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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25 07:56: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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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宗陶

出版社:鹭江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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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在人心的苦闷上:李宗陶艺术访谈录

画在人心的苦闷上:李宗陶艺术访谈录试读:

版权信息COPYRIGHT INFORMATION书名:画在人心的苦闷上:李宗陶艺术访谈录作者:李宗陶排版:Clementine出版社:鹭江出版社出版时间:2016-09-01ISBN:9787545912173本书由福建鹭江出版社有限责任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李安电影的仆人李安(1954―),编剧,导演,电影史上第一位于奥斯卡奖、英国电影学院奖以及金球奖三大世界性电影颁奖礼上夺得最佳导演的华人导演。李安团队/提供

资料参考:张靓蓓《十年一觉电影梦:李安传》、白睿文《光影言语:当代华语片导演访谈录》等。01

下雨天,潮腻腻的,鸭汤面馆老板娘坐在板凳上望向街面,喃喃自语:“弄不好今年就是倒黄梅。”一辆黑色轿车在她眼前打了个弯,拐进弄堂,几个人正一人一把伞迎候在那里。老板娘拢拢筷子站起来,返身进了厨房。右边车门打开,一个白了大半头发的男人下车,身着藏青色冲锋衣,洗得发白的牛仔裤,棒球帽随即戴上,帽檐压得很低。从不同方向射过来的目光触不到被遮住的眼睛,只好在帽檐上稍作停留――那儿,有一处边角绽了线。“导演,您瘦了。”化妆师迎上来。李安脱了帽,向室内所有陌生人微微颔首,典型的李安式微笑浮现――一种统一了谦逊、羞涩、无奈、温柔、纯真诸多色彩的表情,却淡。他在镜头前坐下,配合媒体全套采访。“这里,拜托了。”他指指自己的眼圈。从洛杉矶飞来上海参加电影节,他还在倒时差。十年前,他在南京路愚园路衡山路拍《色戒》。16年前,他在上海交响乐团为《卧虎藏龙》录音乐,瘸着一条拍戏拍到风湿痛的腿。

他的声色言行,让现场每个人都舒服,虽然看上去他自己不怎么舒服。有那么一小会儿,他靠着墙跟人轻声慢语,像是快要睡着了。在他十几岁诵读的《论语》里,有曾子“每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在父亲要求他和弟弟背诵的《古文观止》里,有历史掌故,有文辞之美,有人生智慧和宇宙之道。李安的胞弟李岗说,谦谦君子是李安的禀性,他待人诚恳,待电影诚恳,待电影公司与同僚诚信,不乱用投资人的钱;他的镜头和叙述,不晦涩,不说教,有留白,有余韵,平静灵秀,对得起观众――好比打篮球,传球总让接球的人舒服。

李岗说,同时存在一个他不太能把握的“西方的李安”,虽然上初中以前,兄弟二人是睡一张床长大的。他看李安在纽约大学的毕业作品《分界线》,看《理性与感性》(他怎么会懂两百年前的英国?),看《卧虎藏龙》(这不是传统中国的武侠片,是出自西方视角的两个女人的战争,用的又是章回格局),都有那种陌生感。“每次他讲英语的时候,我就会觉得,那个我不熟悉的李安出现了。”02《分界线》的剧本11页,片长47分钟,从1982年开始拍摄,1984年作为毕业作品亮相,一共花了两万多美元,李安说,是靠自己打工、父母资助、当时的女友(后来的妻子)林惠嘉赞助拍完的。曾在纽约大学Tisch艺术学院影视系教过李安三年级课程的丹・柯林曼(Dan Kleinman)教授说:“这部作品非常精彩。30年过去了,我仍然认为,我再没有见过比那更好的学生作业。”

故事发生在纽约曼哈顿的唐人街和紧挨着它的“小意大利”。意大利小伙子马里奥从精神病院跑出来,跑回他在“小意大利”的家,发现老婆弃他而去,于是歇斯底里,朋友前来安慰。“从这一段你可以看到,李安虽然是一个中国人,但是电影中的英语对白却相当地道,都是非常美国化的口语,即使是纽约本地人也不一定能写出这么贴切的对白。”柯林曼教授说。

女主角俏俏出场。她从台湾来,在唐人街餐馆打黑工。“你似乎可以看到后来《饮食男女》厨房里的热闹场面。她手忙脚乱地端菜、接受点单、收拾餐具、去厨房洗碗、接水,又回到大堂重新接受点单,反反复复,最后跑回厨房,一排刚出锅的菜的镜头紧接她茫然的脸的特写。这里面的节奏很有意思,快速地跟镜头、摇镜头、移动和剪辑,很精彩。”

移民局官员突击检查餐馆的非法劳工,看到案板上的菜刀,熟门熟路地走进地下室,敲门,躲在里面的厨师怏怏现身。走出餐馆时,移民局的人又顺手推开卫生间的门,里面藏着的另一位厨师也被带走。这是李安听来的捉迷藏片段,原样再现,经历过那个年代的移民都会心酸一笑,如同后来美国观众坐在影院里看《冰风暴》,都被李安重现的那个1973年的美国――大尖领衬衣、超能四人组漫画书、尼克松在电视里承认水门事件、休斯敦正在崛起的半导体研发、水床――给牢牢攫住了。

俏俏被移民局官员追拿,在街上左冲右突地奔跑,配乐是京戏里的板和琵琶。马里奥跟毒贩朋友在黑魆魆的大桥下交易,戴上了耳机,于是所有的声音都被意大利男声吟唱的抒情民歌覆盖。交易着的毒贩都在逆光里,马里奥点着一根烟悠悠注视着那些剪影。警察来了,黑色剪影迅速打散,马里奥撒腿就跑,意大利民歌一直在唱……“《分界线》从上字幕开始就令人耳目一新――那是二胡和琵琶的音乐,但很明显是经过西方音乐熏陶后的那种感觉,不是简单地照搬东方音乐。他一开始就结合了东西方的文化元素,这使他在同学中很不同,使得这部片子得以鹤立鸡群,脱颖而出。”柯林曼教授是这部当年学生影展最佳影片和最佳导演的见证人。“没有人看完我的毕业作品还会说,这小子不会拍电影。”李安自己讲过的。

在拜会导演之前,我听了从《推手》(1991)开始的12部电影的主要音乐,记下了他上过手的乐器。李安喜欢吹箫,也喜欢胡琴,嗯,他还跳过一个多月的芭蕾。《冰风暴》里用了箫,如泣如诉、哀而不伤的箫声很托得住20世纪70年代美国人“时代变了,人心还没跟上怎么办”的惶惑,音乐类型是当时流行的极限音乐。《断背山》里从头至尾是一把简单的吉他,李安把它用出了古琴的味道,又像中国的书法,简简单单,却浸透着复杂和深邃。《卧虎藏龙》里,马友友那把价值250万美元的大提琴拉得像胡琴,是飘在整体音乐之上的一根筋。法国作曲家亚历山大・戴斯培(Alexandre Desplat)接手《色戒》时,李安的要求是,音乐要像叙事抒情诗,少一点浪漫,色彩不要太丰富,以免观众分心,请他从《豹人》(Cat People,1942)、《美人记》(Notorious,1946)这种好莱坞老片子的音乐里找感觉――李安当年在台北艺专除了课堂看片,每周另看10部电影,后来保持每周看片7部到10部,当然拍片后就没时间看这么多了。《少年派的奇幻漂流》的印度音乐是加拿大音乐家麦克・唐纳(Mychael Danna)做的,他对印度下过功夫,太太也是印度人。他驾轻就熟的电子乐、管弦乐,配合印度特有的西塔尔、印度鼓,再加上泰米尔语的人声,共同孵出主题曲Pi’s Lullaby,离人近,离神不远。

上海电影节论坛上,李安一如既往地谦虚着:“我是36岁才开张,很晚熟的人……”事实上,他在艺术方面是相当早熟的(甚至可以追溯到他在台湾艺专二年级时拍的第一部18分钟超八厘米黑白短片《星期六下午的懒散》,灵感来自余光中的短篇小说《焚鹤人》),只是,世俗意义上的成功来得晚了些。李岗初看《分界线》时大吃一惊:“哇,我老哥怎么会这个样子,没有经过青涩阶段,一出手作品就已经很成熟了。”这底下,不仅有台北艺专三年、伊利诺伊大学两年、纽约大学三年共同夯实的戏剧史、剧本研读、表演、导演、剧场运作的基底,不仅仅是王大川、邓绥宁、丹・柯林曼这些高明老师的耳提面命,不仅仅是麦克・尼克斯《毕业生》、伯格曼《处女之泉》、狄西嘉《单车失窃记》、安东尼奥尼《欲海含羞花》(大陆译为《蚀》)这些经典的滋养,更有一个从小“看叶子飘半天还不读书”、长长久久迷迷糊糊游离在精神世界里、好像生来就为拍电影这一件事情的人的痴情和天分,还有最后落定在台南的那个家所代表的文化的根性支撑。03

见到李安的人,言语一接,一种头绪繁多的底色慢慢淡淡地浮现。因为慢,需要回味,因为淡,需要留白。

从某个角度望过去,他像古代人,没有近人彪悍的“自我”――也有可能,他内在的“本我”已经强大到超越了形式上的“自我”。他的做小伏低不是一种姿态,更像是一种习性,一种道家的无我无执、练神还虚,长在他身上了。那些场面中人喜欢拿来撑场面的东西,比如知识,比如所谓上流社会的纵横交错,他好像都不觉得是可以用来说的――不好意思或者不消说。他待人接物的方式是儒家的,彬彬有礼,不远不近,但又是重人情的。他的眼睛里总浮着一层温润的水气。1993年《喜宴》在柏林电影节拿了金熊奖,李安穿件灰绿色羽绒服去领奖,正下雪,媒体一拥而上,朋友忽然迅速扒下他的旧羽绒服,把自己的呢子大衣往他身上一披,让他走上红毯。那天晚上很冷,朋友始终穿着单薄的西装,手里拿着他的羽绒服,李安说,他很长一段时间心里都记挂着这件事。早年在纽约一起穷开心,后来为《卧虎藏龙》作曲的谭盾讲过一件小事情:“我太太坐月子的时候,他打个电话说:‘我要路过,看一下你太太。’当时我很奇怪,第一次接到朋友这样的电话。他专程跑来送一个带‘佛’气的台湾瓷杯子。他跟我太太说:‘坐月子,用这个杯子喝水比较好。’我觉得李安有一种很淡的深情。”

换个角度看,他又是极新颖极现代的。他对电影新技术毫不迟疑的拥抱,抓住电影每一寸“着色相”的机会求新求变,好像始终停在18岁。《绿巨人》是根据畅销漫画书The Hulk改编的,开场镜头以“闪电交错”(lightning mix)的方式呈现,典型的恐怖片开场;然后是分割画面――来自漫画书一页上有好几个画面的启发;多重画面――“我不仅仅想剖析动作,还要剖析信息,我要通过多重画面提供更多的信息”;狂放的剪接――“我甚至想在同一个画面里塞进不同的时序。过去一百年的电影史上,每个人都做过时序上的剪接,借此串联起人和事件,而我做的是空间上的剪接!这才炫。”片中用了三个画面拼出詹妮弗・康纳利、埃瑞克・巴纳和乔什・卢卡斯三个人的凝视……到了《少年派的奇幻漂流》,造浪,驯虎,拍真人3D,登峰造极。只有当说英语的李安讲出他脑子里在琢磨什么,听到那些带着纽约腔的“这很过瘾”“十分有趣”“这太爽了”,听他讲11月11日即将上映的《比利・林漫长的中场行走》,你才有可能触到一点点18岁电影少年的狂热和勇敢,瞥到一眼那个一往无前伺服电影的王的影子。

2004年2月,李安带着大儿子回台湾过年,父亲对他说:“我终于明白你在拍什么了,找《绿巨人》的带子给我,我想在家慢慢多看几遍。”这部拍在“9・11”之后的电影包含许多层意思:受惊后的恐惧,因恐惧而生的愤怒,曲折的父子关系,恋母情结,压抑……父亲究竟看懂了什么,李安没有问,但他看懂了父亲的心――他告诉父亲:累了,想退休,至少休个足够长的假,不再碰电影。父亲问:“你想不想教书?”“不想。”“那你没有办法,只有披上盔甲继续往前冲,停下来你会很难过的。”这是父亲平生第一次鼓励他拍电影,也是最后一次。两周后,父亲去世了。

李安电影的天分,借李岗的话,像麻将中的“五门齐”。电影的声、光、影、剪接,他都在行,会玩很多手段;他又深迷戏剧,懂得起承转合与冲突,是一个讲故事的高手。当年考大学两度落榜,帮他补习数学的台南二中黄重嘉老师到家里来,李安因为数学考了零分,觉得没脸见人,突然把桌上的台灯、书本全抹到地上,随后跑出家门――这可全是戏里主人公的派头。1976年,他有了第一台十六厘米摄影机,问父亲要的钱,托同学从香港带的。从摄影机的取景窗望出去,他看到另一个世界,可以取舍的,可以容他造梦、显影、留痕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他那些被压抑的个人意图,可得到最大限度的伸张。

一百多年前张之洞一句“中学为体,西学为用”说出了一种在困局之中不得不变又试图在根基上自我保全的态度,为洋务派开新路,为中国人留面子;传到李安父执辈手里,就是新学育人、富国强民;传到李安手里,就是在电影里对东西方文化的扬弃――东方的伦理和情怀、西方的视角和手法。“到提升品质的时候,我们现有的东西不够用,就得借助西方,但中西混合也会出现不适应,我心里会有警惕。”李安是懂得体用互为表里的,进不到体内,终归用得浮泛――这也是西方导演拍摄东方题材时常表现出不够尊重的原因。

从《理性与感性》开始,但凡受雇于好莱坞拍西方题材,李安会把需要雇用私人研究员或艺术指导写进合约。在伦敦开拍之前,他大概做了6个月的功课。艺术指导露西安娜・艾辛琦领着他去博物馆、美术馆观看18世纪的画作,参观建筑、服饰、景观设计,了解当时人的体态模样和时尚,领会浪漫主义、大都会和工业革命的兴起,还学习了动物――狗、马、猪和羊。影片上映后,一堆人问李安:“你是怎么做到的?”“不是自己一个人熬夜弄出来的啦。”他已经会用英式的讽刺了。04

李安有几位重要的合作伙伴,都是从他的第一部剧情长片《推手》开始的――“我们来拍《推手》吧,这个戏有文化使命感。”当时担任台湾“中影”副总兼制片部经理的徐立功这样对他说。后来又有了江志强和“戏感好得出奇”的编剧王惠玲相帮。“我们不是低成本,而是无成本制片之王,两万美元都能拍片。我们以导演为中心,教导演拍他们拍得起的电影,而不是浪费时间写剧本,虚耗光阴。”这是詹姆斯・沙姆斯(James Schamus),一个学英国文学和电影美学理论出身,一边在哥伦比亚大学电影系授课,一边办杂志的营销人才。他和泰德・霍普(Ted Hope)都是纽约20世纪80年代独立制片的先行者,既了解观众的品味,又对市场敏锐,他们都成了《推手》的制片人。

詹姆斯帮李安改写、扩展《喜宴》和《饮食男女》的剧本,告诉他哪里西方人会觉得古怪,哪里需要修剪枝桠,哪里又需要把东方式的声东击西、会意、假借、暗喻用西方的电影语言表现出来,好比一个坐标转换器。在《理性与感性》的片场,詹姆斯还能适当镇一镇场子,剧组里那些不是毕业于牛津大学、剑桥大学,就是皇家莎士比亚剧团资深演员的大明星们,个个学富五车、伶牙俐齿,尤其是世故又完美的艾玛・汤普森,可真不是省油的灯啊。刚开拍时的李安,茶壶里煮饺子――有货倒不出,常常一场戏拍完得到酒吧喝一杯。“要不是碰到詹姆斯,我今天不知在拍什么呢。每当我面对白人世界感到局促不安,他都会用雍容大度、博学、好口才帮我应对。他打前锋,我打后卫;他很前卫,走在时代前端,我保守老实,但我出手就容易卖座;他提醒我卖点,我做艺术上的坚持;他的直觉常常很准,他是个优秀的电影工作者,一个出色的卖片人。”而詹姆斯也对李安讲过,要不是遇上李安,一起合作了大部分电影,他可能只是个为人捉刀混饭吃的小作家。

剪辑师蒂姆・斯奎尔思是另一位重要人物。“他是一个脑筋很清楚的人。《推手》全部是中文,而他大概只会用中文说‘谢谢’,但他剪出来完全是对的。不光选对的画面接,哪句接哪句,他都能做得一格不差。开始也没别人雇他,就一直跟我做,直到《理性与感性》才做英文片。做电影一半时间在后期,有特效会更长,所以这么多年,等于有一半时间,每天跟他在一起10个小时到12个小时,我跟太太或其他人都没讲过这么多话。他不仅是个很好的剪辑师,也是个科学家,思路非常清楚。他的家学很好,哥哥主持火星计划,是优秀的科学家。蒂姆跟我是很好的搭档,因为我们的品味非常不同,而且他不太甩我,有话直讲。”《推手》结尾,两位老人在夕阳余晖里喃喃道:“没事,没事。”《喜宴》里,将军要跟老陈握手,老陈不敢,将军拍拍老陈的手,默默无语。《饮食男女》结尾处,父女共扶一碗汤。《断背山》里,拍得像中国山水画一样的美国中西部……这是李安的品味。中国人的山高水长、忠与孝、含蓄与厚道(李安说,厚道常常也是装糊涂),是从父母亲那里接过来的对中原文化的缅怀和想象。它们代表的旧秩序给过他安全感,它们内含的旧式伦理和教养形成他人格的一部分。当李安遇见代表西方文化的优秀电影人,他们碰撞,互相讲解,来回切磋,妥协,发展出一种新的电影语言,一种寻求最大公约数或最小公倍数的世界语言。不管形式题材如何变化,技术如何酷炫,到最后,打底的都是那个李安,那个会安排易先生在王佳芝床前黯然的李安,到最后,也无非是要激发观众的想象,搅动他们的心。

那么最初困扰过他的文化和身份认同呢?“(电影)是通过一整组人,用上我的心力和电影才能进行的分工合作。成果是属于大家的。从工作的角度而言,我不会去分华语电影还是美国电影。从认同的角度来想,我一直把自己当作一个华人电影工作者。今天我在美国拍一部电影,其实跟我在中国拍一部电影没有区别。只要收录对话,跟人合作,开展工作。但支撑我的是非常中式的精神,我会根据所拍的电影进行调整,但它不会变。回到中国拍片时,我也会灵活采用许多来自美国的元素来改变我拍摄华语电影的方式。有时我会这么想,像约翰・列侬唱的Imagine,想象,想象一个没有国家、宗教之隔的所在……”05

谭盾还讲过李安唱歌的故事。他唱歌跑调,大家笑得肚子痛,他不好意思,也跟着笑,忽然把眼一瞪:“我再来一首吧!”那一刻,谭盾觉得李安像阿甘,生命中有一种非常顽强和朴素的东西,而他自己并不太察觉――他有句无辜的口头禅:“我也不晓得。”

从29岁到36岁,李安花费许多时间推剧本,诸事不顺,靠太太养家。如果不是遇到林惠嘉这样理性又细腻、俞秀莲式侠骨柔情的大女人,如果不是身上那种他不自知的朴素和顽强,可能撑不了太久他就改行了。纽约大学毕业的不少电影高才生在改弦易辙讨生活的路上,都会屈就拍那些跟自己毫无关联的东西,结果把自己拍没了。李安也在心里哀过叹过,自比秦琼卖马,或者卖烧肉粽的少年,但他就是不肯走。然而,在兜售剧本屡屡碰壁的那6年里,他在电影方面是有增益的,“西方奠定了电影的语法,它要求精准。吃过苦头,我就知道一个剧情长篇需要什么,电影结构怎么弄,商业电影怎么弄,每天在那边想,就跟在学校一样,一直在不停地学东西,只是没有出手。我有一点才华,但不是一开始就凭才华震惊大家,然后凭个人魅力经营电影,我一直像学生一样,慢慢做,我不会志得意满。”

导演的才华是多重的,跟制片方打交道是一种,跟演员相处、捕捉他们调教他们令他们发光是一种,看清电影的目的――如同康德写下“人是目的”――安顿好自身与电影的关系是另一种。李安很早就把自己看成一段导体,一个燃烧自己伺服电影的工具,一个盛放菜肴的容器――里面是由最新鲜的食材、最精湛的刀工、最恰当的火候烹饪出来的。所以他常跟年轻的外国演员,以及想当演员的小儿子李淳直说:“其实你并不重要,我也不重要,观众的想象最重要。”这决定了他拍出来的电影不完全是个人表达和宣泄,他给出的刺激也不是感官层面的,他要进到人心里去,他要人动情。这是当代许多导演已经不想也不会了的。“我常常觉得是片子在拍我,而不是我在拍片子。当然我在片场还是要有权威,做决定要非常快,每天要做几百个很快的决定,这是我最头痛的事情。但只要熬过去,好像就有一种天意,就会出现一种奇幻感,姑且叫它信仰吧,就是这部片子在拍我,它一定要做成。当我决定拍一个题材的时候,它就主宰了我,我会用虔诚、纯真的心去做,这是一份责任,将来要面对观众的,不能打诨……必须把‘自我’放掉,真的是片子在导我。”06

天尽黑了,毛毛雨在下。鸭汤面馆生意比平常冷清些。两个姑娘跑进来吃面,胃口蛮好,还加了份鸭肉。吃完,付了账就要走,老板娘边收拾桌子边道:“书别忘记拿了。”她拿起书递过去,瞄了一眼,《十年一觉电影梦:李安传》。那个臂上满是刺青的化妆师什么时候出弄堂的,她不晓得。那辆黑色轿车什么时候从她眼前开走的,她也不晓得。对话李安 我的变与常

问:我到过屏东,对那里的自然环境有印象。

李安:我是在屏东出生的,我爸爸妈妈是在那里结婚的。可是我不记得了,我七个月就离开屏东到了花莲,10岁以前在花莲长大,后来到台南,一直到现在。

问:那是个什么样的环境,半乡村半城市?李安:花莲是台湾东岸的一个城市。东岸是山,峭壁接海,它就在山跟海中间那个小小的半平不平的地方,依山傍海的,很有情调,我觉得它是台湾最美丽的一个地方。我是在那边度过童年最快乐的时光的。后来就到了台南,台南就很不一样。

问:怎么不一样呢?

李安:那是个大地方,花莲是一个小城市。因为中央山脉的阻隔,所以台湾东部开发得慢,一直到现在还是一样,西部、北部就比较现代化。那个时候到花莲的横贯公路很难走,从台北走北一公路,还有一个苏花公路,很险峻,悬崖峭壁的一条路。再不然就坐飞机,以前人们很少坐飞机,所以花莲一直有一点与世隔绝、独善而居的感觉,很淳朴。台南是台湾最早开发的地方,叫府城,类似首都。其实在日本人来以前,台北变为一个中心以前,最古典、最先进的都是在府城。

问:您看那些法国新浪潮、意大利电影时,都是在台南吗?李安:那时候我已经到台北念书了。我小时候很喜欢看电影,都是比较通俗的。

问:《梁山伯与祝英台》?(李安曾对外媒详细描述过这部由已故香港导演李翰祥执导、由乐蒂和凌波主演的黄梅调影片:当时他9岁,第一次看便哭得不能自已,以致影院里好多人循声来看是谁哭得这般凄惨。他后来可以把整套电影的歌曲和对白背诵出来。他父母也是一看再看。“我记得他们第三次去看这部电影时,正刮着台风,但他们仍顶着风去看。”)

李安:港台、好莱坞的电影,偶尔看到艺术片也不太晓得,只觉得这个片子很奇怪。后来到台北阴错阳差地上了艺术专科学校,才明白自己对这方面的喜爱,才有机会看艺术电影。

问:看伯格曼的作品也是在台北?李安:对,到台北的第二年才开始。那个时候不像现在,影带、DVD

什么的很常见,那还是胶片放映的年代,只有电影俱乐部。台湾以前没有什么艺术电影,那些片子阴错阳差地进来,电影发烧友就会组织电影俱乐部。我十几岁离开高中以后才知道这些事情,看过以后就这样改变了。

问:就掉进去了。

李安:开始开窍了。台湾和香港的电影其实是一种好莱坞次文化,就是学人家拍。大陆电影是从上海开始的,有那么一点点的老底子,从香港、台湾搬了一些器材去。刚开始都蛮简单,学拍通俗剧,也有一些写实剧,基本上还是因陋就简的。

问:您回过(江西)德安吗?

李安:还没有,我弟弟陪我爸爸回去过。我爸爸妈妈是逃到台湾的,刚到时是很苦的。因为台湾那时候刚刚脱离日本的统治,日本治理了50年,它有它的习惯,所以国民政府到那边以后不是那么融洽。我等于也是在两种文化里面,日本式的台湾文化和中原文化。我们算是外省人,以中原文化的传承人自居,父母他们觉得任重道远,所以在我们身上加了很重的中原文化的东西。我想他们对家园的怀念也是美化过的,不是很真切,就是一个更梦想化的地方,还有中国的历史,它在我的脑海里面一直是最美的。

问:所以,您对中原文化的认知里有很多想象。李安:我没有直接见到,就是在脑海里形成的别人传授的想象。其实对美国的想象也是有的。那时候看好莱坞电影很憧憬,想象那是一个理想的国度,人都很漂亮,衣服也穿得很漂亮,心胸很开阔,建筑很宏大,不晓得那是电影。那是冷战时期,也是美国电影的黄金时代,所以我对美国的想象就像台湾人对日本人的想象,台湾的外省人对中原的想象。当我到了美国以后,认识就比较清楚了,它也不是那么回事。

问:在您的片子里看到点点滴滴,看到对美国的反思,还有不服气,是有吧?

李安:对,这是自然的成长。不管从电影,还是从生活方式、意识形态各方面塑造起来的美国精神,力量都是很强的。二战以后它的软实力非常强,流行文化的影响很大,有过一个文明的高峰时期,这个没有什么好讲的,当然它的国力也很强。凭良心讲,美国也需要这个东西,需要全世界对美国的想象,但它其实没有人们想象的那么好,还不到那个层次,美国人也是人。我有我的观察,我觉得不管是对世界还是对美国都应该有一个回馈,就放一点在电影里,这个东西很值得检讨。

问:您总说,23岁到美国,您已经定型了。您又说,《易经》里告诉人们,世上不易的东西是变。入行10年,拍片25年,您在美国待了也快40年了。能不能说说这40年里,您的什么在变,什么没有变?

李安:一直在变。我这么讲不晓得有没有矛盾,有些东西我希望它是不变的,为了保持那个不变,我要一直变,因为这个世界一直在变,这是自然规律,没有办法。比如人际关系,跟太太、孩子的关系。孩子一直在长大,从2岁长到20岁,你必须要变,但你爱他的心、对他的感觉是不变的。我跟太太的关系也是这样,我一直在变,她也在变,我们两个的关系要维持不变就必须要做调整。我跟工作人员的关系,比如说我跟我的剪辑师,从第一部电影(《推手》)到现在,关系一直在调整,变了很多,其实也就是希望跟以前一样。

问:蒂姆是吧?

李安:蒂姆・斯奎尔思。比如说,这个世界越来越不可爱,但我还是愿意相信它的可爱,不变的是那种初衷,那种赤子之心。对电影,我希望能够保持像初恋一样,就是小时候第一次对它动心的那种感觉――电影导演原来可以干这个事情,不光是娱乐大众,不光是起承转合讲个故事,还有些东西可以表达,是很特别的,言语没有办法形容的,是你个性里面很奇怪的一些东西,你也不太好意思讲,假装透过这个剧情,好像你的私密表现出来了,也不会那么直白,这就是所谓艺术吧,这个东西很有意思。当然实际上那个套路我越来越熟,不可能总是初恋,所以我要一直寻找新的题材,寻找不懂的东西,把我放在一个边缘上面,让自己有一种害怕的感觉,这种新鲜感、刺激感才能让我保持对它的纯真不变。新鲜感对我蛮重要的,没有新鲜感就不太有滋味,没有感觉自己还活着。

问:您身上23岁之前定了型的东西,是一种蛮强的根性,它让我对那个传统,对那时候从大陆到台湾去的一批读书人很好奇。比如说“中研院”的王汎森院士,他爸爸是小学校长,也是教子有方那种。您父亲是中学校长,电影里看到他写的书法,《色戒》里易先生用的桌子据说是按照他用过的款式去找的,我对他们带过去的那种文脉非常好奇,您能不能讲讲他教书育人的理念,他的藏书,平常到你们家来的那些叔叔伯伯……他在基因上、精神上跟您的牵连,我都想听。

李安:我父亲是个严肃、传统的人,他是蛮典型的五四运动之后中国出现的年轻一代,对过去的传统有守旧的一部分,也在西化中吸收到一些新的东西。他们那一代真心希望中国能够现代化,能够强大,不要再受列强的侵略。当然他是跟国民党受新生活的教育:年轻人要有朝气,要有思想,以天下为己任。他是长子,所以他身上没有真正属于孩童的气息,一直是很成熟、很严肃的。

问:他很年轻时就做过县长是吧?

李安:对,他在江西虚报年纪,28岁就做了县长,抗战的时候也去过大后方,然后做县长,给国民党做事。他家里是地主,有地,也做商业。

问:爷爷念过书吗?

李安:爷爷是做生意的,做得很成功。我听父亲说,他有一次被一个县官欺负了,就说钱赚那么多有什么用,一定要送孩子去洋学堂。我们老家德安是个小县城,他把孩子送出去念书,送到大城市。我父亲是南昌一中毕业的,后来读政治大学政治系,他在台湾是很有名的校长,很受人爱戴。台南一中是很好的学校,我也是那个学校毕业的,但没有考上大学。虽然他办教育办得很好,但我觉得他其实是很好的行政人才。国民党带到台湾的,有部队,另外就是像他这种比较精英的行政人才。我觉得这些人才为台湾奠定了一个不错的基础,我父亲是其中的一部分。现代人都把自己放在前面,他们那个年代的人会把国家、社会的建设,包括对孩子的教育放在比自己重要的位置上,跟现代人不太一样。我很怀念他那个年代,虽然有时候他们有点古板,虽然国民党在台湾也有它的问题,但基本上他们这些行政人员是非常肯付出的,他们比较有理想。

问:一批士子。李安:就是中国传统读书人的那种清廉,那种气节,那种以天下为己任的精神。从前读书人不是很多,读过点书的人就有一种责任感,跟庶民不太一样,说白了就是士大夫观念。他们也希望小孩子读书,有气节,对忠孝节义那套东西看得很重。不如意的时候,道家的、佛家的思想都进来了,得意的时候非常谦卑,儒家那套东西就起来了,大概是这样。但是他们到了台湾需要适应,他们很想念家乡,台湾在日本人治下有它的一套,本省人跟外省人刚开始也有一些格格不入,所以我父亲那一辈基本上都有比较重的忧患意识。我在电影里面很喜欢讲他,因为电影要讲戏剧性、讲冲突。父亲给我的压力挺大的,因为我不是一个很好的学生,我的联想力很强,所谓的胡思乱想。

问:看叶子能看好久是吧?李安:我是属于创作型的人,我没法定下来去盯着一页书看,会想出去,思想挺飞跃的。大概很多创作型的人都这样,喜欢沉浸在想象里面,在学习上的专注力是比较差的。

问:比较容易神游。

李安:意识流比较强,读书不专心。我总觉得愧对父亲,对于他代表的中原文化流落到台湾以后要怎么延续,他有很深的责任感,这个也传给了我。虽然我是在台湾成长的,可是对中国文化的传承还是有一些责任感,其实都是从他那里来的。23岁以前定了型的就是这些东西,我不去想它,它也跑不掉。

问:已经在骨头里、血液里了。

李安:小时候不管是家庭教育还是学校教育,灌输给我的那个传统的中国一直没有变,好像是一场春秋大梦。但到美国美国在变,回台湾台湾在变,回大陆大陆在变,现在的上海也不是从前那回事了。所以我一直会回到电影的世界,我不晓得哪个世界是比较真实的,难讲。

问:所以那个中原文化不只是“四书五经”。李安:不止。“四书五经”当然有,但有的时候言教不如身教。父母、

师长、朋友,大家行为的准则,怎样进退应对,怎样自持,怎样律己,怎样待人,这些东西更加根深蒂固。它塑造了一个人行为的模式、心理的素质,还有内心的秩序,然后延展到一个社会的秩序,这个东西不限于书本。现在我的儿子在台湾学中文,光念书他不能体会,生活在其中就有体会了。

问:在为人处世、进退自持方面,您像父亲吗?李安:非常像,越来越像。我这个人骨子里面有点拘束,比较老派,拍电影也有一点反映,不过还好拍电影的时候手法还可以变。

问:您在美国学电影,然后从业,有没有感念美国那个文化,包括好莱坞电影工业给您的一些东西?李安:我进入那个社会里面去学习、去生活是23岁才开始的,但我从小看美国片长大,还有新闻、电视,受美国文化影响非常大。美国是一个新兴的国家,主要是从英国教会里面跑出来的、比较不兼容于社会的人出来闯荡天下,新创的这么一个国家,所以它的先民跟立国精神是独立,讲个人自由,讲创业,有这么一个精神。这个对我来讲是很大的憧憬,也让我开了很多的窍,所以就是一个我很向往的地方。只是我亲眼看到它,用英文跟人交流、学习以后,感觉又不太一样。

我在台湾长大,因为当时正值冷战时期,管得比较严,很多这边的书看不到,到了美国反而都看到了,美国的文化我也吸收,所以头几年对我来讲是很大的冲击。在台湾基本上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整个世界在20世纪有两大思潮,一个是社会主义、共产主义公有制这种思想,另外一个是美国的资本主义思想,讲自由,讲个人地最全面表达自己,不要受任何约束,勇于实现梦想,注重创造力跟理解力,同时彼此尊重,是另外一种集群的方式,群体性也很强,我在反思这个问题。其实学电影还是小事,因为从小就看,只是上手而已,原来就懵懵懂懂大概知道的事情现在比较会做了。对我真正有影响的是学了几年的戏剧,我刚到美国是学戏剧的。

问:两年,伊利诺伊大学。李安:探讨人性,讲冲突,讲情结,讲这些比较抽象的东西。后来我只是用电影的手法,用声光效果把它们拍出来而已,那只是一个技术。我从电影学校开始慢慢走到现在,一步一步在视觉上开放了。我原来讲究细节的变化,怎么样具象地表达一些抽象的、心理的东西,这个我天生就会。可是视觉上面怎么样让它更醒目,更能够有表达力,这是后天的学习所得,就是现学现卖,一步一步地学,开发,吃透。我希望自己不要因为两部电影成名,年轻的时候就局限在那里面了,一直在同样的地方表现,我觉得相当没有意思,新东西是学不完的,我觉得也是一种幸运,别人出钱我来学,边学边做边表现,这对我来讲是一个比较理想的电影生涯。像派(《少年派的奇幻漂流》)里那些画面,刚上手头几年不会想到那些画面,只是靠讲话(台词),靠演员表演,靠剧情推动的。如果在视觉上面我没有开窍,一直那样拍下去,就是在吃老本。

问:所以之后又尝试这部Billy Lynn?

李安:Billy Lynn还是比较戏剧性的,还是以讲话为主,除了半场秀跟打仗那个场景是完全用声光表现,电影台词很多的,不是只有3D、4K、HDR这些技术。

问:大部分人跟我一样,对这项新技术带来的效果还是蛮感兴趣的。在拉斯维加斯看过11分钟试映的人,讲了一点他们直观的感受。我想知道,您看到了什么?

李安:电影看清楚了挺可怕的。

问:它是不是已经超出了人类的眼睛可以看到的清晰度?李安:其实我做到的那个样子比人眼能看的还差了一大截,眼睛比电影厉害很多。电影是一格一格画面连起来的(过去一秒钟24帧画面,李安在片中尝试一秒钟最高120帧画面),电影我从来没看清楚过,稍微动一下就不行,但眼睛看到的画面是不闪的。其实不是有了什么,而是没有什么去弥补才产生了艺术。电影从无声到有声,从黑白到彩色,这些技术进步都是弥补带来的。现在数码技术已经到了这个程度,让你看清楚了,你不能看到了假装说没看到。我要保持电影新鲜,就是要用看得更清楚的这种媒介来重新做梦,去投射感情,这是个新的课题。

问:有一个看过试映片的人说,好像是屏幕后面的空间被打开了,非常非常清晰,像隔着一个干净得难以置信的玻璃在看。还有一位观众说,影像清晰到你可以看清一颗子弹在飞行过程当中遇到的灰尘,我觉得这有点可怕。

李安:最可怕的还不是那个,那还是小的。我可以看到人脸上的气色,皮被看透了,所以我不敢(给演员)化妆。可以看到人眼睛里面的感情、思想,还有以前电影里看不清楚的东西,在新镜头底下都能看到了,所以我拍的时候很紧张。可是我觉得现在只是一个转变的阶段,再下去还会进步,造更新的梦。我一看到这个新技术,就觉得这是下一个世代要做的:数码电影院线。我们现在虽然是用数码电影的技术在做,可思维还是在平面上制造立体的效果,用到一点光影,就是用2D思维来拍3D的东西。这个片子看一看就清楚了,我希望把新的课题摆出来,呈现给大家。当然大多数人因为习惯了一个东西,要改变,他们会排斥。我感觉现在只是一个过渡期,我自己也在过渡。当实验小白老鼠可以,我希望自己不要当炮灰(指白白牺牲)。

问:但是拍出来的片子太先进了,没地方放怎么办?如果您拍得出来,观众却看不到,这不是很遗憾的事情吗?

李安:新的拍法和新的看法匹配的过程,会有时间差。小孩子长大,我不能再抱他、亲他了,有点受不了,可他就是要长大,等他再生了小孩我又可以抱可以亲了,就是这么回事。一百多年前连电影都还没有,怎么说?刚有电影的时候,大家对演员也看不起,认为那是马戏团的把戏,很多演员不喜欢演舞台剧,不屑于演电影,现在电影表演也变成很专精的一门艺术了,都有一个过程。我可以跟你讲,Billy Lynn的清晰度、观察度离我们眼睛还有好长一段距离,只是我们的眼睛没有放到(银幕)那么大。

问:Ben Fountain的原著小说是有点讽刺的,背景是伊拉克战争。Billy Lynn用的这些技术,会为这部片子加分吗?李安:我希望是这样,现在片子还没上映,很难讲。我刚好有个机会可以用一用这项技术,试验一下。一个新技术来的时候还需要有一个做试验的理由,将来不需要理由,生来就是这个样子,习以为常。技术是拿来用的,梦幻的东西可以拍,歌舞片、神怪片都可以拍。试嘛,不试不晓得。观众认不认,会不会排斥都不晓得。推想没有用,一定要做出来,然后看大家的反应,慢慢演进。推动我前进的,与其说是勇气不如说是好奇心,我从很年轻的时候,就有很大的好奇心,相信电影的世界比相信真实的人生还多一些,所以怎么样叫真切、怎么样叫存在,对我来讲都是一个蛮重要的课题,我会继续追问下去。

问:所以这项新技术跟这个电影所要表达的是有一个契合的?李安:当然。因为战士的肾上腺素分泌跟普通人不一样,他随时有性命危险,所以他的警觉性非常高,他对周遭的体会跟一般人也不一样,害怕,紧张,恐惧,一触即发,他的肾上腺素会冲得很高。你把这种心态的人突然调回到平常生活里,他看别人的行为就是非常古怪的,讽刺就在这里。Billy Lynn睁着眼睛,把他平常不去注意的、习以为常的东西看清楚了,这项新的技术帮他看清楚了,有一种解释的味道在里面,所以它们是相合的。

问:期待11月新片上映吧。回到刚刚的一个话题,您说在很年轻的时候就更相信电影的世界,胜过真实的世界,为什么?李安:我是比较明显的,可是我觉得每个人其实都这样。电影里的黄飞鸿跟历史上真的黄飞鸿是两回事,哪个比较真切呢?想来想去,是我们想让黄飞鸿那样。一辩证下来,真假虚实就很耐人寻味。在真实人生里面有很多东西是不能相信的,它很复杂,一直在变。反省国家也好,人生也好,它其实是虚幻的,不可靠、不可信的,我们常常会被骗。可是在文学、艺术上创造出来的角色,如白娘子、贾宝玉,永远都是那个样子,不会变,让你可以相信。一部电影深入人心、脍炙人口以后,它基本是不会变的、可以信任的,它的美感是绝对的,它在我们心里的投射也不是虚幻的,那是一个绝对的东西,很多人都会被它吸引。

问:被恒常吸引。我们都看出来了,您是一个适合活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的人。我也相信人群里,世世代代总有这样一种人,对纯粹和绝对的需求比较高,以确保产生真正高级的艺术。我好奇的是,在您的那个世界里,您用什么思维?图像、声音、气味?还是别的什么?

李安:这个要讲吗?很抽象的。

问:这个有意思啊,您从来没讲过。李安:是我自己幻想的,跟拍电影不太一样。有时候发呆就是发呆,不然怎么叫发呆呢。发呆有时候是没有具象的,我也不晓得脑筋里是怎么样,很难形容。但拍电影是很具象的东西,你今天找一个女演员演绝世美女,要怎么做,怎么样把她的魅力发出来,用她的形象刺激大家的想象力,上妆、造型、打光,一步一步都是很具象的,必须把你想的那个东西掰开,上手去做,不然就成了眼高手低。电影就是着色相,常常着了色相就不够高妙了,落到实地就没玄虚了,怎么做也达不到你想要的程度。在摸索的过程中,会有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出来,有时候到最后还是搞不通,有时候通了一半,又回到熟悉的情感和思路里来,可是每一次总跟上一次又不一样了。失望、沮丧是经常会有的。

问:您开始构思一部电影,会不会是从脑子里的一个画面、一个核开始,像写小说那样?

李安:常常这样。比如《卧虎藏龙》小说结尾,玉娇龙从山崖跳下去,用轻功飘下去,在云里面消失了,我看到这里就想拍这个电影,怎么拍我不晓得。比如《冰风暴》里有一个场景,小男孩被电到以后在结冰的路面滑下去(触电死了),就让我想拍一个电影。比如《断背山》,杰克最后爆发:“我们剩下的只有断背山?这是扯淡!”很存在主义的一句话,这句话让我想拍那个电影。常常就是一个点、一种情绪、一种奇怪的没有办法形容的感触,让我想去拍一部电影,这倒是真的,当然过程中又会有新的激发、新的想象、新的点子陆续冒出来。像Billy Lynn,小说里那个半场秀跟打仗不是在一起的,我看的时候忽然有一个想法,这两个东西如果拍在一起,对比会非常强,有冲击性,其他的我不管,先把这两段编起来就是了,这是我为什么想拍那部电影。

问:您在哲学上是不是下过功夫?萨特的存在主义,还有德里达的解构?

李安:我20岁左右的时候,有一阵子对哲学特别感兴趣,但只能说是入门程度的西方哲学、中国哲学。中国哲学与西方哲学相比,不算那么严谨。过了25岁我就不是很感兴趣了,我觉得哲学只是一种思想训练、头脑体操,脑子里有那么一个结构就可以了,我对艺术本身更有兴趣来表达。过了30岁对宗教这种哲学也挺有兴趣,接触之后也只是脑子里想一想罢了,因为电影还是要在色相里面做文章,表现人间的情感、美感、喜怒哀乐。对我来讲,艺术的创作比较有意思一点。哲学就是一个阶段,但想过之后还是不一样的。

问:您在电影里好像还是蛮喜欢讲道理的,总归要讲一点意义,然后总有一个命题去串,是不是?

李安:是有。我觉得电影不管雅的、俗的,必须要有一个命题,这不只是我的个性决定的。否则很难凝聚出一股力道,让人注意力集中两个小时去看。命题会决定你的结构,然后才知道怎么起承转合,怎么样处理那两个小时。电影不只是空间艺术,还是一个时间艺术,时间怎么排布,观影的性情节奏怎么拿捏,都跟命题有很大的关系。

问:早期的命题是家庭和伦常,从《冰风暴》开始有一个命题是能够感受到的,就是纯真的丧失,而且您找的主角都有一张纯真的脸。这是不是跟您自己的生命体验有很大关系?

李安:差不多每部电影都有(关于纯真的丧失),《冰风暴》以前我不太觉察,无意识地在做。以我个人的经验来讲,就是我有一个部分它不想长大,不想面对成人的世界。就像前面讲到的变和常,有些东西我们不希望它变。小时候觉得家是不会变的,父母永远是可以仰视的,有一天,你发现他们也会变老(《喜宴》里有一幕,爸爸晨练回来,坐在椅子上睡着了,儿子上楼叫父亲吃早饭,第一反应是把手伸到父亲鼻下探一探呼吸,李安说,那是亲身经验,他当时就哭了),也会做一些愚蠢的或者不太对的事情。你希望人永远是纯洁的,世界是可以信赖的,一些信仰和价值是坚固的,你希望能够抓住不变的东西,但世界一而再再而三给你看它不是这个样子的,变是绝对的。你有赤子之心,不由自主地就会表现出来,表现内心的挣扎和调适,抒发那种纯真丧失后的怅然。

问:非常喜欢《冰风暴》那个片子,在采访您之前我又看了一遍。喜欢“这些人表面上行为不当,其实另有文章”的内涵,喜欢片尾David Bowie唱的I Can't Read,您也喜欢他吗?他今年刚刚去世。

李安:很喜欢。他住的地方离我也不远,他住在纽约,我看到很多人在他家附近献的花。他录那支曲的时候我陪着他在录音棚里面,我陪着他录音、聊天,那是很宝贵的一个经验。他是很了不起的一个艺术家。

问:这些人身上是不是有一种不在常规轨道里的气质?李安:灵气吧,跟一般的人想法不大一样,一种超脱的、不俗的感觉,蛮特别的。

问:跟好莱坞打交道,是不是也容易激发您的那种伤感,也挺伤神的?

李安:会很伤神。我老是讲世事十之八九不如人意,很多时候不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不是这样一个挫折,就是那样一个挫折。好莱坞有它很成熟、便利的地方,当然也有它的限制,商业限制、意识形态的限制,你就是要学会用它的好处。遇到不好的地方,想办法在里面求全,拐弯抹角地做一个隐性的或者变相的表达,要么直接跟它冲突,又或者兼容并蓄,有很多的方法。好莱坞有值得学习的地方,电影人的专业素质非常高,制作也非常成熟,这在其他任何地方是没有的。但他们有另外一种官僚作风,重技术不重内涵(讲深一点的东西只希望点到为止),看你能忍受多少,如果挫败感满满的话,就不要在里面做了,另外想办法。我也从来没有完全进到好莱坞,我是一脚在里面,一脚在外面,没有拍过标准的类型片,我都是混合类型。工作人员也是,像《卧虎藏龙》《少年派的奇幻漂流》,都是半好莱坞、半艺术片的混合,一部接一部拍,挣到一点创作的自由。

问:您的好几部片子是R级,好几部PG,《色戒》是NC-17级,它们跟好莱坞出品的同级片子还是不大一样的,其实您也在改变好莱坞电影的样子,是不是?

李安:对,好莱坞有这么长的寿命,跟很多外来文化带来的改变有很大的关系。它不变的话,人们看几年就腻了。像我们这些外来的电影制作者,一直给它注入新鲜的力量,它也需要改变。

问:它对这种改变是欢迎的、友好的?

李安:对。我们一方面为了表达自己,一方面要享有它那么好的制作环境跟经费,还有发行能力,所以彼此之间也有拉锯战,中间也有新的东西产生,它也是靠这个力量一直在发展,这是蛮自然的。过去好莱坞西方人比较多,现在东方导演开始进影像了,做过以后再回来拍片,我会希望把它的优点带过来,当然也需要磨合。

问:在奥斯卡这个平台上,东方人拍东方题材更容易被西方接受,是不是这样?

李安:我不晓得。得奖、卖座,我觉得都不是人为可以把握的,我也不觉得可以把它当作一个目标。奥斯卡奖就是那么多人投(票)出来的,有时候过一两年再看,(李安有一个愣一下的身体语言,不过尔尔的意思)常常是跟那一年的风向有关,但风怎么飘,是看不到的。

问:在奥斯卡得了奖,常常意味着你下一步片子的资金可能就容易获得一些了。您也说过,它是一个大的生意场。大家都去争的一块地方通常比较容易变成丑闻爆发地,但我们看到的奥斯卡奖好像也不是这样。是什么保证了它相对的清洁度?

李安:它还算好,所以这么久了大家还这么在乎它。你可以不同意它的品味,或者大家操作做广告的方式,但这个奖基本上是一票一票投出来的,还是让大家蛮信服的。

问:如果我是导演,很有可能去贿赂评委。李安:他们不是贿赂,是拉帮结派,这也是宣传、促销的方式。各种party,很多运作的手法,就跟选举一样,招徕人来看。他们总是明着来,人数那么多,大家都要争取这份影响力。我觉得到后来都是看人心向背,那一年的最风向,大家最关心的主题,我觉得那个影响是最大的,最后投票决定一切,当然生意经也是它很大的一个特性。大家都说不必太把它当回事,奥斯卡来了,有这么回事,但过了一个礼拜,过眼云烟。

问:美国电影工业的导演群里有没有山头?就是有势力的大佬各自带一群人?

李安:好像没有什么党派,我没感觉到。还是靠个人,各显神通。当然个人私交好是有的,聚集起来发起一个什么运动或者排斥别人之类的事情比较少。

问:有人说,拍电影最要紧的是摸到电影的骨头,也就是电影的本质。您有没有摸到骨头?

李安:我摸不到。你可以尝试,你可以感觉,但本质你摸到的话,电影就拍到头了。感觉上好像要抓住什么了,那个是有的,一个电影把什么都讲透彻了,我觉得是没有。

问:拍《色戒》那段床戏,是不是已经快要摸到某种东西了?它是什么?李安:那不能讲,我觉得不管怎么样都不要把病态的东西传播给观众,那是我的体验。你可以尝试去摸某种病态、人性的深度,人性的暗面或者你觉得就是本质的部分,但最后还是从中得到一点超越,给自己一条后路,不然整个收获是绝望,一沉到底。我那时候最主要的功课就是不要让自己陷到病态里,而是可以解释病态,可以解释人的任何状态,包括大逆不道,但是没有一个最终的关怀,我觉得对观众不太好。所以在那部片子结尾的时候我还是收敛了一点,不然我以后大概就不要拍了,不要活了。

问:被那个黑暗缠住了。

李安:完全到那边,我觉得不好,应该有一种关怀之心。有时候讲光明正大,文以载道,没有那么简单,那样对人性也是一种不尊重。也只有像电影这种东西可以去叙述,可以跟大家来分享,这是有意义的,也需要勇敢,因为人生有很大一部分是在掩饰。只是我们怎么样去面对它、处理它,要下一点功夫。不要把它讲透,当你在做这个工作的时候把人毁了,把眼睛毁了,把自己毁了,把观众毁了……所以我后来还是保留了。我也挺挣扎的,不挣扎也对不起观众,对不起我的演员――那么投入、对我那么信任。汤唯还很年轻,那是她的第一部电影,梁朝伟比较成熟了,我要使出全力让他们的信任能够有一个发挥,他们都是戏痴,跟我一样,可是到结尾,我觉得也要顾虑他们的健康,包括我自己的健康。

问:您有三部电影是涉及同性恋这个题材的,您也跟那个群体接触过,您觉得同性之恋是不是一种际遇?就是碰到了,激发了另外一个自我,有的人一辈子碰不到,就没有。

李安:据我的了解,男性同性恋多半是天生的,本来就是这个样子。我觉得女性反而可能遭遇的成分多一点,我没有拍过女同性恋,所以我也不能确定。比较不正常是人们看待他们的眼光、观念,这其实是正常人类的问题,不是他们的问题,归结成他们的问题,是相当不公平的。当然这不是我拍这些电影的动机,也不想做(社会)运动,只是那个故事非常让我动心,想把它讲出来,比如《断背山》。

问:听说您想拍拳王阿里的对手、那个基督徒乔・弗雷瑟的故事,搁浅了,现在还打算拍下去吗?

李安:我希望可以把它做成。

问:这个故事打动您的是什么?李安:要讲很久……我想到最后还是人跟神的关系吧,从《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延续下来的,只是这一次用另外一个形式,两个拳王对决的故事来讲。

问:这么多年拍下来,您是不是觉得自己有一点“老辣”的东西出来了?

李安:不敢这么讲,我自己还不是特别习惯。我想我有一种天真,老辣只是手段。

62岁的李安导演坐在高高的圆凳子上,在一种缓慢、温暖、近乎呓语般的节奏里完成了这个访谈。他仍在倒时差。他在摆好了摄像机轨道、胶片箱的影棚里配合拍大片,有几分游离。我问,拍片之前要烧烧香,拜南方,拍完最后一条他会做什么。“筋疲力尽,”他垂下头作凋谢状,甚至还伸了伸舌头,“抱抱演员喽,特别是年轻演员。”采访于上海写于2016年6月周英华父亲周信芳就是我的中国周英华(1939―),知名京剧表演艺术家周信芳之子,13岁赴英留学,先后研修艺术和建筑专业,高级中餐厅Mr.Chow的创办人,有“华裔食神”之称。在好友杰弗瑞・戴齐的鼓励下,周英华重拾画笔,成为“麒派画家”。李毓琪/拍摄01

周英华拧开一瓶饮用水,举过头顶,倒在自己头上。上海京剧院二楼会议室霎时间肃静下来,满屋子的年轻演员仿佛都被按了暂停键,齐齐望向讲台前这位76岁的男人,前院长周信芳先生的小儿子。他们是来听儿子讲父亲的麒派艺术的。

这款亮相跟传统京剧里的不同,但在攫人视线这一点上,看起来一样有效。1925年11月末,周信芳在上海丹桂第一台的连台本戏《汉刘邦统一灭秦楚》演到第八本《鸿门宴》。“先是那些背后插着旗的花脸和武生出来,一个个地亮相,念白,走圆场。我虽然觉得挺热闹,可又感到没多大看头。后来你们爸爸扮的张良出来了,我觉得眼前似乎顿时一亮。那天他穿的是一件绣金花的白蟒,头上戴的是顶白文生巾,望过去英俊又飘逸,一撩帘子,场上就是个满堂彩,以后一直掌声不断。我就这样一眼不眨地一直看到谢幕和散场。”裘丽琳――周信芳先生的第二位妻子,他们6个孩子的母亲,20世纪50年代在上海家中阳台上对二女儿周采蕰(后改名周易)讲述这因缘第一面。“就像阿拉爷(我父亲)一出场,啪一记扇子打开,全场视线都集中在他这把扇子上。”讲座结束后,周英华跟我解释这个“开场噱头”。谈到自己的绘画的时候,他会更频繁地提起父亲和他开创的麒派艺术。

演讲过程中,他也展示了掌控现场气氛的能力,兼得中国传统戏剧和好莱坞娱乐圈的精义:“一本戏四样东西顶要紧:出场、中心、节奏、退场。要暖场,要让观众记得你,要让人不觉得乏味。领袖气质就是从动物性、暴力和性这三样东西当中产生的,这是我三姐(周采芹,周家另一位可以写本书的人物,当然20多年前她已经写了,叫《上海的女儿》)告诉我的。”

周英华住在洛杉矶比弗利山庄。就在此次回中国前几天,在他据说如皇宫般的家中,他招待了当今美国总统贝拉克・侯赛因・奥巴马二世先生,他们共进了早餐。他的第二家Mr.Chow餐馆成为洛城好莱坞电影人与时尚圈名流的一处热地(Hot Place)已有41年。

从伦敦、纽约、洛杉矶到拉斯韦加斯、迈阿密,Mr.Chow共有6家店,每一家据说都是所在城市的时尚艺术地标、上流社会的符号。诗人翟永明曾在游历美国期间被朋友领去参加了纽约下城一家Mr.Chow的新店开张party,记下了餐厅内部典雅高贵又时髦的装修、考究的骨瓷餐具、英俊的意大利侍者、浆得挺括的雪白桌布、曼妙的灯光,满墙知名艺术家的原作,以及前厅铺天盖地一片闪光灯中的乌玛・瑟曼,还有邻座刚刚落桌的某届奥斯卡最佳男主角奖获得者杰米・褔克斯。“如此近距离地看过去,他的眼睛比其他人的显得更加明亮。”女诗人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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