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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28 23:1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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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胡冰霜

出版社:北京联合出版有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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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病对话:全科医生手记

与病对话:全科医生手记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与病对话:全科医生手记作者:胡冰霜排版:南通出版社:北京联合出版公司出版时间:2019-03-01ISBN:9787559628893本书由北京联合天畅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

胡冰霜,华西医科大学医学博士,复旦大学预防医学博士后,四川大学心理学教授、硕士生导师。曾任华西医院精神科医生,先后至摩洛哥、摩尔多瓦、美国、保加利亚、蒙古国等国从事全科医学的学习与实践,并担任“中英性病艾滋病防治合作项目”专家。著有《变态心理学》《儿童智商》《诗意书画》等,译有《现象学和拉康论精神分裂症》等。

在蒙古行医时,我结识了同仁洛夏——一个把手术做成艺术的医生、一个春天般温暖的人。将这幅怀念的小画放在开篇,希望能从另一个维度去寻找医学和艺术、医学和人本身之间的关系。自序一个医者行旅的原点

1969年一个深秋的夜里,突然听到有些喧闹,原来是父亲回家来了。他拄着双侧腋杖,行走时拐杖敲击着水泥地面发出“咣咣咣”的声音,有点儿夸张。他那时正在四川渡口(今攀枝花市)米易县湾丘“五七”干校劳动,犁田时不慎被水牛踩伤了左脚背,发生了骨折。当时,成昆线还没开通,周围有些地方似乎还在搞“武斗”,交通不畅。于是,他绕道渡口、贵阳北行,辗转了好几个星期,终于回到了成都。父亲在途中可能广泛搭载了各种交通工具,如小舟、渡船、鸡公车、板板车、拖拉机、客车、货车等,他的外衣和帆布旅行包上都显出风尘之气。

西医为父亲照了X光片子,说他的骨头没有对位好,但伤后已经一个多月,也不便再手术,只能等它慢慢地长好。又看中医,说是“伤筋动骨100天”,要严格按跌打损伤来治疗:一要天天用中药煎水来洗脚;二是洗完脚后,在脚背上裹一块巴掌大的药膏,里面是清油调匀的中药粉末;三得喝药酒来舒筋活血。那段时间,父亲喜欢与大家喝点儿酒,现在要辅以药酒来治疗,显然是他很乐意的。一时间,家里弥漫着中药、药酒的味道,纱布、绷带在晾衣杆上随风飞舞。家中还备有银针,他偶尔也做做针灸。

父亲喜欢看书,家中因此堆了很多书,如《六次危机》《田中角荣传》《多雪的冬天》《安娜・卡列尼娜》等,我也趁机沾沾光。父亲身高1.89米,拄着双拐走路时步子很大。我因为常常陪着他散步,步调渐渐与他有些相仿,结果被班上的同学起了一个绰号“懒大步”。

过了几个月,父亲好些了,就将双侧腋杖改为单侧腋杖,再好了些后,又改成一根手杖,后来他就拄着手杖返回了干校。

1971年的一个深夜,父亲又回来了。他脸色有点儿发黄,这回是染上了肝炎。医生们的意思是,这个病不大好治,只有慢慢地休息调养。于是,父亲开始断断续续地服用“蘑菇片”“谷氨酸片”和各种中药的偏方等。因为骨伤还要继续康复,所以药酒仍然要喝着。在此期间,国家每月补助他白糖票半斤、黄豆票一斤来加强营养。

一天下午,我陪父亲去看病,路过人民公园,看到几个北方人正在耍猴戏。秋阳熙熙,他们个个都光着上半身,下身穿着肥大的灰黑棉裤,高声唱着北方小调,有些苍凉。几只猴子戴着花布头巾,使劲翻跟头、跑步;另一只大猴子的任务是捧着铁皮罐头盒,对着围观的人打躬,一圈下来,终于收获了两个硬币。父亲看了片刻,就低头悄声问我:“拿点儿钱吧?”我有些惊恐:“没有带零钱,只有一张5元的(当时父亲的工资是两位数),要去看病的。”父亲有些尴尬,笑笑说:“拿吧,给他们……河南人算是我们半个老乡。”那天余下的时间,我们便只好在街上踟蹰,观望落叶梧桐,一直挨到晚饭时间才打道回府。我觉得父亲很想上去跟他们多说几句话,但他没有。

后来,“五七”干校就结束了。1973年,父亲调到了四川省建工局工作,时常去基层开会、出差。有一阵,他觉得胃口不大好,去医院检查,被诊断为“肝硬化”。

1974年春天,父亲因为黄疸、腹水住进成都的解放军第四十七医院。我就离开了学校,常常在医院里出入,设法买药、送药,记得有白蛋白以及各种中药,如鳖甲、山茱萸、茵陈、金钱草、丹参、冬瓜皮、莱菔子、大腹皮、车前子等。同时,我还给父亲送去衣服、鸡蛋、水果之类。但他的病情一直没有好转,直到秋天都出不了院,而且似乎越来越重了。入冬以后,父亲就常常提起山东老家的情景:鲁西南、大汶河、风雪、平原、一畦土地、一口水井……他甚至觉得,睡睡北方的土炕,身体自然就会好起来。但冬至那一天,他突然咯血,然后昏迷去世。

我从此不向北望。北去三十里,父亲曾在三秋桂子、一湾荷塘、八百罗汉处徘徊。

行医多年后,1990年左右,我在坐诊时偶然遇到一位长辈来开药,他说自己当年在湾丘“五七”干校时与父亲住在一起。最后,他顺口提起:“当时干校有一位李叔叔得了肝炎,隔离起来了,但你父亲还要主动去照顾他,给他送饭,才染上了这个病……这位李叔叔现在身体都还好……”言罢,他目光有些闪烁。我闻之心惊气短。

后来每每想起父亲在四十七医院的时日,我都觉得暗无天日,不堪回眸。直到今天再回首才发现,其实那也不尽是茫茫黑夜,也颇有一些值得感念的事情。

1974年,大家的生活都很艰难。当时,内一科有十来个年轻的护士。我则是个陪伴传染病人的家属、中学生。病房里若偶有空床,我便可以趁机在那里过夜。时间长了,我渐渐与护士们相熟了。她们常悄悄地招手示意,把我叫出病房,赠与饭票,让我去军人食堂打饭吃,还把自己的军用装备——绿色洋瓷碗和不锈钢匙子——借给我用。此外,她们还借给我各种东西:书籍、凉鞋、雨衣、梳子、香皂、雪花膏、板凳、粮票、现金,等等。有时,她们还带我混进军人澡堂去洗澡,把军装借给我穿,包括内衣与外衣,还打趣说:“你只差领章和帽徽了。”

在病房值夜班时,她们常常叫我到营房去睡她们的床铺。她们的床单、枕头、被子、蚊帐都是统一的草绿色,被子叠成四方体,见棱见角。唯一彰显个性的是枕巾的图案:梅、兰、竹、菊争奇斗艳。更讲究美学效果的,还要再给枕巾蒙上一块花手绢,洒上些花露水,花香袭人,让营房充分显出闺房的情致。

四十七医院离成都有15公里,那时自行车是个很奢侈的装备,偶尔有机会才能骑到。于是,她们趁着些职业之便,千方百计地打探过路车辆的消息,讨好司机,乘机帮我搭上便车。有时天色晚了,她们甚至到公路上去招手拦车,截住南行的车辆,包括客车、货车、拖拉机、吉普车等,让我能返回成都。

后来,我对自己的病人和他们的家属,似乎都没能做到这些,想起来有些惭愧。

内一科还有一位年轻的护士也在住院,她是白血病晚期。深秋的一天中午,她把我叫到花园里,拉住我的手,盯着我的眼睛说:“我先给你讲下哈,你父亲会死的……”言罢,她鼻孔里突然冒出血来。她赶紧捏住鼻子说:“他……他病得有点儿重了,就像我一样。”我从此不再搭理她,侧目相向。

幸好,我似乎也为她们做过些事情:从成都帮她们买过雨伞、钢精锅、水壶之类的东西。我也曾被委派过一件重要任务:帮其中一位护士送交一封情书到成都军区独立师。而收信者——一位年轻英俊的军人——撕开信封,瞄了一眼信瓤子,就顺手丢到了抽屉里,继续与战友聊天。我在窗外恭候了好一阵子,人家也没给个回话。回去向她汇报此事时,我也只好含糊其辞、避重就轻。看她星眸闪烁、欲言又止,估计对我办事的能力颇感失望。

43年过去了,终于记下此事,旨在致谢解放军第四十七医院内一科的护士们,她们其实都很像《红楼梦》里面的姐姐妹妹:清澈、灵性、美丽、宁静……每一位都像。难怪贾宝玉要说“女儿是水做的骨肉”。若天地有情,还望她们能读到此文。当然,也要致谢医生们与其他相关人员。一身体No.1 藏药的精神病人

后来我继续在精神科做了多年医生,对药物的信仰三落三起。

1983年从医学院毕业时,我觉得精神医学是一个超越、抽象而博大精深的学科,于是决定要做精神科医生。一时间,亲友们大惑不解、一片哗然,有至亲者甚至哭兮兮,以为我误入歧途。我则独行其是,一时间还算是泰然自若。

上班伊始,我在女病房轮转,分管着七八个病人。她们大多数患了精神分裂症,还有一些自杀、自伤、厌食、癫痫、吸毒的病人。我仿佛看到了光天化日下的地狱景象。

一位女病人40多岁,被诊断为精神分裂症偏执(妄想)型。病历上记录着她发病10年来的流水账:她闻到自家厨房水龙头里放出来的自来水有毒气,把水槽都腐蚀了;电灯泡、电话机里有辐射,导致她头昏眼花;她牙齿里被安装了窃听器,连大街上的人都知道她心里头在想什么;电视上也随时有人在说她的坏话、造谣;她走在街上,发现公安局的警车在跟踪自己……这些想法很顽固,她坚信不疑。虽然先后用过氯丙嗪、舒必利治疗,但她的想法丝毫没有动摇。

我们一直联系不上她的单位和家属,也就没有人来探视她。日子过得倒还清静,平日里只要不谈那些受迫害的糟心事,她就安安静静地吃饭、睡觉,当模范病人。

哪知某天上级医生来查房,她又滔滔不绝地说起那些下毒、跟踪的事。结果,医生当即指示:“把药渐渐换成氯氮平,看这些幻觉妄想能不能动摇点儿。”就这样,氯氮平陆陆续续地加到了每天12片,300毫克。

她总是无声无息,多少有点儿矜持,每天翻翻书本,看看铁窗外面的荒草绿树。一个面容和身姿如此优雅的女人站在窗前,本身就是一道欧洲古典油画般的风景。

我渐渐发现,她有一本甚为珍爱的淡绿色绸面笔记本,与她形影不离,睡觉时就放在枕头下面。有一天,我恰好看见她正在专心研读笔记本,就上去与她寒暄:“这本子好漂亮啊……能看看吧?”她有些害羞,但还是翻开来,稍微给我展示了一下:里面夹着干枯的银杏叶、香樟叶、蒲公英、玫瑰花瓣、蝴蝶翅膀,还有从报刊杂志上剪下来的一些小小的豆腐干文段,粘贴得方方正正。令人惊讶的是,有的地方甚至还配上了简笔插画和诗文,看上去淡雅、美丽、柔和,真是画如其人、诗如其人。这个淡绿色笔记本昭示出另一个风清月明的世界,它和窃听、下毒、跟踪这些魑魅魍魉无论如何都拉不上关系。看来她同时活在两个世界之中。突然翻到几片紫色的枫叶,她盯了很长时间,慢慢地有点儿失神,轻轻地自语:“北京西山,秋天。”然后闭目静默,进入冥想,不再介意当下,甚至忘了近前还有个观众。看来无意识之流汹涌澎湃,与紫色枫叶密切相关。

悠然自得、与世无争,唯淡绿笔记本是念……本以为她的日子会这样过下去,哪知有一天,护士长突然找到我,很严肃地说:“你这个病人没吃药,你要注意啊!这些病人都很会藏药,窗子外边、草丛中间,你去看看嘛,药丢得多得很……”我有点儿吃惊:“好的,发药的时候我来看一下。”那时,我刚刚读完医科大学,对西医诊疗体系的信赖接近于信仰,初次知晓了藏药的事,有些痛心疾首。

早上10点半,病人在大厅里开始排队吃药,我站在旁边仔细观看。每个病人都端着自己的搪瓷缸子,里面有小半缸温开水。护士先将一个塑料小盒里的药一次性倒入病人的手心,然后看着病人把药放进嘴里、喝水、吞下。最后一个程序是每个病人必须张大嘴巴,卷起舌头,让护士检查一下嘴里有没有药。

轮到她了,也是一模一样的程序性动作:左手端水,右手接药,把药全部倒进嘴里,低头喝水,仰头吞药,“咕嘟咕嘟”就下去了;再张嘴接受检查,舌头上下、牙床内外、咽部左右都打着电筒看了,清清楚楚的,什么都没有。看来确实没什么破绽,但我还是示意她到窗边来。我准备和她多聊一会儿,一是看看她有没有把药藏在身体某个未知部位;二是防止她马上回病房或进厕所去设法悄悄地把药抠出来、呕出来,就像电影《追捕》里演的那样。

于是,我们就站在窗边开始拉家常:“你小时候常常住在东北吧?”她回答:“我在辽宁本溪的奶奶家长大,后来随父母在山东济南上小学和中学。”听来口齿甚清晰,完全不像嘴里藏着什么东西。我又问:“你上中学时喜欢什么课?”她眼睛发亮:“我喜欢语文、地理,最讨厌数学、物理,外语也不喜欢。”我想起了她的笔记本,就问:“那你平时喜欢读些小说吧?”“喜欢,《简・爱》《红楼梦》《镜花缘》……这些我都很喜欢。”看样子她兴致很高,我们便聊了一阵小说。随后,我又发起一个话题:“你原先做过几年编辑,对吧?”“对,我编过厂区、工地的小报……”我尽量争取多找点儿话说,拖延时间:“南方的生活还习惯吧?”“现在都还好,我是大学毕业时支援三线被分配来的,刚来时……”她以惯常的优雅和礼貌精准地回应了各样问题。谈了约莫有半个多小时,我确实没看出她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我跟护士长说:“我亲眼看到她吃下去了,还跟她聊了半个多钟头,肯定没问题。”护士长摇摇头,完全不相信:“你还要好好看看。”

第二天,我又看到她从从容容地把药片吞下去了,没有任何特殊的嘴形变化。她的左手一直端着搪瓷缸子,右手自从把药倒进嘴里后就自然下垂,没做过任何让人疑心的延迟或掩饰的动作。这次我连她的指缝、衣袖里也都看了看,什么都没有。后来,我又叫住她到窗边闲聊。北方的山脉、南方的河流、植物花卉、剪纸、藏书票……谈到默契之时,我干脆直截了当地劝她:“你要好好吃药哦。你是专门来治疗的,总要好点儿才能出院啊。你看××床,明天就要出院了。”她安静地点点头:“是的,好的。”我又说:“况且药也是用钱买的,浪费了也不好,对吧?”她又点点头,表情很平静:“是的,对的。”

过了一两天,护士长又来找我说:“她肯定没吃药,你不相信嘛,这些病人个个都精灵得很。”我说:“我亲眼看到她吃下去了,确实没发现任何破绽。”护士长有点儿不高兴了:“她根本就没有吃,要不然怎么会一点儿副作用都没有呢?”“啊!”我大吃一惊。对的,12片药吃下去,人总该有些药物反应,比如口齿不清、流口水、迟钝、疲乏、嗜睡、脉搏快、颜面潮红等。但她口齿清晰,目光犀利,面色一直都呈浅浅的粉色。我赶紧去病房摸了摸她的脉搏,发现每分钟只有70次左右。而且,我正待用手搭上去摸脉时,她的手腕竟然迅速回缩了一下。这个动作颇微妙。同时,我从她的眼睛里似乎读到些许警觉、提防的意味。怎么办?再跟她谈谈?我就又同她聊了聊生病就要吃药这回事,给她讲朴素的道理、科学的常识,从各种角度劝说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可谓诚恳又全面。她频频点头,看上去完全同意。

两天后,上级医生来查房,护士长立即汇报了这个病人藏药的事情。上级医生说:“这个好办,把药碾成粉末,直接从胃管灌下去。”医生还特别提醒,虽然医嘱是一次六片的剂量,但第一次也不能灌那么多,只能灌两三片。因为如果她真的没吃药,那突然把六片药灌下去,副作用会很大。

查完房就开始插胃管。她当然不会合作,死命地挣扎抗拒,结果被约束着斜靠在床上,并被医生护士们团团围住,就像狐狸落在陷阱里一样。我们轮番好说歹说,才终于给她放进了胃管。她的眼神里流露出惊惧、恨意和绝望。我猛然意识到,她确实没有吃药。果然,药灌下去后10多分钟,她的脉搏就很快了,一摸便是每分钟120次。护士赶紧准备心电监护,给她静脉补液。又过了10多分钟,她睡意蒙眬,颜面潮红,脉搏已达130多次。我们只好用些药物为她降心率。看来氯氮平的副作用的确厉害,上级医生实在经验丰富。一个多小时过去,她陷入深睡,然后出现大小便失禁。我们开始轮班加强监护她。

她这一觉睡了很久,直到第二天中午才醒过来,还有点儿迷迷糊糊的。第三天早晨,她坐起来时依旧提不起精神,歪歪倒倒的。此后,我们断断续续地使用胃管给她灌药,千方百计地慢慢增加氯氮平的剂量,直到每次12片。她的药物反应越来越明显:口齿不清、流口水、行动迟钝、疲乏、嗜睡、便秘、体重增加……人也越来越沉默,越来越敌视、抗拒医生和护士。我仍要天天去看她几次,但基本都无话可说,气氛凄凉、沉重而尴尬。

谢天谢地,终于有一天,她的弟弟——一个同样严肃、清瘦、少言、忧虑的书生——来了,要接她出院。他也说不清姐姐的病情是否好转了,只是挽着包袱客客气气地结账、买药、道谢、告别。

天下事之无解、无望,远远超出我的想象力。我左思右想,既然单位和家人都要将她送来住院,可见大家都认为她病情严重,不得不治疗。医护人员也不得不给她吃药。否则,在如此密集的都市人群中,到处都有人迫害、跟踪、窃听她,四面楚歌的她怎么活下去呢?此外,她怀揣着一个笔记本,就可以安安生生地在这里住大半年。这样的女人如果活在百年前会身处何种状态,是幸运一些还是更加不幸?依她的安静聪慧,如果某种姻缘果真到来,做个贤妻良母大概没什么问题。在某些男士眼中,她这种类型的女人多少有些魅力吧。但她怎么会走到这般田地?药究竟进了她的嘴没有,之后又藏在哪里?一切都不得而知。遗憾的是,当日我并未找到与她推心置腹的机缘。

百思不得其解。我忍不住向一位老师请教此事,哪知老师讲了一个更惊人的故事。

20世纪50年代末期,老师被分配到精神科当医生。刚来时,他分管一个男病人。这个病人在医院住了一年多,病情反反复复,单位远在新疆,一直都联系不上,也就没人来接他出院。于是,医院派老师护送病人回新疆,顺便收回住院费。路途漫长,两个人有足够的时间相处,结果变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老师发现,这个人在旅途中和在医院里判若两人,简直比正常人更加正常。老师只好直接问他:“你在医院时的那些幻觉妄想是怎么回事呢?”对方的回答是:“那些全都是装的。”“那每天发的药呢?”“都从厕所冲走了,很多人的药都是这样被冲走的。”老师又低声告诉我,他们俩就此成了莫逆之交,常常通信,此人如今就在某某研究所工作。言毕,老师感叹不已:“他真比《红岩》里的华子良还会装。幸好走了这么一趟,对人心才懂得多了些。”此后,老师对精神病的诊断和治疗就有了“第三只眼睛和第三只耳朵”的功夫,即运用无意识和直觉来判断的智慧。

后来,我继续在精神科做了多年医生,对药物的信仰三落三起,同时也把目光投向其他各种治疗思路。

那位女病人心灵的雷达异常敏锐,能捕捉到一些微妙的信号,甚至还能“于无声处听惊雷”。遗憾的是,它们常常是一些消极、灰暗的信号。她的病情其实不重。依她的禀赋,如果机缘凑巧,在久远的过去,她也许能做个跳神、算命的巫婆;在如今这个可能性甚多、生活资源丰富的时代,她可以好好学习,试试魔术师之类的行当。假如此类人入世实在无计,那么能否在大自然中兴办一所世外桃源,为他们提供最基本的饮食起居条件,让他们栖身呢?任他们自由自在地生活其中,或梦或醒,或歌或哭,或呆或傻,或癫或狂……只要能确保其生命安全和身体健康就好。

多年来,我隐隐约约地做着这样一个桃花源之梦,可惜一直未见圆梦的可能性。作为折中,我渐渐张罗起艺术治疗,希望像她那样的患者能借绘画、音乐、舞蹈、故事、诗歌等形式实现自由表达。好在多年耕耘,略有收获,总算看到天边的一抹曙光,也便有了今天进一步的奢望:将他们如是表达的作品——无论其形式、内容是否稀奇古怪——部分转化成他们生活的来源,铸就他们的饭碗,甚至变成连接他们与外部世界的桥梁。当然,像任何事情一样,这需要个人竭尽全力,而后老天自有安排。

毫无疑问的是,精神医学确实是一门博大精深的学科。No.2 精神病院的《热爱生命》

关乎生死之事果然是人生要务,人概莫能外,槛外人亦如此。

1989年,我做精神科医生已有六年,个中况味冷暖自知。

那一年,我去上海参加一个精神疾病诊断量表会议,顺便去闵行区的一所精神病医院购买电休克治疗仪。从成都到上海,火车要坐三十来个小时。同坐的除了几位大学生外,还有一位江南学者、高级工程师。他戴着金边眼镜,两鬓花白,气质儒雅,博学多闻,途中就江南的历史、人文、艺术等话题,与大家聊得饶有兴味。

我带着随身耳机,断断续续地听着英文歌、学英语。江南学者问我:“你们年轻人现在喜欢听什么歌呢?”我回答:“我正在听美国乡村歌曲《月亮河》。”他接过耳机伸长脖子听了一阵,断然说:“我们年轻时候那些歌更好听。”大家都有点儿诧异,忙问那时有些什么歌。他想了想说:“有个电影叫《卡萨布兰卡》,你们知道吧?”大伙都说不知道。他说电影里有一首歌,其中一句是:“You must remember this.A kiss is still a kiss.A sigh is just a sigh.”说着他顺势耸起肩膀,提起喉咙来哼了几个音符,紧接着又掏出钢笔和本子,聚精会神地写下全部歌词,洋洋洒洒地写了整整一页,记忆力颇惊人。

写完后,他目光炯炯地扫视着大家,用优雅的英语朗读了一遍歌词,自然得到了交口称赞。他兴致更高了:“那我把它唱给你们听一下?”我们喜出望外,欢呼起来。于是,他从座位上站起来,耸肩摇头,打拍子,哼过门,但一时有点儿气短走调,起了几次头都没唱起来。他只好打住道:“不对,我……我是假牙,先取下来。”说完便转过背去,摸摸索索了好一阵,取下了假牙,然后转过身来开始唱。但这回唱得更不成调子,只见他双唇不时地内瘪外鼓,通风漏气,几乎不能发音。他有点儿张皇,赶紧又转过背去,把假牙放回嘴里,干脆就背对着众人开唱。几次三番,还是没能唱下去。他只好坐下来,有些尴尬地说:“哎呀,离开学校后好多年没有唱了,唱不起了。”接着,他又说明一番:“我们当学生那会儿,时兴把全口牙齿都拔光,再安上假牙,觉得那样更卫生、更科学。”大伙难免有些遗憾和诧异,一时无言以对。我只好说,鲁迅先生似乎也是全口假牙,估计这是江南才子的“时尚”。他才稍微释然。后来,他随手给我画了一张草图,标明了闵行区的位置,甚至标注了去医院的路线、车次。那张图画得很精致,颇有工程图的气息,充分显示出那一代知识分子的严谨周密。

快到上海时,江南学者的神情变得有些凝重,几次欲言又止,终于对我说:“我……我想拜托你办件事情,好吧?”我说:“那当然好。”“我姐姐……就在闵行那个精神病院住院,好多年了,你帮我去看看她?我这几年忙得都没去过,只是隔几个月把钱寄到医院去。父母健在时,每年春节还把她接回家过节,父母过世以后……”他声调越来越低,表情变得灰白而僵硬,连头发都显得灰扑扑的,说着又掏出20元钱,“还要麻烦你帮我买几斤水果带去,剩下的就交给她本人,一定交到她手头啊,她身上需要备些零花钱的。”我连声答应:“好的,好的,一定会的。”他再三叮嘱:“你就说你是我的朋友,我专门托你去看看她。告诉她我身体还好,就是工作很忙,让她安心住院。”

那家精神病院坐落在郊区,远观很像旧式的教堂:乳黄色的外墙庄重而典雅,小小的窗口都装着黑色的铁栏杆。安静的街道上,法国梧桐一片深绿,初夏的阳光透过枝叶洒下一片金黄。

我进大门时是下午3点整,恰好是医院规定的探视时间。墙上贴着告示:禁止携带绳索、刀剪或其他锐器入内;现金须存放在医院财务科;点心、水果只允许少量带入。我提着一小袋水果,排在一列心力交瘁、肝肠寸断的家属中,起初感觉有些异样,但当我在探视登记本的“家属”一栏里填上自己的名字后,就完全找到了做家属的感觉。我随着护士进入探视室,隔着玻璃看到隔壁是一间工娱治疗室,里面有20多个病人,个个都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员服,正在专心地做手工:用五颜六色的毛线编织茶杯垫。

护士大声喊:“38床,家属来了。”只见其中一个女人瘦削的肩背深深地震动了几下,好像受到轻微的电击一样。她急急忙忙地站起来,快步走向我。她跟江南学者长得有五六分像,也是花白头发,只是脸色更加灰扑扑些,整个人显得柔和旧式,仿佛张爱玲笔下的某些大家闺秀。她紧紧地握住我的手,久久不松开,面带笑容打量着我。看得出来,她的大脑正在紧张地扫描和检索我的面孔。我迅速地自我介绍:“我是你弟弟的朋友,从成都过来出差,他专门托我来看你,带了点儿水果。”同时,我回想着江南学者的各种情况,以备应对。她春风满面地接过水果,招呼我一起坐下来:“哎呀,太辛苦你了,那么远来。你还没吃饭吧,要不要先吃点东西、喝点水?”她四面张望了一下,眼神变得有些暗淡,笑容慢慢地僵在脸上,但随后她眉毛轻轻一扬,从口袋里摸出苹果来。“请先吃个苹果吧。”我们俩推让了一番,她终于将两个苹果塞进了我的衣兜,“拿着吧,不要客气,也没准备什么其他的,不好意思啊。”

她似乎有点儿歉疚。这种表情在她弟弟脸上也闪现过好多次,当他弄假牙、试唱、谈到姐姐和父母时。它往往在教养良好的人脸上出现得比较频繁。多年过去,我对人性的多元化有了充分的感知和消化后发现,还有一些人与歉疚感完全无缘,他们认为自己绝对正确,总是要求他人保持歉疚。然而,唯有歉疚感可以让人自律、反省、敬畏、关切、承担,让人懂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由此,这个世界才有可能变得大同一些。

探视室里渐渐地坐了好些病人和家属,大家似乎都在促膝谈心,家属们的姿态、语气显得更加热切。“你告诉弟弟啊,让他放心,我的病已经好多了。这里生活很好,医生和护士都好。”江南学者的姐姐抬头望了望正在门口视察的值班护士,提高声音说,又指指隔壁道,“我天天都在工娱治疗室里做茶杯垫。我做得很好的,挣得到分数,分数高了还有奖励,可以到外面去走走。”我由衷地为她高兴:“太好了!做茶杯垫实在是太好了。”她降低了些音量说:“请你给我弟弟带个话。今年中秋节,他60岁生日那两天,请他来接我。我想去他家里看看侄儿和侄女,我给每个人都做了茶杯垫。这些东西嘛,不稀罕的,一个意思就是了。”说着她又有些歉疚、茫然起来。我急忙点头答应道:“好的,我一定给他讲。”她开始微笑:“我这个弟弟,出息大得很,交关听话,从来就不出去惹事情的。过去我们都是在南洋模范中学读的书,手牵手地去,他读得老好。”

两个人相谈甚欢。我摸摸她的手,趁势把叠好的20元小方块按在她手心里。她一愣,马上就会意了,眼睛闪烁了一下,以最自然的姿态略微一欠身,小方块就不见了,好像被藏进了她左脚踝内侧的尼龙袜子深处。动作实在神速。“你弟弟带给你的。”我压低声音说。她叹息道:“弟弟辛苦啊,爸妈的事情也是他一个人张罗,花费大得很……还有个事情,你一定要记得给他说啊。明年清明节,我想去龙华公墓给爸妈上个坟。”见她喉咙发哽,我立刻点头答应:“我一定给他说。”

突然,她拉住我,面孔凑得很近,一股热浪顿时涌进我的耳朵:“你告诉他,这个地方实在不能待了,这些人给我的饭里、水里放了毒药,你看我的腿……”她把右裤脚提起来,小腿前面的皮肤上有一块蚕豆大小、浅棕色的疤痕。“我的骨髓完全中了毒、发了臭,到处都闻得到。你闻到了吧?”我问那是什么气味。她说:“骨头上有一股子尸体腐烂的气味,你没闻到吗?”“没有,我真的没有闻到。”我立刻意识到这就是她不对头的地方。她猛地把右腿抬起来冲着我:“你闻闻看?”我深深地吸气,认真地闻了一下那块疤痕和周围的皮肤,然后很肯定地告诉她:“我真的没闻到任何气味。”这下子她有点儿惶惑了:“啊,是吧,怎么会呢?他们也说没闻到,我还以为他们都是串通好了的。”她眼神空茫,表情呆滞,望着天花板长长地叹了口气道:“阴天下雨时气味重得不得了。”“什么气味?”“尸臭味。”“你现在闻得到吗?”“闻得到,一直都闻得到尸臭。”

看来在这个问题上,她已病入膏肓、不可理喻。我无法可想,转了转脑筋,顺手从衣兜里摸出苹果来:“试试看,你闻得到苹果的气味吗?她点点头:“闻得到。”我让她把苹果放在鼻孔前,慢慢地吸气,又问她:“苹果的气味大得很,对吧?”她说:“对,好闻得很。”“那你还闻得到其他气味吗?”她张开鼻孔四处吸气,答道:“没闻到其他气味。”“太好了,你就好好闻苹果,专专心心地闻,其他气味暂时不闻、不管,好吧?”她点头,又有些不解。我紧紧抓住她的手说:“好好闻苹果,不要闻其他的,这样才能……清明你就能出去,去龙华……”我几乎像在恳求她了。她像是听明白了些,但还是心存疑惑:“天天闻苹果吗?睡觉的时候呢?”“睡觉时也要闻,把苹果放在枕头边上闻。”我肯定地回答,并再三叮嘱她,“苹果的气味对鼻子、喉咙、气管、肺都有好处,一定要好好闻。这个口袋里还有雪梨,气味更好,清热润肺。记住啊,一定要好好闻,千万不要闻其他的。”

她神色有些木然,我忙说等一下就去和值班护士商量,让病房同意她睡觉时把苹果放在枕头边上。这时突然听见值班护士大声吆喝:“探视时间结束了。”她一愣,马上攥住我的手说:“你这次一定要多耍几天啊,外滩啊,豫园啊,都去看看……下次来一定要提前通知我,我陪你到处走走,六和塔、钱塘江……弄点桂花糖藕、清蒸鲈鱼给你吃吃,不要客气呀,味道做得不好。”好像想起了什么,她的话戛然而止,一丝歉疚挂在脸上。我连声答应:“好的好的。你一定要好好闻苹果啊。”她点头答应,目光倒还明朗:“要闻的,有时间的,要闻的。”

我走出去很远很远,还看见她在三楼的铁窗里张望,花白头发就着苹果,在阳光下泛出光亮,亮得有点儿眩目。四野无人,一片深绿,微风吹着劲草沙沙作响,真是一个凄凉的初夏。一个多么精致、善良的女人,如果常常有人能提着水果来看看她就好了,如果她能回家就更好了。

过了两天,我测试好了电休克治疗仪,跟工作人员说想参观一下医院,当晚就跟着值班医生去了门诊、病房、检验科、药房……最后,我走进工娱治疗室,观看了历届病人的绘画、书法作品,它们大都极富原创性,令人震撼。看来此乃藏龙卧虎之地,但愿作者们在此韬光养晦之后皆能重生,或者至少能获得些许能量来开启新的希望和道路。我也看到了江南学者的姐姐编织的茶杯垫,它们风格多样,堆满了一桌。我仿佛看见她把一截截短短的粗毛线撕开来,捻成富有光泽的细条,再编成活生生的图案:花草、树木、昆虫、房屋、星月、山峰、帆船……纹理错落、富有节奏。

更让人惊叹的是:桌面正中放了一个正在编织的苹果图案,红绿的色彩闪烁着耀眼的光芒。看着看着,我有点儿走神,想起了杰克・伦敦的小说《热爱生命》里那些旷野、河流、密林,那些绝望、饥饿和挣扎。转念一想,像她那么敏感的人,或许在编织苹果时还能闻到苹果的味道,希望她能把嗅觉的热情都倾注在苹果上。此时,我听到值班医生在一旁打哈欠道:“你喜欢就挑几个走吧,这些东西都是混混时间的。这里住了好多慢性病人,有的都来了30多年了,和我岁数差不多……”

回成都后,我写信向江南学者汇报此行经过,重点讲了他姐姐的两个愿望:生日拜会和龙华扫墓。看来关乎生死之事果然是人生要务,人概莫能外,槛外人亦如此。人海茫茫,此后我再也没有他们姐弟的消息。两位如果健在的话,如今已是高寿了。No.3 对疾病的渴望

整整一年,她名正言顺地过足了病人的瘾,重获生活的意义,结核杆菌竟有这样奇妙的功用。

她40多岁,多年来总感觉周身不对头,喜欢看病,也常来精神科。每次,她都要掏出一份“病情清单”,上面详细记录着她的病情:长期头昏脑涨,有时头疼,头皮上会起包,按不得;脖子经常咔嚓作响;喉咙微微梗起,怀疑是食道癌前期;常常觉得烧心,喘不过气来;腰杆酸胀,站不住、坐不得;腿脚抽筋、酸软,走路抬不起,累得很;第二根脚趾发麻、刺痛,可能是偏瘫早期;手指甲上有纹路,末梢循环不好……随后,她自己娓娓道来:“我从小体质就差,虚得很,冬天怕冷、夏天怕热,感冒咳嗽是家常便饭;胃口不好,老是冒酸打嗝,有时便秘、有时腹泻;最恼火的是睡不着,越睡越清醒,半夜三更要起床好几次去小解……”总之,她认为自己五脏六腑都有病,从头发到指甲没有一处对头。但是,她看起来身材匀称、姿态窈窕。

每次看病,我们都从这张清单开始。等她长吁短叹地把病情逐条解说完毕,半个多钟头就过去了。有时,她也会描述一些新状况:“我经常觉得心慌啊,就像作贼被当场抓住那种感觉。”或者咧开嘴:“你看我门牙是不是长得有点儿歪?”要不就掏出面镜子边照边叹气:“你看我是不是对眼?真的有点儿,你没看出来吗?”

我认真复查了她的一大包病历,发现所有的检查结果都正常。她从未正儿八经地查出任何一种疾病,但总觉得自己病得很重。“我身体不好”五个字随时挂在她嘴上,就像标点符号一样,在任何语句的末尾随处添加。

我只好给她认真地解释一番:“你看你的血、尿、X光、心电图、超声、CT……这么多次检查结果都没什么问题,说明你的身体还可以。要不多锻炼身体、多活动看看?”她听后颇不以为然:“哎呀,我真的身体不好,走不得路,要多多保养才行。人家都说,走路多了浪费关节。”

她常常来看病。我渐渐发现,“我身体不好”对她而言不愧为最好的护身符和挡箭牌,替她挡住了一切操劳和烦心事。她已经多年不上班了,每日生活就是调理、养生、休息、看病、检查、吃药。每天,她都要吞下一大堆中药、西药、保健药。

于是,我抽时间耐心地和她聊天:“你需要做些体力活,要不做些家务吧,算是锻炼身体,如果能做做饭也挺好的。”她眉毛一挑:“啊,我从来就不做饭,也不会做饭,都是我们老几做,以前在娘家都是我妹妹做。”然后,她凑过嘴来低声说,“我从耍朋友起就把这些男人调教好了的,一开始就不要惯侍他们。”我尽量保持着和蔼说道:“你现在身体还可以,一定要找些事情做才好,你看你也休息好多年了。”她提高嗓子争辩:“哎呀,我身体真的不好。你不晓得,我好惨喔,嫁给那个老几……原先都怪我妈看到他老实,硬要喊我找他,哪个晓得他那么没用,只会煮个饭,不喊他煮饭才把他安逸死了。”她越说声调越高,“他妈爸那两个老东西管得宽,还想下我的烂药,喊他不要伺候我,幸好两个老不死的没跟我们一起住。我早就给他们打了招呼,每个月把钱寄来帮补下儿子就是了,人就不要来了。”接着,她深深地叹了口气,“哎呀,我就是红颜薄命、身体不好,就像《红楼梦》里的林妹妹一样。”说着,她低头抚弄起自己的衣角来。我只好继续劝她:“你只要多活动、多做事,就不像林妹妹了。”“我真的啥事都做不得,我真的有病。你不晓得,我惨得很喔。”

这场谈话似乎全无用处。此后好久,我都没有她的音信。

几年后的一天,我正骑着自行车经过天府广场,远远地看到她身穿花衣衫,衫上的五色菊花闪烁飘动。随后,她兴冲冲地跑过街,手里挥舞着一袋X光片,喜形于色地冲我大声喊:“我正想去找你,你还记得我吗?你看嘛,我得了肺结核了,结核菌痰培养都做了,已经开始上抗痨药了。”

我从没见她这样高兴过,有点儿诧异。我看了看片子,确实像是结核性胸膜炎,还好没有肺实质感染。我对她说:“那你要好好地吃药,抗结核药至少要吃9个月,不能间断啊。”她连声答应:“是的是的,我就是要好好吃药,还要增强营养。我们屋头那个老几,每天都要给我弄些这样那样的,八宝粥、银耳羹、乌骨鸡汤、药膳……换着花样来弄,哎呀,我都吃厌了。”她面有得意之色,然后踮起脚尖对准我的耳朵说,“我给你说嘛,原来我们单位有个女的也是得了肺结核,她那个老几也是好好生生地伺候她,天天抱上抱下、喂饭喂水、端屎端尿,她才好了的。”

我听着实在没忍住,当街大笑起来。她也笑,笑得很透彻、很幸福。同行了好一段路,分手时,她攥住我的自行车把手问:“我原先说我身体不好嘛,你不相信是不是?现在你才晓得了吧?”见她眼巴巴问得恳切,我一时不好作答,只好勉强点点头。她这才兴高采烈地走了。

看着轻盈的五色菊花飘然远去,我感觉背脊上凉悠悠的。我认真地反省自己:早知如此,或许当年就该给她开些抗抑郁药,让她兴奋点儿,提起劲头来生活。这样或许她就不至于那么长久地泡病号,活得那么郁闷,她的免疫系统可能就会处于良好的状态,也就不至于发生结核了。

如今回想起来,我当年给她的一切建议,比如运动和劳动,她都做不到。那些话说了也是白说。人要管住自己,要改变一点点,也挺难的。其实,她的核心问题是生活毫无意义,对世界和他人的看法一片虚无、一片灰暗,所以才转过头来瞄准自己身体的细枝末节,才会发现和体验到那么多不好的感受,才会推断和相信自己有那么多毛病。而且,一个人如果选择了她那种不健康的生活方式,就是把自己明明白白地引向疾病。针对这种情况,万不得已,医生可以用抗抑郁药让患者兴奋起来,从而逐渐改变生活态度和道路。如果要勉强为她作个诊断,可以是隐匿性抑郁、焦虑症或疑病症等,按旧的标准可以诊断为神经衰弱。依当下的标准,医生确实有理由用抗抑郁药为她治疗。“越鸟巢干后,归飞体更轻。”在服用了整整一年的抗结核药后,她的胸膜结核完全好了,胸片看起来很清晰。抗结核这一年,她过得很高兴。有娘家和婆家共同倾力照顾,她名正言顺地过足了病人的瘾。围绕着结核的诊断和治疗问题,她建立起新的交往圈子和生活内容。由此,她触类旁通地关注起健身、行走、瑜伽、太极、按摩、烹调、缝纫、花艺、茶道等。家中氛围日渐温馨,丈夫和公婆的日子也都好过起来,人人如蒙大赦。

让病人重获生活的意义,结核杆菌竟有这样奇妙的功用。智慧的医者不得不明察其中曲折的因果关系。值得一提的是,她用的其中一种抗结核药叫异烟肼,其化学结构与抗抑郁药苯乙肼相似,所以也具有某种程度的抗抑郁作用。对她而言,异烟肼既治疗了结核,又改善了情绪,让她变成了一个高兴的人,算是一箭双雕。

1987年,我在华西医院精神科做住院总医师。有一天,我去结核科会诊。当时,结核科坐落在金陵路的小河沟边上,在一个隔离的小院中。会诊完毕离开时,我发现好些结核病人笑容满面地站在过道上欢送医生,一边说着“再见”,一边集体鼓掌。那场景太温馨了,却也有点儿让人诧异。最后,我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异烟肼的功劳。它的抗抑郁作用让病人们兴奋起来,改变了情绪,随之改变了想法与行为,从而积聚起生命力来应对疾病和生活。

这件事让我感慨良多,此后便很看重“高兴”二字,久而久之,也有了一些心得:

高兴不愧是天下第一良药,可以治百病。其实人们身体的许多毛病都是因为活得不开心。

高兴是一种愿望,当下即可达成。既然生死即如昼夜,在世的分分秒秒弥足珍贵,那么唯愿那些无穷多的刹那均能无条件地高高兴兴。

高兴可以习得。既然精神医学教科书上有一个专有名词叫“习得性抑郁”(Learned depression),那么人们为何不能习得快乐?

高兴是一种个人选择。既然人世的千种磨难、万般苦痛在所难免,生老病死的悲剧在每个人身上都会上演,那么在各种情境中主动地选择高兴一些岂不是更好?

高兴应当自找和自发。为了能有自主性的高兴,需要主动发现自己生活的意义和内容,而非依赖和等待他人给自己带来快乐。

高兴者会更高兴。高兴可以彻底改变一个人,让其认知更乐观、行动更积极。高兴、乐观、积极可以互为因果、良性循环,让生命更加坚韧、宽阔、丰富、幸福。反之,悲观会让人懦弱、狭隘、短视、自暴自弃,以致带来更深层的悲观。

最后要提醒大家,用抗抑郁药物来让自己高兴是有代价的。它们会产生副作用,比如对肝、肾造成伤害等。务必要慎重使用。No.4 夜夜淘结石

一时间,病房内外喜气洋洋,病人们围绕着自身的结石展开激烈讨论。那些产出多个、大号或异形结石的病人显得心旷神怡。

1975年深秋,四川省建工局职工医院(简称省建工医院)外科开展了中西医结合胆道排石疗法。这种治疗方法颇有原创性,据说是医院专门派医生去北方某家医院学来的。

入院前,胆结石病人要进行详细的检查,以确定其是否适合此种治疗。入院后,病人便开始喝中药汤剂,一次一大碗,一天三次,连喝几天,还要喝许多水。此间,病人拉的多是溏便。每天,他们都要把排出的大便放进自己专用的搪瓷痰盂里以备检视。痰盂就像个花瓶:大肚、粗颈、敞口,外壁饰有梅兰竹菊的图案。人坐上去显得高高在上,很是方便。

午夜12点,值夜班的医生和护士便开始淘洗当日病人的大便,检查里面有没有混合结石颗粒。那时,我恰好在外科做护士,有幸参与其中。淘洗活动在卫生间里进行,主要道具是几个拿来当筛子用的撮箕,要选择细竹篾编的孔隙较小的那种。先把撮箕在水池上摆好,端稳痰盂,慢慢地把溏便倒进去,大量液态物就顺势从竹篾的孔隙漏了下去;然后,打开水龙头缓缓地冲洗撮箕里剩下的东西,簸动撮箕,让细小的物质漏下去;最后一步就是辨认撮箕里余下的固态物,勉强可以辨认出曾经的葱花、菜叶或饭粒之类。

食物穿肠而过后会被胆汁和中药染成金黄、土黄、酱黄、淡黄……而撮箕本身又是草黄色。于是,视野中一派复杂的黄色,颇为耀眼。初上手时,各种黄色在视觉和嗅觉上渐渐达到最大的饱和度,铺天盖地而来,极具冲击力。我尽量气沉丹田,很快就稳住了精气神。偶尔定睛一看,发现撮箕里竟有颗粒在滚动——原来是一颗结石。我赶快捡拾起来珍藏在玻璃瓶里,瞬时便被胜利冲昏了头脑,体验到淘金者般的狂喜。

那段时间,卫生间里点着200瓦的大灯泡,夜夜水声哗哗,里面总有几个白大褂戴着纱布口罩、橡皮手套,穿着橡皮围裙,兴味盎然地淘洗着撮箕里的石头,还一起说说笑笑,很有泼水节的气氛。有时也会遇到别样的趣事。比如病人吃了豌豆、黄豆、玉米之类的食物却没嚼烂,拉出来后被误判为结石。比如有些粪便中含有大段顽固不化的固体物,只好用自来水将其一点儿一点儿地冲散,才能发现里面究竟有没有隐藏真金。那个年代,肠道寄生虫甚普遍,淘洗时也让人印象深刻。

夜复一夜的淘洗,收获颇丰,几乎夜夜都能淘到结石。久而久之,人在黄色气场的作用下竟习得某种木然与安然,甚至获得了感觉系统的大自在——在特定的情形下对某些物质完全能做到视而不见、嗅而不闻,且呼吸通畅、神清气爽。剑胆琴心、冰雪聪明的任医生受命主持排石治疗。他常常不分日夜地守在病房里,事必躬亲,尤其喜欢半夜三更独自待在卫生间里久久地捧着撮箕淘洗。

病人要先吃几天中药汤剂(含有茵陈、金钱草、大黄等成分)来清肝利胆,为排石打下基础,然后开始正式排石。治疗过程大致如下:

①早晨,病人吃两个油煎鸡蛋,促使肝脏迅速分泌胆汁装满胆囊,胆囊随之胀大、收缩,结石运行。

②为病人肌肉注射阿托品,以解除胆道痉挛,利于结石运行。由于胆道的管径细,结石从胆囊运行到十二指肠的过程中可能会被卡住,引起痉挛、梗阻。梗阻尤其容易发生在胆道的出口——胆总管扩约部位,所以胆道需要解痉、松弛、扩张。

③某些时候,任医生会指导病人调节体位,比如仰卧、侧卧、俯卧、抬臀、弯腰、转动身体等,甚至还让病人保持某个姿势,单脚跳几下,以此来协助结石运行。看得出来,治疗过程充分运用了中西药物学、解剖学、流体动力学、人体工程学的知识。

④时刻准备进行手术。结石可能会梗阻在胆道,无法运行,导致绞痛、高热、黄疸、胆囊破裂、胆汁性腹膜炎等状况,甚至危及生命。所以,医生要全天候密切观察患者的情况,手术室要准备好进行剖腹探查术。

有一位50多岁的男病人,体内结石过大,发生梗阻,引起绞痛、黄疸、高热。我们连夜把他抬进手术室,医生打开腹腔,为他做了胆道取石和胆囊切除的手术。

入院一两周后,大多数病人就顺利排出了结石。一时间,病房内外喜气洋洋,病人们围绕着自身的结石展开激烈讨论。那些产出多个、大号或异形结石的病人,会收获更多赞叹,在话语权上更有优势,显得心旷神怡。有些病人排出的是泥沙样的结石,治疗成果不易彰显,他们只好遵循临床医学的逻辑来论证自身的变化,比如黄疸的深浅、腹痛的轻重、消化功能的好坏等,也能因此收获各样感叹以及良好的自我感觉。

1975年年底,省建工系统召开年终表彰大会。在一片鲜花和掌声中,任医生代表医院将一个大大的托盘端上主席台,里面整整齐齐地摆着各种结石,还分别标注了病人的姓名、性别、年龄等。结石的形状、颜色、大小各异:圆形、多边形、珊瑚形,黄色、灰色、褐色、杂色,板栗大、花生大、绿豆大,有的光滑如卵石、有的温润如碧玉、有的粗糙如砂砾……真是琳琅满目。领导和群众的眼睛本就雪亮,此时更是折射出各色光芒,纷纷感叹医生救死扶伤觉悟高,革命形势一片大好。大会主席充分发挥想象力,总结陈词,说这些人造结石是无价之宝,远远胜过黄金、翡翠、钻石和玛瑙,是革命路线的伟大胜利,给我们建工系统医疗战线放了一颗卫星。说完,他指挥人们全体起立,少先队员奏响了国歌和国际歌。

40多年过去了,如今有了更先进的治疗结石的方法。比如体外震波碎石术是利用冲击波把胆囊中的结石粉碎,令其顺着胆道排出。这种疗法略带创伤性,由于粉碎后的结石有棱有角,在胆道、肠道下行时,需要审慎对待。而对那些体内结石较大的病人,内腔镜手术已很成熟,医生可以轻易地顺藤摸瓜、囊中取物:在患者腹壁开几个小洞,把摄像头和手术器械伸进去,直接取石头、切胆囊。此方法创伤小、康复快,受到医患双方青睐。但若病人的肝内、胆管存在细小的结石,处理起来就比较困难,本文提到的中西医结合胆道排石思路应当有些参考价值。No.5 肠梗阻的“颠簸疗法”

一路上的震动和摇晃相当于对全身做了足够的局部和整体按摩,充分改善了腰背的血液循环和神经功能,改善了整个腹腔的生理状况,甚至可能碰巧调整好了某些梗阻肠段的角度、位置。

1976年冬天,我在省建工医院手术室做护士,三天两头要值夜班。一天,空中飘着细雪,府南河上波光粼粼,河畔高高的茅草向四方八面点头致意,北风把榆树吹得婀娜多姿……一个闪烁而富有诗意的有情世界,让人联想起俄罗斯油画。

半夜,我从梦中惊醒,听见敲门声震天响:“快起来!快起来!急诊病人马上来了!要手术!”我十万火急地赶到三楼的手术室,马上引燃几个焦炭火炉,加热手术间。大冬天里,病人光溜溜地躺在手术台上,要多冷有多冷,况且还要大面积地消毒皮肤。记得刚入冬那几天,只要碘酒一涂上肚皮,手术台上的病人就开始微微发抖,等到涂酒精时,简直抖得手术床都吱吱嘎嘎动起来了,当然也可能是由于他们害怕手术。“火心要虚,人心要实。”生火炉也有技术含量,关键是炉膛里要架空、透气。炉膛里的燃料是头天下班前就架好的,废报纸、细木棍、粗木条、木炭、焦炭由下而上地逐层摆放。此时,只消在最下面划一根火柴,火苗就慢慢蹿上去了。如果实在紧急,可以小心地倒点儿酒精进去助燃,效果明显。火炉上面连着长长的铁皮烟囱,像蟒蛇一样蜿蜒爬过手术室四周的墙面,最后钻出铁窗吐气。很快,整个手术室就烤暖和了。那些年没有空调,只好“冬火夏冰”。夏天降温较难,要到肉联厂的冷库去抬冰块,把它们敲碎后放在手术台下方的大桶、大盆里,还要用电风扇来辅佐。

手术比天大,大家很快都赶到了。手术室算是医院里精英荟萃之地。医生、麻醉师、护士都聪颖、敏捷、精细、泼辣,他们天天目睹开膛剖肚、出生入死的情形,自身的一切都可以忘却,耐得饥渴,忍得大小方便,个个都是“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响当当一粒铜豌豆”。

值班医生匆匆上来,吩咐大家准备剖腹探查、肠粘连松解术,同时告知我们患者的基本情况:男,53岁,几年前在建筑工地得了急性阑尾炎,由于手术太晚,导致阑尾穿孔、化脓性腹膜炎,术后就出现了严重肠粘连、反复肠梗阻。这次,患者病情危重:腹胀、肠鸣音消失、意识模糊、高热、寒战、血压下降、脉搏急促、少尿、休克……今天的手术就是要打开腹腔,找到梗阻的部位,分开粘连的肠段,尽量把肠段排得顺溜、协调,解除死角,争取马上缓解肠梗阻。最后,值班医生说:“救护车早就从仁寿县出发了,总共100多公里山路,估计随时都会到达。我们尽量动作快些,病人到了就直接进手术室。请现在就通知检验科值班人员,准备好血源,准备合血、输血。”

大家开始出出进进准备手术器械、药品、布类等,步履匆匆又井井有条,大概20分钟左右,一切准备就绪。一时间,手术室里安静极了,大家凝神屏息,如箭在弦上。每个人都在计算自己的时间:麻醉、洗手、消毒、打开腹腔各需要多久……夜色深沉,窗外寒风凛冽,细雪飘飞,室内温暖如春,火炉里的焦炭噼噼啪啪地爆着火星,屋里的灯光给窗外的梧桐树镀上一层金色。等待、等待、耐心等待,意识像雪夜一样寂静空茫。唯有北极光照亮当下的时刻:半夜3点。但愿病人能经得起山路的折腾,平安到达医院。

突然,楼下传来救护车的动静,大家飞奔下去。只见一个老司机正打开救护车的后门,头上热腾腾地冒着汽。患者正睡得迷迷糊糊,身上的汗已打湿了旧棉袄。揭开厚厚的棉被一看,我们大吃一惊:他的肚子非但不鼓胀,甚至有些下凹。检查后发现,他整个肚子摸起来软软的,肠鸣音活跃而流畅,肠梗阻已缓解;血压正常,脉搏平稳稍快,体温也降下来了。大家喜出望外,又面面相觑。随车来的仁寿县的医生急急忙忙地解释:“不知怎么搞的,病人上路后就渐渐有尿了,且越来越多;肠鸣音也有了,且越来越活跃,有一阵子不用听诊器都听得见叽里咕噜的肠鸣;后来,肚子也越来越软、越来越松。总之,越靠近成都,血压、脉搏就越对头。看嘛,这下子全好了,免得挨一刀了。成都就是好地方,病人一来就好了。”

果然神奇,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我们把病人抬到二楼的外科病房,决定先让他住下来,观察几天再说。“哎呀,实在对不起,路上不好走,让你们等了那么久,半夜三更的,多谢了!”仁寿的医生有些不好意思,忙不迭地道谢,最后跟大家轮番握手,“请大家有空来仁寿哈,我陪你们去黑龙滩水库钓鱼、吃鱼。”

值班医生定下神来,给我们详细分析了一番。从仁寿到成都这一段山路崎岖不平,又要赶时间,估计病人在车里颠簸得不轻,经历了上下、左右、前后三个方向的震动、摇晃,相当于对腰背和全身做了足够的局部和整体按摩。这些按摩很可能充分改善了腰背的血液循环和神经功能,改善了整个腹腔的生理状况,甚至可能碰巧调整好了某些梗阻肠段的角度、位置,于是肠梗阻就自发地缓解了。这种颠簸疗法实质上是一种大尺度的、特殊的按摩。剖腹探查、肠粘连松解术都是万不得已才做的,因为术后可能会造成更严重的肠粘连、肠梗阻,导致恶性循环:越做越粘连、越粘连越做。而且,这个病人体质差、病情重,很难过得了手术、感染、休克等难关。最后,他仰天长叹:“运气好啊,居然自行缓解了。”

大家频频点头赞叹,认为他的分析很有道理。我们亲眼见证了神奇的颠簸疗法,世上恐怕很少有病人享受过这等治疗。众人互相打趣:“以后凡有肠梗阻病人,都要先抬上救护车,开到山上颠簸一阵再说……”

南方少雪,这一夜的细雪给大地铺上了薄薄一层银色。深夜的救护车、金黄色的炭火、一张张惊喜的脸一同定格下来,在记忆中交织成一幅温馨的画面,记录下1976年那个美丽的冬夜。

多年以前,在遥远的异域,有一位诗人曾这样吟唱:

雪花在窗外轻轻拂扬,

晚祷的钟声悠悠鸣响,

屋子已准备完好,

餐桌上为众人摆下盛筵。

只有少数漫游者,

从幽暗路径走向大门。

金光闪烁的恩惠之树,

吮吸着大地中的寒露。

时过境迁,如今成都四周建起了高速公路网,条条道路都很平顺。而仁寿早已是个四通八达的闹市,都要修起国际机场了。看来要想实行自然主义的颠簸疗法,还需另辟场地。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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