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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26 05:0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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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另维

出版社: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我们都是和自己赛跑的人

我们都是和自己赛跑的人试读:

自序

这是我能给出的最好的礼物

我看这本书,像在透视自己的灵魂。

欣喜若狂,小心翼翼,热泪盈眶,深感自己没有白活。

不知道以后有了孩子,会不会是同样的感觉。

2013年,我太想写一本书,可大学里竞争太激烈,一动笔就掉队。“间隔年”我回国继续写,写了一年多,满意到肯放进这本书的,不到六千字。

可见我有多渴望写出一本真正的好书。可惜我很快意识到,我没有足够的经历、领悟、思考来填充一本真正的好书。

我一个人,辗转许多座城,彷徨、纠结又痛苦地过完“间隔年”。

后来,这些苦痛经过洗练,都成了宝贵的素材,收进这本书。

2015年,我终于见识了会计专业找工作的优势。没有体会到毕业即失业的恐惧,我在大公司和小公司间徘徊犹豫,还没毕业,早早换了两份工作,安顿在西雅图一家华人会计师事务所里当差。

我给十来家华人创业公司做账、报税、整理文件,解答新移民们的海内外资产税务问题。运用许多旧知识,学到更多新知识,每天都分外热爱和珍惜这奋斗了多年才有的日子。半工半读,忙到极限。

而那本我一直想写出的真正的好书,还在搁浅着。

我只要稍微想起这个遗憾,就觉得生活不对劲,生命不对劲,一切都不对劲。

于是,大约大半年前,我放弃了这种生活状态,开始自我拯救。

这本书,四分之一是过去五年笔耕不辍的最佳成果,四分之三,来自这大半年的总爆发。

每天,我下班回家,抱起电脑写,写到该吃东西,抱起电脑做饭、吃饭,再抱起电脑上床。在床上写,有时是凌晨两三点,有时是三四点,写到迷迷糊糊睡着,但总能在早晨八点前自然醒,睁开眼睛伸出手,继续写一小会儿,喝咖啡,上班。

周末,天还没亮,我先清醒,写一整天,连下床穿衣的时间都省去,常常在深夜里用力回想:今天吃饭了吗?想不起来,只记得又写了多少情节,还差多少情节。

我不困,不饿,不想出去玩,不想交朋友,不再健身、化妆、拍照、玩手机、刷微博。许多过去自残都改不掉的坏习惯,全部自动消失了。

我的世界变得前所未有的纯净、高效。

终于明白,为什么成功的人总教育我们,人一定要做自己最最热爱的事情。

我能写出的最好的小说,全都在这里了。

小城中学里的“学渣”,社区学院里的正能量“奋斗姐”,华盛顿大学,间隔年,襄樊,北京,上海,广州,大阪,神户,首尔,纽约,波特兰,西雅图,旧金山,萨凡纳,加勒比,亚特兰大……我生命里最好的见闻、见识和领悟,全都被我凝成一篇又一篇小说,放在了这里。

每一个故事,我都献上了我的灵魂。

因为这本书,我终于无比深爱上我所遭遇的所有错误、不幸与苦痛。

这是我能拿出的,给这个世界的最好的礼物。

我爱这本书。

希望你读完她,也爱上她。

你一定会的。

二十三岁是我人生最“丑龊脏”的一年。

每天,恋人跟在我身后哭喊:哈尼你穿两只一样的袜子出门好不好;哈尼你一周没梳头了;哈尼这外套你连续穿两星期了,你同事会笑你的;哈尼没事的,今天你写作,我做饭洗碗洗衣服(哭丧脸)……

我把微博签名从“Being smart and beautiful”(请你聪明并美丽)改成

了“Do what matters”(做有意义的事),我忘记了像一个年轻女孩一样干净整洁地生活,我满脑子都是我的故事,写得走火入魔了,还是继续写了删,删了写。

我的朋友、父母甚至恋人都不再找我了,他们都在等我写完,变回正常人。

我在连续两周不饿不困,怎么也睡不着,白天却神采奕奕头脑清醒效率很高之后,生了一场病。头痛欲裂。过去了这大半年,我终于向经理请了两天假,加上周末,昏睡了四天。

我从来不知道,原来人类真的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做出这么多有意义的事情,原来我还有这么多潜力可挖掘。

我从来没有这么充实过。从内心到身体,从身体到灵魂。

我在我喜欢的地方工作,还用余力写完所有我想写的故事。

我想不出更好的方式度过我的23岁。

为此,我现在前所未有地喜爱自己。

哦,大半年前,我的一个老朋友突然出现,他告诉我,走脑怎么走都觉得生活不对的时候,试试走心,做你最想做的事。

我走了心,于是有了这本书。

感谢他。Part 1凤毛麟角,为什么不能是你

埋头做事的沉默时光改变人,都是潜移默化的,它慢到连自己也察觉不到。沿途的看客只认结果,而年纪轻轻的岁月,输,输的都不是某一事件的结果,而是一种思维方式。01 代金卡

那么,我的回身递卡,和他那句:“How about I walk you to the stop?”又分别值多少钱呢?“嘿,能稍微,稍微留步吗?我有一样东西送给你。“一张代金卡,赛百味三明治店的,我不知道它余额多少,也不认为它在这里有什么使用价值。我知道有点莫名其妙,但是请允许我,依然把它送给你。“其实它原本就是个礼物,别人送的。”1

2010年,我18岁,独自来到西雅图念书。一切都是新的,语言,饮食,用拥抱蹭脸表示你好和再见,以及在开学前,上学校书店自购课本。

课本按学科分类。书店很大人很多,我右手环抱一个文件夹,取书放进怀里,转身碰见熟人,寒暄着同路回家。

进了寝室才发现书还在手里,大约因为被挡在文件夹后,躲过了人们的视线。

我发了会儿呆,连忙查看定价。飞来横财啊,净赚175美元,一个Kate Spade手提包,本学期开门大吉。

又马上皱起眉头。

这种事未免掉人品,恐有报应,搞不好会碰上一个变态教授,或者出门丢钱包。如果再不幸点儿,所有的课上都碰不到一个美少年,那我就要哭了。

我左思右想,神情恍惚。出门吃午饭,没走两步,便险些撞上电线杆。

报应来得太快了。

我抓起那本书,一路小跑回学校书店。“真对不起,我刚刚在这里遇到熟人,光顾着聊天忘了手里还有书,结果没付钱就走出去了。我不是故意的,书还给你们。”

柜台前,收银员接过书,连声道谢,谢得我脸红得都想逃了,她又说:“请等一下。”

便转身与同事交头接耳起来。

不一会儿,她们一齐回到我面前,手里多了一张卡片。“昨晚来了个老奶奶,丈夫刚刚去世。这张赛百味代金卡是老人生前没用完的,她希望我们把它送给一个善良的人。我们达成共识,你配得上这份礼物。”

她们用了“deserve”一词:值得,配得上。

我接过卡片。

它旧,但被保存得很完好,上头附有一张黄色小纸条,我对英文连体字还没有辨识能力,琢磨了几遍,勉强读出最后一句话:Thank you for your random act of kindness.(谢谢你不经意间的善举。)

我眼前飘过一排Kate Spade包包,红色款橙色款黄色款还有格外别致的宝石绿款,一阵脸红手抖心虚。

而店员还意犹未尽,窃窃私语。“谁说中国人素质低爱贪小便宜,真是信口开河。”

这一句入耳,已经起步走人的我脚下一顿,心头有什么东西动了一动。2

几个月过去,学校甚至城市的地图在脑袋里渐渐清晰,我开始习惯每天排队乘公交车,习惯满街的大麻味,习惯把“谢谢”挂在嘴边,还在校日报社做起了记者。

有一天我去市中心做采访,结束后天色已暗。眼看快到黑人流浪汉出没的时间了,我加快脚步,却还是被一个黑熊一般巨大的黑人乞丐挡住了去路。

我吓得脸色惨白。

他伸出手:“我肚子很饿,你能给我点儿零钱买东西吃吗?”

我摇头。

我确实没带现金,只能不好意思地冲他笑一笑。“Well, thanks for your brilliant smile.”(“那谢谢你明亮的笑容。”)他说罢,侧身让路。“不用谢。”

我说完,小跑几步加紧离开。忽然想起卡包里那张赛百味代金卡——我禁不住又停下来,转头看向那位巨型黑叔。他的黑衣服和黑脸在半黑的街头化作一团不太明显的黑影,一种寂寞与无助的存在。

我从包里翻出代金卡,跑回去递给了他。

他连声道谢,在我转身离去时叫住我。“Young lady, it's not safe out here. Are you taking the bus?How about I walk you to the stop?”(“年轻的女士,这里不安全。你去搭公交车吗?我和你一起走到车站如何?”)

我们拐过路口,一小群黑人映入眼帘,围绕在公交车站附近,大声说着语调夸张的英语,看着我从他们面前走过。

那之后一段时间,我还经常想起那张代金卡,然后猜测它的余额。

是的,我并不知道它里面有多少美元。它属于我时,我要么把它遗忘在卡包里,要么在拿出的一刻忽然舍不得使用。

我祈祷不要太少,否则对不起“黑叔”陪我走路的好心;也不要太多,否则我就亏大发了。

那么,我的回身递卡,和他那句:“How about I walk you to the stop?”又分别值多少钱呢?

又过了一阵,我参加公益活动,每星期四上午前往西雅图的苏丹流民区。

他们是战乱时逃难前来的流民,群居在偏远小镇上,当地人怕他们,他们也和美国格格不入。

政府鼓励学生们用课余时间帮助这里的小孩子,我报了名,教他们简单的英语与算术。

事实是,没有多少孩子买这份善举的账。我们提供零食饮料,新鲜劲过去后,听课的人还是一天比一天少。

我是兼职的NBA(美职篮)直播员,以聊篮球,顺便讲算术的方式,留住了两个男孩和一个女孩,三兄妹,学期结束时,他们的母亲邀请我共进家庭晚餐,送我礼物。

我拆开这位苏丹母亲的礼物,足足愣了五秒钟。

一张一模一样的,赛百味代金卡。

我试着想象这张卡在离开我后所经历的旅程:被巨型黑叔转送给苏丹孩子,孩子交给妈妈?或者,它们原本就不是同一张卡。3“少年,我所讲述的卡片,就是这张了。“它躺在我的卡包里,随我来到地球另一边,和我一起在这座小村庄里遇见你。”

大三的时候,我休了“间隔年”,回到祖国,又辗转在广州和上海两地实习。

我跟访一个东莞工厂的女工,随她一起来到了她的家乡。路过这片田地时,遇见了你。少年,那时候你正在四处漏光的树荫下读书,用树枝在土地上做算术题。我跟着你,看你因为热爱读书被同伴嘲笑,被父母责罚,而这一切都没能阻止你对知识的渴望。

你告诉我,你要考进镇上的初中,城里的高中,然后上大学去。我忍不住坐在你身边,和你一起摆弄树枝,给你讲外面的世界。↑ 决定境遇好坏的不是境遇本身,而是当事人的心境。他所经历的成长,是上帝舍不得赐予其他人的馈赠。

你疑惑的眼神告诉我,你并没听懂这张代金卡究竟是什么,你或许认为它很值钱,又或许觉得它和你用废卡纸折成的玩具一样,没什么用。但我依然把它送给你。

生活一成不变也瞬息万变,我看到这对小小的眼睛里,那个充满希望的你,就仿佛看到一个青年的你,拐进美国街头的赛百味店铺,用娴熟的英语匆匆买下三明治,然后回到人流里继续前进。

怎么会突然想起那个村庄和少年呢?已经过去一两年了。此刻我正开车行驶在去往芝加哥的夜色里。不过,我好像走错了路。

我来芝加哥面试,机场到酒店路途遥远,我开着华人中文电台,以防精神不济。

节目主题似乎是“你所收过的特别的礼物”。主持人与嘉宾们在一通接一通的电话里调笑。我听见有男声说赛百味代金卡,心头一动。“我曾参加‘美丽中国’去山区支教,离开时有个学生送了我一张美国地区的赛百味代金卡,我不知道这张卡是通过什么神奇际遇辗转到了那里,但那个小学生显然很珍惜这张卡,他用布把它层层包裹了起来,轻拿轻放,后来说什么也要送给我,我很感动。”

男生的声音很好听,只是大约不善言辞,故事被他讲得干巴巴的,调频冷场了两三秒,大概连主持人也不知用什么语气接话才好。

而我已经刹了车,翻找起电台号码,我有相似的故事要讲。

高速上夜色深沉,来往的车辆也很少。我坐在车里,许多往事自记忆深处倾涌而出。等我找到号码,调频里早已开始了另一则故事。芝加哥的夜冷而干燥,车内昏暗暗暖洋洋的。我静坐在车里,心想:就让这张代金卡继续它自己的旅行吧,我原本就是一个传递者,而非拥有者。

我放回手机,转动方向盘,轻踩油门,重新上了路。02 名校白富美“小时候努力学习,所以自由选校;现在努力工作和赚钱,所以自由生活。我想要的事业和生活,已经自己赚到了。爱情的话,开心就好,失去了也没关系,这世上好玩的已经够多。”1

我们约在亚特兰大机场。

我先抵达,翻她朋友圈,她今天是赛琳笑脸包,香奈儿渔夫鞋,浮云墨镜,波波头。休闲造型。

她好像又瘦了,不知道是不是P的,印象里她一直是椭圆形。

因为圆圆小小像颗鸵鸟蛋,被前男友取名黎鸵鸵,每天穿一件免费校名衫,马尾辫毛毛糙糙,语速快,走路也快。“To do list”(待办事项)一天看三百遍,生怕一不小心手头没事,虚度一两分钟。

不过这是三年前了。二十出头的女孩,变化起来亲妈都认不出。

听说她最近买了宝马,加上一身名牌,活脱脱的Instagram白富美,吸粉三万。年初把阵地扩张到微博,两周一篇搭配心得,照片一发,网友排队膜拜“女神”。

哈茨菲尔德·杰克逊是全世界最繁忙的机场,8个航站楼,直飞45国243个目的地。餐厅SPA擦鞋店抽烟店应有尽有,公文包,商务装,行色匆匆的出差人来来去去。我正观察他们,黎鸵鸵来微信了。“我晚点了,预计还要三小时落地,你别浪费时间,先去玛格丽特·米切尔故居,我们那里见。”

好家伙,飞机上有Wifi。

我回:“你头等舱啊。”“没办法,飞成达美钻石会员了,各种被升舱。”

据说觉得别人说什么都是炫耀,是因为自己层次低。我立刻体贴地想,工作一年就飞成钻石会员,天天岂不除了赶路、酒店就是调时差?太可怜了。

我回:“你真够辛劳的。我先去故居,你趁机好好休息。”

三年不见,她的脸都进化得我快不认得了,行事风格还是老样子:果决,雷厉风行,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浪费时间。2

那时候我们一起念绿江社区学院。

有一天,我放学回家,她迎面冲上来,激动万分。“同学,Are you Chinese?”“Yes, I am,同学。”

我英语差,但笑话她绰绰有余。

她问我借手机,打给刚结束早自习的国内男友,紧急得我以为事关人命。“像这样突然没电,我不赶紧联络他,他会以为我被车撞被枪击被抢劫被强奸然后着急至死!”

她一边说一边抢走我手机,然后嗯嗯啊啊我也爱你么么哒,表演了好一阵。

我问她几岁,十六。

高中生爱情,难怪。

社区学院,是北美一种无门槛大学,成绩差没关系,交学费就能上。

每年,差得匪夷所思的高中毕业生从祖国各地来到这里,大一大二混完有副学士学位,想要本科毕业证的,申请转学。转学结果参差不齐,年年有人去常春藤,直接回祖国的更多。

社区学院还收另一种人——高一学生,够拼的话,他们可以两年读完高中和副学士学位,转校读大三。前一种人图社区课程简单,后一种人嫌高中教得太慢,两种极端,我和黎鸵鸵一人一头。

初次见面,我怎么知道这么多呢?

我拿回电话,正要开启聊天模式,她抢先开口。“我要去图书馆自习,一起吗?”

社区学院两年,我以“学渣”入校,“学霸”毕业,这都得益于我抱对了大腿。而那条腿就是黎鸵鸵,上天对我无私出借手机的奖赏。

黎鸵鸵带我写作业,她高二我大一,我们修同一门数学,她一边做题一边讲解,讲到兴头没刹住,把明天的新课也讲了。

认识黎鸵鸵后,我时刻想念她,恨不能把她变成“手办”,装进口袋带进考场。

所以几个月后,黎鸵鸵想搬家,我第一时间腾出空房,隆重邀请。

黎鸵鸵装扮房间:写着“黎冉·梁牧”的合影放在书桌上,床上是梁牧送的小黄人布娃娃,书柜上摆一只亲嘴猪。

我陪她贴照片墙:梁牧在校运动会跳远,梁牧在教室里“二字手”傻笑,梁牧和她的大头贴……

晚上九点,她迫不及待打开视频,16岁男生腻死人的“老婆我好感动的,只剩101天就见面我好幸福的”传出来。我披上鸡皮疙瘩,连忙消失。

黎鸵鸵说,梁牧也是“学霸”。

他是她唯一的数学课代表竞争对手,月考谁赢谁上任。黎鸵鸵搞不懂一道三角函数题,死磕,放学不走。有一天教室只剩她和梁牧,男生路过时拿纸团砸她,她愤怒砸回去,等他走后忍不住捡起来,摊开一看,是解题过程,方法一方法二还有一个擦掉的心。黎鸵鸵在上面摸来摸去,心跳频率失常,连忙知乎“心脏病发作征兆”。

后来她如愿考赢梁牧,却莫名悲伤,放学后坐在他座位上,看他的桌子和抽屉,不小心发现,月考他剑走偏锋的方法二老师没理解,14分全扣,她抓起试卷找到梁牧。“老班改错你一道大题!你才是全班第一!”

梁牧在扫清洁区,静静看完黎鸵鸵变身疯癫女战士,只关心一个问题:“你怎么会有我试卷?”

黎鸵鸵只顾扯他去办公室,他拉她,扯拉之间,年级主任冒出来,命令他们老实交待关系。

梁牧说:“我偷了黎冉同学的周记本,被她发现,就有了您看到的一幕。”

他竟然真从袖子里拿出黎鸵鸵的周记本,真诚地补充:“她字好看,我想临摹,原本打算放学前放回去的,老师我错了。”

他们逃过一劫。

黎鸵鸵气愤质问为什么偷周记本,他默默塞还给她转身走。

黎鸵鸵从里面翻出一封信,第一句是:我喜欢你。

她哭着大声喊:“你回来!”

男生转回来,笨手笨脚把她抱进怀里。

2010年春天,成都七中有八个新加坡留学名额,政府奖学金,负担80%总开销,黎鸵鸵考到最后,落榜了,听北京考友说起美国社区学院体制,学费便宜,还有奖学金机会,立刻申请。

她从绵阳考到成都,爱上了看大世界的感觉,可父母是工薪族,20万装修钱拿出后就没有多的了。

她骗父母,20万加上奖学金足够读完大学,自己倒腾了财产证明,I-20,然后签证。

高一暑假,梁牧在使馆外等她,忧心她用光了学费没学位,走投无路。

黎鸵鸵晃着签证通过的绿纸条,吊在他脖子上,喜滋滋。“年轻嘛,折腾折腾啦。大不了回七中考大学,最多耽误一年,给你当学妹。我成绩这么好,钱将来肯定赚回来。”

他笑,高个子揉她的小胖头,说:“还用你赚?置你老公于何地?”

黎鸵鸵桌上有台倒数日历,0是回国见梁牧的日子,她写完作业奖励自己撕一张,每撕一张就兴奋得跳舞。

我笑她:“出国干吗?天天盼回国。”

她说:“他支持我出国看世界,我考托福都是他鼓励的!”

我就这么看着她的恩爱真人秀读完大一。

那时,我是黎氏爱情学说的忠实信徒——最好的爱情,是一边相爱,一边走向同样的地方,一边把彼此变成更好的人。

可她还是哭了,在距暑假回国还剩21天的深夜。

她刷微博,看到一句情话,@梁牧,许多人回复她:俩妹子@同一个男人,谁绿了?

她认出是英语课代表。

梁牧解释,姑娘@别人,记错了网名。

黎鸵鸵的意识里,梁牧和出轨,公式配平可能性为零,加上她生性坚信自己的选择判断都对,微博事件立变她《恋爱宝典》教学材料:

别被局部蒙蔽,去听他说故事的另一半,你会发现,许多委屈、误会与悲剧,都可以在发生之前避免。

直到姑娘加她微信,发来大片聊天截图。

她坐在房间里,屏幕上只有QQ聊天框。

说话的是昵称为老公的梁牧。“你功课那么忙,还要独自应付异国生活,我照顾不了你,只会占你时间,说没用的话,我爱得太自责太累了。如果将来我也去了美国,我们再重新开始好吗?”

她啪啪敲键盘。“我们坚持下去好吗?爱情本来就是幸福、忍耐和苦痛并存,你别遇到困难就退缩呀,我知道异地恋苦,我们一起挺过去!”

她越敲越快,声音在深夜里十分惊悚。“你别不要我,求求你了!”

她发送,系统显示他们不是好友。

英语课代表发来微信。“黎冉,我们聊聊吧。”

小房间里静悄悄的,我不敢说话。

黎鸵鸵放下手机,头靠到我肩上,目光很涣散。“他们商量了好久怎么跟我分手,梁牧说不出来,让她说。”“……她说我决定出国时心里就已经放弃他了,只是想折磨他以证明自己有魅力,其实满脑子只有自己的前途。另维,我不是这样的人,我很爱很爱他的,对不对?”“我愿意为他回去,我现在就回去!操蛋的社区学院我不读了!”

我说:“快睡吧。”

她爬起来,亲嘴猪、相框和小黄人统统扔进箱子。我陪她下楼,箱子放进小区垃圾棚,又站了很久。

我说:“快睡吧,我都困了。”

月光落在她眼睛里,变成泪光。

她吸吸鼻子,“作业还没写完呢。”

作业太多了,始终没哭的她,还是写着写着,让水珠“吧嗒”上了草稿纸。她刘海儿垂在纸面上,咬住嘴唇,不说话,不停笔。

那画面是我后来备考CPA(注册会计师)的强力强心针。

两天后我在她床底看到了放进垃圾棚的箱子。

2011年6月,由于担心黎鸵鸵,我期末考得很差。

她全科4.0,我依然担心她刺杀梁牧,与英语课代表掐架,差点改签机票跟去成都支援,顺便看看她的Loser模式。谁叫她常年一副我正确我强大的样子,天塌了也门门考A。

可惜我参加《萌芽》笔会,乐不思蜀,忘了。

她再回来,剪了头发,化了妆,一身新衣服,脖子上添了把蒂芙尼钥匙,春风得意。

一开房门,天花板飘小黄人气球,书桌上99朵红玫瑰,床边一个大礼盒,上面写:“欢迎鸵鸵回家,未来可能会是你男友的Leo。”

她在成都待了一周,去广州返签,碰上学长请求插队,两人越聊越开心,从广州玩到东南亚。

学长一面托狐朋狗友潜入黎鸵鸵公寓,秘密筹备惊喜,一边护送鸵鸵返校,从绵阳到西雅图。

黎鸵鸵捂住嘴哭。

学长在我们的掌声中拉近她,吻了一下她的头发,小心翼翼。

那天,我帮黎鸵鸵拿行李,磕到自己也绝不磕到车。

黎鸵鸵说:“至于吗,不就是个大众。”

我激动地答:“这是辉腾!你钓到“富二代”了鸵鸵!”3

华人圈里,Leo有“皮带哥”之称。他每天换条皮带,一学期不重样。

近朱者赤,黎鸵鸵也生出名媛范儿,满身Leo亲手购买的衣饰鞋包化妆品,圆圆小可爱颇有些回头率。

我听说绿江有个新晋“矮肥圆”,为搭“富二代”,怒甩国内初恋,分手不足一月,迫不及待擒下新欢狂要礼物。

我随观光团潜入图书馆一看,惊掉下巴:黎鸵鸵?!

黎鸵鸵在写作业,看到我,笑眯眯招呼我一起,我羞耻地摆手说今天忙。

黎鸵鸵听到流言,打听一圈,得知它们出自Leo前女友,找去她所在的语言班教室。

前女友朋友圈慎重迎战。

走廊上,被包围的矮鸵鸵丝毫不知危险,一本正经用她向来缜密的逻辑解释误会。

没有怒甩前任,新旧恋情间没有关系,礼物也不是索要的……没说完,一女生高喊“你在炫耀什么”,使出夺命推技能,黎鸵鸵一个踉跄,抓住最近的女孩,对方反手抓死鸵鸵头发,尖叫求援。一窝人蜂拥混战起来。

我手握珍珠奶茶站在走廊拐角的围观人群里,惊呆了。

上前解救黎鸵鸵,立即身中夺命推。

黎鸵鸵拉我,女生以为自己要被前后夹击了,反抗中打翻我手中的奶茶,顿时一身香芋味。

她正要尖叫,“咣当”一声,滑倒在一摊紫水之中,大哭起来。

黎鸵鸵拉她,她奋力躲,大声喊:“妓女,别碰我!”

前女友朋友圈发出全面撤退指令。“穷就算了,还没廉耻没家教。别打了,真脏。”

我抱黎鸵鸵,她红着眼睛说:“她们误会我了……”“嘘,没关系的,我们回家。”我说。

不是所有误会都有解。

在鸵鸵的世界里,人只有两种状态:成功和走向成功的过程。她努力学习,努力沟通,努力减肥(虽然没用),努力打扮;结果不完美,就是她不够努力。

现在她遇到怎么努力都无能为力的事——三观损毁。被流言吓得不敢出门,日日哭诉。

朋友圈传出故事,用成绩好装无害女,其实人品烂成渣,小三上位还作威作福,带人找原配茬儿,当众厮打原配好友。配一张黎鸵鸵狰狞伸向水泊女生的照片,惟妙惟肖。

黎鸵鸵终于被打倒了。

她整日阅读朋友圈,捂着被子哭鼻子,不肯吃饭,月考四科全B。

我劝她振作,她半天才有反应,说:“另维,我想回国,想回家。”

我惊慌失措,连忙找Leo。

Leo在家烤牛扒,若无其事。

我很气愤。“黎鸵鸵都被说成那样了,你这样算什么男朋友?”

Leo夹块牛扒给我,洒上松露油,夸起黎鸵鸵,没完没了。“她内心太强大了,听到那些话,毫不在乎,我都看不下去要去找事,她阻止我,自己去,被欺负了还阻止我出头,说她们再说,她也死不了,不如节约时间静心做事,好好生活。我从没见过这么坚强、聪颖、努力的女孩,和她生活,我自己也充满了正能量!”

没错,我也觉得这才是黎鸵鸵。

翻她朋友圈,一片宁静。

她的脆弱,都躲在没人看见的地方。

她舔伤,以最快速度自我修复,然后用更坚强的弧度,仰头生活。

她说:“另维,你再等两天,等我挺过这股受伤劲儿,就更强大了。”

她说完,又读起朋友圈中“黎鸵鸵”的故事。眼里都是血丝。

后来我修了心理学,得知恐高症最好的治法是反复站在高处向下看,习惯了那种恐惧,就不会再恐惧。“黎坚强”归来,烧了大桌菜肴,邀请我、Leo和他的狐朋狗友。

Leo问她为什么突然开心,我才惊觉自己是她低谷时期的唯一目击者,动情地望向她,可她已经忙着嗯嗯啊啊我也爱你,和Leo互相喂食秀恩爱了。

我忽然注意到,床底下的箱子,不知何时不见了。

Leo很宠黎鸵鸵。

那时候,黎鸵鸵做数学辅导员,清早7:30当班。Leo的“辉腾”每天7:00准时出现在楼下,黎鸵鸵坐进去,吃早餐。

港式早茶,泰式冬荫汤,韩式包饭,都是他起早亲手做的,很少重样。

黎鸵鸵最爱他专为她发明的碾蛋三明治:切掉面包片边沿,煮蛋碾碎了夹在中间,面包和蛋隔一片火腿。

黎鸵鸵教书,他坐在辅导室里补觉,睡醒了就远远看她,画她。

曾经“黎冉·梁牧”的照片墙挂满了Leo的画,那画和他的笑容一样温柔好看。

他们一放假就旅行。

芝加哥,夏威夷,苏格兰,冰岛,越飞越远。Leo送她莱卡,自己挂上佳能5D,边玩边拍照,照片带回来,和梁牧时代的她判若两人。

我说:“你的留学决策太明智,一年半就脱胎换骨,走上人生巅峰!”

黎鸵鸵手上很忙,只匆匆回我一句话:“我的人生还没开始。”

社区学院里的大二,转学压力像高考一样在胸口,黎鸵鸵忙着考托福、写申请和联络招生办,没时间找Leo。

Leo天天来家里等她,边等边烧菜和做饭,我蹭得不亦乐乎。

好景不长。

Leo生日,想让黎鸵鸵把自己送给他。

搬家前,黎鸵鸵留给我一张卡片,谢谢我陪她度过最差和最好的时光,欢迎我经常去他们爱的小窝玩。4

玛格丽特·米切尔故居,在亚特兰大市中心北部,看一次16.5美元。

一群游客包围一个小窄梯,讲解员唾沫横飞。“看,像不像白瑞德推下斯嘉丽,造成她流产的楼梯?米切尔写这情节时,就住在这里!来,我们去看看她的打字机!”

怀着文青的朝圣之心,我疯狂拍照发微博,突然看见笑脸包和它的黎鸵鸵,惊呆了,社区学院毕业三年,她真的瘦成了一道闪电。

还成了美妆达人。

刚寒暄几句,她把自己的渔夫帽扣到我头上,又塞一支001号YSL(圣罗兰)口红。“作家,这个时代,只有作品没脸蛋,和只有脸蛋没作品一样没出路。帽子和口红是底线,不能再懒了。”

我一涂,果然涨气色了,口红还给造型教主,她竟然不收。“你的见面礼。”她说。“不太好吧,这是名牌欸。”我不好意思。“Saint Laurent而已。”

我想起四年前的某个星期六早晨。

她在洗手间化妆,边化边喊Leo,我被吵醒了,不爽地翻了个身。

她喊:“Leo,拿一下你妈妈送我的那只YSL!”

Leo在她卧室,乒乒乓乓跑到洗手间,进门先来一段时尚基础纠错。“不念YSL,念Saint Laurent。”“Saint Laurent。”

黎鸵鸵认真跟读,洗手间里传来接吻的声音。

那年寒假,Leo带黎鸵鸵回家,豪宅里精通保养术的Leo妈妈送她口红,那是黎鸵鸵的第一只正红色口红。她从那时起走红唇路线,如今已经是微博粉丝们的红唇女王。

由此可见,黎鸵鸵的“女神”之路,是从Leo开始的。

她也改变了Leo。

Leo认识她之前,在语言班待了三年,做她男朋友后,半年毕业,学起文化课,都不差。

果然,真正的爱,是你因为他变成更好的人。

最佳诠释在身边,我也无比向往真爱,充满正能量了。

可他们还是闹掰了。

掰得史上最难看,没有之一。

2012年4月,黎鸵鸵手握九份大学录取书:伯克利、宾大、卫斯理、约翰霍普金斯、UCLA(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NYU(纽约大学)……名校们排队等她前往。

奖学金和贺电围着黎鸵鸵飞,绿江四处张贴她的照片,为招生大年做足噱头。

Leo虽然是老学长,前三年都在语言班,经黎鸵鸵拯救一年,他依然要到2013年才能毕业。

Leo的父母建议黎鸵鸵留在绿江,来年和Leo一起,转学去佛罗里达。

他们靠房地产发家致富,近来涉足航空业,计划办航校,中美合资,期望对象是佛罗里达大学的飞行学院,盼望Leo和黎鸵鸵去熟悉环境,搞好关系,顺便拿到本科学位,回国当航校副总和副总太太。

黎鸵鸵拒绝了。

她说,她不会就这样耽误一年,她要转学,并且选择只在伯克利和纽约大学之间做,这是她的梦想。

Leo很生气。

他生在长幼有别、尊卑分明的南方家庭,看不得黎鸵鸵忤逆妈妈,厉声责备。

两人沟通无效,小吵小闹。黎鸵鸵是大忙人,闹起脾气,向来速战速决。我忙着收录取通知书,暂时不关注她的情感剧情,等到六月一个深夜,她电话求援的时候,我才模糊察觉,事情好像比小打小闹严重得多。

我闯进他们的爱的小屋,撞见Leo一耳光甩上黎鸵鸵的脸,怒吼:“你花大爷这么多钱,还他妈不听话!”

黎鸵鸵盯着他,不哭,也不说话。

我高举手机,大喊:“我要报警了!”

在Leo的怒视中,我小心翼翼逼近黎鸵鸵,扶起她,带回家。

夜凉如水,还很静谧。

黎鸵鸵的脸肿胀着,我为她敷冰,感叹Leo下手不知轻重。

而黎鸵鸵居然还在上课,考试,拿A。

我严肃地说:“黎冉,这一巴掌打出的是一个人的劣根性,你必须跟他划清界限,越快越好!”

黎鸵鸵眼泪刷刷掉。

她仰头想让它们退回去,却涌得更凶。

她说:“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正确做法是什么。你让我再哭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她看着画和照片,满满一面墙,都是Leo给她的爱。

人为什么要有这么多面,让给过的爱全变成刀。

三天过去,黎鸵鸵上课,写作业,很安宁,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叫我后怕。“你不会想不开吧?”我忧心地问。“不会。”

黎鸵鸵在我桌前,看视频预习大三金融,认真抄写FIN 48的定义。

我感叹,表面上一出青春偶像剧,拿个洋文凭,回国谱写“霸道总裁”和“傻白甜”之恋,年纪轻轻就坐拥巨额财富,想要什么买什么,多少女生做梦都要笑醒了。可惜了“霸道总裁”暗藏着五十度灰。

她趁视频广告回我话,学习时间一秒也不耽误。“他不是坏人,如果是控制脾气不好的问题,我愿意陪他度过。但他让我在人生掌控权和爱情之间二选一,我只好对他说对不起。”

黎鸵鸵谈恋爱,感受最重要,反正安全感和未来都在自己的成绩单上。

Leo爱她独立,可这独立成了他们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

他的金丝笼钻石笼都关不住她,她要的是风吹雨淋,和自己打出来的握在手里的天下。

可Leo不这么想。

他把她的不松口看作自己哄女友不到位,一会儿许她毕业就结婚,一会儿许她车房包鞋和轻松后半生,软磨硬泡两个月,终于忍无可忍,骂她不知好歹,动手打人。“其实就算他不打你,你也早已做好决定,不会动摇了,对吗?”我问。“付出,收获,去想去的地方,读想读的学校,这么自然的事,为什么要动摇?”“明白了,我们去Leo家拿东西,你搬回来。”

黎鸵鸵不想再起正面冲突,于是第二天,我约Leo聊天,五小时后放走他,回到已经没有黎鸵鸵任何物品的家。

黎鸵鸵终于明白,教养好得像王子的Leo,只在他事事顺意时存在。

他失控起来,每天喝得烂醉,哭诉他掏心掏肺的付出,黎鸵鸵的不知回报,忘恩负义。“老子送了她将近四万美元的东西,她送我的呢,四千都没有!”

他不知道的是,黎鸵鸵为了买给他一千美元的浪琴,每周二十小时校园工,去当活动接待,以便端吃剩的比萨回家做三餐。

我看不下去,煲汤留她一碗。

她发工资那天,所有吃过的东西,她都买来,放进我的食物盒。

至于那些礼物,我清楚记得,当初黎鸵鸵深夜里敲我房门,抚摸着说真漂亮,但是太贵了,压力好大,这样的礼物让她觉得好累,想退掉。

Leo收到几次退款,开始送刻了鸵鸵名字的包包、手机和手表,还细致入微地藏到退货期限过去,才配好情书,悄悄放在黎鸵鸵枕边。

他那时霸道地命令她戴上,他就是要让他女人全身都是他买的东西。

他那时温柔地恳求她收下:“鸵鸵大宝宝,我太爱你,礼物只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表达方式,你让我表达好吗?”

感情的事,翻脸之后谁也别想扯清。

黎鸵鸵抱了个箱子,里面是Leo送她的礼物,所有。

她把它放在Leo家门口。

我提醒她,她要转学了,正是用钱的时候,这箱东西卖到二手商店,基本能解决一年学费。

她说:“希望这些东西能换他心理平衡,我不欠他了。”

然后一眼也不看箱子,回家,继续写作业。

第二天她开门,所有礼物都被撕烂、砸坏了,散落在门前。

她绕过地上的纪梵希小鹿斑比,整了整身上的免费T恤,面无表情,上学。

Leo越发失控。

他半夜捶门,吵醒邻居,邻居报警。

他在放学路上堵黎鸵鸵,被警察发Restraining Order(限制令),勒令他必须和黎鸵鸵保持一百米以上距离。

学校警告他,美国和中国法律不同,这么骚扰别人,真的会坐牢。

华人圈又炸开锅了。

绿江的中国人都知道,光荣榜上的“黎学霸”,其实是史上最绿“绿茶婊”,出了国踹国内男友,傍上“富二代”,吃香喝辣脱胎换骨,考上名校就踹人,发现“富二代”圈不好惹,使尽心机,要把前男友害进监狱,手段之残忍,令人咋舌。

这段故事,作为一年多前事件的续集,引得人见人转发,为黎鸵鸵说过话的人,纷纷表示打脸。一时间,黎鸵鸵不叫黎鸵鸵了,人们称她“婊中之婊”“婊姐姐”。

我不知怎么宽慰她,怕她又崩溃,十分紧张。

可她每天都在埋头做事,关于流言,她的回应云淡风轻:“以前觉得流言伤人,原来只是不够忙。”

那个血红着眼睛,噙着泪说“挺过这股难受劲,我就会更强大”的人,真的更强大了。

她说:“经过一次就知道,流言这东西,乍看仿佛能摧毁我一生,其实过去就过去了,它的杀伤力取决于我有多在意。生命这么短,我为什么要在意丝毫不创造价值的事情?”

她说完,回到C++(计算机编程语言)课本里,专注,迷醉。她这次真的没有装×或忍耐了。“黎女神,受我一拜!”我由衷地说。

我每次考试都拜她,这次我不拜她的成绩,拜她这个人。

那些伤害过她的,都让她更加坚强了。

黎鸵鸵在忙着解决困难,而这困难是十八岁的她解决不了的。

她没有钱。

伯克利给她半奖,想毕业,年均还需二十万人民币。

黎鸵鸵读社区学院一年半,奖学金负担一部分,剩下的从二十万家底里拿。临到毕业,她还有八万人民币,别说伯克利学费,连办理资金证明,换取I-20都不够。“试试问你爸妈要?”我出主意。“工资摆在那儿,没有就是没有,何必给他们添烦恼。”

黎鸵鸵倒床休息,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除了校园工,她在中国餐馆做服务生,小费不低,但对于国际学生的学费来说,杯水车薪。

而交不上资金证明,就是自动放弃录取。

后来我得知,那时候她手里有华盛顿大学的全奖录取,一直瞒着我。

我问她:“是不是怕我劝你现实一点,放弃伯克利,一起去读华盛顿大学?”

她点头。

我感叹:“结果你挺过来了,世界果然是属于不现实的人的。”

她摆摆手,岔开话题。

她后来不愿提起这段时光。

据我所知,她还是回国筹学费了,回的不是绵阳老家。

她找到Leo妈妈,老人家教育她,做人要给自己留后路,把人得罪得咬牙切齿,到头来亏的是自己,又说人没有钱就没有尊严,黎鸵鸵错过了大好翻身机会,是年轻不知好歹的下场。

黎鸵鸵起身告辞,老人家叫住她,递给她一张支票。“省得你去找我儿子。”

黎鸵鸵坚持写借条,Leo妈妈不要,她把借条塞进沙发缝隙,鞠躬感谢。

出门走很远了,她才肯掉眼泪,大声哭。

后来,那借条落到了Leo手里,什么后果,我不知道。

2012年夏天之后,我是华盛顿大学的转校生,她去了伯克利,过去的一切一下子就断了。

留学圈有一种生意。

混文凭的富家子们只选课不上课,花钱请代修,一门课一千美元是华盛顿州市场价,加州更甚。

因为Leo,黎鸵鸵认识了这个巨大市场,她默默记下论坛地址,搬到加州,立刻杀入当地社区学院捞金。

她成绩好,你要多少分她考多少分,加上办事爽快,亲切可人,客户越来越多。

她招揽了辅课中心里打工的中国研究生们,收取客户一千二,支付工资八百。到大三暑假,她早已退出前线,只联络、收钱、发工资,大部分时间在摩根士丹利加班,誓死要做最刻苦的实习生。

哦,有一回加州法院捉作弊,黎鸵鸵的客户、雇员纷纷落网,学生签证吊销,遣送回国。黎鸵鸵太珍惜时间,凡事只通电话不打字,做了漏网之鱼。

风头过后新客户上门,全部被她拉黑。

也是在大三暑假,黎鸵鸵见到了梁牧。

她回国,路过北京,他在清华读书,约她参观校园。

彼时他大一,她大三。

黎鸵鸵穿着她唯一的奢侈品套装:LV包包,Tory Burch渔夫鞋,精致妆容,鲜艳红唇,和梁牧不合身的免费T恤走在一起,怎么看怎么别扭。

早先微信联络时,梁牧言辞暧昧,此刻他双手背后,隔着距离,感叹黎鸵鸵会选路子,自己寒窗三年熬高考,她高一就逃出体制,轻松上世界名校,跳两级,还变这么洋气。

黎鸵鸵也不谦虚。“高一时,成绩好是你的目标,可是对我而言,重要的是人生选择,好成绩只用来增强竞争力,增加自主权。”她说。

梁牧连连点头。

他目光清澈,还是大孩子模样。还没从“高考大获全胜,我要好好放松好好玩”的梦幻中醒来。生活,社会,未来的压力,都遥远得像在另一个世界里。

黎鸵鸵劝他少打刀塔多学习,像劝缺乏管教的弟弟。

梁牧反驳,手舞足蹈。“电竞已经产业化,是有巨大市场潜力的正规体育项目,刀塔的世界大赛TI就在你们西雅图,你不知道吗?今年一百一十美元的门票,淘宝已经炒到三千块了!市场大得夸张!”

黎鸵鸵像在听外星人说话。

他们吃晚饭,散步,告别,又笑又拥抱又挥手,像一对交情不错的老朋友。

当晚,黎鸵鸵注册淘宝店,出售刀塔周边和TI3门票,又开通现场观赛的接待业务,提供预定酒店、机票和导游的服务。

2013年,美国楼市开始回暖,黎鸵鸵找华人银行伪造材料,申请贷款,八万美元买下一套房,准备来年开设西雅图观赛一条龙服务,让客户全住在这套房里。

很幸运的,来年还没到,Airbnb先盛行起来,她注册账号,给一个当地留学生留了间房,学生管理日租业务,免费吃住,她在伯克利做远程大房东。

欠Leo妈妈的钱,已经1.15倍利息还清。5

我和黎鸵鸵在玛格丽特·米切尔故居重逢,已经是2014年12月28日。

我组队自驾游,经停亚特兰大一天,她即将首次操刀中国公司美国上市,前来培训两周。

博物馆里,我们一起看老照片组成的旧故事——米切尔和两任丈夫的恩怨情仇。

她看完,意犹未尽,让我讲讲《飘》。

我很震惊。

记忆里,她的文学常识和文艺细胞值双双为零。阿泰斯特改名慈世平前,她一直分不清他和托尔斯泰。

现在竟然不仅认真读完玛格丽特·米切尔生平,还要听《飘》,听完还要拉我去亚特兰大高级艺术博物馆。

她说,最近那儿有印象派画展,值得一看。

竟然连印象派画展都能说顺溜了。

说好的零文艺细胞呢?

亚特兰大高级艺术博物馆,展厅有四层,通体采光完美,黎鸵鸵经过一幅又一幅画,脚步轻轻的,目光虔诚。

她说,啊,塞尚!

她说,不愧是高更!

她说,还是莫奈最大师!

我静静看着她装内行。她明明整个大一都以为Fine Art中文叫“好画”,意思是画很好。对画一窍不通。

然后,我亲眼看见她和一个前来搭讪的、自称是意大利画家的路人聊天。

她说,高更很喜欢用这种古埃及壁画的平涂手法,体现原始感,他画许多土著人民的棕赭色皮肤。他也喜欢用跳跃、艳丽的颜色展现内心的热情,你看这惊世骇俗的大红和纯蓝……

我崩溃地问她怎么知道这些。“半年前date过一个西班牙画家,耳濡目染了点儿常识。你刚刚不也教了我米切尔的生平和她的《飘》吗?”

是了,黎鸵鸵的爱学习,从不局限于教室,她吸收她所见过的一切优点。

坏事到了她这儿,最终也都从怪变成经验值,给她的“女神”之路添砖加瓦,加速升级。

我记得的。

当年她和Leo分手一个月后,在微博上看到他的新女友——一个小“网红”。“网红”一发照片,粉丝排队提问。“女神鞋子是谁家的?”“求女神T恤品牌!”“网红”时不时发广告,当时传闻说Leo的新女友是“网红白富美”,一边读书一边轻松挣钱,甩黎鸵鸵几条街。挣钱途径应该就是广告。

黎鸵鸵认真读完她的微博。“挺有意思的,不过给别人发广告,投资转化率主动权不在自己手上,早晚被动,她应该利用名气做别的。”她说。↑ 生活有意思最重要,而手到擒来没意思。

后来我去旧金山面试,顺便过周末,寄住在黎鸵鸵家。

她书柜上摆着How to Build Your Social Media(《大数据分析:什么内容能引起疯狂转发》)。

发一条微博,精心编写文案,认真P照片,说起关注微博热搜榜,定期蹭话题等涨粉策略,头头是道。

粉丝多了,引来新女友点名讽刺:蠢蠢欲动、东施效颦的绿茶婊前女友。

一排人水淹黎鸵鸵的评论区。“女神不是你想学就能学,看你肥的,丑逼!”“再作你也只是‘前’女友。”

黎鸵鸵不理会。

她安静地“涨粉”,然后宣传淘宝店,把淘宝店变成网红淘宝店,认证框下挂着三颗蓝钻。

当初兴冲冲骂她“绿茶婊”的人,陆续换了面孔,一口一个老同学的找上她,这个要合作开店,一起发财,那个在参加比赛,急需投票,请她转发。

那时节,黎鸵鸵和一个伯克利学长谈恋爱,学长在硅谷创业,去投资人家做客带了她。黎鸵鸵和投资人夫妇交上朋友,拿到投行实习的内部推荐,顺利入职。

微博上传言黎鸵鸵拿男友做跳板,有网友反驳:“女神本来就是名校白富美。”“你怎么知道?”“十六岁出国留学,二十一岁开宝马,家底儿不厚可能吗?”6

离开创业学长时,黎鸵鸵已经分手技能满级。

两人吃顿饭,有说有笑有祝福,还是好朋友。

黎鸵鸵很爱他,说他像是她梦里走出来的情人,符合她的一切幻想,过着她的理想生活;与他说话的时候,她人生第一次理解了什么叫灵魂共通。

分手一年,她说起他,还是面颊绯红,眼睛晶亮。“那你们为什么分手?”

宽阔敞亮的艺术博物馆里,我问。“他要回国创业,而我自己想闯荡旧金山金融圈,与其历尽痛苦分手,不如放爱一条生路,各看各的风景,有缘再见,没缘不亏。”

我很担忧。“你已经不相信真爱了,你知道吗?”“我信爱,但我更信自己。”

她正在看一幅莫奈,忽然转头一笑,唇红齿白,目光笃定,瘦矮身子散发出顶天立地的气势。“而且,经验表明,我是对的。”

意大利画家又出现了,他望着黎鸵鸵。“你很有魅力,可以一起喝杯咖啡吗?”

黎鸵鸵回以微笑。“I appreciate that compliment. It was nice meeting you.”(“谢谢你的夸奖。认识你很高兴。”)

说完,她拉起我转身走,留下潇洒俏皮的年轻背影。7

亚特兰大一日游进行到下午四点,我困了。

黎鸵鸵进了可口可乐中心,一会儿要和北极熊玩偶合影,一会儿要看4D动画,一会儿读公司历史,一会儿对着煽情广告抹泪花。上蹿下跳,兴致勃勃。

我跟着她,想找机会与她深谈。

黎妈妈交代过我,下次见到黎鸵鸵,务必劝说她不要一门心思工作,腾出精力谈一场认真的恋爱,早点结婚,不要奋斗那么久,到头来变成大龄“剩女”。

我小心试探。“你理想的结婚对象是什么样子?有钱,帅,能够在事业上互相帮助的,还是顾家的?”“彼此心动的。”“就这?”“小时候努力学习,所以自由选校;现在努力工作和赚钱,所以自由生活。我想要的事业和生活,已经自己赚到了。爱情的话,开心就好,失去了也没关系,这世上好玩的已经够多——找到了!”

不等我答话,黎鸵鸵已经冲进世界可乐工厂。

可口可乐根据不同人种、地域调整配方,不同国家不同口味。

全世界所有的口味,全都集中在这间叫可口可乐工厂的房子里:洲名在头顶,下面一排国名,每个国名对应一个水龙头。“渴死了!”

黎鸵鸵说完,抓起塑料杯,边喝边摆表情,让我拍照。

又有人上前搭讪。

黎鸵鸵听说他来自比利时,竟然主动说起法语。

借电话的免费T恤毛躁土胖妞摇身一变,成“万人迷”了。

我三观碎裂,目瞪口呆。

可仔细一看她,为什么惊讶呢?

我面前的21岁女孩,这么自信、活泼、精致、纤瘦、时髦、富有,名校毕业、名企工作、见多识广、言之有物、笑容明丽、目光沉静。

她与比利时人聊天,一举一动恰到好处,连我都觉得有魅力。

她这么一副独立自主,热爱生活,兴致勃勃探索大好世界,安全感和快乐都不靠别人给的样子。

我憋了一路的“你妈叫你快找人安定下来,以免做大龄‘剩女’的劝诫”说不出口了。

她告别比利时人,突发奇想,要开同学会。“我们那一届,有六个数学辅导员转学去了佐治亚理工,全部约出来嗨通宵!”“可是我们去哪里同学会?这么临时通知,他们家里不方便怎么办?KTV、酒吧不开通宵,订酒店又很奇怪。”

我还没说完,她掏出手机,拨了一会儿,打断我。“订好了,Airbnb上的penthouse,598平方米,俯瞰亚特兰大夜景,明天下午两点清房。去叫人吧。”8

巨大的顶层公寓里,啤酒和爆米花横飞。

十三个新老朋友一会儿烤鸡翅,做游戏,唠家常,比赛喝酒,一会儿下楼打台球,斗迷你高尔夫,游泳。

黎鸵鸵玩什么都起劲,凌晨三点,我实在坚持不住,睡到半熟,还能听见她亢奋的呐喊。“哈哈哈,我记得,当时我们一群人为那道题吵到十一点,整栋楼都黑了,我时任男友还给我们带饭来着!”

第二天。

10:30,我睁开眼睛,大家都还睡着。

十来具身体卧在沙发上、地毯上、床上,横七竖八,鼾声此起彼伏。

餐桌上放了六分碾蛋三明治,一张纸条上写着Help yourself(请自便)。黎鸵鸵的笔迹。

黎鸵鸵不见了。

我拨通电话,无人接听,发微信。“你人呢?你不是还要培训吗,别玩忘了,培训几号开始?”“三小时前,现在休息五分钟。”“那你还下了飞机就满城乱跑一整天,外加玩通宵,还早起做早餐,你睡觉没啊?”

我吼叫,她也太不要命。

15小时后,我收到一句语音,TVB腔特效。“年轻嘛,折腾折腾啦。”03 社区学院“既然凤毛麟角存在,为什么不能是我呢?”我发誓再也不丢失这种思维方式。1

几年后,辛笛在人人网找到我。“你在华盛顿大学福斯特商学院会计系?我的Dream School欸,今天刚刚提交申请表。”“学霸,你又要来碾压普罗大众的智商了吗?”我回复。

印象里,辛笛是年级正数前30,我是倒数前100。

那时候在襄樊四中,考位按成绩排,第1到1521名,依次向后,每考场50人。

我是30和31考场忠实的居民,邻居们友邦互助,传纸条换卷子群发QQ,分享答案无所不用其极。有一回辛笛生病,少考了两门课。三十天后,我们在月考考场相遇了。

那是一个春天味道浓郁,阳光穿透玻璃,斜射进教室中央的上午,她入座时,31考场全体鼓掌。她说:“我不会刻意蒙卷子,最多就到这儿了。”我坐她右边,篮球生坐她前面,于是我们共同肩负起了群众的希望。2

毕业后,我被困在华盛顿州一家社区学院里,抑郁,绝望,经常悔恨不肯勤奋学习的高中岁月。

社区学院,中国没有的教育系统,相传是美国、加拿大政府给予公民的二次选择人生的福利:大学,两年制,入学没有门槛,学费不到公立大学三分之一,助学金、奖学金很多,课程相对容易,学分全国通用。

一切人类,不分种族、性别、年龄和中学成绩好坏,都能以低廉的学费,完成大一、大二课程,申请转学,上到常春藤,下到排名300开外的州立大学,能否去那里度过大三大四,拿本科学位,尽看社区学院成绩单和托福。

我最初得知这路子,欢快感叹:J.K.罗琳说的没错,选择和能力同等重要。跳到盒子外面寻找新可能,也可以与埋头苦读殊途同归。高考不是唯一出路。我满怀希望来到社区学院,人们警示我,这里不是天堂,没有入学门槛的地方,都鱼龙混杂,师资有限,你要小心。

我说没关系,只要有希望,苦难都是通向美的历程。

2011年4月的华盛顿州,淫雨霏霏,全民裹棉袄。

大一临近结束,周测月考期中期末压得人喘不过气,我无心向学,反复犹豫,终于决定给Advisor写邮件:“我感到人身安全受到威胁了。”心酸,疲惫,终于明白人为什么要努力追求纯粹的学术和生活环境,逃离“鱼龙混杂”。

微积分的同桌叫Tina,老挝偷渡客的女儿,皮肤黝黑,大卷发,胖乎乎,笑起来眼睛一弯一弯,口头禅是骄傲的:“我是家族历史上第一个大学生!”有一天她饿了,我分她自制寿司,下课后,她执意要还我一顿午饭。

我认识了她的午饭团,十来个东南亚裔男女,每天在食堂右角的圆桌前聚众午餐,大声说笑:“What kind of bird gives the best head? A swallow!”我听不懂,他们不嘲笑,耐心解释。

我的英语突飞猛进,很快也会讲俚语玩笑了。“What do you call a white man surrounded by 9 black men?Steven Nash.”(“九个黑人围绕一个白人的故事叫什么,史蒂夫·纳什?”)

Nigger是高中英语书里的单词,我把black men说成nigger,自以为更地道,却立刻引来了邻桌黑人不友好的注视。

午饭团立即有六七人起身,挡在我面前:“She's learning English.She doesn't know any better; We will make it right.”(“她正在学英语。她不知道这是错的,我们会教她。”)“昨天他们自己还在说这个词!”我说。“黑人之间互相说N-word是亲切,你说是种族侵犯。很敏感的。”

被保护了。

独在异国为异客,我竟感到了家的温暖。我们各自上课,一起午饭,周末的午夜在成员打工的理发店开派对。Tina租了新公寓,邀我做室友时,我噙着眼泪连夜搬家。“真正的家。”我在微博上动情地写。

我是来刻苦学习然后申请转学的,目标排名前100的大学,这是我最后的机会。可每当Tina说:“Crystal,来一起烤热狗肠,教你典型美国式生活!”我想起她的恩德,实在不敢拒绝。

后来我买手机,她提议把自己的折价卖给我,而她只要告诉警察和T-Mobile手机被偷了,就可以免费从店里拿新的。“这就是信用社会的福利,我们搞过十几次了,万无一失。你了解美国还是我了解美国?”她很自信。

我却开始怕警察,不敢当众拿出手机,有一次在T-Mobile店里询问话费,店员说:“让我看看你的手机。”我顿时羞红脸,胡乱编个怪理由,捂紧口袋撒腿逃。

事情越来越糟。

因为“家庭计划”,Tina、我一共四人共享有限的手机流量、短信和通话时长,然后交一份话费。原计划每人支付四分之一,Tina却总告诉我,我一人用掉了80%,应该承担相应费用。我觉得蹊跷,关机一个月,还是被索取80%。找到T-Mobile客服,我才发现自己每月看到的话费账单,是粗糙的自制品。

因为我稍微开了暖气,每月多出上百美元电费,子虚乌有。

去申请退出家庭计划,被要求归还开通账户时赠送的手机,可我从未见过它。

想询问Tina,还在思索怎么开口,她已经发了脾气,指着我桌上的话费和电费账单,说我偷翻她物品,犯了美国法,会被遣送回国。我这才发现她是个满嘴跑火车的人,默默盘算在不伤害友情的情况下,找理由搬走,可她显然不这么想。

我开始丢现金,丢储蓄卡,香水瓶出现在她手上,她咬定是自己买来的。我四处找能拎包入住的地方,几个中国留学生拿布帘隔了一小半客厅,分租给我。雪中送炭,我感激涕零。

我趁Tina出门,偷偷搬走,新室友们劝我:在别人的国土,不可惹地头蛇,躲一躲就过去了。直到午饭团敲响家门,指责我偷走了电饭锅、袜子、梳子、洗发水……一天一样,索要现金赔偿。

国际学生办公室回复了我的求助邮件。

我去办公室时,一半职员都去中国开辟市场了。一个小姐姐模样的Advisor接待我和Tina。Tina说起带我玩耍,帮我做饭、租房、开通电话,言辞生动,声泪俱下。我那口英语,说清实情都困难,不用奢望据理力争。还好我保留了她伪造的话费、电费单,她又坚称那是事实:败在了一通客服电话就自戳自破的谎言里。

小姐姐的判决,是接受Tina的提议,我现场一次性赔清Tina的遗失物品清单,从此互不干涉,偶遇也要绕道走。

我说:“我没有偷那些东西。”

小姐姐压低嗓门:“你们中国人说,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我相信你,但他们可以联合指责你偷窃,你却没办法自证。这是最安全和快捷的解决办法。”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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