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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28 08:0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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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读书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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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掉也罢

死掉也罢试读:

简介

可它又活转来了。那是1992年春节,年近三十的我第一次带女友回家探亲,第二天要走了,晚上母亲烧了一桌子菜,兄弟姐妹聚齐了,吃得热热闹闹的,唯独母亲一言不发,老是默默地往我碗里夹菜,默默地看着我,那种眼神像是不认识我似的。我随意地说,妈,你老这样看着我干吗?妈说,我是看一眼少一眼了,等你下次回来时,妈说不定就不在了。说着,又给我夹了一筷子菜。这时我多少已经感觉到一些不对头,姐又多了一句嘴,说什么妈恨不得我把一桌子菜都打包带走,好叫我吃着她烧的菜想着她,等等。姐的话没完,奇迹发生了:我哭了,眼泪夺眶而出,嘴唇一松动,居然呜呜有声,浑身还在不停地抽搐,把妈吓坏了,以为我老毛病又犯了,一下像小时候一样把我揽在怀里,安慰我别哭。可我却泪如泉涌,止不住,声音渐哭渐大,最后几乎变成号啕了,身子也软透了,没有一点气力。一桌子人,谁都没想到我会这样哭,我哭得很没有分寸,但起码,我已经学会了流泪。在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只要一想起母亲的面容,眼泪就会无声地涌出。

第一章

母爱平衡线

她生在农村,年轻时心高气傲,一心想嫁出去,嫁到有宽宽马路的镇子上去,但终没有如愿,依旧嫁在了村里。男人是个独子,家里条件还算不错。

但是独子也有独子的不好。第二年,她生了个女儿。在当时的农村,尤其是在这种只有独子的家庭里,她的身份一下子掉下来,不得不开始低眉顺眼地做人。

所以,她对这个女儿,并不是十分疼爱。从女儿呱呱坠地开始,她就觉得,自己的所有不顺利都是女儿带来的。公公婆婆整日指桑骂槐,她只得逆来顺受。似乎是出于天性,女儿好像自小就能觉察出家人不喜欢自己,所以一直都很乖,夜里也很少啼哭。3个月大的时候,女儿会笑了,是那种很纯真的笑,但她也并没觉得有多么高兴。

女儿两岁时,男人同她商量着,再要一个孩子吧。她同意了。但是,当时政策很紧,像他们这种家庭也只能要一个孩子。于是,村里人给他们出主意,说是给女儿上报一个什么病,就说夭折了,这样就可以拿到指标,再生一个。

一切办妥后,他们将女儿送到一个远房亲戚那里养着。第二年,她果然如愿生了个儿子,在家里的地位也马上提了上去,就连说话声都粗了不少。她对儿子疼爱有加,生怕冻着饿着。一家人都围着她和儿子转,这让她心里觉得十分自豪。

儿子1岁大的时候,上了户口,他们便商议着将女儿接回来。那天,女儿怯怯地躲在亲戚身后,她微笑着喊女儿的名字,看着她蓬头垢面的小脸慢慢探出来,心里涌上一丝内疚,想,回去要好好对待女儿,多补偿孩子一些。

但这个想法很快就被忙碌替代。女儿一开始有些怯生,知道父母要看弟弟,就在爷爷奶奶屋里支了一张小小的床。渐渐熟悉了一些,女儿依旧像小时候那样乖巧,不说话,懂事早。那个时候,丈夫出外打工,她经熟人介绍,到附近一家砖场干活。有一次,砖场有事,她回家很晚,回到家时却不见了6岁的女儿。问及公婆,老两口一脸不屑,这个孩子,别看平时不说话,其实野得很,常常跑出去就不见人影,不知道又跑到哪儿玩去了。

她也没在意,但过了很久,女儿还是没有回来。她有些着急,打着手电出去找,却见村口处有一个小小的身影站在那里,是女儿。她的火气当时就不打一处来,家里儿子还在闹着,这孩子却到现在还不回家。

不由分说,她几步跑上去,抓起女儿就是两巴掌,嘴里说,让你野,让你野!

女儿“哇”的一声哭出来,一边哭一边说,我怕你让大灰狼给叼去了啊,爷爷说村外有狼,晚上出来……

原来,女儿是想在这里接她!想起方才那个小小的身影站在夜色里张望,她心里一酸,紧紧抱住了女儿。

女儿9岁的时候,儿子6岁。那时,家里有些钱常放在抽屉里面。抽屉没有锁,大都是些应付日常柴米油盐的零用钱。

但就在那天一早,她起身拿零钱去买醋的时候,发现少了两元钱。这些钱她心里是有数的,她一直是个很仔细的人。

她把女儿叫到跟前,问女儿,女儿倔强地不说话,但脸却红了。她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因为累,所以脾气火爆,一个巴掌就打过去,口里说,小小年纪,开始偷钱花了,长大了还得了!

丈夫知道后,也十分恼火,结结实实打了女儿一顿。但女儿自小倔强,打到底,也没说出钱花到哪里去了。她心疼,不仅是为两元钱,还有对孩子的失望。

丈夫心情不好,打完孩子就出去喝酒,她一个人坐在那里生闷气。后来,婆婆进来说,小囡还没有睡,你快让她过来睡吧。

她怔住,孩子不是早就去睡了吗?看看表,已经十点多了。冬天的夜里这么冷,女儿能去哪儿?急急忙忙找来手电,一路喊着找了去,最后,在村头大水井那里找到了女儿。女儿一个人蹲在井边,孤零零的,抬头看到她也不说话,乖巧地站起身来,跟着她回去。她的心里就有些不忍,才多大点的孩子,何况,他们从来没有好好疼过她。

回到家,女儿执意不进屋。她好说歹说,可女儿就是不肯进屋,站在那里,小声但执著地说,我没拿钱。

丈夫喝酒回来后正躺在炕上,她怕惊动了丈夫再打孩子,便小声对女儿说,是妈妈不对,妈妈不好。女儿这时才“哇”的一声哭出来,边哭边说,钱是爷爷拿的,不让我告诉你们,要不然他就不疼我了。

爷爷何时疼过这个孩子?都是围着孙子转。女儿小小的近乎卑微的愿望竟然就是让爷爷疼疼她,所以才会忍受这份委屈。

这个时候,丈夫从炕上跳了起来。她急忙护住孩子,以为丈夫要打女儿。没想到,这个男人竟然光着脚跑过来,把她推到一边,猛地抱住了孩子。男人是不会失声痛哭的,这个喝了酒的男人,只会使劲地用头蹭着那小人儿的肩,说,爹疼你,孩子,爹疼你。

她把脸转向一边,3年前女儿在村口接她时候那个小小的身影又出现在眼前,她泪流满面。

女儿上初中的时候,第一次来例假,哭着跑回家。那天,正巧她在家里,看女儿哭着跑回来,心里一惊,问是怎么回事。12岁的孩子说不出话来,只是站在那里哭。她越是问,那张小脸越是哭得哽咽,边哭边说,妈,我是不是快要死了,再也见不到你了?

她更加奇怪,别胡说,到底是怎么了?

后来,她临时用卫生纸做了柔软的卫生巾,给女儿换上新内裤,将女儿抱在怀里。这个时候,那个脸已经哭花的小女孩安静下来,羞着脸对着她傻傻地笑。

第一次,她发现女儿竟然这么可爱,比那个整天在外面惹事的浑小子可爱许多。她又是一阵内疚,为自己多年以来未曾发现的东西。自己真的爱女儿吗?她忍不住想,在对两个孩子的态度上,她是有些偏心的。

女儿去镇上读高中后,懂事了好多。那个时候,她的身体越来越不如从前,一些妇科病长久困扰着她。女儿似乎体谅她的难处,每个周末回家都主动将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

那个周末,女儿回家,手里拿了一个大信封。孩子红着脸从信封里拿出一盒妇科千金片,说,妈,我在城里买了点药,说是对你身体有好处。

毕竟还是小女孩,对妇科病难以启齿,羞红了脸,将信封放在桌上,低下头吃饭。她颤抖着打开,一盒这样的药,要几十元钱,她一个小女孩哪来这么多钱呢?

当爹的却停下手里的酒杯,放下筷子,拿过她手里的盒子……只说了一句“好孩子”,就说不下去,片刻,竟然擦了下眼睛,还怕她看出来,又端起酒杯喝了口酒,嘴里莫名其妙地说,喝多了。

但她仍不放心,跑到女儿房间里,问女儿钱是从哪里来的。这个高中生低着头,我从菜钱里省下来的。

他们给孩子的钱原本就少,若是都从菜钱里省下来,那她要受多少委屈啊!她再也忍不住,但又不好意思当着孩子的面哭,就用手去摸那小小的脸。这张脸,承了她的血脉,像她的样子,有她的傲气、她的温柔,还有她眼角间不经意的妩媚……倒是女儿先哭了,边哭边说,妈,我不想让你再受苦。

她反而笑了,说,傻孩子,妈不苦,妈有你才高兴呢。

这句话,她本应在16年前就说出来的,但是她一直都没有说。

女儿考上大学那天,全家人为女儿的学费发愁。公公婆婆说,要不然,别让孩子去了,以后到底是别人家的人,再上也没什么意思。但是她却坚持着一定要让女儿上学,并找遍了所有亲戚,终于借到了第一年的学费。

其实,她心里不是没有犹豫过,但她觉得,自己已经对不起孩子了,不能再有什么对不起。

好在孩子争气,大学4年,除了第一年之外,没要家里一分钱。

时间过得飞快,女儿毕业留在了省城。她开始操心女儿的婚事。终于,女儿打电话过来,说要结婚了,她却觉得心里猛然间一空。尽管这是自己盼望已久的事情,但还是有点承受不起。

女儿的婚礼是在省城办的,她自然要去。那天,她给女儿梳头,一丝丝的梳过,女儿静静坐在那里,一脸幸福的表情。梳着梳着,她突然忍不住哭了出来,眼泪滴在木梳上。这个孩子,自己从来没有认真去疼过她,可她是那样乖巧,一个人忍受了那么多那么多!

女儿看着镜中的母亲,对她说,妈,没事的,结婚后我还是咱家的人啊。她突然从后面抱住女儿的肩,低低地说,孩子,妈是疼你弟多一些,对不起你。

女儿却笑,你说什么呢?妈,要是没有你,会有我的今天吗?妈,其实你是个一碗水端得最平的人,我知道的。

她的哭泣便再也忍不住。每个母亲,都想把一碗水端平,但是在岁月的起伏中,难免会有倾斜,会洒出一些水来啊。

女儿不再说话,只慢慢把她的眼泪一点点全部擦干,一直等到她没有泪再流下来,才慢慢弯下身,伏在她的膝前,说,妈,我知道,你是真的喜欢我。喜欢哪里有轻和重呢?

她的泪再一次流下,落满了女儿盛妆的脸。

第二章

母爱有灵

我是个在哭方面有些怪异和异常的人。母亲说,我生来就不爱哭,一哭大了就会犯病,手脚抽筋,口吐白沫,跟犯癫痫病似的,叫人害怕。我的哥哥姐姐哭,母亲从来不会理睬。父亲脾气暴躁,经常把我的哥哥、姐姐打得哭声动天。母亲看见了,视而不见,有时还在一旁煽风点火,鼓励父亲打。只有我,母亲是不准父亲打的,打了也会及时替我解围,像老母鸡护小鸡把我护在怀里,替我接打。有一次,母亲不在家,父亲把我打狠了,我哭得死去活来,旧病复发,抽筋,并引发休克,人中被掐青才缓过神来。母亲回家知道后,拿起菜刀,把一张小桌子砍了个破,警告父亲,如果再打我她就把我杀了(免得我再受罪的意思)。那个凶恶的样子,让父亲都害怕。

因为知道自己有这个毛病,我从懂事起,一直在抑制自己哭,有泪总往肚里吞。印象中,我从17岁离开母亲后,十几二十年中好像从来没有流过泪。有一次,看电影,是台湾的《妈妈再爱我一次》,电影院里一片哭声,左右四顾,只有我,脸上干干的,心里空空的,让我很惭愧。后来我又看到一篇短文《男人也有水草一般的温柔》,是歌颂一个男人的眼泪的,很是触动我。我暗自决定以后有泪不吞了,哪怕哭大了,让人看到我的秘密也不怕。于是,我又专门去看了那部台湾电影,我想看自己流一次泪。不行,怎么鼓励都没用,心里使不上劲,没感觉。我心里很难过,希望自己哭,让泪水流走我的苦痛。但屡试屡败,真的,我发现我已经不会流泪了,我的泪腺已经干涸了,死掉了,就像一个野人,不知不觉中身上已经失掉了诸多器官的功能。

死掉也罢!

可它又活转来了。那是1992年春节,年近三十的我第一次带女友回家探亲,第二天要走了,晚上母亲烧了一桌子菜,兄弟姐妹聚齐了,吃得热热闹闹的,唯独母亲一言不发,老是默默地往我碗里夹菜,默默地看着我,那种眼神像是不认识我似的。我随意地说,妈,你老这样看着我干吗?妈说,我是看一眼少一眼了,等你下次回来时,妈说不定就不在了。说着,又给我夹了一筷子菜。这时我多少已经感觉到一些不对头,姐又多了一句嘴,说什么妈恨不得我把一桌子菜都打包带走,好叫我吃着她烧的菜想着她,等等。姐的话没完,奇迹发生了:我哭了,眼泪夺眶而出,嘴唇一松动,居然呜呜有声,浑身还在不停地抽搐,把妈吓坏了,以为我老毛病又犯了,一下像小时候一样把我揽在怀里,安慰我别哭。可我却泪如泉涌,止不住,声音渐哭渐大,最后几乎变成号啕了,身子也软透了,没有一点气力。一桌子人,谁都没想到我会这样哭,我哭得很没有分寸,但起码,我已经学会了流泪。在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只要一想起母亲的面容,眼泪就会无声地涌出。

就是说,我的泪腺又活了,是母亲激活的!我承认,也许很多男人都要承认,我们在很长的一个年龄段里,心里是没有母亲的身影的,我们心里装着可笑的“世界”,装得满满的,傻乎乎的。等我们明白这一切都很可笑,准备把母亲重新放回到心里时,发现母亲已经老了,走了,那你就后悔到死吧。我很感激上帝给我机会,让我有幸把母亲再次放回到心里。虽然我们相隔数千里,但我还是经常看得见她。看书时要看见,听音乐时要看见,看电视时也会看见,以致有时看广告都要看见。比如刘欢唱什么“心若在梦就在”的歌,我看到那个少年在风雨中冲到刘欢身边,我就看见了母亲。说真的,每回看见心里都酸酸的,要流泪。不久前,老婆出了几天差,晚上孩子突然发起烧来,喂过药后烧倒是立马退了,转眼儿子又睡得很香的。但心有余悸的我怎么也不敢入睡,便久久地望着儿子,望着望着眼泪又出来了:因为我又看见母亲了。

爱如芙蓉年年开

她叫芙蓉,出生在芙蓉盛开的季节。今年已经43岁,高个头,没有发胖。留长鬈发,爱打扮,化淡妆,出门前有照镜半小时的“恶习”。每次一同外出,她最愿意听这样的话:这是你姑娘啊,还以为你们是姐妹俩呢?可谁知道她吃过别人所不曾吃过的苦。

那时,她是个面容俊美的农村女孩,聪慧勤劳,跟了同乡来到城里,在一个富足的人家做保姆。很俗套的故事,那家刚刚大学毕业的儿子鬼使神差地喜欢上了她。

遭遇的反对可想而知。他脾气暴戾的父亲不问青红皂白便将她赶出门去。原本,她并不想去攀附他,可他们对她的蔑视激起了她的愤怒。她是个生性倔犟的女子,而且,她也爱他。她找到他,说,只要你娶,我就嫁。

家庭的反对促成了他们结合的迅速,他自家里偷了户口本,开了证明去和她登了记。一间不足20平方米的小房子,被她收拾一新后,做了他们的新房。

一年后,我来到这个世界。但她的命真的是苦,我三岁时,年仅30岁的父亲遭遇车祸,离开了这个世界。那天起,她便背上了克夫的恶名。

痛失爱子的奶奶每每想起,便来到门前咒骂她。她不反驳,也不辩解,在奶奶骂到疲惫时,她会端碗水过去,放到奶奶脚边……

大约是四五岁的样子,依旧跟着她住在当初的小房子里。她早上将我送去幼儿园,然后去街上摆摊卖她家乡的竹筒粽子。

下午,她在我幼儿园门前的树下坐着织毛衣,是给一家厂子加工的,上世纪90年代初,手织一件毛衣,大概可以拿到20块钱。从下午到晚上,她不停地织,5天左右就可以完成一件漂亮的毛衣了。还会偷偷节省下一些线,给我织顶帽子,织件小坎肩。

这样的生活不是不艰难,她却从来没有让我委屈过,报了美术班和舞蹈班……像个有钱人家的孩子。每次需要填表格,她会在父亲一栏内替我写上父亲的职业:作家、画家……她要我知道,就算父亲已经不在,我继承的也比别人富有。

奶奶照常来,头发都渐渐白了。有时候,她会坐在门边一边听奶奶的诅咒和痛斥,一边织着毛衣。邻居起初当了一种笑话来看,在旁边窃窃私语。她坦坦然然,在家里拿出凳子摆开,招呼别人过来坐。反倒是邻居不好意思起来,之后,多了同情,不再围观。终于有一天,奶奶骂累了,也许是太渴,端过碗来将水喝了。从那天起,奶奶没有再来过。

她把所有赚来的钱都用在了我身上,从不吝啬。中学二年级,学校组织的一次文艺演出,我领舞,看中商场一条白色缀了花边的裙子,但知道贵。第二天放学回来,她将那条裙子摆在床上向我展示。我惊喜万分。穿着它,我赢得了少女时代第一份被人注目的美丽。而几天后,回来碰上房东为拖欠的房租在质问她,她低头一再道歉。我才知道,我的裙子,是她拿了房租换的。

我读高中的时候,我们重新租了房子,是楼房,房租贵了三倍。她盘了一个小吃店。

周末,我去她那里帮忙,她笑着问我,看你妈,像不像孙二娘?

哪有这么漂亮的孙二娘?我打趣她。

母女俩,早已在这样的生活里练就了自得其乐的本领。那些年,经济来源她从不容我过问,可日复一日看她推着小车卖粽子,风里雨里;午夜醒来看她在灯下织毛衣,织得太多,小手指都已弯曲变形……渐渐成长的心,已经计算得出其中甘苦。

她常常要在街上和城管的人赛跑,很多次都把鞋子跑掉……她为一件毛衣的手工费能高出一块钱和人讨价,费尽口舌……她为让房东不涨房租,包洗他们一家人的衣服……她厉害的名声渐渐传扬出去。

如此硬气的她,也有着非常的忍耐性,一是对父亲的家人,二是对顾客。曾有一次,被她抢了生意的一个女人过来找她的麻烦,买她的粽子,却将钱愤愤地丢在地上。她却不生气,微笑地将脚边的钱捡起来,吹吹,放入围裙的兜里。说,谢谢。

她说,女儿,记住,很多时候不要拿了自尊来赌气,只要是你该得的,就不要为了骄傲而放弃。何况,要宽容有些人的无礼,因为你比他们有修养。这便是她的做人观点。一个生在农村只有初中文化的女子,被生活逼出不寻常的智慧。我是最大受益者。

19岁的夏天,我考入中南政法学院。生活费和学费,她替我打在卡上。开学的时候,还是坚持去送我。宿舍四个女孩到齐,摆放穿的用的,看得出她们家境的殷实。一个女孩看着她,说,阿姨你真漂亮,你在哪里工作啊?

不等我回答,她说,自己开个饭店,呵呵。口气,似乎是家星级酒店的大老板。说完还朝我眨眨眼,似个调皮的少女。然后她打开箱子放我的衣物,我大吃一惊,里面两套正品的耐克运动装配上鞋子,价格高过我一年的学费了。她什么时候买的,什么时候放进去的,我完全不知。旁边的女孩探过头来,眼神里分明有艳羡……

出去吃饭的时候,我问她,妈,怎么那么浪费?

怎么叫浪费?她说,妈给得起你。

不是要攒钱买房子吗?她摇头,忽然狡黠地笑,房子,我才不买,这么重大的工程,留给你吧。我将你送进大学,让你好好读完,任务也就完成了。等你毕业,我把店盘出去,带点儿养老的本钱跟着你过后半辈子了。前面的日子是我的,后面的,就看你了。不过说好了,不许亏着我。你妈要吃好的穿好的……

她在那里絮絮叨叨地说,仿佛那一天就在眼前。我在她眼前一直地点头,眼泪没有章法地往下掉。天知道,这一刻我心底充满怎样的感谢,感谢她终于承诺会在一天放下爱我的辛苦,让我去回报她,让我和她之间的爱,就像芙蓉年年开。

我的母亲

“丝丝白发儿女债,道道深纹岁月痕”,转瞬三十载,我们已成人,母亲却丝丝白发,道道深纹了。曾经,我对母亲说,我要她幸福,不要她掉一滴眼泪。可如今,每见母亲娇小瘦弱的身影,我就无比愧疚,实在想不起来我为母亲做过什么。

母亲,兄弟姐妹共四人,在她三岁那年外婆就辞别了人世。外公,不仅人老实,而且多病,加之阶级成分不好,日子特别难过!大舅,是家里的顶梁柱,凡事他拿主意。家里缺粮,大舅就偷偷地去地里刨点红薯或土豆,趁着半夜夜深人静时煮熟了,然后将兄妹几个一一叫醒,等到大家吃饱公鸡差不多也开始打鸣了。难怪母亲总对我们念叨,“要不是你大舅,就不会有你这个妈了”,在她看来,大舅犹如生身父母。

随着岁月的增长,我们兄弟俩逐渐懂事。记得那时,母亲稍有出错,奶奶就会无休止的训斥她,母亲却总跟没事似地轻柔一笑。时间一长,我俩便为母亲抱不平。

一天中午,趁奶奶睡觉,我们就往凉蓆上倒凉水。奶奶醒来后,吓了一跳,但没有责骂我们,反而拿了糖来,我们坚决不要,而是要她对母亲好。事后,本以为母亲会表扬我们。没想到,从没动手打过我们的母亲,脸色紫清,声音颤抖,风也似地到了我们跟前,双手像钳子般地牵住了我俩的耳朵,“她,可是你的奶奶呀,你们怎么可以这样不懂得孝敬老人呢!”说着,母亲就松开了手,自个儿伤心地哭了起来。

是啊,母亲这人,怎么说呢?在别人眼里也许就是一个极普通的农村妇女,而且只字不识。但对于我来说,母亲的份量却比泰山还重,好些时候我都想好好地写一下我的母亲,但终归未能成文,因为我特别害怕,我笨拙的文笔会有损母亲的形象。

母亲,总是默默地做着事情,从不多说。有一年父亲去了内蒙,母亲就常去问神求签,一天刚回家就急促地催我,“快发电报给你爸,让他快回,我求了一个下签!”,直到长胖了一点的父亲平安无事的站到她的跟前时,母亲才总算高兴了起来。

中学时,我和弟弟分别于两所中学住校,母亲便忙了起来,不断地给我们送菜,由于母亲对学校作息时间不太了解,所以有时赶不上点,有一天母亲来时,我们课间休息完,不到五分钟。母亲的身影在窗外晃了一下,很快就走了,我的心也静了下来,心想母亲走了就好,千万别冻着,外面可是寒天大雪啊。一堂课的时间很快过去,当我从教室出来时,母亲来了,从怀里拿出了被她用棉衣裹得暖暖的菜盒,而母亲自己,脸色特别地难看,嘴唇明显发紫,母亲的手好凉,当我抓在手里时,我竟忍不住眼泪掉了下来,“妈妈,你为什么不让老师叫我,你在寒风中可是等了近一个小时啊!”见我这样,母亲笑了,“哭啥,没出息,我还得给你弟弟送菜去呢,安心学习啊。”

母亲,就这么简单,习惯性地做着一些她认为很简单的事情。本来,我有两婶:二婶,在成都;大婶,在老家,但身体不是太好,而且脾气也相对要差一些,三个儿媳中首选母亲的性子最好。奶奶瘫痪后,母亲主动要求伺候。俗话说“久病无孝子”,但三年来,直到奶奶去世,每一天,母亲都手把手给奶奶喂饭,还要为奶奶端屎递尿数十次,就是酷热伏天,也从无怨言,无论谁进到奶奶的屋子,都很难闻到一点异味,因此,乡亲们无不赞叹母亲的孝道。那时,父亲见母亲瘦了好些,很是心疼,也曾抱怨过,对在外做官的二叔最为不满,他的条件最好,对老人的关照却最少,这种话父亲就说过那么一次,再没说过,因为母亲特别生气,“我妈死得早,我懂的东西少,多亏了老母亲教我呢,你的妈就是我的妈,你跟他们比啥?尽自己的良心嘛,这么简单的事,我又不是做不了!”

因为母亲的善良与热情,很多乡邻都会找到母亲帮忙,小到纳鞋底,大到别人借钱,只要自己稍微能行,她都绝不拒绝。甚至有外来收废品的人,路过家门渴了、饿了,母亲都会毫不犹豫地给人以帮助。

三十多年来,母亲从没对我们兄弟俩说过一个“爱”字,我们也一样,从来不说,也许只有行动才是最好诠释。离家十一年,我渐渐感觉到,母亲越来越絮叨了,总是不厌其烦地叮嘱我穿暖吃好,在外好好干……我们要在家一天,母亲就一天不闲,一会问我回了家是否习惯,一会又找来件衣服叫我别着凉,一会又问我们喜欢吃什么……我偷偷地问父亲,“母亲咋变得这样了?”父亲的脸色“唰”地难看了起来,“你妈没变,我看是你变了,你知不知道,你妈怕耽误你工作从不问你回来不,但每到年底她却总对我说天天梦到你!”

父亲的话让我怔在了那里,我注意到,母亲的白发又新添了厚厚一层,额头的岁月痕更深了,手背上的血管,如条条蚯蚓在爬行……这都是因为我们?因为我们是母亲的儿子吗?

每次临行,本就不多的行李,硬是被母亲和父亲抢到了他们的肩头,尤其是母亲,个头不高,特别瘦弱,我不让她拿,她却非要跟我争,我说我空着双手,让路人看着也不舒服啊,母亲火了,“长大了,你就不听妈的话了吗,我愿意,关别人啥事!”拗不过母亲,我只好随了她。很快,母亲满头大汗,我要换她,母亲依然不让,而且还乐呵呵地冲我笑,“你记住,长多大你也是我儿子!”就这样,我们走一程,母亲絮叨一程,直到我独自拿起行李时,我才真正领悟到“母爱”的含义。

弟弟在广州打工两年,母亲曾多次来电,“阿文,你弟弟的电话老是不通,也不知道他最近怎么样,你给我试试,联系上了,就让他给我们回个电话!”母亲的话,总是那么简单,连一个“想”字都听不到。弟弟去世后,我们从广州回来,半夜到家,那晚的雨很大,母亲已开了门在等着我们,母亲木然地坐在那里,身子明显地颤抖着,好久没有说出一句话来,也没对我说太多的话,只是问我,儿子,回来了,外面的雨好大啊,你将阿武放好了吗,你冷吗,你累了,快睡吧,对,饿了吧,妈给你做饭去……我,不知道如何安尉母亲,静静地去了卧室,就在我刚刚躺下的时候,我听到了母亲凄厉的痛哭声。那晚,我们谁也没睡着。第二天,母亲起得很早,见我早起,母亲生气了,你够累的了,怎么不多睡会儿。面对母亲,我无言以对,我明白,这是母亲希望她的另一个儿子好好的活着。

回到单位后不久,一天夜里九点,父亲突然来电说,晚间回家途中,母亲遭遇了毒蛇,现在已从脚下肿到了膝盖。怎么办?我的脑袋就像被人打了一闷棍似的,我不知道,假如我的母亲有点什么闪失,我的日子还要如何走下去,我实在是没有往下面想的勇气,我想回家,可是现在最需要的是急救,一句话,我的母亲不能有任何闪失。大舅,我想到了大舅,他在街上方便叫车,我立即打了电话给他。然后,我才让母亲接电话,是母亲的声音,而且我的母亲在哭,听到我叫了一声妈后,我们母子俩几乎在同一时间里痛哭失声,母亲的话让我出乎意料,“阿文,假如妈不在了,你怎么办啊,我的孙子,你的父亲怎么办啊!”听到母亲这么一说,我的“火气”直往上蹿,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妈,说什么呢?现在的医学这么发达,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千万别着急,只要你不着急,很快就会好的!”当时,父亲也对我讲,老家有不少被蛇咬的人都被看好了,所以我的心总算不再悬着了。

从那以后,我就总是做一些回到老家的打算。我想,因为弟弟的离开,父母所遭受的失子之痛是特别巨大的,回到老人的身边多陪陪他们可能会好些,没想到母亲说,“我们都习惯了你们兄弟俩长期在外的日子,就当你们都还在外面,还要好多年以后才回来吧”。我理解母亲的心情,在父母跟前我总要伪装出多么地坚强,有谁知道,当我欲转身离开母亲的时候,我的泪竟是那么地随意如流水。

每一次回家,每一次离别,每一次生病,每一次……都会让我特别的想我的母亲与父亲。几年前,我将母亲接到北京呆了两月,以后想让她再来时,母亲说啥也不来了,她说她不习惯,其实不用想我也知道,母亲是不想给儿子增加负担,但我又实在是无法勉强母亲不愿意的事情。

每当我要从家里离开的前夜,天还没亮,在朦朦胧胧中我就总会听到一个不太清淅的声音,细细一听,我才明白,那是母亲在为她临行前的儿子祷告,祈求主赐与他力量,赐与他平安。看到母亲双手交叉,虔诚的默默念叨地样子,我真的好难过,母爱如天,母爱如海,但做为儿子,在任何时候,我做到母亲这样了吗?我需要认真地反省,也像母亲那般的虔诚。

父母,都是最无私最伟大的。父母对我们的爱,作为儿女,我们倾其一生也无法报答!我们只有好好的生活,才是对父母之爱的最好回报。至今,我也想不起来:我为父母亲做过什么?好像什么也没有!

写到这里,我的心湿了,我的眼睛湿了,这辈子我欠父母的太多太多。我想,天下为人儿女的朋友们,也许大家做的都比我好,比我多,但我今天还是要说:朋友,趁父母有生之年,尽我们的最大能力吧,愿天下父母都开心!

第三章

轮回父女情

父亲的脾气越来越坏了。我去省城出差,走得匆忙,没来得及在冰箱里准备菜,上了火车给他找电话,叮嘱他这两天去超市买菜,不想做就在楼下的那家“怡然居”凑合一下。

我的语气是委婉的,他还是发了火。他说:“我知道你是嫌我了,不想给我做饭就明说,干吗跑那么远啊?我自己有手,不会做吗?”

他把话筒挂得很用力,可以想象他那一脸怒气的样子。

回来的时候,他正在巷口看人下棋。我一下车就看见他了,因为他的眼睛正往这边瞟。他大步走过来,接过我手中的行李。我说:“是来等我的吧。”他否认:“我是来看棋的。”我不揭穿他,每次我回家都看到他在看棋,但是,我一下车他就能看到我。他这棋,看得可真是心不在焉。

父亲没有别的爱好,就喜欢喝两口,以前喝勾兑的劣质白酒,后来年纪大了,身体越来越差,医生限制他的酒量,只准他喝好酒。他就戒酒,说是喝不起那么好的酒。他很努力的戒酒,戒得自己心烦意乱,戒得自己寝食难安。医生说:“上年纪的人强行戒酒,往往适得其反,通常是酒还没戒掉身体已经垮掉了。”我说:“都一把年纪了戒什么酒啊,你女儿女婿不是常常在外面应酬嘛,给你拎一瓶酒回来还不是小菜一碟。”

这以后,我和丈夫参加宴席便多了一项带剩酒回家的任务。只是,我和丈夫参加酒会的机会不多,而且碍于面子,也不好每次都把剩酒拿走,有时,就只好买酒回家哄他。丈夫心实,好几次都让他看出来是买的酒,他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我们知道,父亲是心疼我们的钱,以后再买酒回来,得先开封,制造出剩酒的假象,那样,他才能喝得心安理得。

吃过饭,我献宝一样拿出一件大红的T恤衫给他,他一看便跳起来:“你这是给我买的吗?我又不是唱戏的。”

我只想着他上了年纪穿红色的显得精神,这年又是他的本命年,却忘了他这一辈子只穿灰蓝二色,老是对那些穿得像“老妖精”的同龄人嗤之以鼻。他愤愤不平地把衣服扔到沙发上,“噔噔噔”地回到自己房间,“砰”地关上了门,几天后,我却看见他穿着那件红T恤跟身边的人讲:“我本命年,女儿给买的,怎么样,看着精神吧。”

其实我理解他的。他六十多岁时没了老伴,背井离乡来到城里,生活得孤单、寂寞。他把唯一的女儿当作生活的重心,所以,他听到我出差就会生气,他的喜怒乐都只能向我倾诉。老话说,老小老小,人老了就像小孩子一样任性。年纪是个很无奈的东西,岁月带给我们的性格变化,我们逃都逃不掉,他也不想伤我的心,但正是因为他爱我,才会在我面前释放自己所有的情绪,想想我们儿时在父母面前的无理取闹,再想想老人在儿女面前的喜怒无常,这其实才是完整的一个哺育与反哺过程,个中自有辛酸,但因为有了爱,就用笑包容一切。

我很认真地对他说:“曾经,我是您任性的孩子,现在您老了,您也是我的孩子。”

最爱的人

喜欢看你开车的样子,稳稳的,我坐在你的身边,闻到你熟悉的气息,觉得爱是这样的宁静。

喜欢看你把孩子逗的大叫,跑来求助我,我可以伸出手去,假装打你,你假装躲闪,孩子欢快的笑,你也笑,象一个孩子一样的无虑。

喜欢可以早上醒来不起床,你一边搂着孩子,一边搂着我,我和孩子打架争夺,一人拉着你一只胳膊,要求你来抱,这个时候,我还是你的公主。

喜欢看你穿上我为你洗的衣服,镜子面前的你,挺拔帅气,那样的成熟稳重的一个男人,那样精神的站着,仿佛,就可以托起我整个的世界。

喜欢你喝一点点酒回来,我假装睡着,你悄悄的趴在我脸上看,识破我惯用的伎俩,可以用手勾住你的脖子,耍赖皮,要你抱着转圈。

喜欢看你熟睡的样子,那微微蹙着的眉头,青青的胡子茬,有点扎手的痒。

喜欢和你谈论从前,你还记得吗,那次你喝醉了,吐的床上一塌糊涂,你却害怕了,酒也醒了,慌忙的打扫,自那以后,你就再不喝多了。

我还记得你以前是吸烟的,可是后来,为了孩子,你生生的就戒了,看到你偷偷的拿出烟,放在鼻子上闻一闻,又放进去,谗谗的样子,象个孩子得不到向往的糖果。

还记得我们结婚那天吗,好好的天气,忽然就下起了雨,那雨真大啊,待客完很晚了,我们都又冷又乏,相拥着睡去,一觉醒来,天光大亮,我们都哈哈大笑,笑我们的洞房花烛夜,不知道别人是不是也这样。

美好的日子啊,总是太快太快,我们老了的时候,还会想起这些吗?

等不及

他10岁时,父亲不幸病逝。母亲生怕让他受了委屈,不肯改嫁,含辛茹苦抚养他长大。他知道母亲的辛苦,告诉自己:用功读书,将来挣好多好多钱,以后一定要让妈过上好日子。

他20岁时,独自去闯天下。异乡打拼的生活是艰难的,他工作的公司和租住的房子都换了好几处。因为不想让母亲跟着自己颠沛流离,他告诉自己:等生活安定下来再接母亲来吧,以后一定要让妈过上好日子。

他25岁时,在一家外资企业供职,强烈的欲望牵引着他的业绩一路狂升。他受到了公司管理层的注意,升职非常迅速,手中有了一笔积蓄。他告诉自己:我要攒够钱买一套自己的房子,以后一定要让妈过上好日子。

他30岁时,有能力供房了。经理忽然来找他,说因为他业绩突出,准备派遣他去美国学习,期满后可以在美国总公司任职。大洋彼岸的那个国家,对母亲来说应该是个更加美丽的梦吧?他告诉自己:我要做出一番更大的事业,以后一定要让妈过上好日子。

他35岁时,有一天,接到了亲戚的越洋电话——他的母亲,因脑溢血突然去世。

强烈的悔恨刺得他遍体鳞伤,那些他要给母亲的“好日子”,当他想做或有能力做得更完美时,母亲却已经等不及。

泪水弥漫中,他才知道,原来,每天尽一分孝心,再苦也是好日子。

她押了一生的岁月

家里有一本相簿,贴满了年代久远,但却保存得极好的照片。照片里的那个少女,标致美丽。漆黑发亮的头发,长可及肩;长长的丹凤眼,隐隐含笑。她穿着时髦的泳衣,倚在游泳池畔的栏杆上,星星点点的阳光在她脸上跳跃;她穿着紧身的格子长裤,骑着脚踏车在马路上奔驰,黑黑亮亮的头发在风里神气地飞扬;她穿着圆领细腰的大花裙,斜斜地坐在如茵的草地上,笑容比周围嫣红姹紫的花卉更为灿烂。

照片中的这位少女,如今已经65岁了。她是我的母亲。

结婚之前,没有任何人相信,母亲能够吃苦。外祖父是怡保数一数二的殷商,拥有一幢占地极广的双层大宅。虽是富商,然而,外祖父全无伧俗的铜臭味。相反的,音符和书香,满屋飘溢。

天生聪慧的母亲,在这种优渥的环境里,逐渐成长为一名极为出色的女性。她静如处子,动若脱兔;入水能游,出水能弹(钢琴)。她不但通晓中英双语,而且能写出一手流畅的好文章。

1945年,被誉为“抗战英雄”的父亲,在拜会怡保侨领外祖父时,看到了坐在小厅里为外祖父处理文件的母亲。

惊艳。

从此,外祖父那座大宅便变成了一块强力磁石,每天晚上,风雨不改,父亲一定准时报到。终于,成功地俘虏了美人心。

婚后的生活,时而安定,时而坎坷。父亲曾与朋友在一个唤作“和丰”的地方开采锡矿。然而,由于所投资的那一大块土地锡米不多,因此,那几年的辛苦便白白付诸东流。

我出世时,父亲已是个小酒铺的店主了。小小的酒铺里,访客川流不息;然而,这些来访的人,谈酒不买酒,他们谈文化、政治、社会、理想。每每尽兴而归时,生性慷慨的父亲便把一瓶瓶的酒送人。这种“特殊”的经营方式使小酒铺的赤字愈来愈多,最后,闭门大吉!

这时,一向热衷于文化事业的父亲,高高兴兴地办起报纸来。这份报纸,取名《迅报》。

筹办《迅报》期间,家中的经济拮据不堪。我们住在一所无电无水供应的茅屋里,屋外乱草丛生、群蚊飞绕。一条邋里邋遢的河,日夜不停地在屋外呜咽抽泣。

有了三个稚龄孩子,母亲的家务永永远远也做不完。婚前那一双保养得极好的手,粗糙了,起泡了,生茧了。童年里最为清晰的一个印象是:穿得极为朴素的母亲,蹲在地上,用竹枝扎成的扫把,一下一下清扫地上的污水。

那一年农历新年,近在眉睫。可是,米缸却有断炊之虞。夜极深,爸爸还在外头奔波张罗。母亲煮了一锅稀稀的白粥,三个小孩儿狼吞虎咽。母亲坐在桌旁,双眉微蹙,不言不语。她面前的那碗白粥,没了烟气,冷冷的、白白的、圆圆的一团,好似一张血色被抽离了的忧伤的脸。远处,隐隐地传来了爆竹的声响,稀稀落落的,好像是星星点点的喜气,可是,这喜气,却是摒绝在我家门外的。好不容易等到爸爸回家来了,两个人相对看时的表情是没有表情。

外祖父对于女儿困窘的情境并不是视而不见的,可是,母亲倔犟的傲骨却使她不肯接受任何来自娘家的接济。而情操极高的父亲,对于金钱的概念始终很淡薄。夫妻两人打定心意,齐心协力地咬紧牙根以渡过人生这一段萧瑟酷寒的黑暗期。

在贫穷的夹缝里为三餐营营碌碌的母亲,精神生活却是丰富多彩的。她为父亲的《迅报》写长篇连载小说,笔触细腻,情节曲折,据说拥有不少读者呢!

我依然清楚地记得母亲低着头在沾着油迹的木桌上写作时那美丽绝顶的神情。煤油灯里闪烁不定的火舌映照在褐色格子的稿纸上,好似无数小精灵在快乐地起舞,母亲嘴角含着温柔的笑意,整张脸的轮廓显得非常地柔和。在这个全神贯注地进行创作的时刻,她不是母亲,不是妻子,她是她自己,一个完完全全的自己。

除了创作,母亲也自行翻译外国的文稿。她对语文,有着强烈的兴趣,数十年来,不论处于顺境或是逆境,她都不曾放弃阅读。常常涉猎英文杂志报纸的结果,使她有了极强的英文基础,因此,从事翻译,得心应手。

文化事业,是恒远地寂寞的。父亲创办的《迅报》,在苦苦支撑了三年之后,因为曲高和寡而闭门大吉了。

这时,父亲决定离开怡保,南下新加坡另谋发展了。下这决定时,家中老幺刚出世不久。母亲在初生婴儿不断啼哭的烦乱里,在稚龄儿女不停吵闹的慌乱中,保持着高度的镇定,有条不紊地把行李一件一件地打点好。

1958年,我们一家子挥别了淳朴美丽的故乡怡保,来到了当时繁乱而不繁华的新加坡,在地点偏远的火城,租下了一个房间,一家六口挤在一起住。

初到异乡的父亲,在他哥哥的协助下,当起了建筑承包商。早出晚归,日夜拼搏。

母亲呢,足不出户地照顾四个小孩儿。外头的花花世界,她连看一眼的兴趣也没有。邻居的东家长、西家短,她充耳不闻。柴米油盐酱醋茶、尿布桌布窗帘布,是她生活的全部。写作与阅读,和她已成了毫不相干的两码事。

在那段年轻的日子里,我曾是母亲眼中的刺猬。有一回,闹了情绪,受了责骂,足足几天,不和母亲对话。晚上,她一边抹桌子,一边叹气,说:“我是你母亲呢,怎么说你几句就当我是仇人。”

我抬头看她,就在明亮的灯光下,我看到她头上闪出了几根刺目的白发,眉眼处也牵出了几道惹目的皱纹。

我很震惊。母亲居然有白头发、有小皱纹了呢!千句万句“对不起”,悄悄地在心底响了千遍万遍,可是,说不出口来。

上了大学,忙着适应新生活、忙着结交新朋友,就算是周末也好似蜻蜓点水似的,轻轻一转,又飞离家门,在外头辽阔的世界里寻找自己的大快乐。

这时,父亲的事业已经有了很好的基础,生活过得很宽裕。孩子又一个个长大了,母亲有了可以随意外出看戏购物的时间、自由和经济能力,可是,她依然还是足不出户。她窝在家里,弹钢琴、读书报、看电视、听音乐。这些,原都是她生活里的最爱,可是,生命里有一段很长很长的时间为生活而挣扎,她默默地痛苦地把它们都放弃了。现在,有了重温旧梦的机会,她当然紧紧地抓住每一分每一秒来充分享受了。

母亲偶尔外出,也是为了拾掇青春期间曾有的快乐:她去游泳。尽管“荒废”了那么多年,可是,她的泳术并不曾生疏。一跳进蔚蓝的池水里,她便化成了一条灵活的鱼,溜溜滑滑地由一头游到另一头去。整个游泳池的水,都感染了她的快乐而轻快地荡漾着。有时,亲戚从外地来访,大家一块儿到马林百列公园去野餐。这时,母亲便会租一辆自行车从草地中央的羊肠小道飞来驰去。

我大学毕业那一年,五十余岁的母亲“自动请缨”地为我誊抄洋洋十多万字的毕业论文。伏在闪着亮泽的花梨木桌上,母亲心无旁骛地把秀丽如花的字一个一个嵌入纤细的格子里。

去年,当上了专科医生的弟弟把父母亲都接到英国去住了。母亲寄来了大沓的照片:在伦敦大桥下的、在蜡像馆与伊丽莎白女皇合摄的、在泰弗加广场让鸽子站在肩膀上拍摄的……全都显得神采飞扬。

在给我的信里,她说:“几十年来,活在琐碎的家务中,整个人都好像是套在一个固定的模式里,很腻。现在,来到了风光明媚的伦敦,过着不必为开门七件事而烦心的生活,我好像亦回到了青春期那种无忧无虑的日子里。这些年来,养儿育女的艰辛,一言难尽;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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