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默而生:季羡林给青年的话(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5-29 01:17:09

点击下载

作者:季羡林

出版社:中国轻工业出版社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不默而生:季羡林给青年的话

不默而生:季羡林给青年的话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不默而生:季羡林给青年的话作者:季羡林排版:JINAN ENPUTDATA出版社:中国轻工业出版社出版时间:2017-08-01ISBN:9787518414703本书由中轻(北京)网络出版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第一章敢于扛起河山中国的民族性

我一向认为,世界上不同的民族都有不同的民族性。那么,我们中华民族怎样呢?我们中华民族当然不能例外。

中华民族是一个伟大的民族,勤劳、勇敢、智慧,对人类做出了巨大的贡献。这是谁也否认不掉的。我自以生为中国人为荣,生为中国人自傲。如果真正有轮回转生的话,我愿生生世世为中国人。

但是——一个很大的“但是”。环视我们四周,当前的社会风气,不能说都是尽如人意的。有的人争名于朝,争利于市,急功近利,浮躁不安,只问目的,不择手段。大抢大劫,时有发生;小偷小摸,所在皆是。即以宴会一项而论,政府三令五申,禁止浪费;但是令不行,禁不止,哪一个宴会不浪费呢?贿赂虽不能说公行,但变相的花样却繁多隐秘。我很少出门上街;但是,只要出去一次,必然会遇到吵架斗殴的。在公共汽车上,谁碰谁一下,谁踩谁一脚,这是难以避免的事,只需说上一句:“对不起!”就可以化干戈为玉帛;然而,“对不起!”“谢谢!”这样的词儿,我们大多数人都不会说了,必须在报纸上大力提倡。所有这一切,同我国轰轰烈烈、红红火火的伟大建设工作,都十分矛盾,十分不协调。同我们伟大民族的光荣历史,更是非常不相称。难道说我们这个伟大民族“撞”着什么“客”了吗?

鲁迅先生是最热爱中华民族的,他毕生用他那一支不值几文钱的“金不换”剖析中国的民族性,鞭辟入里,切中肯綮,对自己也决不放过。当你被他刺中要害时,在出了一身冷汗之余,你决不会恨他,而是更加爱他。可是他的努力有什么结果呢?到了今天,已经“换了人间”,而鲁迅点出的那一点缺点,不但一点也没有收敛,反而有增强之势。

有人说,这是改革开放大潮社会转轨之所致。我看,恐怕不是这个样子。前几年,我偶尔为写《糖史》搜集资料读到了一本19世纪中国驻日本使馆官员写的书,里面讲到这样一件事。这一位新到日本的官员说:他来日本已经数月,在街上没有看到一起吵架的。一位老官员莞尔一笑,说:我来日本已经四年,也从来没有看到一起吵架的。我读了以后,不禁感慨万端。不过,我要补充一句:日本人彬彬有礼,不吵架,这十分值得我们学习。对广大日本人民来说,这是完全正确的。但是对日本那一小撮军国主义侵略分子来说,他们野蛮残暴,嗜血成性,则完全是另一码事了。

不管怎样,中国民族性中这一些缺点,不自改革开放始,也不自建国始,更不自鲁迅时代始,恐怕是古已有之的了。我们素称礼仪之邦,素讲伦理道德,素宣扬以夏变夷;然而,其结果却不能不令人失望而且迷惑不解。难道我们真要“礼失而求诸野”吗?这是我们每一个中国人所面临的而又必须认真反省的问题。1998年7月16日我们的民族性出了问题

我以前最讨厌“危机”两个字。我以为,使用这两个字的人,至少有一部分是危言耸听。但是,最近一段时间以来,我改变了想法,而且是来了一个180度的大转变。我觉得,我们眼前面对着的社会,其中的“危机”,也包括文化危机在内,比任何“危机”都更“危机”——我们的民族性出了问题。

民族性当然不是一朝一夕所能形成的,是几百年甚至几千年逐渐积淀起来的。我们的民族性里面当然也积淀了一些好东西;但是不好的、有害的东西,其数量不少,其危害极大。犯罪的情况是任何时代任何社会都有的。这一点,用不着大惊小怪。但是,像中国现在这样,大规模地制造假农药、假种子、假化肥,一旦使用,将流毒千百万亩耕地,影响千百万人民的生命,这却决非小事了。至于偷窃农村的变压器,割掉电线,其影响农业生产,决不是小规模的。还有集体地、明目张胆地砍伐山上的树林,使长江变成黄河。这不但流毒眼前,而且影响后世子孙。这样的事情,报纸上披露的还少吗?再看我们社会风气之坏,一些人道德水平之低,这简直不像是一个有文化的民族,说这样一批人是野蛮民族,难道还算过分吗?

鲁迅当年指出的我们民族性中的很多问题,至今不但没有改变,还大有变本加厉之势。真不能不令人忧心忡忡。我有时甚至有病入膏肓之感,甚至感到自己身上也有鬼气,真使我不寒而栗。我希望,我们在讨论文化危机之余,抽出一点时间,看一看,想一想我上面提出来的问题。听说王元化先生主张彻底批判旧文化,我是赞成的。但是,根据过去40年的经验,我又怀疑批判的用处。万应灵药,我眼前是没有的。1988年12月29日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

这是一句颇常引用的古语。一般人很难理解透彻的。试想一个国家,不管是历史上的,还是现在的,外无敌国外患,边境一片平静,内则人民和睦,政治清明,民康物阜,不思忧患,这难道不是人间乐园吗?

然而,一部人类历史却证明了另外一个真理。人们嘴里常说的一些俗话,也证明了另外一种情况。常言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一句简单明了的话,几乎每个人都有这种经验。至于一个国家,例子也可以举出一些来。唐明皇时代经过了开元、天宝之治,天下安康,太仓里的米都多得烂掉。举国上下,忘乎所以。然而“渔阳鼙鼓动地来”,唐明皇仓皇逃蜀,杨贵妃自缢马嵬,几乎亡了国。安禄山是胡人,现在胡人已多半融入中华民族大家庭中,当时却只能算是敌国。明皇的朝廷上下缺少了敌国外患的忧患意识,结果是皇帝被囚废,人民遭了大殃。对我们来说,这实在是一面明镜,也充分证明了“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这个真理。

当前,我国人民,在改革开放以来,生产有了发展,生活有了提高;但是,根据我的观察和我自己的亲身体验,忧患意识却大大地衰退,衰退到快要消失的地步。有的人争名于朝,争利于市,好像是真正天下太平,可以塞高了枕头,酣然大睡了。

从国际上来看,原来的两个超级大国只剩下了一个,它已忘乎所以,以国际警察自命,到处挥舞大棒,干涉别人的内政。但是,一些人,包括我自己在内,下意识里认为,大棒反正不敢挥舞到我们头上来,我们一点忧患意识也用不着有了,心安理得地大唱卡拉OK,大吃麦当劳。环顾世界,怡然自得。

然而,正在这千钧一发的关头上,宛如石破天惊一般,以美国为首的北约,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用导弹轰炸了我们的驻南使馆,造成了人员伤亡,房舍破坏。这本是一件极坏的事情;然而,坏事变成了好事,一声炸弹响,震醒了我们这些酣睡的人们,震清了我们的脑袋瓜,使我们憬然省悟,世界原来并不和平,敌国外患依然存在。这一声炸弹震醒了我们的忧患意识,使我们举国上下奋发图强,同仇敌忾,团结更加强固,这大大有利于我们国家的进步与建设。

现在回到本文的标题上,我们真不得不从内心深处感激我们的古人。他们充满了辩证思维,显示了无比的智慧。我想,我们全体炎黄子孙都会为此而感到无上的骄傲的。1999年5月13日再谈爱国主义

爱国主义这样一个题目,不知道有多少人写了文章,做过发言。我自己在过去的一些文章中也曾谈到过这个题目。如果说我对这个题目有什么贡献的话,那就是,我曾指出来,不要一看爱国主义就认为是好东西。爱国主义有两种:一种是正义的爱国主义,一种是邪恶的爱国主义。日寇侵华时中日两国都高呼爱国,其根本区别就在于一个是正义的,一个是邪恶的。如果有人已经做过这样的论断,那就怪我老朽昏庸,孤陋寡闻,务请普天下大方家原谅则个。

我既不是哲学家,也不是思想家,但好胡思乱想。俗话说:愚者千虑,必有一得。我希望,这一句话能在我身上兑现。简短直说,我想从国籍这个角度上来探讨爱国主义。按现在的国际惯例,每个人都必须有一个国籍。听说有人有双国籍,情况不明,这里不谈。国际法大概允许无国籍。“二战”期间,我滞留德国。中国南京汪伪政府派去了大使。我是绝对不能与汉奸沾边的,我同张维到德国警察局去宣布自己无国籍。

爱国的国字,如果孤立起来看,是一个模糊名词。哪里的国?谁的国?都不清楚。但是,一旦同国籍联系在一起,就十分清楚了。国就是这个国籍的国。再讲爱国的话,指的就是爱你这个国籍的国。

如果一个国家热爱和平,决不想侵略、剥削、压迫、屠杀别的国家,愿意同别的国家和平共处。这样的国家是值得爱的,非爱不行的。这样的爱国主义就是我上面所说的正义的爱国主义。反之,如果一个国家,特别是它的领导人,专心致志地侵略别的国家,征服别的国家,最终统一全球,天上天下,唯我独尊,这样的国家是绝对不能爱的,爱它就成了统治者的帮凶。爱国主义与国际主义是相通的,是互有联系的。保卫世界和平是两者共同的愿望。

要举具体的例子嘛,就在眼前。“二战”期间,西方一个德国,领袖是希特勒。东方一个日本,头子是东条英机。两国在屠杀别国人民的时候,都狂呼爱国主义。这当然就是我上面所说的邪恶的爱国主义。两个国家,两个头子的下场是众所周知的。

这种情况已经是俱往矣。然而到了今天,居然还有一个大国,亦步亦趋地步希特勒、东条英机的后尘,手舞大棒,飞扬跋扈,驻军遍世界,航空母舰游弋于几大洋。明明知道,别的国家是不可能从外面进攻它的,却偏搞什么导弹防御系统。任何国家屁大的事,它都要过问。不经过它的批准,就是非圣无法。联合国它根本看不起,它就是天下的主人。

有这个国家国籍的人们的爱国主义怎样表现?这个国家,特别是它的领导人值不值得爱?这是有这个国家国籍的人们要慎重考虑的问题。我一个局外人不敢越俎代庖。2002年12月27日陈寅恪先生的爱国主义各位来宾,朋友们:

刚才主席让我作学术演讲。我本来就有点惶恐。这样一来的话我更加惶恐了,为什么呢?因为作为陈先生的弟子,我对陈先生的道德文章学习得相当不好,在座的好多陈先生的弟子都比我强,今天安排我来讲话,胡守为同志给我讲过几次,一定要我讲。我说我不行,现在又来了一个学术报告,实在是不敢当。我也没有什么稿子。昨天下午我才开始考虑这个问题,因此我的很多看法是昨天才形成的,也就是说,昨天下午才把整个的今天要讲话的大体框架完成,因此,我讲的话,恐怕很多地方是外行,请大家指正。

我今天讲,也要有个题目,我想讲讲“陈寅恪先生的爱国主义”。这个题目是怎么来的呢?大家都知道,陈先生的一家,从陈先生的祖父陈宝箴先生开始就是爱国的,散原老人是爱国的,陈先生是爱国的,陈先生的第四代流求、美延和流求、美延的下一代,我想都是爱国的。四代、五代爱国的,起码三代。英法联军攻进北京,火烧圆明园,当时陈宝箴先生在城里,看到火光,痛哭流涕。大家都知道,散原老人实际上是因日本侵略中国,老人拒绝服药、拒绝吃饭而去世的。那么,陈先生的爱国主义表现在什么地方?我想就这个题目,谈点我个人的看法,这里面牵涉《柳如是别传》。

爱国主义这个词是很好的词,大家一听爱国主义啊,都是不会批判的,因为每个民族都有权利爱自己的国家。这几年呢,我就考虑爱国主义,词是个好词,可是我就考虑这又和我们市场上的货物一样,有真货,有假货,有冒牌的。我就说爱国主义应该区分两种:一种真正的;一种假冒伪劣的。这个区别并不难。大家知道,日本侵略中国,中国人,不管是国民党还是共产党,都要抗日的。这个大家没有否定。那么日本人也高呼爱国主义,东条英机高呼爱国。但是把中国的爱国主义与日本的爱国主义一对比,中间的区别是很大的。因此我就想,真正的爱国主义是正义的爱国主义,应该是这么一个样子,它不允许别的民族侵略自己,这是一;第二,也不侵略别的民族。因此,我认为真正的爱国主义与国际主义是相联系的。假的爱国主义就是侵略别人,压迫别人,然后反而高呼爱国。我干脆举日本军国主义为例,再举的话也容易:希特勒就是。希特勒的爱国主义喊得雷一般响,但却对别的国家发起了闪电战。他爱什么国呢?他爱他的法西斯国家,侵略别人,压迫别人,奴役别人。所以爱国主义应该分成这么两种,其道理是比较容易懂的,这我就不多说了。这真正的爱国主义呢,就是我刚才讲的陈宝箴先生、陈散原老人、寅恪先生的,为什么呢?因为它是抵抗外寇、不允许别的民族侵略自己,是正义的。后来我又想这个问题,恐怕正义的爱国主义又应当分为两个层次:一般人,我们中国人受别人侵略,我们起来反抗,爱我们的国家,我觉得这个是我们应该歌颂的、赞扬的。但我觉得这种爱国主义是一般的,层次不高;层次更高的是与文化联系起来。我想陈先生所撰的《王观堂先生挽词》的序,大家都看过,序很短,可是道理很深刻。怎么说呢,王静安先生与陈先生的岁数虽有差别,环境也不一样,可是两个人的关系真是心心相印、息息相关,“心有灵犀一点通”。诗中讲:“回思寒夜话明昌,相对南冠泣数行。”从中可以知道,当年陈先生与王观堂先生在清华大学工字厅寒夜中谈论过去的事,所以二人相对流泪,二人的感情是完全一致的。为什么?我今天想解释这个问题,我觉得这个问题实质上就是高层次的爱国主义。陈先生的这段挽词同在清华立的碑上的碑文(也出自陈先生之手)内容差不多。碑文也很短,讲的问题就是众所周知的中国文化。我们高喊弘扬中华民族的优秀文化。我们中华民族优秀文化究竟表现在什么地方,大家各自的看法可能不尽一致,我自己感觉到中华民族优秀文化的一个表现就是爱国主义。这一点我在北京已经讲过,可能有些同志不同意我的看法。我的看法也不是瞎想的。我不专门搞哲学,严格讲也不专门搞历史。但是喜欢胡思乱想。我想中国的爱国主义者,像中国汉朝的苏武、宋朝的岳飞及文天祥、明代的戚继光、史可法等,都是我们熟悉的。所以,我们中国的历史上,从汉朝一直到清朝有一系列爱国主义人物,深入人心。这种情况在别的国家很少见,我在欧洲待了好多年,因此了解一点,欧洲如举一个著名的爱国者就不好举,什么原因呢?在座的都是历史学家,也有搞外国历史的,都清楚。原因很简单,我们是实事求是的,这是我们中国历史所决定的。中国这个国家非常奇怪。立国几千年,我们天朝大国,按道理讲,我们这样一个国家,在封建社会,那个天子、皇帝享有至高无上的权威,只允许侵略别人,不允许别人侵略,应该能够这么讲。可事实并不是这样子,大家都知道,从先秦的周代等时期开始,中国就被当时称为“蛮夷戎狄”的少数民族所侵扰;秦朝,秦始皇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为了抵御北方的匈奴,他主持修筑长城。当然长城并不只是秦始皇时代才修筑的,在战国时期就修了。长城的修筑,有效地抵御了匈奴的侵扰;到了汉代,开国之主刘邦也被匈奴包围于平城;后来汉武帝时几员著名大将,跟匈奴作战,打了几个胜仗。可无论如何,北方的威胁却始终没有解除。曹操时,北方威胁仍存;到了五胡乱华时代则更不必说了。唐朝是一个了不起的朝代,唐太宗李世民的父亲李渊却对突厥秘密称臣。后来,唐太宗觉得称臣于突厥不大光彩,想方设法掩盖这个事实。整个唐代,北方的威胁一直没有解除。到了宋朝那就更清楚了,先是辽,后来是金。两个北宋皇帝徽宗、钦宗让人俘虏,这在中国历史上是很少见的。后来宋廷偏安于中国东南一隅。到了元朝,其统治民族蒙古是我们今天的兄弟民族,在当时不能这样看,蒙古在灭宋以前,已经建成了一个大帝国。我们不能把古代现代化。中华民族这个包括56个民族的大家庭,是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才明确形成的。满族,今天也是我们的兄弟民族,当时满族的文化与我们不一样,当然,满族一入关就汉化,可毕竟是另一个文化体系。

总而言之,我认为中国之所以产生爱国主义,就因为有外敌,而且一直没断,原来一直在北方,后来是东方,主要是倭寇,西方最厉害的是明朝末年从澳门进来的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后来形成了帝国主义。还有南方。东西南北都有外敌。我们讲历史唯物主义,要讲事实,存在决定意识,在这种情况下中国必然产生爱国主义,而这种爱国主义必然是正确的。当然,我们也不能说,中国封建社会以皇帝为代表的统治阶级没有侵略过别人,这话是不对的。中国汉族也侵略了别的不少民族,这是不能否定的。可总起来的话,是御外敌的。这是历史决定的,不是中华民族天生就爱国,这也不符合历史情况。欧洲则不是这种情况,欧洲长期是乱七八糟的,建国时间又短。美国的情况更特殊,它建国以来,基本上没有外敌,所以美国讲爱国主义,我不知道怎么爱法。这是我信口谈来。由此,我就想陈先生在给王观堂所撰的挽词前的短序中讲了这么一个想法:中华文化是三纲六纪。三纲六纪,据我的体会,里面就包括了爱国主义精神。如“君为臣纲”,说君臣这一纲,陈先生举了一个例子,“君为李煜亦期之以刘秀”,意思就是,人君的贤与否,无关重要。他只是一个符号,一个象征,他象征的是文化,象征的是国家。陈先生又讲,三纲六纪是抽象理想。文化是抽象的,抽象的东西必然有所寄托,陈先生原文作“依托”。一个是依托者,一个是被依托者。文化、三纲六纪是抽象的,抽象的本身表现不出来,它必然要依托他物,依托什么东西呢?陈先生讲的是社会制度,特别是经济制度,总起来就是国家。文化必然依托国家,然后才能表现,依托者没有所依托者不能表现,因此,文化与国家成为了同义词。再回过头来,王国维先生之所以自杀,当时外面议论很多,陈寅恪先生认为他不是为了具体的人,不是忠于清王室或宣统皇帝,认为他忠于清朝或宣统皇帝不过是流俗之见。王国维先生之所以执意自杀,就是因为他是这个文化所化之人,文化本身有一个依托——国,以王国维先生而言,这个依托就是清朝。所以,清朝是他的文化理想的依托者。后来陈先生讲十七年(1911—1928),从辛亥革命起,清朝灭亡,受清朝文化所化的最高代表王国维先生,这个国家不能存在了,按陈先生之意,所依托者一旦不能存在,文化也不能存在,那么,为这个文化所化之人也必然不能存在。所以,陈先生认为王静安先生之所以自杀是因为他所依托的那个国不能存在了,具体的东西不存在了,抽象的文化也无法依存,于是执意自杀。

那么,陈先生为什么与王国维先生心心相通?陈先生为什么写《柳如是别传》,这就是我的解释。中国外来文化,第一个是佛教,佛教有一个特点,就是它是不依靠武力而传播到中国的;后来元朝文化进入中国,靠的是武力;清朝文化亦然。日本人侵略中国,背后有武力。这二者之间的很大不同是,有些外来文化传入中国,不依靠武力,有的则依靠武力。就明末清初而言,正是清朝文化与汉族文化冲突很剧烈的一个时期,在这个时期,钱牧斋与柳如是及其他一大批文化人首当其冲。他们的心态,是为中国的汉族文化所化之人的心态。当明朝这个代表文化、使之具体化的国家不存在了,所依托的人,一批自杀了。钱牧斋虽说没有自杀,可是从他的心态看得出来。到了后来辛亥革命彻底推翻了封建王朝,这又是一个文化大变革的时期。王国维先生与陈先生均生活于当时,故陈先生对王先生之所以执意自杀,不同于流俗的那种解释,而是从文化的角度去看。因此,我说爱国主义有两个层次:一般的层次是我爱我的国家,不允许别人侵略;更高层次的则是陈先生式的爱国、王国维先生式的爱国。

有一个问题是近来常谈的。我看本次与会论文中也有,讲陈先生的诗中含有悲观主义情绪,调子不是那么乐观的。为什么呢?还有一个问题,大家都说陈先生是一位考据大师,这话一点也不错。考据这个学问到了陈先生手中得心应手,是到家了。那么,陈先生的考据与乾嘉朴学大师的有没有区别呢?我看区别很大。陈先生为人,不慕荣利,不与人争,大家都很容易误认为陈先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不关心时事的。实际上,在座的各位陈先生的弟子都知道,陈先生决不是那种人,陈先生是一位感情非常丰富,对自己的国家、人民非常爱护的人。他非常关心时事,他不仅关心过去的时事,也关心现在的时事。陈先生诗中,有古典,有今典,还有佛典,很复杂,我们甚至可以这么说,陈先生的所有著作中,都有一种感情,表面看起来是泛泛的考证,考证是无懈可击的,但考证里面有感情,乾嘉大师们就做不到这点,也不可能做到,二者所处的环境不一样。所以,我们了解、学习陈先生,一方面是学习他的考证、他的学术成就;另一方面是应学习他寄托在考证中的感情,他的每一篇论文(著),特别是《柳如是别传》,他的思想、感情寄托在里面。表面上看起来是繁琐考证——人名、地名,或者日期,核心却是爱国、爱文化。陈先生在1929年写了一首诗,送给北大历史系的学生,诗曰:“群趋东瀛受国史,神州士夫羞欲死。”说学习中国史却要到日本去学。后来,陈先生寄望于北大历史系学生,希望他们一洗这一耻辱,这当然是爱国主义的表现。我看在这里爱国主义也有两种解释,一种是爱我的国家,一般的;一种是高层次的,爱我们的文化,陈先生此诗,包含高、低两层次的含义。

陈先生之所以在晚年费那么大的力量,克服那么大的困难来写《柳如是别传》,绝对不是为了考证而考证,从陈先生的考证,我们可以学习很多东西,不仅限于此。陈先生真正的感情、真正对中国文化的感情,都在里面。

解放以后,陈先生也写了不少的诗,外面有很多传说。陈先生在诗中是否对现实都满意呢?我认为这不可能,我甚至可以这么说,任何时代的政治也不能为当时的人百分之百地完全接受,我想将来也不会。陈先生的诗十分难懂,周一良先生讲过几次,的确是非常难懂,有些话不能直说,婉转地说,用典,所用的典也很冷僻,很难查。陈先生诗中表现的感情,我觉得并不奇怪,若在50年代,我还不能这样讲,经过了45年,陈先生的想法未必不正确。他忧国忧民,才如此作想。若他对我们的国家、我们的文化根本毫不在意,他就绝对不会写这样的诗。歌颂我们的国家是爱国,对我们的国家不满也是爱国,这是我的看法。若陈先生是真的不爱国的话,他就根本不会做学问、写诗。这正如当时某些上海人所说的“国事管他娘,打打麻将”。对国家漠不关心,才会这样。而陈先生的关心,就是爱国的表现,不管这个国正确不正确。

中山大学多次召开纪念陈寅恪先生的学术讨论会,我觉得非常英明,这为我们活着的人和下一代的人树立了一个爱国主义的榜样,应该得到最高的赞扬。我已说过,历史不是我的本行,所以,今天所讲,是我的乱想乱讲,说得不对的,请大家批评,谢谢大家。

羡林按:

我这一篇发言,既无讲稿,连提纲也没有。中大历史系的同志们,根据录音,整理成这个样子,实在不容易,应当向他们致谢。我看了一遍,只做了极小的改动,原来的口气都保留了。1994年10月26日我们要奉行“送去主义”

20世纪二三十年代,鲁迅先生提出了“拿来主义”的主张。我们中国人,在整个20世纪,甚至在20世纪以前,确实从西方国家拿来了不少的西方文化的精华,这大大地推动了我们教育、文化、科研,甚至政治、经济等方面的发展,提高了我们的文化水平,丰富了我们的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这是一个历史事实,谁也无法否认。当然,伴随着的西方文化的精华,我们也拿来了不少的糟粕。这是不可避免的,有时候精华与糟粕是紧密相联的。

十几年前,也就是在上一个世纪的最后一段时间内,我曾提出了一个主张:“送去主义”。拿来与送去是相对而言的,我的意思是把中国文化的精华送到西方国家去,尽上我们的国际主义义务。我的根据何在呢?

我们中华民族是伟大的民族,在过去几千年的历史上,我们有过许多重要的发明创造,四大发明是尽人皆知的,无需赘言。至于无数的看来似乎是细微的发明,也出自中国人之手,其意义是决不细微的。我只介绍一部书,人家一看便知,这部书是:阿里·玛扎海里的《丝绸之路》。至于李约瑟的那一部名著,几乎尽人皆知,用不着我再来介绍了。如果没有中国的四大发明,人类社会的进步,人类文化的发展,将会推迟几百年,这是世界上有点理智的人们的共识,决不是我一个人的“老王卖瓜”也。

然而,日往月来,星移斗转,近几百年以来,西方兴起了产业革命,科学技术的发展突飞猛进,在不太长的时间内,影响遍及全世界。当年歌德提出了一个“世界文学”的想法,我们现在眼前却确有一个“世界文化”。最早的殖民主义国家,靠坚船利炮,完成了资本主义原始积累的任务。后来的帝国主义国家,靠暂时的科技优势,在地球村中,为非作歹,旁若无人,今天制裁这个国家,明天惩罚那个国家,得意扬扬,其劣根性至今没有丝毫改变。在这样的情况下,在西方,除了极少数有识之士外,一般人大抵都以“天之骄子”自命,认为宇宙间从来就是如此,今后也将万岁千秋如此,真正是“其愚不可及也”。他们颇有点类似中国旧日的皇帝,认为自己什么都有,无所求于任何其他民族。据说,西方某个大国中,有知识的人连鲁迅这个名字都没有听说过。其极端者甚至认为贵国人至今还在吃鸦片、梳辫子、裹小脚。真正让人啼笑皆非,这样的“文明人”可笑亦复可怜!

现在屈指算来,西方以及世界其他国家已经从中华民族优秀文化中拿走了不少优秀的精华,他们学习了,应用了,收到了效果,获得了利益。但是,仍然有许多精华,他们没有拿走,比如中国传统的伦理道德,其中有糟粕,也有精华,其精华部分对世界人民处理天人关系、人与人的关系,以及个人心中感情思想中的矛盾时会有很大的助益。眼前全世界大声疾呼的环保问题实际上是西方人“征服自然”的恶果,中国的“天人合一”的思想,如能切实行之,必能济西方之穷。我们眼前,由于人所共知的原因,科技在某些方面确实落后于西方。但是,我们也不能说是一点创造发明都没有,一点先进的东西都没有。比如改革开放,由计划经济转入市场经济而获得成功,对世界其他国家就很有借鉴的价值。

这些东西如珠子在前,可人家,特别是西方,却偏不来拿。

怎么办呢?你不来拿,我们就送去。

我们首先要送去的就是汉语。“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汉语是“王”。中华民族的优秀文化大部分保留在汉语言文字中。中华民族古代和现代的智慧,也大部分保留在汉语言文字中。中国人要想弘扬中华民族的优秀文化,外国人要想学习中华民族的优秀文化,都必须首先抓汉语。为了增强中外文化交流,为了加强中外人民的理解和友谊,我们首先必抓汉语。因此,我们要奉行送去主义,首先送出去的也必须是汉语。

此外,汉语本身还具备一些其他语言所不具备的优点。50年代中期,我参加了中共八大翻译处的工作。在几个月的工作过程中,我逐渐发现了一个从来没有人提到过的现象,就是:汉语是世界上最短的语言。使用汉语,能达到花费最少最少的劳动,传递最多最多的信息的目的。我们必须感谢我们的祖先,他们给我们留下了汉语言文字这一瑰宝。过去的几千年,我们在这里暂且不谈。仅就目前将近十二亿的使用汉语言文字的人来说,他们在交流思想,传递信息方面所省出来的时间简直应该以天文数字来计算。汉语之功可谓大矣。

从前听到有人说过,人造的世界语,不管叫什么名称,寿命都不会太长的。如果人类在未来真有一个世界语的话,那么这个世界语一定会是汉语的语法和英文的词汇。洋泾浜英语就证明了这一点。这种说法虽然近乎畅想曲,近乎说笑话,但其中难道一点道理都没有吗?

说来说去,一句话:我们要奉行“送去主义”,这既有政治意义,也有学术意义。我首先要送出去的就是汉语言文字。在这样的考虑下,我对张德鑫同志主编的论文选不能不呈献上我最诚挚的谢意。2000年1月11日21世纪:东方文化的时代

人类创造的文明或文化从世界范围来说,可分为东方文化和西方文化两大体系。每一个文明或文化都有一个诞生、成长、发展、衰落、消逝的过程,不可能是一成不变的。从人类的全部历史来看,我认为,东方文化和西方文化的关系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目前流行全世界的西方文化并非历来如此,也决不可能永远如此。到了21世纪,三十年河西的西方文化将逐步让位于三十年河东的东方文化,人类文化的发展将进入一个新的时期。

为什么我认为到了21世纪西方文化将让位于东方文化呢?我是从东西方文化的基础的最根本的差别在于思维方式不同这一点来考虑的。东方的思维方式、东方文化的特点是综合;西方的思维方式、西方文化的特点是分析。举个最简单的例子,从我们坐的凳子来说,看看太和殿皇帝的宝座,四方光板,左不能靠,右不能靠,后又不能靠,坐久了会很不舒服。再看看西方人做的凳子,中间一道略为隆起,两边稍凹,这样坐着会很舒服,但要换个姿势就会硌得难受。而我们太和殿的宝座,光板一块,虽然坐久了不舒服,但是用什么姿势坐都可以。从这件小事,可说明东方人的思维和西方人不一样。在西方,从伽利略以来的400年中,西方的自然科学走的是一条分析的道路,越分越细,现在已经分到层子(夸克),而且有人认为分析还没有到底,还能往下分。东方人则是综合的思维方式,用哲学家的语言说即是西方是一分为二,东方是合二为一。

在这方面,自然科学界和哲学界是有争论的。物质是无限可分的吗?有不少人相信庄子的话:“一尺之棰,日取其半,万世不竭。”果真如此,则西方的分析方法、西方的思维方式、西方的文化就能永远存在下去,越分越琐细以至无穷,西方文化的光芒也就越辉煌。“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一条人类历史发展启示的规律就要被扬弃。但是庄子所说的是一个数学概念,我所说的分析是物理概念,二者不可混同。

国际上对物质是否无限可分也有两派之争。反对物质无限性观点的代表、大科学家海森堡(Heisenberg)认为物质不是永远可分的,最后有个界限,这个界限是夸克,称之为夸克封闭。其理由是夸克虽能被电子对撞机击碎,但击碎后仍是夸克,并未产生出新的物质。国内金吾伦同志著有《物质可分性新论》,也主张夸克封闭。我是同意这种看法的,因为对物质永远可分的这个观点现在无法证实。我认为夸克现在不能封闭,但将来总有一天要封闭的。我们的一切文明、一切文化现象甚至科技不同于西方。即使是数学,看起来应该是东西方没有差别,一加三等于四,而且还有公式,但是前两年我在《自然辩证法通讯》中,看到中科院数学所吴文俊教授对《九章》一书所写的序言里讲到东方和西方解决数学问题的方法不一样。对数学这个自然科学的基础尚且不一样,何况其他科学?

多年前,我就讲过21世纪是东方的世纪。西方在资本主义发展到帝国主义阶段,自认为是天之骄子,第一次世界大战从1914年打到1918年,基本上是欧洲人打欧洲人,战后20年代初期,欧洲思想界出现了反思的热潮,他们思考的是为何自认为文化至高无上的欧洲都要自相残杀?看来西方不行了,要看东方。有本风行一时的书叫《欧洲的沦亡》,说欧洲要垮台、要灭亡,仰望东方。当时中国的《老子》《庄子》非常流行,《老子》德文译本有五六十种。有一位我认识的牙医,既非汉学家,又非文学家,却凭着一本字典、一股傻劲硬是把《老子》翻译了一遍。这说明当时不论是否搞哲学都向东方看齐。第二次世界大战打了六年,死的人比“一战”还要多。战后,欧洲再次出现一股眼望东方的反思热潮。当时除《老子》《庄子》外,又增加了禅宗、中医、《易经》,还有印度大乘佛教。一位英国的史学家汤因比在他所著的《历史研究》中,把各国民族的历史做了个总结,他认为人类共同创造了23个或26个文明,每个文明或文化都有其诞生、生长、繁荣、衰微、消逝的过程,没有任何一种文明或文化可以贯穿千秋。从他的哲学基础出发得出的结论是西方的文化将来要消灭。至今欧美思想界仍感觉他的反思比较深沉。

我们还可以从20世纪后半期西方兴起的几种新的科学模糊学、混沌学中进一步地说明。模糊学是从模糊数学开始的,以后又有模糊逻辑、模糊语言……就说模糊语言,我们天天开口讲话,从未怀疑过自己的语言是模糊的,但是说天气好,怎么叫好?天气暖,怎么叫暖?长得高,怎么叫高?这件事情好,怎么叫好?都是模糊的。我们可以对这些问题仔细分析、追根到底,但是要讲清楚却很难。混沌学被誉为继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和普朗克的量子力学之后20世纪科学的第三个伟大的发现。关于混沌学,美国学者格莱克写过一本书《混沌:开创新科学》,此书有汉译本,我国周文斌先生在1990年11月8日《光明日报》写有书评,文中有一段话说:“混沌学是关于系统的整体性质的科学,它扭转科学中简化论的倾向,即只从系统的组成零件夸克、染色体或神经元来作分析的倾向,而努力寻求整体,寻求复杂系统的普遍行为。它把相距甚远的方面的科学家带到了一起,使以往的那种分工过细的研究方法发生了戏剧性的倒转,亦使整个数理科学开始改变自己的航向。它揭示了有序与无序的统一,确定性与随机性的统一,是过程的科学而不是状态的科学,是演化的科学而不是存在的科学。它覆盖面之广,几乎涉及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的各个领域。”为什么在20世纪后半期,西方有识之士开创了与西方文化整个背道而驰的模糊学、混沌学呢?这说明他们已经痛感西方分析的思维方式不行了。世上万事万物没有绝对的、百分之百的正确,金无足赤,人无完人,绝对的好、绝对的美是不存在的,一切都是相对的。分析的方法有限度,要把一切都弄得清清楚楚是办不到的。必须改弦更张、另求出路,这样人类文化才能继续向前发展。

我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许多事情就是这样。从整个世纪来看中国文化在世界上占领导地位,这是东方,三十年河东。到明朝末年、西方文化自天主教传入起,至今几百年了,西方资本主义的物质文明给人类带来很大的福利,但另一方面也带来灾难,癌症、艾滋病、淡水资源短缺、环境污染、生态平衡的破坏等等。这些灾难中任何一个解决不了,人类就难以继续生存。怎么办?人类到了今天,三十年河西要过,我们就像接力赛一样,在西方文化的基础上,接过这一棒,用东方文化的综合思维方式解决这些问题,去除掉这些弊端。所谓综合,就是“整体观念、普遍联系”这八个字。西方的哲学思维是只见树木不见森林,只从个别细节上穷极分析,而对这些细节之间的联系则缺乏宏观的概括,认为一切事物都是一清如水,而实际情况并非如此。我认为中国的东方的思维方式从整体着眼,从事物之间的联系着眼更合乎辩证法的精神。就像中医治病是全面考虑、多方照顾,一服中药,药分君臣,症治关键,医头痛从脚上下手,较西医的头痛治头、脚痛治脚更合乎辩证法。

总之,我认为,西方形而上学的分析已快走到尽头,而东方的寻求整体的综合必将取而代之。以分析为基础的西方文化也将随之衰微,代之而起的必然是以综合为基础的东方文化。“取代”不是“消灭”,而是在过去几百年来西方文化所达到的水平的基础上,用东方的整体着眼和普遍联系的综合思维方式,以东方文化为主导,吸收西方文化中的精华,把人类文化的发展推向一个更高的阶段。这种取代,在21世纪中就可见分晓。21世纪,东方文化的时代,这是不以人们的主观愿望为转移的客观规律。1992年3月10日第二章不默而生三辞辞“国学大师”

现在在某些比较正式的文件中,在我头顶上也出现“国学大师”这一灿烂辉煌的光环。这并非无中生有,其中有一段历史渊源。

约莫十几二十年前,中国的改革开放大见成效,经济飞速发展。文化建设方面也相应地活跃起来。有一次在还没有改建的大讲堂里开了一个什么会,专门向同学们谈国学,中华文化的一部分毕竟是保留在所谓“国学”中的。当时在主席台上共坐着五位教授,每个人都讲上一通。我是被排在第一位的,说了些什么话,现在已忘得干干净净。《人民日报》的一位资深记者是北大校友,“于无声处听惊雷”,在报上写了一篇长文《国学,在燕园又悄然升起》。从此以后,其中四位教授,包括我在内,就被称为“国学大师”。他们三位的国学基础都比我强得多。他们对这一顶桂冠的想法如何,我不清楚。我自己被戴上了这一顶桂冠,却是浑身起鸡皮疙瘩。这情况引起了一位学者(或者别的什么“者”)的“义愤”,触动了他的特异功能,在杂志上著文说,提倡国学是对抗马克思主义。这话真是石破天惊,匪夷所思,让我目瞪口呆。一直到现在,我仍然没有想通。

说到国学基础,我从小学起就读经书、古文、诗词。对一些重要的经典著作有所涉猎。但是我对哪一部古典,哪一个作家都没有下过死工夫,因为我从来没想成为一个国学家。后来专治其他的学术,浸淫其中,乐不可支。除了尚能背诵几百首诗词和几十篇古文外;除了尚能在最大的宏观上谈一些与国学有关的自谓是大而有当的问题比如天人合一外,自己的国学知识并没有增加。环顾左右,朋友中国学基础胜于自己者,大有人在。在这样的情况下,我竟独占“国学大师”的尊号,岂不折杀老身(借用京剧女角词)!我连“国学小师”都不够,遑论“大师”!

为此,我在这里昭告天下:请从我头顶上把“国学大师”的桂冠摘下来。辞“学界(术)泰斗”

这要分两层来讲:一个是教育界,一个是人文社会科学界。

先要弄清楚什么叫“泰斗”。泰者,泰山也;斗者,北斗也。两者都被认为是至高无上的东西。

先谈教育界。我一生做教书匠,爬格子。在国外教书十年,在国内五十七年。人们常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特别是在过去几十年中,天天运动,花样翻新,总的目的就是让你不得安闲,神经时时刻刻都处在万分紧张的情况中。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一直担任行政工作,想要做出什么成绩,岂不戛戛乎难矣哉!我这个“泰斗”从哪里讲起呢?

在人文社会科学的研究中,说我做出了极大的成绩,那不是事实。说我一点成绩都没有,那也不符合实际情况。这样的人,滔滔者天下皆是也。但是,现在却偏偏把我“打”成泰斗。我这个泰斗又从哪里讲起呢?

为此,我在这里昭告天下:请从我头顶上把“学界(术)泰斗”的桂冠摘下来。辞“国宝”

在中国,一提到“国宝”,人们一定会立刻想到人见人爱憨态可掬的大熊猫。这种动物数量极少,而且只有中国有,称之为“国宝”,它是当之无愧的。

可是,大约在八九十来年前,在一次会议上,北京市的一位领导突然称我为“国宝”,我极为惊愕。到了今天,我所到之处,“国宝”之声洋洋乎盈耳矣。我实在是大惑不解。当然,“国宝”这一顶桂冠并没有为我一人所垄断,其他几位书画名家也有此称号。

我浮想联翩,想探寻一下起名的来源。是不是因为中国只有一个季羡林,所以他就成为“宝”。但是,中国的赵一钱二孙三李四等等,等等,也都只有一个,难道中国能有十三亿“国宝”吗?

这种事情,痴想无益,也完全没有必要。我来一个急刹车。

为此,我在这里昭告天下:请从我头顶上把“国宝”的桂冠摘下来。

三顶桂冠一摘,还了我一个自由自在身。身上的泡沫洗掉了,露出了真面目,皆大欢喜。知识分子的一面镜子——看话剧《三人行》有感

话剧《三人行》(阳翰笙作剧、中央实验话剧院演出)描写了解放前后三个大学教授思想转变的情况。三个人物是三个典型。赵文浒,政治上爱憎分明,解放前夕参加了党领导下的民主革命运动,解放后,积极改造自己,争取做一个无产阶级的知识分子。吴思贤,有正义感,对国民党不满,也热爱新中国,但是在政治上往往分不清敌我,参加土改后,大大地前进了一步。石人俊,顽固地站在反动的立场上,包庇自己的恶霸地主哥哥,终于彻底暴露了自己,为人民所唾弃。

作者塑造了这样三个典型,对每一个典型都有生动、具体、细致、深入的描绘。石人俊实际上是一个“反面教员”。解放后,他对新中国没有一点感情,别人兴高采烈,他却满腹牢骚;参加土改也十分勉强。他根本不关心农民,关心的只是自己的身体和营养。他还包庇了他的恶霸地主哥哥。石人俊实际上是站在与农民为敌、坚决反对土改的地主立场上。这样一个人必然会坚决拒绝改造自己。他走的道路是自绝于人民的道路。

吴思贤可以算是一个中间派。他不太关心政治。虽然有一点正义感,但也是比较空洞的。他下乡去参加土改,当然不能说他没有改造自己的愿望;但是,他最感兴趣的却不是土改本身,而是他自己的业务。他偷偷地瞒了别人,让一个坏分子、恶霸地主的狗腿子罗三带路到山上去找化石。他坚决相信罗三是好人,为他百般辩护。等到罗三的真面目被揭露,被逮捕以后,他才“仿佛从恶梦中惊醒了过来”。吴思贤接受了这个教训,全心全意参加土改,锻炼自己。赵文浒申斥石人俊包庇自己的哥哥,石人俊拒绝承认,吴思贤也认为“包庇”二字用得过分了一点。但是,一直到剧本快要结束的时候,他那种认识模糊的中间态度还没有完全改掉。

至于赵文浒,他当然是剧中的正面人物,是作者着力描写的。作者在这里塑造了一个立场分明、追求进步、永远严格要求自己、老当益壮的知识分子的左派人物。对从旧社会过来的知识分子来说,他是一个学习的好榜样。在解放前,他不顾自己的性命,坚决同国民党的统治作斗争。解放后,他热爱新中国,热爱我们的党,时时要求进步。下乡参加土改,能同农民同吃、同住、同劳动,最后终于提出了入党的申请。赵文浒走向进步的过程,是使人感动的。

就是对这样一个人,作者也并没有姑息,还描绘了他的另一面。这一面就是自高自大、主观片面,有点个人英雄主义。在解放前夕参加反对国民党的斗争的时候,他对石人俊说:“共产党有共产党的主张,我有我的看法,有些问题,我们的主张和看法都很一致,那倒是事实。”好大的口气!他俨然想同共产党分庭抗礼了。到了解放后进行土改的时候,他一方面非常自信,相信有办法帮助石人俊转变过来,同时又觉得自己已经锻炼得差不多了。到了农村以后,他仍然是那样自信,他同梁二顺在一起住了半个月,就认为,二顺已经把心掏给他,什么话都对他说了。他儿子赵伟森不同意他的想法,他还觉得伤了他的自尊心。他相信自己而不相信群众。土改回来以后,他的思想觉悟大大地提高了一步,对自己要求更严格了,并且向党组织提出了入党的申请。就在这时候,石人俊悄悄地耍了一个手段,他就信以为真。他对石人俊的女儿石晓芬说:“你别还拿老眼光来看他,他可跟从前大不相同啦!”这就说明,他那主观片面、过于自信的毛病还没有完全改掉。

赵文浒就是这样一个人。他虽然有些缺点,但是总想改掉,总是要求向前,要求进步。反过来,我们也可以这样说,他虽然对自己要求严格,努力前进;但是总还有一些小毛病留在身上,需要加以涤除。

作者笔下的高级知识分子的三种类型就是这个样子。这三种类型,特别是赵文浒这样的类型,对我们今天的知识分子,还是有很大的教育意义。

首先让我们回顾一下知识分子从解放前夕到今天所走过的漫长的道路吧。

在临近解放的时候,全国除了解放区以外,都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国民党统治集团胡作非为,贪污腐化,好话说全,坏事做尽,连一向生活比较优裕的大学教授也弄得焦头烂额,朝不保夕,他们即使想藏在象牙之塔里,也没有可能了。大家都感到国民党土崩瓦解之势已成,大风暴就在眼前。在这风云变幻的时刻,有的人满怀信心,像迎接朝阳一样迎接新时代;有的人迟迟疑疑,彷徨无着;有的人心怀不安,愁绪满腹。

不管我们这些知识分子抱着什么态度,客观形势的改变并不以我们的主观愿望为转移,终于“换了人间”。从此知识分子就走上了一条新的道路,一条思想改造的道路。应该说,这一条道路并不是从头到尾都是一模一样的;走这样一条道路还是要费一些劲的。它有时候是平坦的,有时候也有一点坎坷不平;有时候带来无限的快乐,有时候也带来一点烦恼;有时候豁朗通达,有时候也碰到阻塞;有时候鸟语花香,春意盎然,有时候也难免有点阴云,带一点寒意。但是,不管在什么情况下,有我们党的英明领导,有毛泽东思想的指路明灯,我们这些知识分子还是大踏步地走上前去了。同时,我们身边的一切事物,时时刻刻都在改变着面貌;我们伟大的祖国建设得越来越美丽,国家的地位和声誉越来越高,社会上的风气越来越好,人民的生活越来越改善。而且,无论在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我们党对知识分子的深切关怀,都可以感觉得到。这更给知识分子带来巨大的鼓舞,使我们欲罢不能,非走上前去不行。还有一个伟大光明的前景在我们眼前,光芒辉煌,强烈地吸引着我们,使我们越过越愉快,越活越年轻,干劲越来越大,精力越来越充沛。到了今天,同解放初期比起来,知识分子的精神面貌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变。许多知识分子,已经像剧中的赵文浒那样,成了无产阶级的知识分子了。

但是,是不是就可以说,今天的知识分子已经改造得很好,不需要再改造了呢?根据我自己的体会与观察,我觉得还远得很。我们的改造才只是一个开端,我们身上需要改造的东西还多得很。在这里,人们的情况不完全一样:有的人有这样的缺点,有的人又有那样的缺点。但是,知识分子们也有一些比较共同的缺点,那就是自高自大,主观片面。阳翰笙同志在塑造赵文浒这个典型人物的时候,优点方面写了很多,这里不再去说它,在缺点方面写了这两点,可以说是恰恰搔到知识分子的痒处。这些缺点是旧知识分子多年的生活环境、生活习惯、工作方式所决定的,是要用很大的力气才能逐渐克服掉的。这是一个反复的、长期的过程。

因此,我们今天看到《三人行》的演出,在这三个人身上,特别是在赵文浒身上,看到这些比较普遍的缺点,是很有教育意义的。它好像是一面镜子,我们在里面可以照见自己。它一方面告诉我们,人们是可以改造的,缺点总是越改越少的。但是在另一方面,它也告诉我们,自我改造是长期的,也并不是很容易的。我们面前还有很长的道路,我们必须努力,努力,再努力!

最后我还要对演出说几句话。我不懂戏剧艺术,但是我觉得中央实验话剧院的演出是成功的。石羽、耿震、李丁三位扮演的三个教授各有各的特色。舒强的导演手法干净利落,效果很好。1963年9月为胡适说几句话

在中国近现代史上,胡适是一个起过重要作用但争议又非常多的人物。过去,在极“左”思想的支配下,我们曾一度把他完全抹杀,把他说得一文不值、反动透顶。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我们看问题比较实事求是了。因此对胡适的评价也有了一些改变。但是,最近我在一份报刊上的一篇文章中读到(胡适)“一生追随国民党和蒋介石”,好像他是一个铁杆国民党员、蒋介石的崇拜者。根据我的了解,好像事情不完全是这个样子,因此禁不住要说几句话。

胡适不赞成共产主义,这是一个事实,是谁也否认不掉的。但是,他是不是就是死心塌地地拥护国民党和蒋介石呢?这是一个值得探讨的问题。他从来就不是国民党员,他对国民党并非一味地顺从。他服膺的是美国的实验主义,他崇拜的是美国的所谓民主制度。只要不符合这两个尺度,他就挑点小毛病,闹着独立性。对国民党也不例外。最著名的例子是他在《新月》上发表的文章:《知难行亦不易》,是针对孙中山先生的著名学说“知难行易”的。我在这里不想讨论“知难行易”的哲学奥义,也不想涉及孙中山先生之所以提出这样主张的政治目的。我只想说,胡适敢于对国民党的“国父”的重要学说提出异议,是需要一点勇气的。蒋介石从来也没有听过“国父”的话,他打出孙中山先生的牌子,其目的只在于欺骗群众。但是,有谁胆敢碰这块牌子,那是断断不能容许的。于是,文章一出,国民党蒋介石的御用党棍一下子炸开了锅,认为胡适简直是大不敬,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一犬吠影,百犬吠声,这一群走狗一拥而上。但是,胡适却一笑置之,这一场风波不久也就平息下去了。

另外一个例子是胡适等新月派的人物曾一度宣扬“好人政府”,他们大声疾呼,一时甚嚣尘上。这立刻又引起了一场喧闹。有人说,他们这种主张等于不说,难道还有什么人主张坏人政府吗?但是,我个人认为,在国民党统治下而提倡好人政府,其中隐含着国民党政府不是好人政府的意思。国民党之所以暴跳如雷,其原因就在这里。

这样的小例子还可以举出一些来,但是,这两个也就够了。它充分说明,胡适有时候会同国民党闹一点小别扭的。个别“诛心”的君子义正词严地昭告天下说,胡适这样做是为了向国民党讨价还价。我没有研究过“特种”心理学,对此不敢赞一词,这里且不去说它。至于这种小别扭究竟能起什么作用,也不在我研究的范围之内,也不去说它了。我个人觉得,这起码表明胡适不是国民党蒋介石的忠顺奴才。

但是,解放以后,我们队伍中的一些人创造了一个新术语,叫作“小骂大帮忙”。胡适同国民党闹点小别扭就归入这个范畴。什么叫“小骂大帮忙”呢?理论家们说,胡适同国民党蒋介石闹点小别扭,对他们说点比较难听的话,这就叫作“小骂”。通过这样的“小骂”,给自己涂上一层保护色,这种保护色是有欺骗性的,是用来迷惑人民的。到了关键时刻,他又出来为国民党讲话。于是人民都相信了他的话,天下翕然从之,国民党就“万寿无疆”了。这样的“理论”未免低估了中国老百姓的觉悟水平。难道我们的老百姓真正这样糊涂、这样低能吗?国民党反动派最后垮台的历史,也从反面证明了这种说法是不正确的,是不符合实际情况的。把胡适说得似乎比国民党的中统、军统以及其他助纣为虐的忠实走狗还要危险,还要可恶,也是不符合实际情况的。

我最近常常想到,解放以后,我们中国的知识分子学习了辩证法,对于这一件事无论怎样评价也不会过高的。但是,正如西方一句俗语所说的那样:一切闪光的不都是金子。有人把辩证法弄成了诡辩术,老百姓称之为“变戏法”。辩证法稍一过头,就成了形而上学、唯心主义、教条主义,就成了真正的变戏法。一个最著名的例子就是,在封建时代赃官比清官要好。清官能延长封建统治的寿命,而赃官则能促其衰亡。周兴、来俊臣一变而为座上宾,包拯、海瑞则成了阶下囚。当年我自己也曾大声疾呼宣扬这种荒谬绝伦的谬论,以为这才是真正的辩证法,为了自己这种进步,这种“顿悟”,而心中沾沾自喜。一回想到这一点,我脸上就不禁发烧。我觉得,持“小骂大帮忙”论者的荒谬程度,与此不相上下。

上面讲的对胡适的看法,都比较抽象。我现在从回忆中举两个具体的例子。我于1946年回国后来北大工作,胡适是校长,我是系主任,在一起开会、见面讨论工作的机会是非常多的。我们俩都是国立北平图书馆的什么委员,又是北大文科研究所的导师,更增加了见面的机会。同时,印度尼赫鲁政府派来了一位访问教授师觉月博士和六七位印度留学生。胡适很关心这一批印度客人,经常要见见他们,到他们的住处去看望,还请他们吃饭。他把照顾印度朋友的任务交给了我。所有这一切都给了我更多的机会,来观察、了解胡适这样一个当时在学术界和政界都红得发紫的大人物。我写的一些文章也拿给他看,他总是连夜看完,提出评价。他这个人对任何人都是和蔼可亲的,没有一点盛气凌人的架子。这一点就是拿到今天来也是颇为难能可贵的。今天我们个别领导干部那种目中无人、天上天下唯我独尊的气势我们见到的还少吗?根据我几年的观察,胡适是一个极为矛盾的人物。要说他没有政治野心,那不是事实。但是,他又死死抓住学术研究不放。一谈到他有兴趣的学术问题,比如说《水经注》《红楼梦》、神会和尚等等,他便眉飞色舞,忘掉了一切,颇有一些书呆子的味道。蒋介石是流氓出身,一生也没有脱掉流氓习气,他实际上是玩胡适于股掌之上。可惜胡适对于这一点似乎并不清醒。有一度传言,蒋介石要让胡适当总统。连我这个政治幼儿园的小学生也知道,这根本是不可能的,这是一场地地道道的骗局。可胡适似乎并不这样想。当时他在北平的时候不多,经常乘飞机来往于北平南京之间,仆仆风尘,极为劳累,他却似乎乐此不疲。我看他是一个异常聪明的糊涂人。这就是他留给我的总印象。

我现在谈两个小例子。首先谈胡适对学生的态度。我到北大以后,正是解放战争激烈地展开、国民党反动派垂死挣扎的时候。北大学生一向是在政治上得风气之先的,在反对国民党反动统治方面,也是如此。北大的民主广场号称北京城内的“解放区”。学生经常从这里列队出发,到大街上游行示威,反饥饿,反迫害,反内战。国民党反动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下载完整电子书


相关推荐

最新文章


© 2020 txtepub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