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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27 03:59: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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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张恨水著

出版社:华语教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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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淮世家

秦淮世家试读:

版权信息COPYRIGHT INFORMATION书名:秦淮世家作者:张恨水排版:吱吱出版社:华语教学出版社出版时间:2017-07-01本书由北京大吕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第1章唐大嫂茶座说前因徐二哥河厅作上客(1)

这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秦淮河在一度商业萧条之后,又大大的繁荣起来。自然,到了晚上,是家家灯火,处处笙歌。便是一大早上,那赶早市上夫子庙吃茶的人,也就挤满了茶楼的每一个角落。一个秋初的早上,太阳带了淡黄的颜色,照在庙门前广场上,天上没有风,也没有云,半空里含着一些暴躁的意味,所以市民起得早,光景不过是六点多钟,庙附近几所茶楼,人像开了水闸似的向里面涌着。夫子庙广场的左手的奇芳阁,是最大的一家茶楼,自然是人更多。后楼的栏杆边,有四五个男子,夹了一位中年妇女,围了一张方桌坐营。桌上摆了三只有盖茶碗,两把茶壶,四五个茶杯,大碗千丝汤汁,六七个空碟子。另有两个碟子里,还剩着两个菜包子,和半个烧饼。再加上火柴盒,卷烟盒,包瓜子花生的纸片,还有几双筷子,堆得桌上一线空地没有。茶是喝得要告终了,那妇人穿了件半旧的青绸夹袍,垂着半长的头发,右角上斜插了一把白骨梳子,长长的脸儿,虽不抹胭脂,倒也扑了一层香粉。两只手臂上,带了两只黄澄澄的金镯子。在座的人,年纪大的叫唐大嫂,都不住的恭维她。唐大嫂在身上,摸出两元钞票,放在空碟子里,站起来,两手扑扑胸襟上的烟灰,正待会钞要走,一转眼看到斜对过桌上,坐了一个青年汉子,不由得咦了一声,这就低声向在座的一个麻子道:“老刘,你去把窗户前那个人请过来,我有话和他说。”

刘麻子向那边桌上望道:“是哪一个?”唐大嫂道:“穿了灰布长衫,戴了鸭舌帽,团团脸,两只大眼睛的那个就是。”刘麻子站起来道:“他姓什么?”唐大嫂笑道:“我要知道他抖什么,还用得着你去请吗?他倒是认得我,你就说唐小春的娘请他说话,他就会来的。”刘麻子果然走过去,向那人一点头,笑道:“朋友,我们那边桌上,唐大嫂子请你说话,她就是唐小春的娘。”说着,将手向这边一指,那人站起身来看着。唐大嫂就向他笑着连点了几个头。那人取下帽子在手,随了刘麻子走到这边来。唐大嫂向他笑道:“这位大哥,你还认得我吗?”他笑着点点头,连说:“认得认得。”唐大嫂腾开左手一只方凳子请他坐下,斟了一碗茶,送到他面前,笑道:“人生何处不相逢,我们到底又遇着了。以后,我们总还有见面的日子,为什么不肯告诉我你的姓名呢?”他笑着欠欠身道:“这事何足挂齿!”唐大嫂向同座的人看了一眼,笑道:“我暂且不追问这位的姓名,先把我认识他这一段历史,向大家介绍介绍:是前一个多月的事,我要到上海去,是我省钱,坐公共汽车到下关,偏是不凑巧,这一车子人,始终是挤得要命。到了火车站下车的时候,大家一阵狂挤,把我拥下了车子。我一看车站钟楼上的钟,已经四点多,离开车只有十几分钟了,我也来不及想什么,一口气就跑到卖票的地方去买票。这一下子,把我吓慌了!我手上带来的那个皮包丢了,身上另外没有钱买票;就是有钱买票,我也不能上车;因为那皮包里的东西,太值钱了!那里有一百多块钱钞票,一个钻石戒指,那都罢了;最要紧的,是这里面有两张很要紧的字据。我就是为了这两张字据,要到上海去的,这个皮包丢了,真害了我半条命!我明知道车站上的扒手,比苍蝇还多,这东西丢了,哪里还有还原的指望?但是我已不能上车了!不死这条心,依然跑出站来到公共汽车站去找。”

刘麻子插嘴笑道:“慢说一只皮包,十只皮包也没有了。”唐大嫂道:“是呀,我想那汽车上的人,已经走个干净;就是坐来的那辆车子,也已经开回了城,哪里有法子找皮包。但我想着下汽车的时候,手上还拿着皮包的,大概这是下了车子,在路上丢的。我到了汽车站,见四五辆汽车并排放着,我是坐哪辆车子来的,已经认不出来。看着地面上,真是事出意外……”同座的人,不约而同的答道:“皮包在地上放着呢?”唐大嫂笑邀:“哪有那种便宜事!车站上的人,你想想有多少,慢说是皮包,就是一个铜板,在地面上也放不住。我说的事出意外,是那柏油路像水洗了一样,连橘子皮花生壳也找不到一块,我站在路上不免发呆。喏,这位大哥就过来了,他问我,是不是丢了东西?我说,丢了一个皮包。他问里面有什么?我说里面有钞票,有钻戒,有两张字据,还有几张唐小春的名片。他问我,唐小春就是你大嫂的名字吗?我说,那是我的女孩子。他就一点不迟疑,在衣襟底下,抽出一只手来,手上拿着我的皮包呢。他把皮包交还了我,还叫我点一点东西,看是少不少。我真感激的了不得,打开皮包来,连纸角都没有少一片。”在座的人听到这里,哄然一声笑着,向那人,连说:“难得难得。”那人只是微笑了笑,并没有作声。唐大嫂将桌上的香烟盒打开,抽出一支烟,放在那人面前,笑道:“这位大哥,你现在可以告诉我姓名了罢!那天我要用点小意思谢谢你,你不要,那还罢了,我要问你尊姓大名,住在哪里,你也不肯告诉,说是要赶火车,立刻跑进火车站了。”说着,擦了一根火柴,站将起来递过去。那人口衔了烟卷,就着火吸了烟,点点头说是多谢!

唐大嫂道:“抽我一支烟,就说多谢,你还了我那些东西,我要怎样的谢你呢?”他笑道:“实不相瞒,那天捡到这个皮包,打开来一看,我也有些动心。后来我看那两张字纸,我想这关系很大,无论如何,我要归还原主。就是那天没有寻到唐大嫂子,我也会登报招领的。”刘麻子道:“这字纸很要紧吗?是什么字纸呢?”唐大嫂立刻向那,人瞟了一眼,那人笑道:“无非银钱往来的凭据。”唐大嫂这倒像心里落下一块石头一般,又眼对他看了一下。座中有个胖子,坐在那人对面,立刻站起来,隔了桌面伸过手来,笑道:“朋友,我们握握手罢,我叫赵胖子。”那人自然也就站起来和他握手,赵胖子笑道:“朋友,我初次见面,虽然很佩服你,可是也要说你一点短处!我们虽然说讲义气不是作买卖,但只能说有好处给人,不要人家报答;若是姓名也不告诉人,叫人家一辈子心里头过不去,就不近人情。”那人笑道:“赵大哥,请坐请坐!彼此坐下来。”他又起起身,向在座的人点了个头,因道:“兄弟倒不是故意不近人情,因为我穷的不得了,只靠摆一个破书摊子[饣(左)胡(右)]口,不想在社会上谈什么交情,免得让人家瞧不起。”唐大嫂笑道。“这就不对了,你看,我们这一桌的人,也没有哪个作了先生老爷,都是在秦淮河边上混饭吃的人,有什么身份不身份,敢瞧不起人。”他这才笑道:“我也混到秦淮河边上来了,免不了要请诸位关照一二,当然不能不说出姓名来,我、叫徐亦进,是南滁州人。实不棚瞒,也进过几年学校,只因遭了一点意外,落得饥寒交迫,只好做小贩,原来是在下关摆摊子,因为生意不,大好,现时在夫子庙里摆摊子了。”赵胖子只管睁着一双肉眼泡,看着他说话,这就摇了两摇头道:“夫子庙摆摊子,这是你错了算盘了。一个陌生的人想在夫子庙里做生意,那是要碰钉子的。”徐亦进道:“这个我知道的。我有两位朋友是老夫子庙,他已经给我关照过了。喏,他们就坐在那边,也许各位有认得的。”说时,回转脸来,向原坐的地方望着。刘麻子看过了,回转头来笑道:“那个和尚头矮胖子,倒是很眼熟。三毛,你庙里情形比我们熟,认得不认得?”同座的一个二十来岁的瘦秃子,穿了青短夹袄,嘴里一粒金牙,笑起来常常露着,他笑道:“我认得他,他是一个纰漏。”徐亦进知道纰漏这个名词,是说人不务正经。因道:“他是贩卖水果的呀。现在,他在门东卖烤山薯。”三毛笑道:“他天天去卖吗?”徐亦进道:“偶然也停一两天。”三毛笑道:“这就是他做外快的时候,他家里养了一只八哥会说话,是不是?”徐亦进道:“是的,你老哥认得他?”三毛笑道:“我不认得他,那只鸟就是……”赵胖子睃了他一眼,唐大嫂也拦着道:“这孩子就是这张嘴不好。”三毛伸了一伸舌头,不说了。唐大嫂道:“徐大哥,我想请你吃顿饭,你赏脸不赏脸?”徐亦进抱了拳头一拱手,笑道:“大家都在夫子庙,见面的日子多,有机会,下次再叨扰罢!”唐大嫂道:“不,你非让我专诚请一顿,我心里不安。我也不请外人作陪,就是现在同座的人。”赵胖子笑道:“徐大哥,你就恭敬不如从命罢,我们也好沾沾光,喝唐大嫂子两杯。”徐亦进笑道:“其实是不必这样客气。”唐大嫂道:“就是今天正午十二点钟,也不上馆子,我们这一群不三不四的人,跑进馆子去,闹的不好,又要警察先生费神了。我就是在馆子里叫几样菜到家里吃,大家有说有笑,一点不受拘束,你看好不好?”在座的除了徐亦进之外,都同声叫着好。唐大嫂道:“徐大哥,在座的人,都赞成了,难道你还不赏脸!”徐亦进笑道:“唐大嫂既是这洋客气,我就准于十二点钟的时候来叨扰。”唐大嫂道:“你可不许不来,回头叫好了酒菜,让我自家人来吃不成!”徐亦进道:“决不决不!”当时唐大嫂还谦让着要替他会茶帐,徐亦进说那桌也都是生朋友,人家不便叨扰,这才分手下楼去了。徐亦进回到自己的茶桌上,那三毛说的毛猴子先笑道:“喂,老徐要走桃花运了,唐小春的娘,和你谈上了交情,你怎么会认得她的?”徐亦进把过去的事,略微说了一说。毛猴子将手一拍桌子,把茶碗里的水拍得溅了起来,接着道:“你真是个马老板,有财不会发。别人的钱,你退还他罢了;唐小春娘的钱,你还她干什么?她自小就在秦淮河上混事,也不知道让多少公子王孙,在她身上花了整千整万的冤枉钱。于今年纪大了,又把她的小女儿在庙上卖唱。那丫头拜过名师,很会两句,头子又长得好,在夫子庙是第一二把交椅的红歌女,又赚了不少的冤枉钱。这老蟹有名的唐大蒜,又甜又辣,她那样穿金戴银,我看了也红眼,就是没法子咬她一点元宝边!你有机会捡到她一笔大款,不但不应该还她,你说那皮包里有两张要紧的字据,你就该拿在手里,狠狠的敲她一笔竹杠。”徐亦进笑着,没有作声。毛猴子向对过坐的矮胖子笑道:“王大狗子,你说我的话对不对?”王大狗道:“论起你这个说法,那是没有错的!糖大蒜得来的也是不义之财,为什么不能分她几个用用。不过徐二哥捡到了皮包,怎么知道这是不义之财呢?”毛猴子道:“怎么不知道,他自己说的,皮包里有唐小春的名片。”王大狗道:“徐二哥到夫子庙来了几天,他又知道唐小春是红的是绿的。”第2章唐大嫂茶座说前因徐二哥河厅作上客(2)

徐亦进笑道:“你们两个人,大概是穷疯子,不劝劝你二哥作好人,只要我得那非分之财。”毛猴子道:“有道是人无混财不富,马无野草不肥。要像你这个样子做道学君子,你望到哪一年发财?”徐亦进笑道:“有碗饭吃,不把我们饿死,也就心满意足了,还想发财呢。”王大狗道:“过去的事,后悔也是无用,让二哥去作一个好人罢。不过现在糖大蒜请你吃饭,你倒不要失掉这个机会,我们这穷朋友,你认得两打三打,又有什么用,不如认得这么有钱的人一个半个,还可以救救急。”徐亦进笑道:“人还有半个的吗?”毛猴子道:“怎么没有,那个赵胖子,他就是半个有钱的人。他自己手上没钱,在夫子庙市面上很是活动,他要和你淡交情,你就和他谈交情罢,难道他还能在你身上捉了一只虱子去。”徐亦进对于唐大嫂这番招待,本来在可去不去之间,现在经这两位朋友一再的怂恿,便回去换了一件干净些的蓝布长衫,还同毛猴子掉换了一顶新呢帽,然后按了时间,到唐大嫂家里来。唐家已是有点手面的人家了,在桃叶渡对过,挨着秦淮河的一所旧式房子里居住。他们是住着房子最后的两进,内堂屋就是河厅,是沿河住家最讲究的房屋。徐亦进打听得他们家的所在,到了大门门,就感到心里有些不安。偏偏他们家又住在最后的两进,进了大门,在前进屋子里走过,脸就红着,低头向自己身上看看,这件蓝布大褂,下襟摆还有两块灰白的痕迹,其旧可知。这样的打扮,向人家红歌女家里跑,未免荒唐,正这样的想着,迎面一阵香风吹了过来,抬头看时,由天井走过来一位仙女似的小姑娘,她长长的头发,在后脑勺上烫着飞机式的卷发,额顶心里却梳得溜光,越发把那张鹅蛋脸子,衬托得像海棠花一般,有红有白;身上穿了淡黄薄呢的夹大衣,在大衣下面,拖出桃红色银灰斑点的绸衫,淡中带艳,已觉得不是平常人物;加之她穿着玫瑰紫皮的高跟鞋,走起路来,如风摆杨柳一般。徐亦进不用估量,知道这就是唐小春了。且把身子闪了一闪,让到一边去。她倒不怕人家看她,站住了脚,向徐亦进望着,问道:“找哪一家的?”看她那双水样灵活的眼睛,定了黑眼珠,微微吊起两只凤眼式的眼角,分明是在生着气。不过她虽在生气,然而她那娇滴滴的样子,并不觉得可恼。

这就取下头上的帽子,半鞠着躬答道:“我是唐大妈叫我来的。”她哦了一声道:“你姓徐?”随着这话,往他周身上下打量了一番,接着也就微微地一笑。在她笑的时候,由红嘴唇里,露出那两排雪琢成的牙齿,实在可爱。因答道:“是,我姓徐。”她将手向后面一指道:“由这堂屋里一直穿了过去,就是唐大妈家里。”她说完了,电没有向他再打招呼,扭转头径自走了。徐亦进望了她的后影,倒出了一会神。心想,美是美极了,怎么这样大的架子!正这样的出着神呢,后面有人叫道:“徐大哥!徐大哥!都在这里等着你呢!”回头看时,唐大嫂正站在堂屋向后进的屏门口,连连招手。徐亦进,笑道:“这屋子太深,我不敢冒昧进来。”唐大嫂笑道:“屋子深,怕什么?从那百年起,秦淮河上,也没有什么大小老爷在这里打过公馆,还没有什么人家挂上闲人免进的牌子呢。”说笑着,将徐亦进向里面让着。这里是个长长的天井,东头有一棵说不出名字的老树,弯着树干,没有什么枝叶。两边地上,七歪八倒的,躺了几块太湖石。也有两三一个瓦钵子养着菊花,一一丛芭蕉,有四五个蔸子,并不见肥大,只是那叶子,四面颠倒着,占了半个天井,所以地下都是阴湿湿的。对着这天井,有一道雕花栏于,没有了漆,也没有了下半截,年代是相当的远了。在栏杆里,是窄窄的廊子,那里摆了水缸,破茶几,半篓子木炭,一只破的方凳子,上面放了个炉子,把靠炉子的一堵墙都熏黑了。那炉子烧着炭,熬着开水壶呢。有个廿岁上下的姑娘,穿了件青布长夹袍,站在那里等水开,没有烫发,光头发剪得短短的,倒是前面养了一道长刘海发,配衬得雪白的一个圆脸子。亦进对她,倒是加倍的注意着;因为她到书摊子上去买过两三回小唱本,在脑筋里早就有下这一个印象了。随着唐大嫂子走了进去,便是河厅:赵胖子刘麻子三毛都在这里候着。除了上午茶楼上见过的杨老四李少泉之外,唐大嫂又介绍了一位汪老太和扬州老马一块儿见面。这里完全旧家庭的摆式,河厅朝着秦淮河,一式是四方格子的玻璃窗,现在已经完全关闭起来了。屏门反过来,背对天井,朝了玻璃窗靠屏壁,有一张琴桌,上面放着座钟帽筒胆瓶小架镜,琴桌下套住一张方桌,上面摆了六个糕饼碟子。两旁六把太师椅,夹了四张茶几,另摆了两个方凳,这些男女分在两边坐着。亦进看看,只有最下方一张椅子是空的,就在那里坐着。唐大嫂道:“徐大哥,你可不要拘礼,我们随便谈谈,请你随便吃点东西。”亦进手上还拿了帽子,又站起来欠了一欠身子,在走廊子下的那位姑娘就进来了,笑着点点头道:“徐老板,帽子交给我。”刘麻子怕他误会,立刻抢上前一步,介绍着道:“这是唐家妈的二小姐。”亦进也就和她点点头道:“不敢当!”二小姐笑道:“不要客气。”她说着话,终于是把帽子接过去了。随着这位小姐拿了一只盖碗,放在上面桌上,再由外面提了开水壶来,在桌边泡过了茶,回着头笑道:“徐老板,请上坐罢!”亦进道:“这样子招待,我就不敢当。”说着,又把两手抱了拳头,连拱了两下。唐大嫂道。“徐大哥,你不用客气,我家里大大小小许多:事,都是我这二丫头做,家里用了个老妈子,伺候我们三小姐一个人,就够累了。她倒是会烧两样小菜,除了在菜馆子里叫了几样菜之外,我又叫王妈,也做两样,这时候让她在厨房里忙罢。”亦进道:“作晚辈的,现时在夫子庙作生意,少不得请唐大嫂和各位老前辈携带一二,这样子客气,以后我到不便来了。”唐大嫂笑道:“这也不算客气,要客气我就请徐大哥到菜馆子里,恭恭敬敬喝几杯了。”她说着话,走到桌子边,抓了一把瓜子,放到放茶碗的所在,向他点点头道:“请这里坐吃瓜子。”亦进笑道:“在这里坐是一样。”赵胖子坐在他上手,便拍了椅子靠道:“这是主位,你在这里,你看,唐家妈不便坐下,只好站着说话了。”刘麻子更是率直,就来牵着徐亦进的衣袖,向上面推着。唐大嫂也道。“徐大哥,你就上座罢。说起来,我们都是一洞神仙,拉拉扯扯,就觉着不脱俗套了。”亦进听了这话,不使一味的谦辞,只好在那地方坐下。大家先说了几句闲话,唐大嫂手里拿了烟卷,坐在下方,斜了身子向他望着,因笑道:“徐大哥就是一个人在南京吗?”亦进道:“便是一个人,也就无法维持哩!”唐大嫂道:“家里还有什么人吗?”亦进道:“家里就只有一个胞兄。”唐大嫂道:“没有嫂子吗?”亦进道:“唉!说起来惭愧!愚兄弟两个,都到了这样大岁数了,还是光人两个。”说到这里,二小姐正由外面进来,到屋子里去拿什么东西,向他看了一眼。唐大嫂笑道:“这么说,我们应当叫你徐二哥。”亦进笑道:“我是个老二的命,在南京和人家拜把子,算起来,也还是老二。”唐大嫂向他看看,又向赵胖子汪老太笑道:“做老二的人,大概在忠厚一边的居多。你看我们二春,不就是个老实孩子吗?所以我没有放她出去。”这位汪老太穿了件旧青缎子短夹袄,可又下摆长齐了膝盖,半白的头发,还挽了个小圆髻,手捧了一杆水烟袋,不住的向外喷着烟,已是将亦进打量个三四回。她听了唐大嫂的话,将一张长脸,连连点了几下,在七八条皱纹的脸上,告诉了人她处世的经验很深,这就插嘴道:“你们二小姐,只能说一句稳重,你要说她老实,那是看小了她;她肚子里比什么人也精灵哩!二十岁的姑娘,比人家四五十岁的人还要牢靠些。”唐大嫂笑道:“还是二十岁啦,望哪辈子了,今年二十四岁了。”亦进这才知道二小姐芳名二春,是二十四岁。当二春再由屋子里出来的时候,亦进不免对她脸上多看了一眼。二春这就红着脸笑道。“汪老太和我算命呢!”汪老太正燃了纸煤,烧着烟袋头上的烟丝,随了说话,喷出一口烟来,笑道:“可不是,我在给你算命。我正在这里算着,你是哪一天红鸾星照命。”二春轻轻啐了一声,自走出去了。有了这句话以后,她就不进屋子来了。直到酒菜预备齐了,王妈进来搬台整椅,她才进来安排杯筷。菜端上了桌,唐大嫂就请亦进上座,他还要谦让时,大家都说,唐家妈说了,不要拘俗套,今天总是徐二哥的主客,若让我们上座,就没有这个礼。汪老太放下了水烟袋,上前一步,扯着亦进的衣襟,笑道:“今天你就受恭敬一回罢,难得唐家妈很喜欢你,这就是你的运气,将来你就把她当一个长辈,遇事都恭敬些,包有你的好处。”亦进觉得这位老太婆虽是话里有话,倒是真情。便又向大家一揖,说声有僭了,只好在上首坐着。唐大嫂坐在下方,亲自提壶斟了一遍酒。

刘麻子就接过壶去,笑道:“唐家妈,交给我罢。”唐大嫂并没有谦逊,由他代斟了。亦进这也就看出来了,唐大嫂是这一群人的首领,大家都捧着她呢。于是自己也在大家恭维之下,顺了口叫唐大妈。这菜肴是相当丰盛,除了在馆子里叫来的菜之外,家里还有炖鸡,炖鸭,红烧蹄膀,红烧青鱼,一色是大碗。办逃站起来几回,只笑说菜太多了。家里几样菜,是二春送来的。亦进于她每送一碗菜来,就起身一下,说声不敢当!唐大嫂笑道:“徐二哥,你这样子客气,请你吃一顿饭,是请你来受一顿饭的罪了,快不要这样子!”赵胖子也坐在邻近下方的所在,当二春送菜来的时候,伸手一把将她扯住,笑道:“二小姐也坐下来吃罢,除了徐老板,这里都是自己人,要什么紧,事让王妈做罢。”二春低头笑着,只说等一会儿吃。唐大嫂道:“你就坐下来吃,徐二哥也是一位正人君子,你现在倒又怕起生人来了。”二春背转脸来,轻声道:“你看娘说话,我怕什么生人,厨房里的事还没有做清楚呢。”唐大嫂道:“那就交给王妈罢。”说着,将椅凳向旁边挤了一挤,腾出一角空位来。二春抿了嘴微笑着,搬了一个方凳子,挨着唐大嫂坐了。徐亦进坐在上面,正对了她望着,心里可就想着:一个开堂子养娼妓的人家,有这样含羞答答的姑娘出现,倒也是难得。心里想着,又不免多看二春两眼。酒到这时,大家够了,都捧了饭碗吃饭。徐亦进扶起筷子碗,只扒了一口,却将碗筷放下,突然站了起来。这一番客气,全桌人都有些莫明其妙呢!第3章还旧服姊妹表歉忱赠新书良朋存厚道(1)

徐亦进自到唐大嫂家里以后,越受到恭维,却越是客气,大家已觉到他有些多礼了。现时,他在吃到酒醉饭饱的当儿,无缘无故,又站了起来,都不免向他望着。但是他没有计较到众人的态度,只是朝善后面天井里笑着。大家回头看时,是唐小春小姐回来了,徐亦进点着头道:“三小姐回来了,多谢得很,我在府上打扰多时了。”唐小春比出去的时候,更要漂亮了。脸上带了两个桃花瓣子似的红晕,两只双眼皮儿,只管向下合着,见亦进向她客气着,也就直走到桌子边来,向他笑道:“没有什么好菜,多喝两杯酒罢。王妈,拿酒壶来,让我敬三杯。”说时,身子微微的有点晃荡。唐大嫂立刻站起来,将她搀住,皱了眉道:“这又是哪一班促狭鬼请客,把她灌醉到这种样子。”说着,就在小春的大衣袋里抽出一条花绸手绢来,要替她擦嘴。手绢抽出来了,两个蜜橘滴溜溜的在地面上转着,小春很快的弯腰到地面上去捡橘子。偏是她手未到之先,一脚踢去,把那橘子踢到桌子下面去了。徐亦进低头看时,那橘子已经到了自己椅子脚下,这就赶快捡了起来,走出坐席向小春送了去。不想是那么巧,正当他走近了身边,小春哇的一声呕吐出来,却把肚子里一切不能消化的酒饭菜,标枪似的向亦进身上射了过去,把亦进的蓝布大褂吐湿了大半边。那还不算,便是他的脸上,也还溅了不少的点子。唐大嫂哦哟了一声,抢上前就把花绸手绢交给亦进,亦进笑道:“不要紧,不要紧!我这样破布衣服,用这样好的绸手巾来擦,那太不合算了。”二春也放了筷子碗,皱了眉道:“妹妹怎么醉到这种样子。”说着,也就在衣袋里掏出一方白纱手绢,交给亦进道:“徐老板,你快拿去揩揩脸上罢,不要客气了。”

徐亦进见是一条白纱手绢,这就无须痛惜,自拿了擦脸。二春转身进房去,立刻拧了一把热手巾,两手捧着,送到亦进面前,见他衣襟上,还是水汁淋漓的,便笑道:“实在是对不起,你就用手绢擦罢。”徐亦进笑道。“我说了,不必介意。这样一件蓝布大褂,毁了也不值什么,而况这一点也碍不着什么,回去下水一洗就好了。”二春道:“妈呢,找一件旧衣服来给徐老板换换吧。”唐大嫂很机灵的,已由外坷亲自端了一脸盆热水来笑道:“真是对不起!你看小春这丫头,我不知道说她什么是好,惹了这样大一件祸事,她倒不管,扭转身子就跑了。”二春看到母亲打了水来,自己也一扭转身子走了。亦进再三的说不要紧,将脸盆接过来,放在茶几上,搓手巾擦抹了身上,一回头正待入座,可是二春手捧了一件折叠得很平整的灰色哔叽长夹袍,在面前站着。亦进道:“二小姐,不必不必!我身上已经擦干了。”二春没开口,脸上先飞红了一阵,低声笑道:“换一换罢,那件衣服揩得两大块湿迹,怎样穿?”在座的人都说:“二小姐的面子,徐二哥把湿衣服换下来罢。”这样说着,二春的脸子更是红了。亦进只好点着头,把衣服接了过去,走到窗户下,背了身子把衣服换过,低头看去,竟是相当的合身。赵胖子笑道:“真是的,人是衣衫马是鞍,徐二哥把衣服一换,人都年轻了好几岁。”二春在一边向他周身看过,也就抿嘴微笑。这样忙乱了一阵,汤也凉了,菜也不大热,二春和王妈重新端去回了一次锅。亦进虽然客气,赵胖子三毛这些人,却要等着吃个通量。这样一混,就是大半下午。徐亦进陪着赵胖子这班人,闲话了一阵,站起来望望天上的太阳,便向唐大嫂道:“我那件衣服是二小姐拿去晒了,大概干了吧?”

唐大嫂道:“我看见她去洗了,明天衣服干了,我叫王妈送到府上去。这件夹袍子,虽然是旧的,倒还干净。徐二哥若是不嫌弃的话,你就留着穿吧。”亦进低。头看看自己的衣襟,笑着摇了两摇头道:“一个摆书摊子的人,穿这样好的衣服,那不是惹人家笑话吗?”二春这时站在房门口,手扶了门框,向了大家笑着。赵胖子笑道:“二小姐有什么意见发表吗?”二春本来想说句什么的,被他问着,倒有些不好意思,红了脸道。“我有什么意见发表,这位徐老板太客气罢了。我也就怕徐老板客气,就在箱子里翻了这样一件很旧的衣服出来,不想徐老板还是嫌漂,亮。”三毛坐在旁边,将颈脖子一伸,笑道:“徐老板,你看二小姐都这样说了,你就收下罢。”亦进这就向她笑着拱了一拱手,回头对唐大嫂道;“打扰得很,我要告辞了。那件蓝布衣服,就请放在这里,哪天有工夫我来拿。”再又向大家说声少陪,方才向天井里走。二春拿了他的帽子,追到天井外面来,笑道:“还有你的帽子呢。”亦进接过帽子,笑道:“你看我自从进门起,就累着二小姐,一直到现在要走,还是累着二小姐。”二春微微一笑。等他走了,回身进屋来,向唐大嫂道:“妈,你太大意,人家早就要走的了,只为了想等着那件蓝布大褂,延到这时候,你若早说把那件哔叽夹袍子送他,他老早就走了。”唐大嫂笑道。“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我怎样会知道这意思,呢?”二春道:“妹妹也是不好,我们感谢人家,特意请人家来吃饭,不想会吐了人家那样一身的龌龊,真是让人心里过不去。”唐大嫂道:“你不要说了,我心里正难受。小春虽然醉过,从来也没有醉到这种样子。真是骑牛撞到亲公家,她一害羞倒在床上睡去了,明天我亲自到徐老板家里去向人家赔个不是罢。”二春道:“这件事,我们实在做得不大漂亮,向人家说什么是好呢?”说着,只管皱了眉头子。唐大嫂笑道:“你看这孩子说话,这件事,也不是我叫小妹妹做的,她已经做出来了,我有什么法子呢,你倒只管唠叨着我。”二春鼓着腮帮子,扭转身子回房间去了。她是心里这样过不去,可是那惹祸的唐小舂,却是放头一场大睡,醒过来的时候,屋子里的电灯,已经是亮着火了。打了个呵欠,在床柱上靠了坐着,将手揉揉眼睛,向桌上看去,那里已是放下了好几张请客条子,便撅了嘴道:“请客请客,我恨死这请客的了,天王来请我,我也不去。”随了这话,是二春进来了,笑着一句话还没有说出来。小春便笑道:“真是要命,妈恭恭敬敬请来一位客,我倒吐了人家一身。”二春笑道:“你心里倒还明白。”小春笑道:“我怎样不明白。不过胃里头只是要向上翻,无论怎么着,忍也忍不住,人家没有见怪呜?”二春道:“人家见什么怪。你唐小姐吐出来的东西,人家要留在身上当香水用,能够见怪吗!”小春道:“我给人家灌醉了,也是不得已,你拿话俏皮我作什么?”二春道:“我为什么俏皮你,本来人家笑嘻嘻的,一点不介意。”小春道:“这样子说起来,我明天见了他,倒要和他说两句客气话。”二春道:“妈说你自己去他家里客气两句。我想那倒不必,他天天在夫子庙里摆摊子的,我知道他的地方,明天上街去,弯两步路,到庙里向他打个招呼就是了。”小春道:“你怎么知道他摆摊子的地方?”二春道:“前两天,我到他摊子上买过小唱本,所以我知道。”小春道:“一个摆书摊子的人,也不必和他太客气了。”说着,走下床来,对了衣橱子上的镜子,理着耳朵边的鬓发。第4章还旧服姊妹表歉忱赠新书良朋存厚道(2)

在镜子里见母亲进来,只管撇着嘴,回转头来道:“我这话错了吗?”唐大嫂道:“不说别的,只看你手指头上带的那个戒指,就是人家捡到了奉还你的。四五百块钱那还是小事,你费了多少心血,才得到手,这种年月,见财不动心,有几个人?他有这种好心,就可以佩服,管他是作什么的呢!哪怕他是做贼的,对你娘几总算对得起。就是你今天吐了人家一身,人家脸红都没有红一下。”小春道:“我正在这里和姊妹说呢,明天出门去,弯一步路,到他书摊子上客气两句。”唐大嫂点点头道:“这倒像话,顺便把他留下来的那件蓝布大褂,也给送了去。我们要搭架子,也犯不上在这种人面前搭架子。今天你在家里休息一天吧,脸上哪里还有一点血色啊。”正说着,自己的包车夫,在堂屋里叫道:“三小姐条子,六华春姓陈的,一共是五张条子了,该预备出去了。”说时,由门帘子外面,伸进一只手来,手上就拿了那张请客条子。小春抢上前一步接了过来,三把两把,将纸条子撕个粉碎,向地下丢去,又将脚在上面连连踏了几脚。咬着牙道:“以后我不当歌女了,我让人家灌醉了,现在酒还没有醒,又要叫我去灌醉,我是个垃圾箱……”唐大嫂拦着道:“不用说了,你醉了没醒,我知道了。我不是对你说了,叫你在家里休息一天吗!”小春道:“我从来没有这样丢过人,今天在新朋友进门,我糊里糊涂的吐的人家一身,实在不好意思。”二春笑道:“还好,你已经明白过来了。”唐大嫂道:“我们二丫头,就是这样死心眼,有件事过意不去,总是挂在口里。”小春道:“这是我过意不去的事,要她多什么事?姊姊看中了那个姓徐的,你要去报他的德吗?”二春红着脸呸了一声,自走了。自这以后,她就不提到徐亦进的事了。到了次日下午,小春当着二春饭后,洗过了手脸,就迎上前向她陪笑道:“姊姊,你陪我上街去一趟,好吗?”心里猜着,她一定要用一句很厉害的话碰回来了。可是二春很平和的问了一句不相干的话,现在几点钟了?小春道:“一点多钟了,无论他摆书摊子在几时起,这个时候,也摆出摊子来了,我们一路去罢。”二春道:“妈出去上会去了,没有留下什么话;不过那件衣服,妈倒是说过让我送去的。”小春道:“既是妈叫你送去的,我不去了,你替我向他说两句道歉的话罢。”二春红了脸道:“怎么你避开了,让我一个人去,那不是……”她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小春倒没有明白她的意思,笑道:“你真没有出息,这点事情也办不了,我就同你去罢。”二春听说,立刻跑回自己屋子里去,提了一只白布包袱出来,脸上白了些,似乎又是扑过一回香粉了。她似乎怕,小春追问什么,先道:“夹一件衣服在胁下去送给人,怪难为情的,拿一块白包袱包着好看些,并没有送什么给他。”小春也没理会,自随了她走,走到夫子庙,二春也不用多打量,顺了东侧门里的小街,径直向前走。在那转角的所在,一列书摊子,横斜着对了人行路,摊子里面,有个人坐在矮凳子上看书,二春回转头笑道:“这个人倒相当的用功,每次跑来,我都看到他在这里看书。”小春道:“你都常看到他吗?”二春道:“我哪里……”一句话未了,徐亦进已是抬起头来,看到二春姊妹,立刻站起身,连连的点了头笑着。二春本是走在前面的,到了这时,就不知不觉的向后退了两步,把小春让上前一步。小春倒没有什么感觉,也就走近了书摊子,笑着向他点点头道:“徐老板,昨天对不住得很!”二春虽是也靠住妹妹站着的,但是只对他微笑了一笑,没有将话说出来。徐亦进放下了书本,两手抱了拳头,连连拱了几下,笑道:“这就实在不敢当得很!”二春这才把布包袱放在书摊子上,因道:“徐老板衣服洗干净了。”小春也笑道:“我本来不好意思来见徐老板的,可是想到自己做的事,未免太不像话,总要自己向你表示一下歉意。”

说到这里,不免低了头,将手去翻弄摊子上的书。徐亦进道:“三小姐,你要说这话我在这里站不住了。”。说话时,眼见她只管翻弄书页,便笑道:“三小姐喜欢看小说书码?”小春道:“让徐老板问着了,我就有这点嗜好。”亦进道:“那好极了,我这满书摊子都是小说,三小姐爱看哪一种的书,随便挑罢。”小春一看眼前摆的书,倒有好几种是没有看过的,就一齐捡着垒在一堆。亦进道:“不好拿,就把这白布包袱包了去罢。”说着,透开包袱来,在自己的衣服下面,还露着两盒点心,便呵哟了一声,二春红着脸笑道:“这是家里现成的东西,我觉空着手来,怪不好意思的。”徐亦进笑道:“既然拿来了,谅着二位小姐不肯带回去,在唐家妈面前给我道谢罢。”一面说着,一面将书包了起来,小春背过身去,打开手皮包,掏出一张五元钞票捏在手上,回转身来,先把书包提着,然后将那张五元钞票向摊子上一丢,笑道:“徐老板,清你收下书钱罢。”说毕,扭头就走,徐亦进拿了钞票,绕过书摊子来追她们时,她们已经走得远了,站着路头上,倒发了一阵呆。自己回到书摊子上,将书整理了一会子,又站着发起痴来。忽然有人叫道:“老徐,你这是怎么了?”亦进抬头看时,却见毛猴子站在面前,他手里提了一只鸟笼子,里面关了一只八哥儿,那笼子门是敞开的,鸟并不向外飞。笼子上面,插了一根竹片,头上挽个圈圈,表示是卖的意思。因道:“你改了行了,卖鸟?”毛猴子笑了一笑,没有复他这句问话,回转头来,向庙外一努嘴道:“唐小春刚才过去了,你看见吗?”亦进道:“怎么没有见到,我正为她来了一趟,为起难来了。”毛猴子道:“你吃了她家一顿,想还礼,是不是?我告诉你,不必在人家面前丢人了,唐小春在夫子庙酒席馆里一天进进出出的,也不知道经过了多少酒席,鱼翅海参只当了豆腐白菜吃,你……”徐亦进连连摇了手道:“不对!不对!我也不是那样不知进退的人。她刚才到这里来,丢了一张五元钞票在书本上,只拿了两三套书走,那差得太远了。”毛猴子笑道:“你这个大傻瓜,她们家里那样有钱,多花她几文,有什么关系。而且你送还她们好几千块钱,就尽花她五元钱,电不值九牛之一毛。”徐亦进道:“唯其是我送还过她们这些钱和东西,不应该再收她们这点小惠。”毛猴子摇摇头笑道:“你这个人的脾气,我真是没有话说,我替你出个主意罢:你明天挑拣值得五块钱的书,送到她家去就是了。规规矩矩,作她五块钱生意,有什么不可以。”徐亦进笑道:“这倒使得。你怎么要把这八哥卖了它?这鸟会说话,又很乖,卖了可惜!”毛猴子笑道:“你是个傻瓜,晚上请你喝酒罢。”说着,他自提着鸟笼子走了。徐亦进想着,这两天生意不大好,照了他的话办也好。因之早些收拾书摊子,到批发书庄上去,挑选了几部内容比较好的小说。次日上午,算着小春还没有出门去应酬,把书送了去。这时,小春正在窗户边梳妆台边洗脸抹粉,隔了玻璃,就看到徐亦进夹了一大包书进来,便由屋子里迎了出来,笑道,“徐老板真是个君子,一定不肯沾别人一点便宜,给我送得书来了。”

亦进见她穿了一件旧红绸短袖夹衫,颈脖子上围了一方很大的白绸手绢,将肩上盖了,长的卷发披在白手绢上,脸上只淡淡的抹了香粉,透着淡雅之中,还有些天真,情不自禁的笑了一笑。小春道:“徐老板,你笑什么?”亦进笑道:“这句话,也许说得冒昧一点,我在一本书的封面上,看到一个时妆美女画,就像唐小姐这个样子。”小春噗嗤一笑道:“那个书封面上,是一个丑八怪罢了,什么时妆美女。”说着,将亦进的书接了过去,就放在堂屋桌上,一本本的翻弄着,笑道:“很好,只有两本是我看过的。”亦进道:“现在上海书铺子,翻印旧小说很多,有些书,从前花了大价钱全买不到的,现在都可以买得到。”小春道:“我想看一两部艳情小说,你有法子可以找得到吗?”说对,微微一笑,瞅了徐亦进一眼。他看到,心里就十分明白。踌躇了一会子道:“也许可以找得到。”说到这里,觉得身后有人走过来,回头看时,却是二春,送了一杯茶在旁边茶几上,笑道:“多谢多谢!”说着,点了两点头,二春向小春看看,微微瞪了一眼,没作声。小春不理会,还向亦进道:“明天同我送书来,好吗?不一定要旧小说,新出的也好。”亦进点头答应是。却向二春问道:“唐家妈在家吗?”二春道:“不在家,请坐会罢。”亦进退了两步,坐在椅子上,微微咳嗽了两声,笑道:“唐家妈也很忙。”二春微笑着,小春却把一个指头,蘸了桌上的水渍,在涂抹着字,身子斜靠了桌沿站着。亦进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茶,站了起来,笑道:“请在唐家妈面前替我说一声,看看她老人家来了,再会罢!”说时,顺眼向桌上看去,映了天井的光线,看得清楚,小春在桌面涂写的有金瓶两个字,也有个完好的性字,其余是抹糊涂了,也不便问什么,点头向外走。她姊妹们都没有送,只是小春却抬起一只手来,连连的举了几下,笑道:“明天,你要送书来的呀!”亦进也就远远的点了两点头,答应着去了。二春向小春笑道:“你轻轻的对人家说,你怕我没有听到吗,叫人家送艳情小说你看呢。上次陆影送你一本不好的书,妈知道了大骂你一顿,你忘记了吗?”小春板了脸道:“她不认识字的人,听她的话作什么!”说完,她自拿着书进房去了。隔了房门道:“姊姊,这件事,你不许对妈说,她要唠叨我,我就同你不依。”二春道:“我是好话,昕不听在你,我告诉妈作什么!”小春隔了门帘子嘻嘻的笑着,二春把这事放在肚里,也没有作声。到了次日上午,二春坐在天井里的矮凳上,靠了洗衣盆搓洗衣服,两只眼睛,却不住的对门外望着。果然的,在十一点钟的时候,徐亦进夹了一个四四方方的报纸包儿,由外带着笑容走了进来,二春由水盆里拿出湿淋淋的一双手来,自掀起胸前的蓝布围襟,互擦了两只手,亦进见她青绸夹袄的袖子外,露出雪藕似的两只手臂,不由得站定了脚,向她发出桃红色的手掌望了去。二春道:“徐老板,你真信了我妹妹的话,又送着书来了。你不要信她,她是个小孩子。”徐亦进笑道:“二小姐,你放心,我送来的书,没有不能看的。”小春听到徐亦进说话,一掀门帘子,直跳了出来,走到亦进面前,双手把那个书包,由他胁下夺了过去,笑道:“多谢你了!”第二句话,不曾交待完。就跑进房去了。二春道:“徐老板,请坐喝杯茶罢。”亦进笑道:“我请人看着摊子呢。”说时,在怀里又掏出一个小纸包来,笑道:“这是我找到的几种文明小唱本,里面有女侠秋瑾,有西太后,都很新鲜,这比二度梅昭君和番那些东西好得多。”说着,把包书本子送了过来。二春笑道:“我认不了三个大字,看什么书,不过睡觉的时候,拿着当安眠药罢了。”说话时,搭讪着又将围襟分别的擦手。亦进见她没有接着,就将一小包书放在廊檐下破茶几上,点头道:“再见罢!”一句话毕,就出去了。

二春将书本拿到屋里去翻了一阵,再悄悄的走到小春屋子门口,隔了门帘,向里张望着,见她把书放在桌上,摊开了一本,站在桌子边,随便翻动着。二春又悄悄的走进来,站在她身边看。小春还是看书,很从容的道:“你轻轻的走进来,以为我不知道呢?你看罢,这并不是什么坏书。”说着,把看的书本向前一推。二春看时,都是些印刷很美丽的书,封面上印着时妆美女画,有的题着家庭杂志,有的题着戏剧月刊,有的题着家庭常识大全。二春笑道:“这些书,你不大合意吧?”小春道:“怎么不合意!这家庭常识就很有意思,什么去油渍法,作鸡蛋糕法,我五分钟工夫就学会了好几样。”二春笑道。“那也罢了,这个人看起样子来倒很老实,作事倒很有深心。”小春道:“这里有六本杂志,全是三四毛钱一本的,合计起昨日的书,五块钱,人家要蚀本了。”二春道:“终不成我们又送他五块钱,可是你要送他五块钱,这一笔帐,永远没有法子算清了。”小春道:“等妈回来,我们再和她商量罢。让妈送些东两给他就是了。我真没有看过这种作小生意的人,这样君子,一点便宜也不肯沾人家的。我倒想起来了,你送了他两盒点心,他又送你一些什么呢?”二春道:“他送东西给我作什么,那两盒点心,也不能算是我送给他的。”两人正淡论着这事,唐大嫂走进屋子来了,见桌上堆了许多书本子,便说道:“小春又买了许多书回来了。买来了,也不好好放着,床上桌上封处丢,连马子桶上也放着,我倒天天替你收拾。”小春道:“这是我买的吗,是那个姓徐的送的。”唐大嫂道:“大概是他不愿白得那五块钱吧?这人倒是这样干净,送的是些什么书?小春乱看书,看了胡思乱想,我就不赞成。”说着随手在桌上掏起一本书来翻弄着。二春也挤上前来,见是一本家庭常识,便用手指着书页道:“这书很不坏,专门教女人怎样管理家务。”唐大嫂笑道:“我晓得,这是烈女传”。二春笑道:“妈就只知道女儿经,烈女传,人家徐老板也不会送这样的旧书给小春看,这是家庭常识。”唐大嫂翻翻着书上几页插图看看,见有是裁衣服的样子,有是栽花盆的样子,因笑道:“这个我明白,以前我们家里也有一本,叫万宝全书,认得字的管家人,是应该看一本的。”二春笑道:“你看明白起来,我妈是什么都知道的。”唐大嫂两眉一扬,笑道:“你妈就是不认识几个字,要说……”小春一撇嘴,笑道:“又来了,要说夫子庙上的事,你是件件精通。”唐大嫂道:“岂但是夫子庙,除非外国的事我不知道,中国的事,我总不怎样糊涂。”二春笑道:“那就好了,我们就请教你老人家吧,白收人家许多书,怎样谢人家呢?”唐大嫂道:“呵,你倒这样急,彼此都住在秦淮河迦上,往后来往的日子长着呢,忙什么?”二春碰了母亲一个钉子,红着脸子走了。自己成了成心,就没有再提到徐亦进送书的事了。过了两天,是个黄昏时候,小春在绸衣上罩了件蓝布大褂,在门口闲望,约莫十分钟,见亦进胁下又夹了一包书走来,小春就在大门口拦着路站定,笑道:“徐老板,你真不失信。”亦进道:“昨天三小姐在马路上喊着我,我没有听清楚,你的车子就跑过去了。”小春低声道:“徐老板,你不要到里面去,我有话对你说呢。”说着脸一红,这种言行,出之于一个少女,徐亦进对之,怎不愕然呢。第5章见艺人传书有遗憾怜神女冒雨表同情(1)

唐小春是秦淮河上一位头等歌女,年纪又很轻,无论怎么样子傻,也不会爱上一个摆书摊的人。徐亦进那分愕然,倒有些不自量力。不过这情形,小春立刻看出来了,倒也觉到他误会得可笑。便沉着面孔,带了一分客气的笑容,向亦进点点头道:“也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我有一封信,要请你面交一个人,为什么不由邮政局寄去?因为信里面有点东西,若是别人接着了,恐怕不会转交本人,徐二哥是个君子人,一定可以带到。”亦进见她说得这样郑重,便也正了颜色道:“唐小姐,你放心,我一定送到。送到了,请收信人回你一封信。”小春笑道:“那就更好了。不过这封信,最好还是你亲自交到我手上。你若是遇不着我,迟一点时候,那倒是不要紧的。”说了这句话,她脸上又红了一阵。亦进看这样子,显然是有点尴尬。便镇住了脸色道:“那是当然。”小春笑道:“也许我顺便到庙里去看看。”亦进道:“这倒用不着。我自然知道三小姐什么时候在家里,那个时候,我说是送书来,把信夹在书里,亲手交给三小姐就是了。三小姐看着还有什么不妥当的吗?”小春抿了嘴微笑,又点了两点头。于是伸手到怀里去掏摸了一阵,掏出一个粉红色的洋式信封,交给亦进,亦进接过来,捏住信封一只角举起来,刚待看看姓名地点,小春回头张望了一下门里,努努嘴,向他连连摇了两下手。亦进明白着,立刻揣到怀里去,正还想同她交待一句什么呢,小春低声笑道:“你请便罢,也许我姊姊就要出来。”亦进听到说二春要出来,不免站着愕了一愕,但是看到小春皱了两道眉毛,却是很着急的样子,便点了个头,低声道:“明天上午会罢。”说毕,立刻转身走了。自己也是很谨慎,直等走过了两三条街,方才把那封信掏出来看,见是钢笔写的,写着请交鼓楼务仁里微波社,陆影先生亲启。亦进不由得惊悟一下,这微波社和陆影这个名字脑筋里很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一面走着,心里头一面想去。顺了这封信上的地面,搭了公共汽车,先到了鼓楼,下车之后,转入那条务仁里。见墙上钉了一块木牌子,画了手指着,用美术字写着微波剧社由此前去,自己不觉得哦了一声。

同时,也就停住了脚,自言自语的沉吟着道:“一个歌女,向一个演话剧的小伙子送信,可瞒着人,这件事正当吗?若是这件事不正当,自己接了这一件美差来干,不但对不起唐家妈那番款待,就是唐二小姐也把自己当个好人。这样着,勾引人家青春幼女,实在良心上说不过去。”于是在怀里掏出那封信来,两手捧着,反复看了几遍。忽然有人在身旁插嘴道:“咦!这是我的信。”亦进抬头看时,迎面来了一个穿西服的少年,白净长圆的面孔,两只乌眼珠转动着,透着带几分圆滑,头发梳得乌油滑亮,不戴帽子,大概就是为了这点,颈脖子上用黑绸子打了个碗大的领结子。结子下,还拖着尺来长的两根绸子,垂在衣领外面,人还没有到身边,已然有一种香气送过来。他见亦进望了他发愕,便道:“你这信不是唐小姐叫你送来的吗?我就是陆影,你交给我得了。”他操着一口北平话,有时却又露出一点上海语尾。亦进因道:“信确是送交陆先生的,不过我并不认识你先生,怎好在路上随便就交出去?”陆影瞪了两只眼睛,向那封信望着,因道:“你这话也有理。你可以同我到寄宿舍里去,由社里盖上一个图章,再给你一张收条,你总可以放心交给我了吧。”亦进道:“那自然可以。并不是我过分小心,唐小姐再三叮嘱过,叫将这封信面交本人,再讨一封回信,信里似乎还有点东西呢!”陆影笑道:“自然。这是你谨慎之处,不能怪你,回头我多赏你几个酒钱就是了。”亦进只是微笑着,跟了他走去。到了那个剧社,却是一所弄堂式的房子,进门便是一所客堂,空空的陈设了一张写字台,随便的放了几张藤椅子,白粉墙上贴了几张白纸,写着剧社规则,和排戏日期之类。此外钉了钉子,一排排的挂着衣服。也有西服,也有裤衩,也有女人旗袍,这就代替了人家墙上的字画占董。写字台上,并没有国产笔墨,不知是什么人,穿了一身旧西服,伏在椅上,用钢笔在写信。他抬头看到陆影,微笑道:“老陆,借两毛钱给我,好不好?”说着,伸出两个指头,作个夹烟卷的样子,在嘴唇边比了一比。接着道:“我又断了粮了。”陆影笑道:“你断了粮了,我的银行还没有开门呢!”他说这句话时,眼光已是射到亦进脸上,突然把话停住,脸也随着红了起来。徐亦进虽然少和这种人来往,但是他们是一种什么性格,那是早已闻名的。便搭讪,向四处张望着,表示并没有听到他们说什么。陆影笑道:“现在你可以放心把信交给我了吧!老王:你在抽屉里把那剧社收发处的橡皮戳子拿出来,给我盖上一个章。”那老王更不打话,把中间抽屉使劲向外一扯,将水印盒子,四五个橡皮戳子一齐放到桌上,笑道:“剧务骰,宣传股,编辑殴的戳子都在这里,你爱用哪个戳子,就用哪个戳子。”陆影在桌上拿了一张剧社印的信纸,接过老王手上的钢笔,就在纸上斜斜歪歪的写着几个横行的中国字兹收到交来唐先生信一封。顺手摸起了一个戳子,在水印盒子里的笃的笃乱印一阵,然后在信封正中盖了一个印,他也不看看,就将这信纸交给了亦进。亦进看时,那戳子正正当当的来一个字脚朝天,倒过纸条来看那字,却是演出股的戳子。陆影见他只管捧了字条出神,便笑道:“戳子都在桌上,你若是不满意,请你顺便拿一个再盖上。”亦进笑道:“不必了,陆先生我们也是早已闻名的。”说着,也就把那封信递给了他。陆影接过信,托在手心掂了两掂,立刻就透出了满脸的笑容,背过身去,拆着信看。老王手撑了桌沿站起来,拍着手道:“老陆,老陆,快拿过来我看看,信里有多少钞票,我们见财有分。”陆影笑道:“你犯了钱迷了,这又不是什么挂号信,保险信,你怎么说起钞票两个字来。”老王道:“你早就缺着钱,盼望唐小姐接济你,现在小唐的信来了,而且是派专人送来的,决不能是一封空信,而且你接着这封信的时候,脸上笑嘻嘻的,分明是有了收获。”口里说着,奔出了桌子来,老远的伸着手,就要去抢陆影的信。陆影似乎也有了先见之明,已是把那封信揣到怀里去了。亦进看到他们这种情形,实在有些不入目,便和悦着脸色,向陆影道:“陆先生可以回一封信让我带去吗?”陆影被他一句话提醒了,想起了小春在信上介绍的话,这就向亦进弯了一弯腰,笑道:“原来你就是徐老板,我听到唐小姐说道,你是个拾金不昧的人,佩服佩服!请你在这里坐一会儿,我到楼上去写信。”说着,又将眉头皱了两皱,微笑道:“我们社里人多,一时又找不到适当的房子,大家挤在一处,连一个会客的地方也没有。”亦进笑道:“艺术家都是这样的,陆先生只管去写信,我在这里等一会儿就是了。”

陆影急于要写回信,他是更不打招呼,一径向后面上楼去了。那个老王见亦进一身布衣,又是个送信的,并不同他客气,大模大样的坐着,笑道:“你在唐小春家里拿多少钱一月的工钱?”亦进笑道:“三五块钱吧。”老王笑道:“遇到送密码电报的时候,你就有好处了,至少要赏你一块钱酒钱。上两次送信来的,怎么不是你?”亦进笑道:“我也是初在他们家上工。”老王笑道:“听说有几个阔人捧唐小春捧得厉害,你知道花钱最多的是哪一个?”亦进笑道:“我刚才说了,是初在他家上工,哪知道这些详情呢!”老王摇摇头笑道:“哪一个歌女,都有她们的秘密,花冤钱的花冤钱,捡便宜的捡便宜。”说着又低了头去写他的信。亦进在屋子里站了十分钟,有些不耐烦,就步行到屋子外面去站了一会。因为陆影那封信,始终不曾交出来,又推了门进屋去看看,屋子里那位老王,不知道到哪里去了,通后面屋子的门是大大的开着,那里有一道扶梯转折着上楼去,在楼梯下面地板之上,却是一方挨着一方的,铺了地铺,还有两位青年睡在地铺上,两手高举了一本书在看着。他们一抬头,看到有一位生人进来,立刻将门掩上。亦进本来想闯到楼上去看看的,这时见楼下就是这情形,楼上不会好到哪里去,只得依然在外面屋子里坐着。这样足耗了一小时之久,才见陆影笑嘻嘻地手上拿了一封信出来,他虽然穿了西装,却也很沉重的,抱了拳头,向他作上一个揖,笑道:“徐老板,一切拜托!”然后将那封信递到亦进手上。亦进看也不看,就揣到怀里去。陆影笑道:“这封信里已经说明,送来的东西,我已经收到了;不过这封信务必请你私下给她,我想徐老板总有办法掩藏着吧?”亦进笑道:“这个你放心,我一两天就要给唐小姐送一回书去的,我把信夹在书里头送去就是了。今天这封信,是她等着要看的,我可以拿了这封信在莫愁轩门口等着她,晚上十点钟,她上场子的时候,总可以在门口遇着她的,那时,我不用说什么,她就会知道是送回信来的了。”陆影笑道;“很好很好!徐老板这样细心,一切容我改日道谢。”亦进道:“我这完全是为了唐小姐的重托,瞒着唐家妈,那是担着相当干系的,陆先生要谢我,那倒教我不便说什么了。”他说着,把脸色正了一正,然后就点着头走了。到了当日晚上,果然照着白天说的话,在夫子庙一带街上,来往的蹓跶着,不多一会子工夫,看到小春坐了雪亮的包车走到一家馆子门口停住,亦进赶上两步,还不曾近前,小春早是看到了,就站在街边的便道上,同他招了两招手,亦进走过去,她故意高声笑着道:“徐老板,我托你找的书,现在找好了没有?”亦进也高声答道:“书都找好了,我这里有一张书单子,请唐小姐看看,有含意的书,请你告诉我一声,我就将书送来。”说着,在怀里掏出那封信来,很快的就递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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