经有一个时期,森林前锋向南高歌猛进,云杉和别的后卫树种一路生长到了威斯康星州南部边界,直至更远的地方。这一地区所有的泥炭沼泽的某一层中,都能发现云杉花粉的痕迹。然而,草原和森林主要的战线还是与现在的战线差不多,战争的最后结局是平局。

产生这个结局的原因是盟友开始支持这一方,后来又支持另一方。比如,兔子和田鼠夏天啃噬草原牧草,冬天则啃噬从草原大火中幸存下来的橡树幼苗。松鼠秋天埋下橡籽,然后其他季节再吃掉它们。六月甲壳虫的幼虫破坏大草原的草皮,成年后却又啃光橡树的树叶。如果没有这些盟友的摇摆不定,以及由此产生的胜负,也就没有如今地图上由大草原和森林土壤构成的华丽拼图。

乔纳森·卡福给我们留下了一段前殖民时期大草原边界的栩栩如生的文字图画。1763年10月10日,他参观了戴恩县西南角附近的布鲁蒙兹土丘,这些土丘现在已经被森林所覆盖。他这样说道:“我登上了最高的一座山丘,瞭望整个乡村。方圆数英里的范围内,除了低矮的山脉,什么也看不见。远处的山脉上面没有树木,看上去就像圆锥形的干草堆。只有一些山胡桃树林和矮小的橡树覆盖着一些山谷。”

19世纪40年代,一种新的动物——拓荒者——介入了这场草原战争。拓荒者不是有意介入的,他们只是开垦了大片的农田,由此消灭了大草原远古的同盟:火。橡树苗立即轻而易举地取代了这个地区的草地,曾经的大草原地区变成了植林地农场。如果你对这个故事表示怀疑,不妨去数一数威斯康星州西南部任何一个“山脊”林地上任何一截树桩上的年轮。除了最古老的树木,所有的树木都可以追溯到19世纪50年代到60年代,也就是不再有草原大火的年代。

约翰·穆尔就是这个时期在马凯特县长大的,那时候新的树木覆盖了旧的大草原,橡树空地也被一丛丛的树苗给吞没了。他在《我的少年和青年时代》一书中回忆道:“伊利诺伊和威斯康星大草原上同样肥沃的土壤孕育了大量浓密的牧草,有利于草原大火,因此不利于树木生长。如果没有草原大火,构成乡村特色的这片美丽的草原早就被浓密的森林所覆盖了。农民刚在栎木空地上定居下来,就开始设法阻止草原大火,树根长成了参天大树,遮天蔽日,难以穿越,曾经阳光充裕的栎木空地再也不见一丝痕迹。”

所以,拥有一棵大果栎的人也就拥有了不止一棵树。他拥有的是一座历史图书馆,以及在进化剧院中的一个订座。对眼光敏锐的人而言,农场也贴上了草原战争的徽章和标志。空中舞蹈

拥有农场两年之后我才获悉,每个四月和五月的傍晚,在我的树林上空可以看到空中舞蹈。自发现伊始,我和家人就从来也不愿错过哪怕一场空中表演。

演出在傍晚6点50分准时开始,那是四月份第一个温暖的傍晚。幕布上升的时间一天比一天晚一分钟,到六月的时候开始时间推迟到了傍晚7点50分。这个时间的变换是由虚荣所致,因为舞者需要的是一种浪漫的烛光,刚好是点亮0.05英尺长的蜡烛所形成的强度。观看者不能迟到,还必须静坐等待,免得舞者一怒之下飞走了。

如同演出开始时间一样,舞台道具也反映了演出者反复无常的需求。舞台必须是树林或灌木丛里的圆形露天剧场,剧场中央必须有一处长满苔藓的地方,一片长条状的贫瘠的沙地,一块露出地面的岩石,或者一条光秃秃的路面。为什么雄性山鹬那么坚持使用一个光秃秃的舞池?起初我也迷惑不解。但是,我现在相信这跟它的双腿有关。山鹬的腿很短,在茂密的草地或草丛中无法展现它的优美舞姿,或者是因为草丛会阻碍它的雌性伙伴观看它的表演。我这里的山鹬比大多数农场都多,因为我有更多长满苔藓的沙地,因为过于贫瘠,连青草都不能生长。

知道了演出时间和地点,你就可以坐在舞池东边的灌木丛下,迎着夕阳等待着山鹬的到来。它从某个邻近的灌木丛中低飞进来,降落在光秃秃的苔藓上,序曲立即开始上演,那是一系列古怪而低沉的砰通声,叫声的间隔为两秒,听上去很像夏日里夜鹰的鸣叫声。

突然砰通声没了,山鹬振翼,呈大螺旋状向天空飞去,同时发出音乐般的叽喳声。它越飞越高,螺旋越来越陡,越来越小,叽喳声越来越大,直至空中的山鹬成了一个黑点。然后,全然没有预警之下,它像一架折翼的飞机一样跌落下来,发出轻柔流畅的鸟啭,那声音连三月的知更鸟都会忌妒。到了离地面几英尺的地方,它平衡身躯,回到了发出砰通声的地面。通常它的落脚之处刚好就在演出开始的地方,在那里它继续发出砰通声。

很快就天黑了,地上的山鹬也看不见了。但是,你能看见它在天空中飞舞达一个小时,这也是通常的演出时长。然而,有月亮的夜晚,不时地,只要月光继续照亮,它就可能继续表演。

黎明时分,整场表演又会重复一遍。四月初的时候,表演会在凌晨5点15分落幕。然后每天提前2分钟,直至六月的凌晨3点15分,至此全年表演结束。为什么凌晨和傍晚演出时间不一致呢?唉,恐怕浪漫也有令人疲惫的时候,因为黎明时停止空中舞蹈所需要的光强度,仅仅只有日落时开始舞蹈需要的光强度的五分之一。

无论人们多么专注地研究森林和草地上的成百的戏剧性事件,他们也不可能了解任一事件的全部重要事实,这或许是一件幸运的事情。关于空中舞蹈我尚不知晓的就是:表演的时候,雌性山鹬在哪里?在表演中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我经常看到两只山鹬站在表演场地上,有时候两只一起飞翔,但是它们从不同时表演。这第二只山鹬是雌性的吗?抑或是竞争对手?

还有一个不知道答案的问题是:鸟啭是由嗓音发出的,还是一种机械性发音?我的朋友比尔·菲力曾经有一次用一张网罩住了一只正发出砰通声的山鹬,拔除其体表的主翼羽毛,此后山鹬发出砰通声和鸟啭,却再也没有叽喳声。但是,仅仅一次这样的实验很难令人得出任何的结论。

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雄性山鹬的空中舞蹈要持续到筑巢的哪个阶段?我女儿有一次看见一只山鹬在鸟巢的20码范围内砰通,鸟巢内还有孵化后的蛋壳。可是,这鸟巢是它女伴的吗?还是这只鬼鬼祟祟的山鹬可能犯了重婚罪,只是我们没有发现而已?这些问题,还有很多别的问题,至今仍处于重重迷雾之中。

空中舞蹈这出戏每个夜晚都在数以百计的农场上上演,农场主们常常为农场缺乏娱乐而叹息,却又心怀幻想,误以为娱乐只存在于剧场。他们居住在土地上,却没有依靠土地而生存。

有人认为猎鸟的功能就是充当狩猎的靶子,或者是被优雅地置于面包片之上,山鹬活生生地驳斥了这一理论。没有人比我更愿意在十月捕猎山鹬的了,但是自从知道了空中舞蹈之后,我发现自己捕捉一两只山鹬就够了。我必须保证当四月来临之时,日落时分,天空中不会缺少舞者。五月阿根廷归来

当蒲公英给威斯康星州的牧场打上五月的印记的时候,聆听春天的最终证词的时候到了。坐在草丛中,朝着天空竖起耳朵,屏除草地鹨和红翼鸫的喧闹,你很快就能听到刚刚从阿根廷归来的高地鸻的飞行之歌。

如果眼力够好,你可以在天空中搜寻,那你就能看到高地鸻翅膀轻颤,在羊毛般的云层里盘旋。如果你眼力不好就不要尝试了,只要看着篱笆桩就行。很快,一抹银色就会告诉你,鸻在哪根篱笆桩上降落并且收起了长长的翅膀。发明“优雅”一词的人肯定看到过鸻收起翅膀的动作。

它就坐在那里,它的整个存在都在告诉你,你的下一个动作应该是离开它的领地。县里的记录可以证明你拥有这个牧场,但是鸻漫不经心地否定了这种毫无价值的合法证明。它刚刚飞行4000英里来到这里,再次重申它得自印第安人的权利。在新生鸻羽翼丰满之前,这片牧场就是它的,谁也不能无视它的抗议而侵入此地。

在附近的某个地方,雌性鸻正在孵化四只又大又尖的鸟蛋,不久就能孵出四只生下来就有很高程度独立活动能力的幼鸟。绒毛刚刚变干,它们就能像田鼠踩高跷一样蹦跳着穿过草地,轻而易举就能避开你笨拙地想要抓住它们的企图。30天之后幼鸟就完全成年了,它的成长速度没有任何别的禽鸟可与之媲美。到了

八月

,它们已经从飞行学校毕业了。在八月凉爽的夜晚,当它们为了再次证明美洲大陆自远古以来就是一个整体而出发飞向南美大草原时,你能听见它们鸣叫着发出的出发信号。半球的团结对政客们来说是一个新的概念,但是对于这些有翼的空中舰队来说则不是。

高地鸻轻而易举地适应了农业化的乡村。它跟随着在大草原上吃草的黑白色水牛,发现这些奶牛可以替代棕色的野牛。它在草地上筑巢,同时也在牧场里筑巢,但是,跟笨拙的野鸡不同,高地鸻不会被割草的人给抓住。早在干草收割之前,鸻的幼鸟就已经展翅飞走了。在乡村农场上,鸻只有两个真正的天敌:冲沟和排水沟。或许有一天我们会发现这两者也是我们的天敌。

20世纪初期曾经有一段时间,威斯康星州的农场差点失去了它们自远古以来就有的时钟。五月的牧场静静地变绿,八月的夜晚也不再用鸟鸣来提醒人们秋日的临近。枪支的普遍使用,加上后维多利亚时期宴会上土司夹鸻肉的诱惑,令人们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联邦候鸟保护法带来的保护虽然姗姗来迟,却也来得正是时候。六月桤木岔流——垂钓叙事诗

我们发现小河主干道的水流很浅,去年鲑鳟鱼激起涟漪之处,今年鹬却只能在此踉跄而行。水流也很暖和,我们可以潜入最深的水潭而不会冷得大喊大叫。即使是冷水泳之后,长筒靴穿在脚上的感觉仍像太阳下晒得发烫的沥青纸。

傍晚的垂钓正如各种征兆显示的那样令人大失所望,我们本想钓鲑鳟鱼,结果只钓上来一条白鲑。晚上我们坐在驱蚊烟雾中,商讨着次日早上的计划。我们冒着酷暑走了两百英里尘土飞扬的路程,结果看到的只是令人失望的小溪和彩虹,鲑鳟鱼连影子都没看见。

不过我们回忆起来,这条河是由不少支流组成的。我们曾在上游的源头处看到过一个岔口,那里水流很深,冰冷的泉水从桤木树形成的围墙处汩汩地流出,不断注入狭窄的河道。在如此炎热的天气里,从不亏待自己的鲑鳟鱼会怎样做呢?当然是跟我们一样,往上游走。

第二天一大早,当上百只白喉雀都忘记天气将不再清凉怡人之时,我下到布满露珠的河岸,踏入了桤木岔流。一条鲑鳟鱼正好逆流而上跃出水面,我赶紧松开鱼线,暗自希望鱼线能一直都这样柔软干燥,然后用蚊蝇拟饵钩测量好距离,再以小虫做饵,把渔线甩向鲑鳟鱼最后激起水涡之处向上一英尺的地方。这时候,炎热天气下走过的200英里,恼人的蚊子,令人丢脸的白鲑,所有这一切都被我抛之脑后。鲑鳟鱼一口咬住了饵,很快我就听到它在铺满湿桤木树叶的鱼篓底部扑腾。

与此同时,另一条更大的鲑鳟鱼从旁边的水潭中跃出,水潭位于源头顶部,所谓的“起航处”,在其一头是密集的桤木。水流中央有一个灌木丛,褐色的根茎被水流冲刷着,摇晃着发出持续的寂静的笑声,仿佛在嘲弄着它最外层叶子一英尺以外,上帝或者钓者所放置的用作钓饵的苍蝇。

我在溪流中间的一块岩石上坐了抽一支烟的时间,观察我看中的这条鲑鳟鱼从守护它的灌木丛中跃起。这时阳光明媚,我的渔竿和渔线正挂在河岸的桤木上晾晒。为谨慎起见,还是再多等一会儿吧。那边的水潭太平静了,一阵微风吹过,水面漾起了一片波纹。这会令我马上将抛入其中的鱼饵更加致命。

风来了,它将一只褐色的蛾从轻笑着的桤木上吹落,掉入水潭中。

准备!我盘起干燥的渔线,站在溪流中间,渔竿随时准备抛出。风来了,小山丘上的山杨轻轻地颤抖,预示着风的来临。我抛出一半的渔线,轻轻地来回挥动着,静候把渔线放入水中的那一阵风。当心!只有一半渔线的距离了。太阳高高地挂在天上,水潭上空任何轻移的影子都会向鲑鳟鱼发出预警。就是现在!最后的三码渔线射出,鱼饵优雅地没入距离晃动的桤木一英尺的地方——鱼上钩了!我费力地把它从远处的灌木丛中拉了出来。它向下游冲去,几分钟之后,它也开始在渔篓里扑腾。

我坐在岩石上再次晾晒着渔线,一边愉快地陷入了沉思,思考着鲑鳟鱼和人类的习性。我们人类跟鲑鳟鱼是多么的相似啊:都是时刻准备着,甚至迫不及待地,想要抓住环境之风从时光的河流中摇落的一切新事物!而当我们发现那诱人的一口中含有渔钩,我们又是多么地后悔自己的迫不及待。尽管如此,不管目标本身是否有价值,我认为我们的急迫也有着某种价值。如果一个人、一条鲑鳟鱼或者整个世界保持绝对的谨小慎微,那该是多么的乏味啊!我不久前有没有说过我“为谨慎起见”而等待?事实并非如此。渔夫唯一谨慎的时候,是为了另一个或许更不可能的机会做准备的时候。

这样的机会就在眼前——鲑鳟鱼很快将不再跃出水面。我蹚过齐腰的水潭来到起航处,头猛地扎进摇曳的桤木树荫里,朝里边看去。它果然在丛林中。上游处有一个炭黑色的洞,其上密密地覆盖了一层绿色,洞穴深处水流湍急,连蕨类植物也动不了,渔竿就更不用说了。就在那里,一条大鲑鳟鱼懒洋洋地翻过身,将一只路过的虫子吸进了嘴里,鱼脊慢慢地从深色的河岸边擦过。

现在还不是潜进的时机,尽管手上有做饵的幼虫。可我看到往上20码的水面阳光明媚,那是另一片开阔地。顺流投放一个假虫饵?这是不可能办到的,但是我必须这么做。

我退回去,爬上了岸。穿过齐颈的凤仙花和荨麻,绕过桤木小树林,我来到了上游的开阔地。如小猫小心翼翼唯恐惊扰了陛下洗浴一般,我蹑手蹑脚地进入这片水域,如岩石般一动不动地站立了五分钟,静等着一切平静下来。与此同时,我拉开渔线,上油,晾干,在左手上盘了30英尺的渔线,30英尺正好是我与上游灌木丛入口的距离。

现在就是这个没多大把握的机会!我向虫饵吹了一口气,让它鼓起来,放入脚下的小溪中,迅速将渔线一圈一圈地松开。然后,当渔线刚一伸直,鱼饵被吸入灌木丛中的时候,我迅速向下游走去,眼睛紧紧地盯着黑暗的洞穴,时刻关注着虫饵的走势。当它经过一点光斑时,我有一两个瞬间看到它仍在顺畅地游动。它绕过了弯道。很快地,在我走动所引起的水面波动暴露我的计谋之前,虫饵就到达了黑色的水潭。我听到那条大鲑鳟鱼冲过去的声音,但我却看不见。我用力一拉竿,开始了人和鱼之间的拉锯战。

没有哪个谨慎的人会冒着丢失一美元的鱼饵和引线的危险,试图穿过小溪弯曲处桤木树干形成的牙刷形的大缺口,把鲑鳟鱼往上游方向拉。但是,正如我说过的那样,谨慎的人当不了钓者。渐渐地,我一次又一次小心地解开缠住的渔线,把鲑鳟鱼拉到了开阔的水域,并最终放进了鱼篓。

我现在必须坦白,这三条鲑鳟鱼没有一条必须砍掉鱼头,身子双折才能放进贮藏食物的小盒子里。鱼不大,大的是收获。充实的不是鱼篓,而是我的记忆。就像白喉雀一样,我也忘了桤木岔流的早晨已经逝去了。七月大领地

根据县书记员的记载,我的私有领地面积为120英亩。但是,县书记员是个贪睡的家伙,早上9点以前从来没有翻开过他的记事簿。我现在要说的正是拂晓时分记事簿上所显示出来的有争议的问题。

其实无论有没有记事簿,对我和我的狗来说,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就是,在拂晓时分,我是自己走过的所有领地唯一的主人。这时候,消失的不仅是边界,还有被束缚的思想。每个拂晓都熟知不为契约或地图所知的广阔区域,而人们以为在沙乡早已不存在的僻静之地则向各方延伸,一直延伸到露珠所及的每一个地方。

跟别的大地主一样,我也有佃户。他们对交租毫不在意,但对土地使用权很上心。的确,从四月到七月,每个黎明,它们都会互相宣告自己领地的边界,并且承认我是这片封地的主人,至少依据推论来说是如此。

与你可能会做出的猜想相反,这种每天昭示领地边界的仪式极为隆重。我不知道是谁最早定下了这些礼仪。七月的凌晨3点30分,我双手捧着昭示土地所有权的象征——一个咖啡壶和一个笔记本,庄严地迈出了自己的小木屋。我坐在一张凳子上,面对着晨星的些微白光。我把咖啡壶放在旁边,从衬衫胸前的口袋中掏出一个杯子,但愿没人注意到这个不合礼节的携带方式。我拿出表,倒上咖啡,然后把笔记本放到膝上,暗示土地界限宣布仪式可以开始了。

3点35分,最近的一只原野雀以清亮的男高音,宣布自己拥有北至河堤,南到古马车道的那片小短叶松杂树林。在听力所及的范围内,所有的原野雀一只接一只吟唱出各自的领地。它们之间没有任何的争端,至少在这个时段没有。所以我只是听着,内心期盼着它们的女伴能愉快地默许维持所有权的原状。

原野雀还没有结束其宣告仪式,大榆木树上的知更鸟就高声鸣叫,宣布自己拥有冰雹从树干上撕裂下来的一根大树杈,以及它的所有附属物,这个附属物指的是树杈下面不太宽敞的草坪上的所有蚯蚓。

知更鸟持续的吟唱唤醒了黄莺,后者向别的黄莺宣布,榆木上那根下垂的树枝归它所有,同时属于它的还有附近含纤维的乳草茎,花园里面所有散落的纤维,以及在其间飞来飞去的专属权。

我的手表显示现在已经是3点50分了。山丘上的靛青鸟宣示了对1936年旱灾遗留下来的橡树枯枝,以及附近的各种虫子和灌木丛的所有权。它没有明说,但我想它暗示过,自己有权比所有的蓝知更鸟以及黎明时分所有的紫露草更蓝。

接下来鹪鹩开始歌唱,它在小木屋的屋檐上发现了结孔。另外6只鹪鹩也出声了,到处都是一片喧闹声。松雀、鸫鸟、黄色林莺、蓝知更鸟、绿鹃、红眼雀、主红雀,全都加入了歌唱。本想严格按照它们歌唱的顺序和第一首歌的时长列一份演出名单,我却犹豫着,摇摆着,最终放弃了这种努力,因为我的双耳再也分辨不出先后顺序。而且,咖啡壶空了,太阳也即将升起。在所有权到期之前,我必须先视察我的领地。

随意选定一个方向,我和我的狗就出发了。狗对这一切鸟鸣声毫无兴趣,因为对它而言,承租的证明不是唱出来的,而是用气味标记出来的。它说,任何一堆目不识丁的羽毛都能在树上发出噪音。它将为我翻译不知道是哪只沉默的生物在夏夜用嗅觉写出的诗歌,诗作者就坐在每首诗的结尾处,如果我们找得到它的话。结果我们找到的作者还真是出乎意外:一只突然盼望着去往别处的兔子,一只振翼宣布弃权的鸟鹬,还有一只因为在草地上弄湿了羽毛而发怒的公雉鸡。

偶尔地,我们会发现一只因夜晚受到袭击而晚归的浣熊或水貂。有时候,我们会打断捕鱼的苍鹭,或者惊扰到紧张地护送孩子前往位于沼泽地多年生植物丛中的庇护所的母林鸳鸯。有时候我们看见鹿饱食苜蓿花、婆婆纳和野生莴苣之后,闲逛着回到灌木丛。更多的时候,我们只能看到,在沾满露珠的草地上,懒散的马儿留下的蹄印交织在一起,形成脏兮兮的几道线状痕迹。

我现在能感觉到太阳出来了。鸟儿的合唱已经变得时断时续。远处牛铃的叮当声显示,牛群正漫步走向牧场。拖拉机轰鸣着,提醒我邻居已经开始劳作了。世界开始退缩,又缩回到了县书记员所知晓的刻薄的范围。我们转身回家,准备吃早饭。大草原的生日

从四月到

九月

,平均每个星期有10种野生植物在本年度首次开花。六月的时候,一天之内就有多达12种植物结出花蕾。没有人能注意到所有的周年纪念日,也没有人能完全忽视它们。任何一个脚踩五月水仙花而不自知的人,都有可能为了八月的豚草花粉而停下脚步。忽略了四月榆树红雾的人,可能会因为六月梓树掉落的花冠而刹车。只要告诉我一个人注意到的植物的生日,我就能告诉你他的很多相关信息,包括职业、嗜好、花粉症,以及他所接受的生态学教育水平。

每年七月,在驾车往返于我的农场的时候,我总是热切地观察着路经的一处乡村墓地。大草原的生日到了,而在这片墓地的一个角落,则居住着那个曾经的重大事件中幸存的庆贺者。

这是一个普通的墓地,四周种满了云杉,常见的粉色花岗石或白色的大理石墓碑点缀其间。每到周日,每块墓碑前都摆放着寻常红色或粉色的大竺葵。唯一不同寻常的是,墓地不是方形的而是三角形的。而且,在栅栏的锐角之内,窝藏着19世纪40年代修建墓地时残存的一块天然大草原。在此以前,由于远离镰刀和除草机,这一码见方的原始威斯康星遗迹,每到七月就会长出一株齐人高的指向植物或者是龟背芋罗盘草,其上闪烁着茶碟大小的类似向日葵的黄色花朵。这是公路上这种植物唯一的幸存者,或许也是沙乡西部唯一留存的一株。如果有1000英亩的罗盘草轻抚野牛的肚皮,看上去会是什么样子?这个问题再也没有办法回答了,可能甚至都不会有人问这个问题。

我发现今年的罗盘草是7月24日首次开花,比往年晚了一个星期。过去六年间一般都是7月15日首次开花。

8月3日,当我再次经过墓地的时候,栅栏已经被修路工人拆了,罗盘草也给砍掉了。现在很容易预测未来,未来几年,我的罗盘草会尽力从除草机下长出来,但它会白费力气,然后会死去。同时死去的还有大草原纪元。

来自公路局的消息说,每年夏天的这三个月,当罗盘草开花的时候,共有10万辆车途经这条公路。车上至少有10万人上过历史课,或许有2.5万人上过植物学这门课程。然而,我怀疑见过罗盘草的有没有达到12个人。即使有,恐怕没有一个人注意过它的死亡。如果我去告诉临近教堂的牧师,修路工人在他的教区,打着除草的名义销毁历史书,他可能会表示惊讶,并且不能理解,一株杂草怎么可能是一本书?

这是当地植物群的葬礼上的一段小插曲,也是世界植物群葬礼上的一段插曲。机械化以后的人类因为清除植物所取得的进步而沾沾自喜。他们忘却了植物群,却也只能无可奈何地终老于此。如果明智的话,也许应该立即禁止真正的植物学和历史的教学,免得未来的公民在获知好日子是以牺牲植物群为代价换来的以后受到良心的谴责。

由此看来,农场越好,农场上的植物群越是稀少。我之所以选择这个农场是因为它不够好,而且不通公路。的确,我的整个农场位于进步河的回流处。通往农场的路是一条殖民时期的旧马车道,没有达到公路的等级,路上没有铺碎石,没有刷洗,也没用推土机推平。我的邻居常常对着县里的官员唉声叹气,因为他们的篱笆周围的土地已经连续几年没有打理了,他们的沼泽地既没有筑堤坝用以养鱼也没有排水以便耕种。而在垂钓和耕种之间,他们更倾向于垂钓。因此,周末的时候,我的标准生活模式就是住在远离城镇的森林地带,工作日我则尽量置身于大学农场的植物群、大学校园和邻近的小区。十年来,作为消遣,我一直在记录两个不同区域内的野生植物种类首次开花的时间和物种的数量:

很明显,偏远农场主比大学生或商人更有眼福,他们看到的植物种类几乎是后者的两倍。诚然,两者都还没有真正看到眼前的植物,我们也因此面临着前面提及的两种选择:要么确保大众继续对植物的状况视而不见,要么认真地思考一个问题,即我们究竟能否兼顾社会进步和保护植物。

植物群的萎缩要归咎于无杂草耕作,植林地放牧以及高等级公路的修建。这些改变是必然的,而其中的任何一种改变肯定会令野生植物可占用面积骤减。但是,没有一种改变需要从整个农场、城镇或郊县将物种抹杀,或是从抹杀中获利。每一个农场总有闲置的场所,每一条公路的两边都有与之相伴的条状空地。如果养牛,耕地和割草的时候能避开这些空地,那么其上完整的本地植物群,加上从外地偷偷引进的一些有趣的物种,就能成为每个公民正常生态环境的组成部分。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大草原植物群最杰出的保护者对这样轻而易举就能带来好处的事情一无所知,也毫不在意。这个保护者就是装上了公路栅栏的铁路。早在大草原开垦之前,就有很多这样的铁路栅栏被竖立起来。在这些线形的保护区内没有炭渣,没有煤烟,没有一年一度的大火烧荒。从五月粉色的流星花到

十月

蓝色的孔雀草,大草原植物群依然泼洒着色彩的日历。我早就盼望着跟某位老于世故的铁路主管会面,用物证来证明他的仁慈。我还没有这么做,因为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主管。

铁路部门自然也使用了火焰喷射器和化学喷雾器来清除铁轨上的杂草,但是,这种必要的清除工作成本太高,不可能延伸到轨道以外。或许,改进的措施很快就将出台。

对我们而言,人类亚种的消失根本就无关痛痒,前提是我们对此一无所知。对我们这些对中国事物的了解仅局限于偶尔吃过的炒面来说,一个死去的中国人毫无意义。我们只为我们所知道的而伤心。如果罗盘草只是某个人从植物学书上看到过的一个名字,戴恩县西部的罗盘草的消失就不会是他伤心的理由。

当我尝试移植一株罗盘草到我的农场的时候,我第一次对它的习性有了深入的了解。挖罗盘草就跟挖橡树幼苗相似。我满头大汗地挖掘了半个小时,全身都是泥土和灰尘,却发现它的根部还在往外延伸,就像一株纵向生长的红薯。据我所知,罗盘草的根部会径直穿透基岩。最终,我还是没能成功地移植罗盘草,但我明白了它是以何种复杂精巧的地下计谋,设法与大草原的干旱天气相抗衡。

移植罗盘草不成功,我又试着用种子培植罗盘草。罗盘草的种子大而厚实,吃起来就像葵花子。种子很快就发芽了,但是我等了五年,罗盘草依然是幼苗,没有生长成花茎。也许罗盘草需要十年的时间才能达到开花的年龄。那么,我最喜爱的墓地里的罗盘草有多大岁数呢?它可能比最古老的墓碑更年长,那墓碑可是1850年竖立起来的。或许它还曾目睹过逃亡的黑鹰从麦迪逊湖撤退到威斯康星河,因为它就置身于那场著名的行军路线上。它当然也曾接二连三地目睹了当地的拓荒者的葬礼,看着他们一个又一个地安息于须芒草之下。

我曾经看见一台掘土机在挖掘路边的沟渠时,切断了一株罗盘草的红薯般的根。断掉的根很快就长出了新叶,最后再次长出了一株花茎。这就解释了为什么罗盘草从不侵占新的领地,有时候却在最近才平整过的路边出现。显然,一旦生根,它就能承受除了连续放牧、割草和耕作之外的一切破坏。

为什么罗盘草会从牧区消失呢?我曾经看见一个农场主赶着一群奶牛进入了一片原始大草原,以前人们只是偶尔来这里割野生的干草。这些奶牛在吃光大草原之上所有别的植物之前,先就把罗盘草啃噬得光秃秃的见了地皮。你可以想象,野牛也曾对罗盘草有着同样的偏好,但它不会用栅栏将自己整个夏天的啃噬范围局限在一片草地上。简言之,野牛的啃噬是间断的,因此对罗盘草来说尚能忍受。

这是一种天意,它抑制了上千个动植物种类的历史感,正是这种历史感令它们相互残杀,从而造就了现在的世界。同样的天意现在也开始抑制我们的历史感。当最后一头野牛离开威斯康星州的时候,几乎没有人为它伤心;当最后一株罗盘草紧随其后进入了想象中的葱翠的大草原的时候,同样也几乎没有人为它而感到伤悲。八月青草地

有些画之所以闻名是因为经久不衰,为世世代代的人们所观赏,而每一代人中总能找到一些善于鉴赏的人。

我知道有一幅正在迅速消失的画,除了某只游荡的鹿,几乎没有人看过这幅画。那是一条河,是一条挥动画笔的河。也正是这条河,在我还没来得及带着朋友去观赏它的画作之前,就把画从人类的视线中抹去了。从此,这幅画就只存在于我的脑海之中。

同别的艺术家一样,我的河流喜怒无常。你无法预测它什么时候有作画的情绪,这种情绪又能持续多久。但是,盛夏的时候,晴好天气之后,当一个又一个鸟儿的大型白色空中舰队从头顶飞过的时候,你不妨漫步走下沙洲,去看看这条河是否已经在作画了,你会不虚此行。

作画伊始是在日渐后退的河滩沙地上刷出一条宽阔的淤泥带,当这条淤泥带在阳光下慢慢晒干之时,金翅雀在它的水潭里沐浴,鹿、鹭、喧鸻、浣熊和乌龟则用足迹给它镶上了花边。在这个阶段,谁也说不准接下来是否会发生什么。

但是,当淤泥带因为上面的荸荠而变成绿色的时候,我便开始仔细地观察,因为这预示着河流有了作画的心情。几乎一夜之间,荸荠长成了一层厚厚的翠绿浓密的草皮,附近的田鼠再也抵抗不住荸荠的诱惑。它们整体搬迁到了这片青草地,而且显然每个夜晚都在天鹅绒般的深草地上打滚。一条用田鼠的足迹精心打造的田鼠迷宫,就是田鼠对这片青草地热情的证明。鹿在青草地上走过来走过去,显然只是为了感受脚踩青草地的愉悦。就连整天窝在家里的鼹鼠也打出了一条从干燥的沙洲通往荸荠带的通道,好让自己可以尽情地在这片翠绿的草地下拱着玩。

在这个阶段,数不清的幼苗从绿色的荸荠带下潮湿而温暖的沙地上冒出,因为太小,根本无法辨认是何种植物。

要欣赏这幅画,就得多给河流三个星期独处的时间。然后找个晴朗的早晨,当太阳刚刚驱散了黎明的雾气,你再去游览沙洲。这时画家已经打好了底色,并将露珠喷洒其间。荸荠草地比任何时候都绿,上面闪烁着蓝色的沟酸浆、粉色的全叶青兰和奶白色的慈姑花。这里那里不时可以看见红花半边莲向着天空伸出红色的长矛。沙洲顶部,紫色的紫苑草和浅粉色的泽兰在柳树墙的映衬下亭亭玉立。如果你像是去一个一生只能美丽一次的地方那样,静悄悄地带着谦恭而来,你可能会惊扰到一只狐红色的鹿,它正静静地站在自己那齐膝高的欢乐园中。

不要回来试图再次欣赏青草地的这幅图画,因为画已经没了。若不是枯水期把它晾干了,就是河水上涨,冲刷沙洲,令它还原成洁净原始的沙地。但是,在你的心里,你可以挂起这幅画,盼望着将来的某个夏天,河流会重拾作画的心情。九月杂树林中的合唱

到了九月,破晓几乎已经不再需要鸟儿的帮助了。歌雀可能会漫不经心地唱歌,鸟鹬在飞往白天活动的灌木丛的途中可能会在头顶叽叽地叫,横斑林枭可能会用最后的一声啼叫来终止夜间的争吵,但是很少有别的鸟儿会说话或者歌唱。

正是在某些雾蒙蒙的秋日黎明,你可能会听到鹌鹑的合唱,但是不是所有这样的天气都能听到。寂静突然被十几个女低音给打破,那是鹌鹑们再也抑制不住对即将到来的白天的赞颂。仅仅一两分钟之后,歌声戛然终止,如开始般突兀。

这善于躲藏的鸟儿的歌声有一种独特之处。从最高处的枝头上唱歌的鸟儿,容易被看见,也容易被遗忘,因为它们在明处,所以平凡。人们记住的是那看不见的隐士夜鸫,从无法穿透的阴影中,倾泻出银色的和弦;是翱翔蓝天的鹤从云层背后发出的回声;是草原榛鸡从不知道什么地方发出的咯咯声;是鹌鹑在寂静的黎明唱出的《圣母颂》。迄今为止,还没有哪个博物学者见过这种合唱表演,因为这一群表演者只待在各自位于草丛中的隐蔽的栖息地。任何靠近它们的尝试,必然会令它们沉默。

六月里,完全可以预知的是,当光线达到0.01烛光的亮度,知更鸟就会放声歌唱。别的歌手的喧闹声,也会以可预见的顺序紧随其后。然而,到了秋天,知更鸟却沉默了,人们完全无法预见合唱是否会出现。我在这些寂静的早晨所感受到的失望或许表明,期盼的东西比确定能得到的东西更有价值。因为希望听到鹌鹑的合唱,我好几天都是天不亮就起床,但我认为这很值得。

我的农场在秋天的时候总是有一个或多个合唱团,但是黎明的合唱却常常很遥远。我想这是因为合唱团更愿意栖息在离狗尽可能远的地方,因为后者对鹌鹑的兴趣比我还强烈。然而,一个十月的黎明,当我坐在屋外火堆旁喝咖啡的时候,一阵合唱从比扔一块石头的距离还近的地方传来。它们就栖息在一片五针松的树林下,可能是为了在厚重的露水中保持干燥。

我们因为几乎就在门口的黎明赞歌而深感荣幸。不知道为什么,从那时起,这些松树上蓝色的松针变得更蓝了,而松树下一地红色的露莓,也变得更红了。十月暗金色

狩猎分两种:一种是普通狩猎,一种是捕猎环毛松鸡。

捕猎环毛松鸡有两个地方:一个是普通的捕猎之处,还有一个是亚当斯县。

在亚当斯县有两个捕猎时段:一个是普通的时段,还有一个是落叶松变成暗金色的时段。这篇文章是写给那些不走运的猎人的,因为他们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子弹打光后,自己只能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金色的松针洒落,而将松针碰落下来的带羽毛的“火箭”却毫发未损地射入短叶松树林里。

当第一轮霜降后鸟鹬、狐色带鹀和灯芯草雀离开了北方,落叶松也从绿色变成了黄色。大队的知更鸟从灌木丛中剥去最后一茬白色的浆果,只留下光秃秃的枝条,在山坡的映衬下像一片粉色的烟雾。溪边的桤木树叶掉光了,露出满眼的冬青。黑莓灌木发着光,照亮了你搜寻松鸡的脚步。

猎狗比你更了解松鸡。你只要紧跟它的脚步,从它竖起的耳朵细读微风正在讲述的故事,你就能做得很好。猎狗终于停了下来,一动不动,往旁边一瞥,说:“好了,准备!”问题是,准备打什么?鸣叫的鸟鹬,还是松鸡?或者仅仅是只小白兔?正是在这个不确定之中凝结了捕猎松鸡的诸多乐趣。一定要弄明白准备打什么猎物的人适合去捕猎野鸡。

打猎具有不同的特点,但是原因却很微妙,最令人愉快的打猎莫过于偷猎。要想偷猎成功,就得深入无人涉足的荒野,或者是在众人的鼻子下找一个未被发现的地方。

几乎没人知道亚当斯县有松鸡出没,因为人们在驾车经过这里时,只会看见一片长满短叶松和胭脂栎的荒地。这是因为这条公路横穿几条西行的小溪,每条小溪都发源于沼泽地,然后一路穿过干燥贫瘠的沙地,最终汇入河流。自然,向北的公路横穿了这些没有沼泽的不毛之地。但是,就在公路的上方,在干燥的灌木丛的背后,每一条小溪都延伸进了一片开阔的沼泽带,这里就是松鸡的庇护所。

在这里,十月的时候,我坐在落叶松的树荫下,听着猎人们的车在公路上呼啸而过,向着人满为患的北方诸县疾驰而去。我在脑海中描画着他们跳动的里程表,紧绷的脸,紧盯着北方地平线的急切的双眼,我不禁轻笑。听到他们驶过的噪音,一只松鸡拍翅挑衅。我和我的狗注意到了它的方位,狗露齿而笑。我们一致认为,这个家伙需要运动了,我们马上就会去拜访它。

落叶松不仅生长在沼泽地,在作为边界线的高地的脚下,泉水喷涌之处,也生长着落叶松。每一汪泉水都被苔藓堵塞,形成了一块沼泽般的梯田。我把这些梯田叫作悬吊的花园,因为从它们那浸透水分的污泥里,毛边的龙胆伸出了蓝宝石般的花朵。这样一株十月龙胆,衬着落叶松的金色,值得让人停下脚步长时间观看,即使狗已经在向你示意松鸡就在前方。

在每一个悬吊的花园和小溪之间,都有一条鹿踩出来的铺满苔藓的小径,这给猎人追踪猎物提供了便利,受到惊吓的松鸡也可以瞬间跨过小径。问题在于,松鸡和猎枪是否能在“瞬间”的分割上达成一致。如果不能,下一只路过的鹿就会在小径上发现两只空弹壳,而不是松鸡的羽毛。

沿着小溪逆流而上,我不期而遇来到了一个废弃的农场。从旧时农田里长出的短叶松幼树上,我尝试着解读,这个运气不佳的农场主是在多久以前才发现沙地不适宜种植玉米,只能归于荒野。对不经意的人而言,短叶松的话语有些夸大事实,因为它们每年会在树枝上长出几圈年轮,而不是一圈。在封住谷仓的榆树幼树上,我找到了更可信的推测时间的依据。农场被废弃的日子可以追溯到1930年的旱灾,因为从那年开始,这个农场便再也没向外面供应过牛奶。

我不知道,当农场的收成换不回抵押的物品,由此发出将农场主逐出农场的信号时,这家人在想些什么。很多想法就像飞过的松鸡一样,没有留下曾经到此的痕迹,但是某些想法却留下了几十年不灭的线索。在某个难忘的四月种下了这株丁香花的男人,肯定愉快地想过其后的每年四月开出的花朵。而那个星期一经常用洗衣板洗衣服,把洗衣板都快磨平的女人,肯定盼望过星期一尽快消失。

沉思默想着这些问题,我觉察到狗趴在泉水边,耐心地指向猎物已经很久了。我走上前去,为自己忽视了它而道歉。一只鸟鹬在空中叽叽喳喳地叫,十月的阳光照耀下,它就像蝙蝠一样,胸脯一片橙红色。于是,狩猎开始了。

在这样的日子里,一个人很难对松鸡一心一意,因为让人分心的事情太多了。我跨过沙地上一条雄鹿踩出的小径,略微好奇地踏着它的足迹前行。小径笔直地从一片泽西茶树丛通向另一片泽西茶树丛,被啃过的嫩枝表明了雄鹿选择这条路径的理由。

这也提醒了我,自己也该吃午饭了。但是,我还没来得及把午餐从猎物口袋中拿出来,就看见一只盘旋的鹰,高高地飞向天空,种类有待确认。我等待着,直到它转弯倾斜飞行,露出红色的尾巴。

我再次去拿午餐,但却看见了一棵剥了皮的杨树。一只雄鹿在这里蹭掉了发痒的鹿茸。那是多久以前的事?裸露的树木已经变成了棕色,我由此得出结论,鹿角肯定已经被蹭干净了。

我再次去拿午餐,但是又被打断了。狗兴奋地大叫,沼泽地的灌木丛中发出巨响。一只雄鹿跳了出来,茸尾上翘,鹿角闪亮,蓝色的毛皮柔顺亮泽。是了,杨树说的是实情。

这一次我径直拿出了午餐,坐下来吃饭。一只山雀注视着我,不再担心我会抢它的午餐。它没有说自己吃什么,或许是冰凉肿胀的蚂蚁蛋,或许是某种别的鸟类食品,相当于我们吃的凉烤松鸡。

午餐吃完了,我注视着一个短叶松幼树的方阵,它们金色的枝丫似长矛般直指天空。树下,昨日的松针掉落地面,织成了一张暗金色的地毯。树顶,明日的萌芽已然成形,并保持着这一姿势,等待下一个春天的来临。起得太早

起得太早是猫头鹰、星星、大雁和货运车惯有的弊病。有些猎人为了捕捉大雁而养成同样的习惯,咖啡壶则因为猎人而早起。奇怪的是,在凌晨某个时间必须早起的众多生物之中,只有这极少数有可能发现最令人愉快而又最无用处的早起时间。

猎户座肯定是早起大军的启蒙导师,因为正是它发出了早起的信号。猎户座刚过天顶,略微偏西之际,就该赶鸭子下水了。

早起者相互间都能相安无事,这或许是因为,和晚起者不同,它们惯于低估自己的成就。游历最广的猎户座差不多什么话都不说。咖啡壶从第一次使用发出柔和的汩汩声开始,就对壶里饮品的价值保持低调。猫头鹰三个音节长的评论,对夜晚的多起谋杀也只是轻描淡写。沙洲上的大雁,在某场听不见的雁群辩论中,只是短暂地飞向指定的地点,没有留下任何它曾经发言的暗示,尽管它有权代表所有远处的小山和大海发言。

我承认,货运车对自身的重要性一点儿也不含蓄,但即使是它也有着自己的谦虚,它只关注自己吵嚷的事务,从来不会喧闹着进入别人的营地。在货运车的一心一意之中我体会到了一种深切的安全感。

太早到达沼泽是纯听觉上的一次奇遇。耳朵在夜晚的噪音中随意漫步,无须手眼的允许,也不受它们的阻碍。当你听见一只野鸭用声音表达出它对汤的热情时,你可以肆意地描画浮萍中一群野鸭大吃大喝的场面。当一只水凫尖叫时,你可以假定有一群水凫而不用担心这与眼睛看见的不符。当你听见一群铃凫冲向池塘,划过一条垂直向下的长线,撕裂了丝绸般的夜幕时,你会屏住呼吸。但是除了星星,你什么也看不见。而在白天,同样的表演你能看见,还能射击,如果没击中,你便会急急忙忙地给自己找一个没击中的理由。白天也不能给你脑海中那幅颤抖的翅膀将苍穹利落地撕成两半的画面增添任何东西。

当这些禽类无声地拍打着翅膀,飞向更加宽广安全的水域时,每一群鸟在泛白的东方的映衬下都变成了一团模糊的影子。这时候,倾听的时间结束了。

像很多别的限制性的条约一样,黎明前的协定只在黑暗令傲慢之徒变得谦恭的时候才有效,仿佛太阳肩负着将寂静从白天的世界中撤退的责任。无论如何,当白色的薄雾笼罩着低地的时候,每一只公鸡都在随意地夸耀自己,而每一株玉米都以为自己的身高是别的玉米的两倍。当太阳升起之时,每一只松鼠都在夸大想象中自己所受到的伤害,而人们在每一通闲谈里都以虚伪的情感宣称自己刚刚发现的多种对社会的危害,而这不过是出于他们的想象。远处的乌鸦正在痛斥一只假想的猫头鹰,就为了告诉这个世界乌鸦是多么的警觉。一只雄野鸡,或许默想着过去日子里的风流韵事,翅膀拍打着空气,用沙哑的叫声警告全世界,这片沼泽和里面所有的母鸡都归它所有。这些伟大的幻想并不仅仅局限于鸟兽。早餐时刻,醒来的农场里传来了喇叭声、号角声、喊叫声、口哨声,最后还有傍晚时分无人照料的收音机里传来的嗡嗡声。随后,每个人都上床去,重新学习夜晚的功课。红灯笼

捕猎松鸡有一种方法,就是根据逻辑和概率,制定一个详细的捕猎范围图,这样才能把你带到鹌鹑有可能出没的地方。

另一种方法,就是从一只红灯笼漫无目的地闲逛到另一只红灯笼。这样有可能会把你带到松鸡出没的地方。所谓的灯笼指的是黑莓的叶子,在十月太阳的照耀下红艳艳的,就像红色的灯笼一样。

红灯笼照亮了我在诸多区域的多次野鸡狩猎之路,但是我认为黑莓肯定最先学会的是怎样照亮威斯康星州中部的沙地诸县。沿着这些被称为不毛之地的友善的荒地上那一条条小沼泽般的溪流,从初次霜降直到这个季节的最后一天,每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黑莓都红灿灿地点亮着。在这些荆棘下,每一只鸟鹬,每一只鹌鹑都有着自己的阳光浴室。多数猎人不知道这一点,他们在没有荆棘的灌木丛中累得筋疲力尽,两手空空地回到家,从而令我们平静地留在这里不受打扰。

这里的“我们”指的是鸟儿、小溪、狗,还有我自己。溪流是一个懒惰的家伙,它蜿蜒穿过桤木树林,仿佛宁愿待在这里也不想汇入河流。我也一样。溪流在每一个弯道的迟疑都意味着有更多的溪岸,在这里,山坡上的荆棘毗邻其上长着冰冷蕨类植物和凤仙花的潮湿的淤泥河床。松鸡不可能长时间离开这样的地方,我也不会。于是,捕猎松鸡就需要溪边漫步,需要从一个荆棘丛逆风而上走向另一个荆棘丛。

每当走近一个荆棘丛时,我的狗总会环顾四周,确定尚在我的射程范围中。再次确认后,它蹑手蹑脚地谨慎前进,湿润的鼻子从上百种气味中筛选着那一种气味,正是这种潜在的气味赋予了整个景观生命和意义。狗是气味的勘探者,终其一生在它所在的地层搜索着嗅觉的黄金。松鸡的气味就是连接它的世界和我的世界的金本位。

顺便说一句,我的狗相信,我对松鸡缺乏了解,需要学习的还很多。作为一名专业的博物学者,我对此表示赞同。以堪比逻辑学教授的冷静和耐心,我的狗坚持指导我学习用经过锻炼的鼻子进行推断这门艺术。看见它根据对它而言显而易见的数据得出一个结论,也就是推出一个狩猎的地点,我觉得很高兴,但是不借助于外物,这些数据在我的眼中却只能带来疑问。或许我的狗希望它的笨学生有朝一日能学会闻气味。

像别的笨学生一样,我知道什么时候教授是对的,尽管我不知道缘由。我检查了猎枪,然后走进了荆棘丛。像所有的好教授一样,我没打中猎物时狗从不嘲笑我,而这种情况很常见。它只是看我一眼,然后沿着小溪而上,寻找下一只松鸡。

沿着一条溪岸走,你会跨越两种景观,人们狩猎的山坡以及狗捕猎的沼泽。踩在石松子松软干燥的草皮上,将鸟儿从沼泽惊飞,这其中自有一种特别的魅力。捕猎松鸡的狗需要通过的第一个测试,就是要看它是否愿意在泥泞的沼泽做事,而与此同时它的主人却在干燥的河岸上并行。

在桤木树林变宽的地带,一个特殊的问题出现了,狗从我的视线中消失了。我急忙赶至一个小土墩或者说是一个落脚点,静静地站在那里,竖起耳朵,极目远眺,试图捕捉狗的踪迹。白喉雀突然向各个方向飞出,这可能揭示了狗的方位。此外,你可能还会听见它折断了一根嫩枝,或者在一处潮湿的地方溅起泥水,又或者扑通一声跳下了小溪。然而当所有的声音消失之际,你得准备好立即采取行动,因为它可能已经选好了攻击点。现在听仔细了,那是吓坏的松鸡飞起之前发出预警的咕咕声。然后,跟着这只径直往前冲的松鸡,也许是两只,也许像我以前遇到的那样多达六只。它们咕咕地叫着,一只接一只,高高地飞向自己在高地的目的地。哪一只会进入射程自然是全凭运气,如果你有空的话可以计算一下这个概率。360度除以30,或者除以你的猎枪覆盖的任一部分,然后再除以3或者4,这是你不能命中的概率,这样你就能得出真正击中松鸡的概率。

好的松鸡猎犬需要通过的第二个测试就是,在这样的一个插曲之后,它是否会向你报到并接受指令。当它喘息的时候,你要坐下来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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