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宝石(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5-29 09:10:19

点击下载

作者:柯林斯

出版社:三秦出版社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月亮宝石

月亮宝石试读:

序 摘自一封家信

猛攻塞林加帕坦(1799)

我在印度写的这封信,是给我在英国的那些亲戚的。

我想要解释一下,是什么原因使得我和我的表兄约翰•亨卡斯尔断绝了来往。在这件事情上,我一直都保持着沉默,这已经引起了我的家人们的误解,其实对他们的宝贵意见,我是非常重视的,我要求他们,在读完我写的这个故事以前,不要匆匆忙忙地先做结论。另外,我还要声明一下,我将要讲的这些,全是事实。

一七九九年五月四日,在贝尔德将军的率领下,我们对塞林加帕坦发起了猛烈的进攻,就在发生这件举世皆知的大事期间,我跟我的表兄之间开始发生争吵。

为了把事情交代清楚,我得暂且回头先说说事件前的一些情况。同时还得提一提,当时在我们兵营里流传的,有关塞林加帕坦宫殿里的金银财宝的故事。

其中有一个故事,讲的是一颗黄钻石,这是印度一颗着名的宝石。

早在几百年前,这块宝石就镶嵌在一尊四只手的印度神——月亮神的前额上。一方面是因为宝石的颜色像月亮,另一方面还因人们坚信它的光泽是随月色而变化的,因而它得了个“月亮宝石”的名字——这名字直到今天在印度依然家喻户晓。

这颗黄钻石,打从公元十一世纪就开始了它的惊险经历。当时,伊斯兰教国的征服者,伽色尼王国的马哈茂德占领了圣城松纳特,抢走了一座历史悠久的着名寺庙里的所有珍宝。庙里的所有神像,只有月亮神免遭洗劫。有三个婆罗门,连夜把前额镶有宝石的神像搬了出来,转移到印度的第二圣城——贝拿勒斯城。

月亮神被供奉在一座镶满奇珍异宝、由金柱子支撑着屋顶的神殿里,供在一个新造的神龛上。就在新神龛落成的当晚,有一位神给那三个婆罗门托了梦。

这位神嘱咐他们说,从那时候起,月亮宝石必须由三个僧侣日夜轮流守护,直到人类的末日。那神还预言说,谁要是拿走这颗宝石,灾祸就必将落到他的头上。这句预言还用金字录在那座神龛上。

一个世纪接着一个世纪,那三个婆罗门的后代,始终世代相传地日夜守护着这块珍贵的月亮宝石。到了十八世纪初叶,莫卧儿大帝奥朗则布下令再次捣毁婆罗门教的一切圣庙。四手神的神龛给捣毁了,月亮宝石也被奥朗则布军队里的一个高级军官抢走了。

那三个僧侣没法明刀明枪地夺回那块失去的宝石,只好乔装打扮,暗地跟踪守护。一代传了又一代,那三个僧侣的后代,始终守护着它。

到了十八世纪末叶,这块宝石成了塞林加帕坦苏丹提普的私产,他把它镶嵌在一把匕首的柄上作为装饰。即便在这时候,那三个僧侣依旧在苏丹的王宫里暗暗守护着。提普的王宫里有三名武官,据说这三个武官就是那三个僧侣乔装打扮的。

这就是在我们兵营里流传的有关月亮宝石的故事。

除了我的表兄对这个故事深信不疑外,我们当中谁也没有对这件事认真对待。就在进攻塞林加帕坦的前夕,他对我们夸口说,一旦英军攻下塞林加帕坦,我们就可以看到这颗钻石会戴在他的手指上。我们听后报以一阵大笑。

现在,让我来说说猛攻塞林加帕坦的事。进攻一开始,我和我的表兄就分了手。一直到傍晚,我们占领了全城,贝尔德将军亲自在尸体堆中找到了提普的尸体,这时我才见到亨卡斯尔。

当时,我们两人各属一支分队,奉将军之命前去平定占领该城后发生的掠夺和混乱局面。士兵们找到了宫中的宝库,正在往口袋里塞金银珠宝。我就是在宝库外面的院子里遇见亨卡斯尔的,当时他和我都在自己的士兵中维持秩序。

宝库里面的秩序相当乱,但是迄今为止还没有发生任何暴行。士兵们的情绪很高,可以听到各种粗俗的打趣和笑话。又有人提起了那颗钻石。“谁拿到那块月亮宝石了?”到处都能听到这句问话。一个地方的掠夺刚刚制止住,另一个地方又开始抢起来了。我正在徒劳无益地维持着秩序,突然听到院子的那头传来一声可怕的喊叫,我立即朝那喊声奔了过去。

我奔到一个敞开的门前,只见门口有两个宫中的印度武官躺着,已经死了。

这时,屋内又传出一声喊叫,我急忙奔了进去。看来这是一间军械库。只见又有一个印度人,已受了重伤,躺在一个人的脚下,那人正背对着我。我一进去,他立即转过身来,原来是约翰•亨卡斯尔,只见他手中正握着一把沾满鲜血的匕首。当他朝我回过身来时,匕首柄上的一块宝石像一团火焰闪闪放光。那奄奄一息的印度人,指着亨卡斯尔手中的匕首,用他的土语说道:“月亮宝石会把灾祸带给你和你的子孙。”说完这话,他就倒地死去了。

我什么都还来不及做,那些跟在我后面穿过院子的人就冲进来了。我的表兄像个疯子似的,迎着他们奔上前去。“把他们都赶出去!”他朝我大声嚷道,“派个卫兵守在门口!”他手握匕首朝那些人冲去,他们就都后退了。我派了两个卫兵守住门口。从那以后,晚上我就没有再见到我的表兄。

到第二天一大早,抢劫还在继续。为此贝尔德将军发表公告,凡是当场抓获的抢劫犯,不论是什么人,一律处以绞刑。就在那时,我又遇见了亨卡斯尔。

他像往常那样朝我伸出手来,招呼道:“早上好!”

我没有朝他伸出手去。“你先告诉我,”我说,“军械库里的那个印度人是怎么死的?他指着你手上的那把匕首,最后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我想,那印度人是由于受了致命的伤而死的吧,”亨卡斯尔说,“他说的最后那句话,我也不懂。”

我注目盯着他,他一脸泰然自若的样子。我决定再给他一个机会。“你要对我说的就这么几句话吗?”我问道。“就这么几句话。”他回答。

我转身就走了,从此我们就再也没有说过话。

我还要说明,本文中所写的有关我表兄的这件事,只是为了让我的家人了解这一情况,我没有理由把这件事公开,因为除了道义上的证明外,我没有真凭实据。

我既不能说亲眼看到他杀死门口的那两个印度人,也不能说亲眼看到他杀死房子里的那个人。我听到那垂死的人说的话,那是事实。可是我又怎么能证明,那人不是在说胡话呢?因此,我要求我的亲人们自己去作判断,我厌恶这个人,是对还是错了。

最后,我还得说一句,尽管我并不相信有关这块珍贵宝石的古怪离奇的印度传说,但我对这件事却有点迷信。我深信做坏事总会遭到报应。我不仅确认亨卡斯尔有罪,而且还相信,要是他留着那颗钻石,他总有一天会后悔干了这件事。要是他把这钻石给了别人,那人也总有一天会后悔,不该从他那儿收下这颗钻石的。

第一部、钻石失窃(1799)

第一章

《鲁滨逊漂流记》的第一部第一百二十九页上,有这么几行文字:“现在我才明白,不自量力就轻举妄动是很愚蠢的,不过现在已经太晚了。”

就在昨天,我刚好翻到《鲁滨逊漂流记》的这个地方,碰巧今天早上(1850年5月21日),我们夫人的外甥弗兰克林•布莱克先生来了,他对我说:“贝特里奇,我刚才去了律师那儿,和他谈了些家务方面的事,我们还顺便谈到了两年前在约克郡我姨妈的公馆里丢失的那颗印度钻石的事。布鲁夫先生和我的想法一样,也认为我们应该把这件事的全部经过都写出来——而且愈快愈好。贝特里奇,我觉得,布鲁夫先生和我已经找到办这件事的好方法了。”

毫不疑问,他们都是绝顶聪明的人。可是我不明白这事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们有些事实需要讲述,”弗兰克林先生继续说,“有几个人可以做这件事。也就是说,我们应该轮流把月亮宝石的故事写出来——知道多少就写多少。我们得先从五十年前我舅舅亨卡斯尔在印度服役时,这颗钻石怎样成为他的财产说起。这故事的引子,我已从以前的家信里找到了。接着就是要写明两年前这颗钻石怎么会辗转到了我姨妈在约克郡的公馆里,又怎么会过了不到十二小时就不见了。贝特里奇,这件事没有人比你知道得更清楚了。因此,你得拿起笔来,先开始写这个故事。”

弗兰克林先生走了已经两个小时。他刚一转身离去,我就走到书桌前动手写这个故事。可我在那儿一直坐到现在,依然一无所成。我总算体味到《鲁滨逊漂流记》中的看法了,即“不自量力就轻举妄动是很愚蠢的”。你总还记得,我只是在冒冒失失地答应担当这项工作前的一天,才偶然地翻开这本书的。这不是未卜先知,又是什么呢?

我并不迷着,我这一辈子也念过不少书。虽然我已经七十岁,记性倒还不坏,腿脚也还听使唤。我说《鲁滨逊漂流记》是本空前绝后的好书,你可千万别把我这话当做外行话。多年来,我一直靠这本书解决疑难——我把它看成是我的患难朋友。遇到情绪不好——看《鲁滨逊漂流记》;碰到没了主意——看《鲁滨逊漂流记》;以前老婆找我麻烦时——也看《鲁滨逊漂流记》。我已经看破六本精装的《鲁滨逊漂流记》了。我们夫人上回过生日,她又给了我这第七本。

然而,这一点也不像是在动手写钻石的故事,是不是?我还是再拿一张纸,重新开始吧。

第二章

我在上面有几处提到了我们的夫人。说起来,要不是有人把它作为礼物送给我们夫人的小姐,这颗钻石决不会落到我们公馆里,也不会在我们公馆里丢失了。

再说,要是夫人没有生下这位小姐,小姐也就决不会得到这件礼物,这就是为什么我想得从我们的夫人说起。

要是你对上流社会熟悉,你就一定听说过亨卡斯尔府上的三位漂亮小姐。朱丽亚小姐是三位小姐中最年轻的,在我看来,也是最漂亮的一位。我十五岁时,就进府给老爵爷——就是她们的父亲——当差,做她们三位年轻小姐的小听差。我在那儿一直待到朱丽亚小姐嫁给已故的约翰•范林达爵爷。这位爵爷是个大好人,只是需要有个人来管管他。我私下给你说说,他倒真的找到了这么一个人;而且这对他大有好处,让他得以活得快快活活,死得安安逸逸。

刚才我忘了说了,我是跟着新娘一起来到她丈夫这个府邸和庄园的。“约翰爵爷,”她说,“我没有加百列•贝特里奇,可不行。”约翰爵爷说:“我的夫人,我没有他,也不成哩。”这么一来,我就给他当差了。对我来说,到哪儿都一样,只要能和我的女主人在一起就行。

我被安排在庄园的总管手下当差。几年以后,我就接了他的位子。这样,我就在那儿安了身,我有了个这么体面的职位,又有一间自己的小屋住,到晚上还可以抽抽烟斗,看看《鲁滨逊漂流记》——那么我还有什么不称心如意的事呢?你总该还记得,当年亚当独自一人住在伊甸园里,他有什么要求吧。要是你不为这事责怪亚当,那也就别责怪我。

我看中的女人,就是那个替我管家的,她名叫塞琳娜•戈比。身体结实健康,这是我娶她的一个理由。除此之外,我还有另一个理由。塞琳娜是个单身女人,原本我得给她付饭费和工钱,她做了我的老婆,我就不用为她付饭钱,也不用给她付工钱了。从经济出发,再加那么一点儿爱情,这就是我对这门亲事的看法。

我得到夫人的允许后,就和塞琳娜谈了这件事。塞琳娜怎么说呢?我的老天!要是你问这话,你就太不了解女人了。她当然说“好”啊。

不用说,这一来我也就彻底完蛋了。我们这一对,虽说算不上幸福,也不能算不幸。我也说不上是怎么回事,我们俩心眼都不坏,可老是你拦我路,我挡你道的。我要上楼时,我老婆偏会下楼来,要不就是我老婆下楼时,偏会遇上我上楼去。根据我的经验,结婚生活就是这么一回事。

我跟我老婆,在上楼下楼这个问题上纠缠了五年,她就死了,留下一个小女孩佩妮洛普。过不了多久,约翰爵爷也过世了,撇下了夫人跟女儿雷茜尔小姐。承蒙夫人照顾,我的小佩妮洛普上学校念了几年书,年龄稍大,就当了雷茜尔小姐的贴身使女。

说到我嘛,我还是一直当我的庄园总管,一直干到一八四七年,我的生活才来了个转变。那天,夫人来到我的小屋里,和我一起喝茶。她说,我已经给她当了五十多年差了,说着还送给我一件她亲手织的漂亮的羊毛背心。我的女主人这样看得起我,我真不知道该怎样感谢她才好。然而使我大为吃惊的是,这件毛背心原来并不是对我的嘉奖,而是对我的贿赂。夫人要我卸去庄园总管这份重活,到公馆里去当管家,度过我的晚年。我们争论了一会,最后她答应我让我考虑考虑再说。

夫人走后,我心里很乱,于是就采用我的老办法,抽着烟斗,看起《鲁滨逊漂流记》来。不到五分钟,我就在一百五十九页上,看到了下面这句话:“今天我们喜欢的东西,明天我们就会厌恶。”我马上明白我该怎么办了。

这时,我女儿佩妮洛普正好在我背后看着我,她提醒我说,人家要我说的是钻石的故事,而我却一直在扯着自己的事。

第三章

我抓着头皮,结果还是毫无办法。我只好和佩妮洛普商量,她倒想出了一个新主意。

佩妮洛普说,我可以从我们得悉弗兰克林•布莱克先生要来我们公馆那天写起,然后再按部就班一天天地写下去。

这一来,根据佩妮洛普的主意,开头我就得先告诉你,一个星期三的早上,夫人特地把我叫到了她的房里。那天是一八四八年五月二十四日。“加百列,”夫人说,“有个消息,听了一定会让你吃惊。弗兰克林•布莱克从国外回来了。他明天就要上我们这儿来,要在这儿住到下个月,和我们一起过雷茜尔的生日。”

我听了心里高兴极了。弗兰克林先生小时候原本跟我们一起住在这儿,后来离开了,打那以后我就再没有见过他。

现在,让我来告诉你,为什么弗兰克林先生会在国外度过他的少年时代吧。

弗兰克林先生的母亲是夫人的大姐,在他还是一个孩子时,她就去世了。他父亲布莱克先生声称,他不能把儿子的教育放心地交给本国的学校。而且,布莱克先生不喜欢男孩子,就连自己的儿子也不例外。因此,弗兰克林先生就被他父亲从我们这儿带走了,离开了英国,到了德国。

他离开德国的学校后,又进过法国的学校,还进过意大利的学校。这使他成了一个万事通。他会写点文章,也会画点画,唱歌、弹琴、作曲,样样都会来一点——我猜想,他也常常借钱,就像以前跟我借一样。他成年以后,继承了他母亲的遗产,不过很快就花得精光。他越是有钱,就越缺钱用。他的口袋好像有个洞,什么也放不住。不管他到哪儿,人们都喜欢他那副活跃随和的样子。他这儿住住,那儿住住,四处为家。后来他终于打定主意,回英国来看看我们。五月二十五日,星期四,我们就要第一次看到我们的乖孩子长大后是个什么样子了。他出身名门,敢作敢为,年纪是二十五岁。

星期四那天是个晴朗的夏日。夫人和雷茜尔小姐以为弗兰克林先生要到吃晚饭时才能到达,就坐了车子,跟邻近的几个朋友一起外出吃饭去了。她们走了之后,我去看看给客人住的房间准备得怎么样了,忽然听到从露天平台上传来轻轻的打鼓声。

我绕道走到平台那儿,发现有三个穿白衣服的印度人,正在仰头朝公馆的房子张望。三个印度人都拿着小手鼓。在他们身后,还站着一个浅色头发的小男孩,手中拿了只口袋。我想这班人大概是走江湖变戏法的,而那个小男孩想必是替他们拿道具袋的。印度人中有一个会讲英语,态度非常文雅,他求我准许他们给这家的夫人当面耍几套戏法。

我告诉他说,我们的夫人外出了,并且非常客气地请他们离开。那印度人姿势优美地鞠了一躬,回了礼,就和他的伙伴一起走了。随后我就坐在院子向阳的一面开始打起盹来。

我女儿佩妮洛普风风火火地一直朝我奔来,我就让她给惊醒了。你猜她要干什么?她要我叫人把那三个印度人马上抓起来,因为他们已知道今天是谁从伦敦来看我们,他们想谋害弗兰克林•布莱克先生。

原来,佩妮洛普看到那班变戏法的印度人从这儿离开后,发现他们在大路上耍了套让人最为吃惊的戏法。开始,他们朝大路周围东张西望了一番,确信四周没有人后,就用土话谈了起来,还犹豫不决地互相打量着。接着他们都回头看着那个英国小男孩,仿佛希望他来帮助他们。于是那个会说英语的为首的印度人就对小男孩说:“把你的手伸出来!”小男孩不情愿地伸出了自己的手。那印度人拿出个瓶子,在孩子的手上倒了些墨水似的黑东西。印度人摸了摸孩子的头,又在他头顶的空中画了几道符,接着说了声:“看!”孩子就直挺挺地站在那儿,像个木头人似的,眼睛直盯着自己手掌心上的墨水。

三个印度人又朝大路周围张望了一通,然后为首的那个对小男孩说:“看见那个从国外回来的英国老爷了吗?”

孩子回答说:“看见了。”

那印度人问:“那个英国老爷今天是不是从这条路来这家公馆?不走别的路?”

男孩回答:“那个英国老爷今天是从这条路来这家公馆,不走别的路。”

隔了一会,那印度人又问第二个问题。他问道:“那个英国老爷随身带着它吗?”

又隔了一会,孩子才回答说:“带着。”

那印度人又问第三个问题,这也是最后一个问题:“那个英国老爷是不是照原先约定的那样,在傍晚时分来到这儿?”

孩子说:“我说不上来。我累了。我今天再也看不见什么了。”

问题到这儿就算完了。为首的那个印度人在男孩的头上画了几道符,又朝他的脑门吹了口气,把他弄醒过来。后来他们就往镇上去了。像事后我们查到的那样,他们就住在镇上。佩妮洛普也没有再看见他们。

我对佩妮洛普说,这事没什么要紧,那些印度人是从我们的仆人嘴里听说弗兰克林先生要来的消息的,他们是在预演一下戏法,就像演戏的彩排一样,我看就是这么回事。可是照我女儿看来,事情很严重。她要我特别注意第二个问题:“那个英国老爷随身带着它吗?”“哦,爸爸,”她说,“它指的是什么呀?”“我们回头再问问弗兰克林先生吧,我的宝贝。”我开玩笑地说。“问问他,”佩妮洛普非常认真地说,“看看他是不是也把这当成个笑话。”说着,我女儿就走了。

她一走,我就决定回头真要问问弗兰克林先生——主要是为了让佩妮洛普放心。

我们谈的情况,下面将另有详细交代,我只是在这儿先提一笔,使我大为吃惊的是,弗兰克林先生也跟佩妮洛普一样,把这事看得很严重。到底有多严重呢?只要我告诉你,“它”指的是月亮宝石,你就明白了。

第四章

我女儿佩妮洛普走了之后,我还没来得及再打个盹,就听到仆人们的下房里碗碟声响成一片,这表明中饭已经准备停当了。接着又见有个年轻姑娘跑了出来。这次可不是我的女儿,而是厨娘南茜。她满面怒容,对我说人家差她去找罗珊娜,她再不来就要误了中饭啦。“罗珊娜去哪儿了?”我问道。“不用说,准在沙滩上,”南茜说,“今天早上她的头晕病又发了,要求出去吸吸新鲜空气。她真让我受不了!”“姑娘,你回去吃饭吧,”我说,“我倒还受得了,我去找她吧!”

于是,我就拿了手杖,去沙滩了。

啊,在继续说下去之前,我得先说说罗珊娜和沙滩的事——因为这两件事都跟钻石的事有密切关系。

罗珊娜是我们公馆里唯一的新仆人。不久之前,夫人在伦敦参观了一座感化院。女管事见夫人对这儿很感兴趣,就指着一个叫罗珊娜•斯比尔曼的姑娘,对她讲了一个非常悲惨的故事。简单地说,罗珊娜•斯比尔曼以前曾做过小偷,不过她跟那些在伦敦城里开公司、掠夺千千万万人钱财的盗贼完全不同,她只偷过一个人的钱。女管事对罗珊娜的看法是,尽管她以前干过坏事,这姑娘其实并不坏,她需要的是一个自新的机会。夫人听了就对女管事说:“罗珊娜•斯比尔曼上我那儿干活,她就有了自新的机会了。”一个星期后,罗珊娜•斯比尔曼就来到我们公馆,当了一个干粗活的使女。

除了雷茜尔小姐和我之外,没有人再知道这姑娘的底细。没有一个姑娘有比可怜的罗珊娜更好的机会了。为了报答这份恩情,她干活时十分小心,而且干得很好。不过不知怎么的,她在那些老女仆中间总没能交上朋友,只有我女儿佩妮洛普待她始终和和气气。

我不明白她们为什么不喜欢那姑娘。她身上并没有什么长得好的地方,会引起别人的妒忌。我想,仆人们不喜欢她,是因为她不大说话,喜欢独来独往。有一点,她尽管长得难看,但有着某种气派,不像个使女,倒像个小姐。

我们的公馆紧靠大海,四周都有许多条景色优美的小道,只有一条通向一个荒凉险恶的小海湾。那儿,在两堵岩壁之间,有着一片约克郡海岸一带最可怕的流沙。潮水一退,整片流沙的表面就开始颤抖,那模样真是怪极了。我们这一带的人都管它叫抖动沙滩。从来没有一条小船敢驶进这个小海湾,村里的孩子也从不上这儿来玩。我看,就连飞鸟也躲开这个抖动沙滩。一个年轻姑娘,现放着许多条景色优美的小路不走,偏偏要选中这么个地方,孤零零地一个人坐在这儿做活计、看书,真让人难以相信。不过,说真的,罗珊娜就爱来这地方。现在,我就是到这儿来找她回去吃中饭。

我出了门,走过小沙丘,来到了海边。只见她头戴无沿小帽,身披灰色斗篷——她老爱披上这件斗篷来掩盖她那畸形的肩膀——独自一人在那儿眺望着流沙和海洋。

我走到她面前,她背过脸去没有看我。我看到她在哭,我掏出手帕,对她说:“我的乖孩子,我先给你擦干眼泪,你再告诉我为什么要哭。”“我是在哭过去那些年月的事,贝特里奇先生。”罗珊娜低声说,“我有时候总会想到过去的生活。”

不知怎么的,这姑娘特别让我替她难受。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才好,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带她回去吃中饭。“你吃中饭要迟到了,罗珊娜,”我说,“我是来叫你的。”“你真是太好了,贝特里奇先生,”她说,“我今天不想吃中饭,让我在这儿再待一会吧。”“你怎么会喜欢待在这儿?”我问道,“是什么老把你引到这鬼地方来的?”“有股力量把我直往这儿拉,”姑娘低声回答说,“贝特里奇先生,有时候,我觉得我的坟墓就在这儿等我呢。”“家里有羊肉和布丁等着你哩,”我说,“赶快回去吃饭吧。罗珊娜,你这就是空着肚子想心思想出来的!”一个二十五岁的年轻姑娘竟说起什么坟墓来,我听了就生气。

她好像没有听见我的话。“我觉得这儿把我给迷住了,我天天晚上都梦见这地方。你也知道我对夫人很感激。不过,有时候我总觉得,对我这样一个有过那么多经历的女人来说,这儿的生活实在太平静,太美好了。和别的仆人们在一起时,我知道我跟她们不一样,因而感到非常孤单,甚至比待在这儿还要孤单。”她忽然指着那片流沙。“看,”她说,“它有多美妙!有多可怕!我在这儿看它不知有多少次了,可是每次我都感到新奇,就像以前从没见过它一样!”

我看着她指的地方。“你知道我觉得这流沙看上去像什么吗?”罗珊娜说,“看上去就像有成百成千的人给闷在下面——一个个都想钻出来,可是全都越陷越深!贝特里奇先生,你扔块石头试试,让我们看看沙子是怎么把它给吞进去的!”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到有人在沙丘间叫道:“贝特里奇,你在哪儿?”我不知道是谁在叫我,就大声答应:“我在这儿。”罗珊娜迅即站起身来,顺着声音望去。我忽然看见姑娘的脸变了色,不由暗暗诧异。

罗珊娜突然变得容光焕发,平时总是苍白的双颊泛出了一片嫣红。“是谁?”我问道。罗珊娜也跟着问了一声:“哦,是谁呀?”她的声音轻柔,不像对我在说,更像自言自语。我回头一看,只见沙丘间迎面走出一位目光炯炯的年轻先生,身穿漂亮的棕色衣服,纽孔里插着一朵玫瑰花,脸上带着笑容,就连抖动沙滩见了也会回他一笑哩。

转眼之间,那年轻人就来到了我的身边。他用外国方式紧紧搂住我的脖子,差一点把我勒得断了气。“亲爱的老贝特里奇啊,”他说,“我还欠你七先令六便士哩。这下你该知道我是谁了吧?”

我的老天爷!原来是弗兰克林•布莱克先生!——他比预定时间早到了四个小时。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弗兰克林先生诧异地注视着罗珊娜。我也朝那姑娘看了看。她的脸一下绯红了,一副非常尴尬的模样。接着她突然不做一声地转身走掉了,我感到这不像她平时的样子。“这姑娘真怪,”弗兰克林先生说,“我觉得她像是在我身上看到了什么让她吃惊的东西。”“先生,”我回答说,“我看大概是你的那副外国派头吧。”当时,我跟弗兰克林先生一点都不明白罗珊娜这副奇怪的举止到底是怎么回事。一转眼,我们就把这可怜姑娘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直到过了好久,我们才知道事情的真相。

第五章

我正想站起身来,弗兰克林先生拦住了我。“这鬼地方倒有一样好处,”他说,“就是这儿只有我们两个人。你再留一下,我有话要跟你说。”“我真高兴您又回老家来了,弗兰克林先生。”我说,“我们没想到您这么早就到了,先生。”“我比预定的时间早来,是有原因的。”弗兰克林先生回答说,“最近三四天来,我怀疑自己在伦敦已让人盯上梢,受到了监视。我所以不乘下午那班车,改乘早车,就是为了要甩开一个脸色黝黑的外国人。”

听了这话令我大吃一惊,使我立刻回想起那三个变戏法的、还有佩妮洛普说的他们想要谋害弗兰克林•布莱克先生的话来。“谁在监视你,先生——为什么?”我问道。“把今天到公馆里来的那三个印度人的事给我说说。”弗兰克林先生没有理会我的问话,顾自说道,“贝特里奇,说不定盯我梢的那个外国人,和你见到过的那三个变戏法的是一伙的。”“您怎么知道来过三个变戏法的,先生?”我问道。“我在公馆里已见到过佩妮洛普,”弗兰克林先生回答,“是她告诉我的。那几个变戏法的到底干了些什么?你女儿说你会把他们的情况全都告诉我的。”

弗兰克林先生听了我讲的故事,他那副兴高采烈的样子一下子全都消失了。听完之后,他又把三人中为首的那个问孩子的两个问题,重复了一遍:“那个英国老爷今天是不是从这条路来这家公馆,不走别的路?”“那个英国老爷随身带着它吗?”“我怀疑,”弗兰克林先生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纸包,“它指的就是这个。贝特里奇,‘这东西’就是我舅舅亨卡斯尔的那颗有名的钻石。”“我的天哪,先生,”我叫了起来,“你怎么会得到那个缺德上校的这颗钻石的?”“那个缺德上校的遗嘱里,指定要把他的这颗钻石赠给我的表妹雷茜尔,作为生日礼物的,”弗兰克林先生说,“我父亲是那缺德上校的遗嘱执行人,所以就打发我把它送到这儿来了。”

听了这话,哪怕我亲眼看到大海突然变成陆地,也不会比这更加感到惊奇。“上校的钻石传给雷茜尔小姐!”我说,“先生,你父亲成了上校遗嘱的执行人!哟,这可真是太奇怪了,太奇怪了!”“你把你知道的有关上校的事告诉我,我也就告诉你,我父亲怎么成了上校遗嘱的执行人的。我在伦敦就已发现亨卡斯尔舅舅和他这颗钻石的一些秘密,其中有见不得人的地方。你管他叫‘缺德上校’,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我看他并不是在开玩笑,于是就告诉了他。

约翰•亨卡斯尔是夫人的二哥。我确信他是世上最坏的坏蛋。他进了军队,开始在皇家禁卫军里,可还不到二十二岁,他就不得不离开皇家禁卫军,到印度去服现役。他参加了攻占塞林加帕坦的战役。过后不久即转到另一个团,接着又换了一个团。他在那个团里混了个上校军阶。他当上了上校,同时也得了日射病,便回英国来了。

他回来时声名狼藉,亲戚们个个都请他吃闭门羹。夫人就宣称永远不准他上门。大家要回避上校的原因很多,我在这儿只打算说说钻石的事。

据说他是用不可告人的手段搞到这颗印度宝石的。他从没打算卖掉它,从来不把它交给别人,也从不让人看它一眼。有人说他这是害怕,生怕让别人看到,自己就会送命。这一说法也许有点道理,他在印度时,有两次就差点送了命。据说全是因为这颗月亮宝石的缘故。他一回到伦敦,大家都千方百计避着他,据说也是因为月亮宝石。男人们都不让他参加他们的俱乐部,他向女人求婚,一个个都拒绝他。亲戚朋友在街上碰见他,全都装近视,只当没看见。

我们常常听到有关他的种种传闻。有时有人说他已抽上鸦片;有时又说看见他在伦敦的贫民窟里,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泡在一起。总之,上校过的是一种既孤寂,又邪恶的见不得人的生活。他回到英国后,我只见过他一次,仅有的一次。

大约在两年以前,也就是在他去世前一年半时,不料上校竟来到夫人在伦敦的住所。那是六月二十一日,雷茜尔小姐生日的晚上,这天晚上照例有一个庆祝宴会。“上去给我妹妹通报一声,”他说,“告诉她,我是特地来祝贺我外甥女的生日的。”他就站在门厅里,又瘦又老,穿得破破烂烂的,可还是以往那副狂野的恶狠狠的神气。

夫人不肯见他。“告诉亨卡斯尔上校,”她说,“就说范林达小姐没功夫,我也不愿见他。”

让我吃惊的是,上校听了这话居然不动声色。他只是盯着我看了一会,接着就嘿嘿笑了两声,这笑声不像从他嘴里发出,倒像别人发出,这是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阴险的奸笑。“谢谢你,贝特里奇,”他说,“我会记着我外甥女的生日的。”说完这话,他就转身出去了。

第二年小姐过生日那天,我们听说他已病在床上。过了半年,夫人收到一位德高望重的牧师来信。他通知夫人两件怪事:其一是,上校在临终前宽恕了他的妹妹;其二是,他宽恕了每一个人,像个基督徒似的死去了,我本人对教会是很尊敬的,但我敢肯定,那坏蛋最后还耍了一手,让那位牧师当了一回傻瓜。

以上就是我对弗兰克林先生说的话。他听得很留心。听我讲到上校在外甥女生日那天被自己的妹妹赶出门时,弗兰克林先生就像有把刀子扎进了他的心窝!我觉察出,我的故事使他有点心神不定了。“现在该轮到我来告诉你,我在伦敦发现的情况了。不过我要先问你一句话,老朋友,看来你好像不明白我为什么这么担心,对吗?”“您说得对,先生,”我回答说,“看我的表情就知道了。”“是这样,我从我舅舅送我雷茜尔表妹那件生日礼物上,看出这儿牵涉到三个非常严重的问题,”弗兰克林先生说,“第一个问题:在印度时是不是有人阴谋要夺取上校的钻石?第二个问题:那些阴谋要夺取钻石的人,是不是已跟踪前来英国?第三个问题:上校是不是知道这一阴谋,他是不是有意送这一礼物,好把灾祸和危险带到妹妹家?这就是我担心的事。你听了可别吓着了。”他说得倒轻松,我可早给吓坏了。要是他说得没错,我们这本来安宁的英国公馆,可要突然被这颗该死的印度钻石捣得不得安宁了。这颗不祥的钻石,就是那个死人阴谋用来报复我们的祸根。在这十九世纪,在一个先进的时代里,谁听到过这样的事?

我简直给吓坏了。真想抽袋烟,再看看《鲁滨逊漂流记》。

第六章

我丝毫不动声色,恭恭敬敬地请弗兰克林先生接着往下说。“你还记得吗,贝特里奇,”弗兰克林先生说,“亨卡斯尔舅舅从印度回来那阵子,我父亲正牵涉进一场官司里。亨卡斯尔舅舅手上有一些文件,我父亲认为这些对他打赢那场官司可能有些用处。所以他就去找上校了。上校的回答十分奇怪。他同意让我父亲拿去他需要的文件,只要我父亲同意为他做一件事。他说,多亏战争,使他拥有了这颗世上最大的钻石。但他认为,带着这颗宝石,无论走到哪里,不管是他还是宝石都是不安全的。因此他决定请另外一个人保管这颗钻石,那个人用不着担任何风险,他可以把它寄存在银行的保险库里,他的职责只是,每年在一个约定的日子里,收拆上校寄来的一封信,信里只简单地写明那天他还活着。要是过了那个日子,还没收到上校的信,他的没有音讯就表明他已经被人谋杀了。在这种情况下,也只有在这种情况下,就得把和钻石放在一起的一封密信拆开,照信上说的处理。要是我父亲同意负起这份奇怪的责任,上校的文件就可以给他。这就是他的回答。”“您父亲怎么办呢,先生?”“怎么办?”弗兰克林先生说,“怎么办回头我会告诉你。他说,这件事委实荒唐。上校从印度带回来的不过是块廉价的水晶,他却把它当成了钻石,还说有人要谋害他的生命,这不过是他的空想罢了。看来是上校抽鸦片的年份多了,所以就样样事情都这么胡思乱想了。不过我父亲还是答应负起这份奇怪的责任,因为要想得到那些宝贵的文件,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办法。于是钻石和密信都放进了银行的保险库,上校那些按时报告自己还活着的信,就由我们的家庭律师布鲁夫先生代表我父亲收拆。“我父亲拿到那些文件后,就再也没见到过他的大舅子。布鲁夫先生年年都在约定的日子收到上校的来信。我看过那堆信,全都写得千篇一律:‘先生:现特告知,本人依然健在。钻石请存放如常。约翰•亨卡斯尔。’但在六个月或八个月之前,来信写法第一次有了不同。信上写道:‘先生:据告我将不久人世。请来寒舍,代拟遗嘱。’布鲁夫先生就到上校独居的那座小别墅去了。除了来给他做家务的仆人和给他看病的医生,给上校做伴的只有几只狗、几只猫,还有几只鸟,再没有别的人。遗嘱很简单,上校已经花掉自己的绝大部分家财。遗嘱总共三条:第一条是继续养护他的家禽家畜;第二条是给某大学的一位实用化学教授提供资助;第三条就是把月亮宝石赠送给他的外甥女作生日礼物,条件是要我父亲作执行人。开始,我父亲拒绝做这件事,但继而一想,也就答应了,因为布鲁夫先生提出,这事得为雷茜尔着想,这颗钻石也许还值几个钱哩。”“上校有没有说出理由,先生,”我问道,“他为什么要把这颗钻石赠给雷茵尔小姐呢?”“他说了。不过你别打岔,贝特里奇,事情得一桩一桩说呀。上校死了,照例得把钻石拿去估估价。珠宝商们全都证实上校的话是对的——他拥有一颗世界上最大的钻石。这颗钻石少说也值两万英镑。我父亲的那份惊喜也就别提啦!他还差一点拒绝当执行人,差一点让这块稀世珍宝落入外人之手哩!既然他现在对这件事已发生兴趣,也就拆开了那封跟钻石放在一起的密信。我看,这信倒提供了一条线索,告诉我们威胁上校生命的阴谋是什么。”“先生,”我说,“那您真的相信这里面有个阴谋了?”“是的,”弗兰克林先生说,“密封信里写的和我想的一样,写的是他要是死了该怎么做。万一他遭到暗杀,也就是说没有按时收到他的来信,我父亲就得把这颗月亮宝石偷偷带到阿姆斯特丹,找个有名的宝石工匠,把它分割成四块或者六块,分割后的宝石要卖掉,卖得的钱就用来资助遗嘱里提到的那个化学教授。哦,贝特里奇,你从上校的信里,能得出什么结论?”

我对这没能说出什么看法,结果还是弗兰克林先生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注意,”弗兰克林先生说,“只有上校不被暗杀,钻石才能保全。‘杀了我,’上校说,‘这钻石就不再是这钻石了。尽管它的价值没有失去,但已失去本来面目。’”“我的天啊,先生,”我叫了起来,“那么这阴谋是什么呀?”“阴谋是这块宝石原主,那班印度人搞出来的。这事的根本在于某种古老的迷信。这是我的看法,我现在手头的一封家信可以作为证明。”

现在我明白了,为什么弗兰克林先生对我们公馆来过三个变戏法的印度人如此重视。“哦,这是我个人的看法,”弗兰克林先生接着说,“呃,还是让我们来讨论一下和我们有关的实际问题吧。上校死了以后,夺取月亮宝石的阴谋是不是还存在?上校把这件生日礼物送给他外甥女的时候,他是不是知道这一点?”

说到这里,我才开始明白,这事归根到底还是跟夫人和雷茜尔小姐有关。我一字不漏地听他说着。“我发现月亮宝石有这么一段故事后,本不愿把它带到这儿来,”弗兰克林先生说,“可是布鲁夫先生说,总得有个人来办这件事。既然如此,还是我来办为好。我从银行里取出钻石后,就发觉有个衣衫破烂、脸色黝黑的男人在街上盯我的梢。没想到我在伦敦又非常意外地收到了一封信,得耽搁一些时候。于是我又把钻石重新存进银行,可这时,我想我又见到了那个衣衫破烂的男人。今天早上我再去取出钻石时,又第三次见到了那个人。我设法甩掉了他,并且不乘午后的车,改乘上午的车。到了这儿——我听到的第一个消息是什么呢?竟听到说三个变戏法的印度人已经来过这儿了。而且他们知道我要来,还知道我身边带着什么东西。这到底是偶然的巧合,还是一个铁证,证明月亮宝石一从银行取出,就让那几个印度人给盯上了?”

他和我都回答不上这个问题。我们相互打量着,接着又看看潮水。后来,弗兰克林先生从口袋里掏出一只信封,他打开信封,把里面的一张纸递给我。“念念这个,贝特里奇,”他说,“再回忆一下,上校回英国后,范林达夫人是怎么对待她这位哥哥的。”

他递给我的是上校的遗嘱抄件。

第三条,也即最后一条,要是在我死后第二年,我孀居的妹妹朱丽亚•范林达在她独生女雷茜尔过生日那天依然健在的话,就把我的这颗在东方以月亮宝石闻名的黄钻石,赠送给我的外甥女雷茜尔•范林达。我要求遗嘱执行人在我死后第二年,在她过生日那天,当着我妹妹朱丽亚•范林达的面,将这颗钻石送给她的女儿。并要求遗嘱执行人转告我妹妹,我将这颗钻石赠送给她女儿雷茜尔,证明我临死时已原谅当年她女儿生日时她拒我入门的侮辱。

我把这张纸递还给弗兰克林先生,不知该怎么对他说才好。你也知道,在这之前,我一直认为上校那人,不管是活是死,都是很缺德的。我这并不是说,看了他遗嘱的抄件,我的看法已有了改变,而是说使我对他更厌恶了。“呃,”弗兰克林先生说,“现在你已看了遗嘱,对这有什么看法?”“先生,”我回答说,“他是不是临死时怀着可怕的报复心理,而嘴上却撒了个可怕的谎,这还很难说。这事只有老天爷知道了,别问我吧。”“贝特里奇,他给雷茜尔的这件生日礼物,只有在她母亲在世的情况下才给,你对这点有什么看法?”“我不想讲死人的坏话,先生,”我回答说,“不过,要是他存心要让这件礼物给他妹妹家带来灾祸,当然就得在他妹妹在世的时候送给雷茜尔小姐啦。”“哦,这就是你对他的动机的看法吗?”弗兰克林先生说道。“请问,您有什么看法呢,先生?”“以我看来,”弗兰克林先生说,“上校的目的很可能还是向他妹妹表明,他临死时原谅了她,用送她女儿一份厚礼来表明他的心意。从各方面来看,这样的解释是最合理了。”

弗兰克林先生下了这么个心安理得的结论后,似乎觉得自己已做了该做的事,接着便仰天在沙滩上躺了下来,问我下一步该怎么办。“下一步该怎么办,这不是您的事吗,先生?”我问道,“这想必不是我的事吧?”“我不愿没来由地去惊动我姨妈,”他说,“我也不想事先不给她关照一声。如果你处在我的地位,贝特里奇,你说一句我该怎么办?”

我只告诉他一个字:“等。”“等多久?”弗兰克林先生说。

我给他解释了我的意思。“照我看来,先生,”我说,“总得有个人把这颗倒霉的钻石,在雷茜尔小姐生日那天交给她。那好吧,今天是五月二十五日,她的生日是在六月二十一日。我们大约还有四个星期。我们先等着,看看这段时间内会发生什么事。根据具体情况,再决定要不要告诉夫人。”“好极了,贝特里奇!”弗兰克林先生叫了起来,“可是这钻石该怎么办呢?”“当然照您父亲的办法做了,先生!”我问答说,“您父亲把它存在伦敦银行的保险库里,那您就把它存在弗里辛霍银行的保险库里(弗里辛霍是离我们最近的一个镇)。要是我是你的话,先生,”我还补充说,“趁夫人、小姐还没回来,现在就立刻骑马去弗里辛霍一趟。”

眼前就有事可做——再说又是骑马去——弗兰克林先生听了立刻跳起身来,还不拘礼节地把我也一把拉起。“贝特里奇,你真是一语千金。”他说,“快去,立刻把马厩里最好的马备上鞍子!”

他原来那副英国式的性格终于露出来了!这才是我记忆中的弗兰克林少爷,使我回想起从前的那段好日子。

我们急匆匆地赶回公馆,急匆匆地给马厩里最好的马备上鞍子。弗兰克林先生急匆匆地骑马走了,去把那颗倒霉的钻石重新放进银行的保险库。他走了以后,我发现自己又成了孤零零一个人。这时我真想问问自己,我是不是刚从一场睡梦中醒来。

第七章

我正心事重重地待在那儿,盼望独自一人清静一会儿,我女儿佩妮洛普却又来打扰我了——就像她去世的母亲以前老在楼梯上妨碍我走路一样。她急着要我马上把弗兰克林先生跟我谈话的经过,从头到尾全告诉她。眼下,我可不打算满足她的那份好奇心,所以我回答说,弗兰克林先生跟我只谈了些外国的政治问题,后来没能再谈下去,我俩就在热烘烘的太阳底下睡着了。

傍晚,夫人和雷茜尔小姐回来了。不用说,她们听说弗兰克林先生刚到又骑马走了,都感到很吃惊。自然,她们少不得又把我盘问了一通。对她们,我当然不能再胡扯什么“外国政治”、“在太阳底下睡觉”一套了。因此,我就说弗兰克林先生乘早车来,是因为一时高兴。接着她们又问我,他一到便骑马外出,是不是也因一时高兴呢。我回答说:“是的,一点没错。”我想,这是我的聪明绝顶之处。

刚刚逃过夫人和小姐这道难关,回到自己房里,我的面前又出现了一道难关。佩妮洛普又来问我另一个问题了。这一回她只要我告诉她,罗珊娜•斯比尔曼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来罗珊娜在抖动沙滩跟弗兰克林先生和我分手,回到家里后,心情变得很古怪。她时而莫名其妙地高兴,时而莫名其妙地苦恼,她问了不少有关弗兰克林先生的问题。“爸爸,”佩妮洛普一本正经地说,“这事只有一个解释,罗珊娜对弗兰克林先生是一见钟情!”

你一定听说过漂亮的小姐们一见钟情的故事。可是,一个感化院里出来的女仆,相貌一般,肩膀畸形,居然一眼就爱上了到她女主人家来做客的绅士!这真是太荒唐了!我笑得流出了眼泪。可佩妮洛普并不像我这样。“我以前从不知道你有这么冷酷,爸爸。”她非常和婉地说着走了出去。

我女儿这句话就像当头给我浇了一盆冷水。我暗自生气,怎么听了她这句话竟会不安起来——但事实又确实如此。

到了晚上,晚饭前的整装铃都响过了,弗兰克林先生才从弗里辛霍回来。我亲自把热水端到他的房里,原以为会听到出了什么事。可是令我大失所望,居然什么事也没发生。来去的路上都没碰见什么印度人。他已把月亮宝石存进银行,存单就在他的口袋里。

将近午夜时分,我照例在男仆塞缪尔的陪同下巡视了一遍公馆,把门一一锁上。但等只剩通向大平台的边门未锁,别的门都锁上时,我就打发塞缪尔先去睡了。我要在临睡前到外面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夜深人静,月亮正圆。屋子矗立着,在大平台上投下了一片阴影,只有沿平台另一面的那条石子路,让月光照得雪亮。我往那边一看,只见月光中有个从墙角后投出的人影。

我上了年纪,人又机灵,没有声张。但不幸的是正因年岁已大,身子笨重,跑不快,我还没走到墙角,就听到一阵比我轻快的脚步声,那人已匆匆逃走了。这些深夜的不速之客一逃进灌木林,躲在树丛里,你就别想再见着他们了。从那儿,他们可以轻而易举地翻过篱笆,逃到大路上。

我谁也没惊动,随身带了两支枪,先绕公馆走了一圈,然后穿过灌木林,什么人也没见到。走过刚才发现人影的小路时,在月光下,我发现明净的石子路上有样发亮的小东西,这是个小瓶子,里面装着像墨水般黑黑的、有香味的东西。

我想起佩妮洛普曾对我说过变戏法的人和孩子掌心里的墨水的事,我立刻怀疑,刚才给我吓走的就是那三个印度人,他们企图前来探明那天晚上钻石放在什么地方。

第八章

第二天早上(26日早晨),我给弗兰克林先生看了那瓶有香气的墨水,还对他说了我告诉给你的那番话。他不但认为那几个印度人是在寻找宝石,而且还认为他们是傻瓜,竟相信他们自己的那套魔法。“听我说,”弗兰克林先生说,“印度人确信钻石就在这儿,就把他们的千里眼孩子带到这儿,要他指点怎么才能找到它。”“你看他们还会再来吗,先生?”我问道。“那就要看那孩子是否真有这本事了,”弗兰克林先生说,“要是他能透过弗里辛霍银行的保险库看见钻石,那印度人就不会再上门来找我们的麻烦了,如果他看不见,那我们很快又会在灌木丛那儿碰上他们。”

我一直等着这机会,可是说也奇怪,这机会一直等不来。

不知是变戏法的人在镇上听到说弗兰克林先生去过银行,还是那孩子真能看见钻石放在哪儿。总之,事实是在雷茜尔小姐生日前的几个星期里,再也没有印度人来过公馆附近。变戏法的人一直待在镇上,我跟弗兰克林先生依旧等着,看看会发生什么事。

五月二十九日,雷茜尔小姐和弗兰克林先生偶然想出了一个消磨时间的新方法。我在这儿特意提出他们的这一玩意儿,是有道理的。你看了下文就会明白了。

那些上流社会的人多半喜欢想出些玩意儿来打发日子。要是他们有的是那种所谓知识分子的口味,他们十之八九都喜欢用折磨些什么、糟蹋些什么来取乐。

说到弗兰克林先生和雷茜尔小姐,我倒乐意告诉你,他们可什么也没折磨。他们只是弄得乱七八糟,说句公道话,他们只不过糟蹋了一扇门上的门板。

我在前面已经提到过,弗兰克林先生是个通才,样样都会一点,包括他所谓的那种“装饰画”。他告诉我们说,他发明了一种调油漆的新配料。这东西是用什么制成的,我不知道,关于这,我能告诉你的只有两个字——特臭,就是狗跑进这房间,闻了也要打喷嚏。雷茜尔小姐迫不及待地想用这种新配料,在装饰房子方面露一手。在弗兰克林先生的指导和帮助下,她着手装饰自己的小起居室。他们先从房门的背后着手。雷茜尔小姐在门背后用它画满了鸟啊,花啊,爱神啊,以及诸如此类的东西,全是根据一位着名意大利画家的画临摹的。干这活儿又脏又费事。可是我们这位小姐和这位少爷却好像一点也不厌倦。每当他们不骑马唱歌,或者没有在吃饭,就见他们两人头凑在一起,忙着在糟蹋那扇门。

还有个值得一提的日子是六月四日,星期天。

那天晚上,仆人们待在下房里,第一次展开了一场有关家务事的争论。

看到弗兰克林先生和雷茜尔小姐这么喜欢在一起,有人说,用不到过完夏天,公馆里就要办喜事了。可是另一些人(以我为首),虽说也同意雷茜尔小姐可能会结婚,但新郎是不是弗兰克林•布莱克先生,还很难说。

弗兰克林先生已爱上雷茜尔小姐,这一点谁也不会怀疑。难就难在要弄清雷茜尔小姐到底怎么想。让我把她向你作个介绍,然后你就自己去弄清吧——如果你能办到的话。

六月二十一日,就是我们小姐的十八岁生日了。要是你正好喜欢黑皮肤的女人,我敢担保,雷茜尔小姐准是你见过的姑娘中最漂亮的一个了。她身材娇小苗条,举止文静大方。我生平从没见过她那么黑的头发,那么黑的眼睛。她生来就有一副清脆的嗓音。嘴唇还没绽出笑容,眼中就已流露出一丝十分迷人的笑意。

雷茜尔小姐虽有这么多可人的地方,不过也有个不足之处,这我可不想隐瞒。她和大多数同龄的姑娘不一样,她常有自己的一套主张。在小事情上还没什么,在大事情上,她这样做就显得太过分了(夫人和我都有这样的看法)。她从不征求你的意见,也从不事先告诉你她打算做什么。有了秘密,从不告诉任何人,上至母亲,下到家人。我听夫人一再地说过:“雷茜尔最好的朋友和最坏的敌人都是——雷茜尔自己。”

我还得补充一句。

尽管她凡事保密,又很任性,可她一点也不装假。我想不起她什么事情上说了话不算数过,也从来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口是心非过,我记得这好心肠的小姑娘小时候曾多次代自己的好朋友受过。我承认她太任性——实在太任性了,不过倒真是这世界上的一个大好人。

六月十二日,夫人发了一张请帖给伦敦的一位先生,请他前来参加雷茜尔小姐的生日宴庆。这人就是我认为的她心目中的幸运儿!他和弗兰克林先生一样,也是她表哥,名叫高弗利•艾伯怀特。

夫人二姐的婚姻是一门所谓不般配的亲事。她嫁给了弗里辛霍的银行家艾伯怀特先生。高弗利先生就是艾伯怀特先生的第二个儿子。

尽管弗兰克林聪明机灵,照我看来,跟高弗利先生相比,他取胜的希望还是很少的。

首先,高弗利先生的身材就比他高得多。高弗利先生身高一米八以上,脸色白里透红,英俊极了,还有一张光滑的圆脸,一头漂亮淡黄色长发。他的职业是律师。他的天性是奉承女人——他的癖好是做慈善家。妇女慈善组织少了他,就什么事也办不成。他担任着母亲协会、妓女教养机构以及其他种种团体的副主席、总裁或者是仲裁人。不管什么地方,只要有妇女组织在开会,那儿就有高弗利先生在领导这些好心人解决工作中种种棘手的问题。我倒认为他是英国有史以来最有才能的慈善家。在慈善大会上,他发起言来十分感人,能让你既掉眼泪又掏钱,像他这样的演说家,真是天下难找。他简直是社会名流。除此之外,他又是个性格非常温和的人,朴实文雅,容易讨好人。他爱大家,大家也爱他。弗兰克林先生跟这样一个人竞争,还有什么希望呢?

十四日,高弗利先生的回信来了。他接受夫人的邀请,决定从星期三雷茜尔小姐生日那天,待到星期五晚上——他在妇女慈善机构里担任的职务,使得他不得不在那时回城去。

六月十六日出了一桩事,照我看来,弗兰克林先生也就更没有希望了。

那天早上,有位带外国口音的先生来公馆找弗兰克林先生,说是有事要跟他商谈。这事不可能和钻石有关,理由有两点:其一,弗兰克林先生跟我绝口未提这事;其二,他把这事告诉了夫人。夫人可能对女儿隐约说了这事。据说,那天晚上,雷茜尔小姐在钢琴旁边,对弗兰克林先生说了些很不客气的话,数落了他与之交往的一些人,还数落了他在国外染上的一些恶习。第二天,他们头一次没去装饰那扇门。我怀疑,可能是弗兰克林先生在欧洲大陆的时候,有什么不检点的地方——不是因为女人,就是欠了债——所以人家盯着他追到英国来了。

十七日,乌云总算散去,他们重新干起装饰那扇门的工作,看来他们又言归于好了。

十九日,又出了一桩事。我们请了一位医生来公馆,他是请来给女仆罗珊娜•斯比尔曼治病的。这可怜的姑娘——你已经知道,她在抖动沙滩弄得我莫名其妙——一次又一次把我搞得迷惑不解。佩妮洛普的看法是,罗珊娜爱上了弗兰克林先生了。我虽然觉得这看法简直荒唐,不过至少我得承认,罗珊娜近来的表现看来是有点古怪。

比如说,这姑娘经常在弗兰克林先生周围转悠——尽管是偷偷摸摸地,但她总是这么做了。而他并没有对她加以注意,把她当成一只猫似的。这可怜的东西吃不下饭,早晨,那双眼睛一看就知道头天晚上刚哭过。

夫人看出了这种反常现象,问我是怎么回事。我说这姑娘可能是病了,于是请来了医生。医生说她神经有毛病了,很难说是否还能干活。夫人提出把她送到我们的一个农庄里去,她却眼泪汪汪地恳求夫人让她留下。于是我就劝夫人说,还是让她再试一段时间再说。往下你就会知道,我出的这个主意真是糟透了。要是我能未卜先知的话,我一定会立即亲手把这个罗珊娜•斯比尔曼一把拖出屋外。

二十日,高弗利先生差人送来一封短信,说他跟他的两个姐姐将在第二天下午到达。随信还送来一只精致的瓷首饰盒,作为表哥送给表妹雷茜尔的生日礼物。而弗兰克林先生只送给她一个普通的纪念品盒,价钱还不到首饰盒的一半。尽管这样,我女儿佩妮洛普还是认为——女人总是这么死心眼——弗兰克林先生比较有希望。

第九章

六月二十一日,雷茜尔小姐生日那天,黎明时刻,乌云满天,快到中午时,天才放晴。

跟往年一样,我们聚集在仆人室里,庆贺这个喜庆的日子,首先由我们向雷茜尔小姐赠送菲薄的礼物,并由我代表全体仆人,发表一年一度的例行贺词。

吃过早饭,弗兰克林先生私下和我商量了一下月亮宝石的事,因为现在到了该把它从弗里辛霍银行取出、交给雷茜尔小姐的时候了。

那天早上,弗兰克林先生的心情可跟平时不同。他一直在考虑着这颗钻石的事,每分钟都在改变着主意。至于我呢,我是主张按实际情况办事的。既然没有发生什么意外,我们也就没有理由凭我们的怀疑去惊动夫人,更没有理由让弗兰克林先生推掉自己的责任,不把钻石交到他表妹手中。这就是我的看法。最后,他也不得不同意我的看法。于是我们决定,吃过中饭后,他就骑马去弗里辛霍取回钻石,也许还可以跟高弗利先生和两位小姐结伴回家。

商妥以后,我们这位少爷就又回到雷茜尔小姐身旁去了。他们花了整整一个上午和小半个下午继续装饰那扇门,佩妮洛普则在一旁为他们调颜料。

弗兰克林先生匆匆吃了中饭,就骑马赶往弗里辛霍——他跟夫人说是去接他的表哥表姐。实际上,他是去取月亮宝石,这事只有他跟我两人知道。

到了预定到达的时候,我听到门外传来“得得”的马蹄声,我奔向门口,迎进了一队人马,其中包括弗兰克林先生和他的三位表哥表姐,还有陪他们同来的艾伯怀特老先生的一个马夫。

很奇怪,我发现高弗利先生也和弗兰克林先生一样,心情没有往常那么好。

在两位小姐的嚷嚷声中,我找到机会在过道上和弗兰克林先生悄悄说了几句。“您安全地把钻石取来了吗,先生?”

他点点头,轻轻拍了拍胸前的口袋。“有没有见到那几个印度人?”“没有。”他说。这时他听到夫人在小化妆室里,就径自走了进去。一会儿,铃响了,夫人叫佩妮洛普去告诉小姐,说弗兰克林先生有话要跟她说。

过了半个小时,小客厅里传出一阵阵响亮的尖叫声。我一点没有感到吃惊,因为我一听就知道是艾伯怀特家的小姐在叫嚷。不过我还是走了进去(假装进去请示开饭的事),看看出了什么事。

只见雷茜尔小姐站在桌边,手里拿着上校那颗倒霉的钻石。艾伯怀特家两位小姐高兴得直嚷嚷。高弗利先生站在一旁,低声赞叹:“太妙了!太妙了!”弗兰克林先生坐在椅子上,焦急地望着窗口。窗口站着一个人,也就是他正朝她看着的人——夫人,她手中拿着上校遗嘱的抄件,背对着大家站在那儿。

我请示过后,她对我说:“过半个小时,你到我房里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说完她就走出去了。事情很明显,她一定在暗自考虑那个我跟弗兰克林先生在抖动沙滩议论过而不能解决的问题。月亮宝石这件礼物是证明她亏待了她哥哥,还是证明他比她想象的还要缺德呢?对这些严重的问题夫人感到难以回答。而她的女儿,手里拿着上校的礼物,对他的为人却一无所知。

我正要离开房间,雷茜尔小姐叫住了我:“你看,加百列!”她说着让我看宝石。

我的天哪!这真是颗稀世珍宝!足足有鸟蛋那么大。散发出来的光芒犹如中秋的月光。你往宝石里一看,但见无限深邃的黄澄澄一片,紧紧吸引住你的目光,别的什么也看不见。看上去真像天空般深不可测。我们先把它放在阳光底下,然后遮住房间里的光线。在黑暗中,它从自己的内部深处,让人吃惊地发射出一种月亮的光芒。难怪雷茜尔小姐给迷住了,难怪两位小姐尖叫了起来。我们当中只有一个人依然很镇静,那就是高弗利先生,他朝我看看,说道:“是碳,贝特里奇,我的老朋友,只不过是碳罢了。”

我走出房间时,听见高弗利先生说:“这可爱的老贝特里奇,我真喜欢他!”他倒真是个讨人喜欢的年轻人。弗兰克林先生跟他相比,简直是个十足的粗人了。

过了半个小时,我就到夫人房里去了。我跟女主人谈的,基本上就是重复了我跟弗兰克林先生在抖动沙滩上谈过的那些——不同的是我没有告诉她来过变戏法的人,免得引起她不必要的惊慌。我离开之前,就明白了夫人的意思。她对上校的动机抱有最坏的看法,因此她决定,一待有机会,立刻就拿走月亮宝石,不让它归女儿所有。

出来的路上,我遇见了弗兰克林先生,他问我有没有看见她表妹雷茜尔。我回说没有看见。他又问我能不能告诉他,他表哥高弗利在哪儿?我也不知道,可我不由得心里暗想,高弗利表哥也许就在雷茜尔表妹身边吧。弗兰克林先生显然也是这么想的。他走进书房,“砰”的一声关上门,把自己关在了里面。这一声的含意是很广的。

我正在穿衣打扮,准备参加生日晚宴,刚穿上那件白背心,佩妮洛普就来到我的房里,假装替我刷平那剩存的几根头发。我女儿兴高采烈的,我看出,她显然有话要跟我说。她在我那光秃秃的头顶吻了一下,悄声说:“爸爸,有个新闻要告诉你!雷茜尔小姐拒绝他了。”“拒绝谁?”“还不是那个专门参加妇女委员会的人,爸爸。”佩妮洛普说,“一个卑鄙狡猾的家伙!他居然想替代弗兰克林先生,我恨死他了!”

她用这种口吻来讲这样一位出类拔萃的慈善家,我本想对她提出异议,可是这时候,佩妮洛普正使劲为我整领带,她差点把我勒死。“我看到他带着她进了玫瑰花圃,”佩妮洛普说,“我就躲在矮树丛的后面,看他们回来时怎么样。他们进去的时候,手挽着手,有说有笑的。可是回来时,各走各的,谁也不理谁。我这一辈子都没有这么高兴过!世界上到底还有个女人不吃高弗利这一套!我要是位小姐,我也会这么对待他的!”

听到这里,我又想对她的话提出异议。可是这时我女儿又拿起发刷,使劲地在我头上刷着,痛得我什么话也说不出。如果你是个秃顶,你就会懂得那滋味了。“走到矮树丛边,高弗利先生停住了脚步,”佩妮洛普说道,“他说,‘我还是只当没发生过什么事留在这儿,你看好吗?’雷茜尔小姐听了这话,倏地回过头去看着他。‘你既然接受我母亲的邀请,’她说,‘你就该在这儿见见她的客人。除非你存心要丢我们家的脸,要不你一定会待在这儿的。’说完她朝前走了几步,接着又轻声说了一句:‘忘了发生过的事,高弗利,让我们依旧做表兄妹吧。’她把手伸给他,他吻了一下。接着她就撇开他顾自走了。他低着头,独自又站了一会。我这辈子从没见过这么苦恼不快的人了。‘真是尴尬!’他低声说,‘尴尬透了!’如果这是出自他内心的看法,那他倒完全对了。我敢肯定,的确是尴尬透了。这件事的结局,爸爸,就是我一直跟你说的,”佩妮洛普大声说道,随手用刷子刷了最后一下,这是最痛的一下子,“弗兰克林才是她的心上人哩!”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门外突然传来马车的车轮声,我也就不说了。第一位客人已经到了,佩妮洛普立即奔出去了。我赶紧穿上外衣,朝镜子里照了照。只见我的头红得像龙虾,但在其他方面,对当天的晚宴来说,我的打扮还是够体面的了。我匆匆走进大厅,正好赶上通报第一批客人,慈善家的父母亲——艾伯怀特先生和夫人。

第十章

艾伯怀特夫妇到了以后,其他的客人也都陆续到齐了。连主人在内,总共是二十四人。

我就不必一一列出客人的名字来让你费神了。因为以后你不会再见到他们,只有两位是例外,这两位分别坐在雷茜尔小姐的左右。雷茜尔小姐作为这天的女王,当然是宴会上最引人注目的人了。她竟把这件令人惊奇的生日礼物戴在了胸前,弄得夫人心里暗暗着恼。人人的眼睛都盯着它,大家都惊叹它的大小和美丽。只有坐在雷茜尔小姐左右的客人,说了些与众不同的话。

坐在她左边的是弗里辛霍的一位医生坎迪先生。他说到钻石时,对雷茜尔小姐开了个玩笑。他要求雷茜尔小姐为了科学,让他把钻石带回去焚化。“我们先把它加热到一定温度,然后把它放在气流中,这钻石就会一点点蒸发掉,那样你就不用担心怎么来保管这颗价值连城的宝石了!”夫人听着听着,满脸愁容,看来她真希望雷茜尔为了科学心甘情愿地牺牲这件生日礼物。

坐在小姐右边的客人是着名的印度旅行家默士威特先生。他是个细高个子,棕色皮肤,沉默寡言的人。在宴会上,除了对雷茜尔小姐说了有关钻石的话之外,我看他总共还没说过六个字,恐怕连酒也没喝过一杯。月亮宝石是他唯一感兴趣的东西。他默默地朝它看着,看了很长时间,看得雷茜尔小姐都开始不好意思了,他才对她说道:“范林达小姐,如果你去印度,可千万别把你舅舅送你的这件生日礼物带去。一颗印度教的钻石,有时就是印度教的一部分。我知道那儿有这么一个城市,要是你像现在这样的穿戴去那儿,那你的性命就难保了。”一直平安无事地待在英国的雷茜尔小姐,听说她在印度会遇到危险,不由感到高兴!夫人坐在椅子里则感到十分不安,赶忙换了个话题。

在宴会过程中,我注意到今年的喜庆日,没有像往年那么喜气洋洋。

坎迪医生老说些不吉利的话。别的客人也和他一样,该他们说话的时候,他们偏不说,或者即使说了,也尽说些不该说的话。高弗利先生在大庭广众之间一向滔滔不绝,这天却一反常态,格外沉默寡言。

再来看看弗兰克林先生——你一定会说——弗兰克林先生一直在那儿招待客人,好让大家高高兴兴地度过这个夜晚吧?

根本没有这么回事!他兴致好得很。我怀疑佩妮洛普已经把高弗利先生在玫瑰花园里受到的待遇告诉他了。可是他十有九次说话文不对题,要不就是找错了说话的对象。结果得罪了好几个人,使得在座的人听了都大为吃惊。最后他还差一点惹得那位脾气温和、个子矮小的坎迪先生大发雷霆。

争论的起点是由于弗兰克林先生说起——我忘了怎么会说起了——最近他晚上老是睡不好。坎迪先生听了说,他这是神经方面有毛病了,得赶紧吃药治疗。弗兰克林先生就用对医学这行进行攻击来回答他。坎迪先生也回敬了他,两人就此不停地争论开了,而且越争越激烈,一直弄到不得不由夫人出来打圆场。

我刚把一杯酒放到艾伯怀特先生面前,大平台那儿突然传来一阵声响,我听了不由吓了一大跳。弗兰克林先生跟我面面相觑。我敢起誓,这是印度人的鼓声呀。随着月亮宝石回到公馆里,那班变戏法的也跟着到来了!

我赶紧跑出去,想命令他们离开。可是不幸得很,艾伯怀特家的两位小姐比我跑得更快。她们一溜烟似的跑到大平台上,急切地想要看印度人变戏法。其他几位太太小姐也跟着出来了,先生们也走出来站在她们的身旁。还没来得及让人说一句“老天保佑”,变戏法的已经在行额手礼,艾伯怀特家的两位小姐也在吻那漂亮的小男孩了。

弗兰克林先生赶忙站在雷茜尔小姐的一边,我也就站在她的后面。她站在那儿毫无疑虑,对着那几个印度人,露出她胸前的那颗钻石!

我说不上他们变了些什么戏法,我已经吓昏了。我记得的第一件事情是,那个印度旅行家默士威特先生,突然出现在变戏法的地方。他悄悄走到变戏法的人身后,突然用印度语跟他们说起话来。

他们一听到他说出的第一句话,就吓了一跳,快如猛虎般朝他回过身来,就像他拿匕首扎了他们一刀似的。接着他们就对他礼貌地弯身鞠了个躬。我发现默士威特先生跟那个为首的印度人说了几句话后,那人那张咖啡色的脸立刻就变灰白了。随后那家伙就对夫人鞠躬行礼,说戏法已经变完。太太小姐们听了都大失所望。那个小孩拿着帽子向大家一一讨了赏,印度人便走了。我和两个仆人一直跟着他们,直到他们走上大路。

回来的路上经过灌木林时,我闻到了一股烟草味儿,发现弗兰克林先生跟默士威特先生正在林子里来回漫步着。弗兰克林先生朝我做了个手势,叫我跟他们一块儿走走。“这位是,”他把我介绍给那位着名的旅行家,“加百列•贝特里奇。他是我们家的老仆人和老朋友。请你把刚才跟我说的话,再对他说一遍。”“贝特里奇先生,”默士威特先生说,“那三个印度人跟你我一样,并不是什么变戏法的。”

这又是一桩新鲜怪事!我禁不住问这位旅行家,以前他有没有见过这三个印度人。“从来没有,”默士威特先生说,“不过我知道真正的印度戏法应该怎么样,这几个人装得一点也不像。根据我多年的经验,假若不是我完全搞错了,这几个人是印度最高种姓婆罗门。我对他们说,他们是乔装打扮的,你已看到我这句话的作用了。只是这里面有个奥秘的地方,我可没法解释。他们居然会双重地牺牲掉自己的种姓,既渡了海,又装扮成变戏法的。在他们本国,这样做是一种极大的牺牲,一定有一个极其重要的原因,才会使他们这样做。”我听得目瞪口呆,默士威特先生继续抽着自己的雪茄烟。

随后,弗兰克林先生在犹豫了一会后,终于把他在抖动沙滩告诉过我的话,全都讲给默士威特先生听了。这位不易动情的默士威特先生,竟然也听得津津有味,让他的雪茄烟都熄灭了。“呃,”弗兰克林先生讲完之后问道,“照你的经验,你有什么看法?”“当时你的生命危险太大了,我还从没有过这样的危险哩。凭这句话就可以说明一切了。”他说。

这回轮到弗兰克林先生大吃一惊了。“事情难道真的这么严重?”他问道。“我看是这样,”默士威特先生回答说,“这下我对刚才对你说的话深信不疑了,他们牺牲种姓的动机和原因,就是为了要把月亮宝石镶回到印度神的前额上。这些人会像猫一样地耐心等待时机,他们也会像老虎一样凶猛地利用时机。我真难以想象,你是怎么逃过他们的。你带着钻石在这儿和伦敦来来去去,居然还能保住性命!让我们来解释解释看,你从伦敦银行取出宝石时,想必是在白天,街上的行人也很多吧?”“对。”弗兰克林先生说。“你一定事先约定,在某个时间到达范林达夫人公馆的吧?你有没有准时到达?”“没有。我早到了四个小时。”“我祝贺你了。你是什么时候把钻石送到这儿镇上的银行去的?”“我到公馆后一个小时就送去了——也就是比原定到达这儿的时间早三个小时。”“我再次祝贺你。你把宝石取回来的时候是一个人吗?”“不。我碰巧和我的表哥表姐,还有一个马夫一块回来的。”“我第三次祝贺你了!要是你以后去荒蛮的地区旅行,我一定跟你一起去。你真是个幸运儿。”“他们已经看到范林达小姐戴着的月亮宝石了,”弗兰克林先生说,“这怎么办?”“就用你舅父吓唬他们的办法吧,”默士威特先生说,“明天就把钻石送到阿姆斯特丹去割开,把它割成六块。月亮宝石也就不再成为月亮宝石——这个阴谋也就完蛋了。”

弗兰克林先生回过头来对我说:“明天我们一定得把这事告诉范林达夫人。”“今晚就去不好吗,先生?”我问道,“要是那几个印度人又来呢?”“印度人今晚不会再来冒险了,”默士威特先生说,“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还是把狗放出来吧。你们院子里有没有大狗?”“有两条,先生。一条猛犬,一条警犬。”“那就行了。”默士威特先生扔掉雪茄烟,挽起弗兰克林先生的胳臂,往回朝太太小姐们走去。我跟着他们往公馆走去时,发现天空一下子布满了乌云。默士威特先生也看到了,他回过头来对我说:“印度人今晚要带伞了,贝特里奇先生。”

马车一到,天正巧就下雨了。大雨倾盆而下,就像要下一整夜似的。大家全坐进有篷的马车里,舒舒服服地回家去了,只有医生一个人例外,他乘的是一辆没篷的轻便双轮马车。

下面接着要说的是这天夜里的事。

第十一章

最后一个客人走后,我回到了内厅。夫人和雷茜尔小姐正从客厅出来,后面跟着两位少爷。高弗利先生喝了点兑苏打水的白兰地。弗兰克林先生什么也没喝,他坐了下来,看上去累坏了。

夫人回过身去向他们道了晚安,朝那缺德上校送的礼物狠狠瞅了一眼,那礼物正在她女儿的衣服上闪闪发光。“雷茜尔,”她问道,“今晚你打算把你的钻石放在哪儿?”

开始,她说她不知道该把钻石放在哪儿,后来又说:“当然跟别的东西一起放在梳妆台上。”接着她又想起钻石在暗处会发出可畏的月亮光——那会吓着她。最后,她决定把这颗印度钻石放在她起居室的那口印度古玩橱里。这时她母亲插了嘴。“亲爱的,你那印度古玩橱上没有锁呀。”她说。“老天哪,妈妈!”雷茜尔小姐叫了起来,“难道我们这里是旅馆?莫非公馆里有家贼?”

夫人没有理会女儿的话,顾自对两位少爷道了晚安,然后对雷茜尔小姐回过身来,吻了吻她。眼看今晚对她已经无理可说,夫人就说:“雷茜尔,明天一早先到我房里来一趟,我有话要跟你说。”说完这话,她就满脸愁容地走了。

接着,雷茜尔小姐也和他们道晚安。弗兰克林先生直到把雷茜尔小姐目送出去后,才看到了我。他对我点了点头,便跟高弗利先生一起上楼去了。

七点钟左右,我醒了,开窗一看,只见天已放晴,出了太阳。时钟敲了八下,我正想出去把狗拴上,忽听得我身后的楼梯上传来的裙子声。

我回头一看,只见佩妮洛普发疯似的从楼上朝我奔来。“爸爸,”她尖声叫道,“看在上帝分上,快上楼去!钻石不见了!”“你疯了吧?”我问道。“不见了!”佩妮洛普连声说道,“不见了!谁也不知道是怎么丢的!快上去看看吧!”

她把我拖到直通小姐卧室的起居间里。只见雷茜尔小姐站在卧室门口,脸色就像身上那件白睡衣那么白。那只印度古玩橱的两扇橱门敞开着。里面的一只抽屉被拉了出来。“瞧,”佩妮洛普说,“昨晚上我亲眼看到雷茜尔小姐把钻石放进那只抽屉的。”“小姐,是真的吗?”我问。

这时,雷茜尔小姐已经失去原来的脸色,声音也两样了,她答道:“钻石不见了!”

说完这话,她就退进自己的卧室,锁上了门。

我们还没来得及想好下一步该怎么办,夫人就来了。钻石丢失的消息使她大为吃惊。她径自朝雷茜尔小姐的卧室走去,雷茜尔小姐让她进去了。

这个惊人的消息,像着了火似的立即在公馆里传开了,接着便惊动了那两位先生。

高弗利先生首先从门里奔出来,他听到这消息后,只是惊讶得举起了手,由此可见他的神经未免脆弱了一点。弗兰克林先生起初也像他表哥一样,一筹莫展。说来也怪,这一夜他居然睡了一个好觉。照他自己的说法,这一夜显然把他给睡糊涂了。不过,待他喝完一杯咖啡后,脑子也就清醒了,他果断机灵地把这桩事揽到了自己手里。

首先,他派人召集起仆人,吩咐他们让楼下的门窗全都保持昨晚锁上后的原样。随后他又问了佩妮洛普,并且建议我们再问问雷茜尔小姐。我们要佩妮洛普敲开她卧室的房门。

夫人听到敲门声走了出来,随手关上了房门。我们听到雷茜尔小姐在里面把门锁上了。夫人一脸为难的样子,“钻石丢了,给雷茜尔影响很大。”她对弗兰克林先生说,“她态度很怪,什么都不愿说,就连对我也一样。现在你要见她,看来不行。”

过了一会,夫人才恢复了她平素的镇静,平静地说:“我看这事没别的办法了,还是派人去报警吧。”“警方第一件要做的事,”弗兰克林先生说,“就是要把昨晚在这儿变戏法的三个印度人先抓起来。”

夫人和高弗利先生因为不知道弗兰克林先生和我知道的事,两人听了都怔住了。“我现在已经来不及作解释了,”弗兰克林先生接着说,“快给我写封给弗里辛霍地方长官的介绍信,让我立即骑马赶去那儿,我们一分钟都不能多耽误了。”

他拿来笔、墨水和信纸,放到他姨妈面前。看上去,她不太愿意写这封信。我想,她心里一定巴不得让那些贼偷了月亮宝石平安逃走,那样她就可以安心了。

我陪着弗兰克林先生一起去马厩,我问他,那些印度人是怎么进得公馆来的。“也许就在客人离去的时候,他们中有一个趁机溜进了客厅。姨妈和雷茜尔商量把钻石放在哪儿时,那家伙可能就已躲在沙发下面。”说完这话,弗兰克林先生就上马飞驰而去了。

听起来这像是唯一合理的解释,可是贼是怎么逃出公馆的呢?我发现前门还是锁着的,其他的门窗,也都照旧关得严严实实。还有狗呢?我越想越觉得弗兰克林先生的解释难以让人满意。

我们吃了早饭——一户人家,不管出了什么事,遭到抢劫也罢,遇上谋杀也罢,早饭总是要吃的。饭后,夫人差人来把我叫去问话,我只好把我瞒着她的有关印度人和他们的阴谋的事如实告诉了她。她听了以后,没过多久就恢复了常态。看来她更担心的是她的女儿,而不是印度人:“你瞧雷茜尔那样子多怪,宝石丢了,好像她的脑子也糊涂了。真怪,那可恶的钻石对她竟有这么大的影响。”

快到十一点钟,弗兰克林先生回来了,他已经完全泄了气。他是飞驰前去,慢步而归;去时如铁汉,回来像绵人。

他告诉夫人说警察马上就到,不过破案毫无希望,虽然那三个印度人已经关进监狱,但他们就像胎儿般清白无辜。“我原以为他们当中有人当时溜进了公馆,可是也像别的想法一样,全都错了。”弗兰克林先生说,他对自己的失算倒也乐于承认,“事实证明我的看法是不对的。”

说了这几句让我们惊诧的话之后,我们的这位少爷坐了下来,开始作一番解释。

他一到弗里辛霍,就向地方长官报告了案情,地方长官就令警方进行调查。调查结果,查明那几个印度人和那孩子,是在十点到十一点之间回到镇上的。在那以后,直到午夜时分,还有人在他们住的客店里见过他们。而刚过午夜,我就亲自把公馆里的门窗全都锁上了。再也不会有比这更有利于印度人的证据了。地方长官说他们就连嫌疑犯也够不上,不过,他还是答应先把他们关押一个星期再说。人类的一切制度,包括司法制度,都有一点伸缩性,只需运用得当就行了。这位值得尊敬的地方长官是夫人的老朋友,那几个印度人当然只好“蹲一个星期大牢”啦。

这就是弗兰克林先生说的一番经过。我们原以为宝石失窃这桩案子一定和印度人有关,现在看来,这一线索明显已经断在我们手中了。如果说变戏法的是清白无辜的,那么是谁从雷茜尔小姐的抽屉里拿走月亮宝石的呢?

过了十分钟,警察局长西格雷夫驾到,我们才大大松了一口气。对处于我们这种境地的一户人家来说,弗里辛霍的警察局长是我们巴望见到的最让人欣慰的官员了。西格雷夫先生个子魁伟结实,一副军人气派,他的嗓音威严洪亮,脸上大有一种“我是你们少不了的人”的神气。

他先在院子的里里外外细细察看了一遍,侦查的结果证明没有贼从外面进来过,因而断定这桩盗窃案系内贼所为。警察局长决定先检查小姐的起居室,再调查仆人。他派了一个部下守住通向仆人住房的楼梯,下令不准任何人通行。

这命令一下,女仆们一个个都急了,她们都从各个角落里走出来,涌到楼上雷茜尔小姐的起居室来(这回罗珊娜•斯比尔曼也在她们当中)。她们要求局长先生马上说出,她们当中到底谁是嫌疑犯。

可是,局长先生立即用他那军人的嗓音把她们给吓住了。“去,去!你们这班娘儿们!全都给我下楼去,我不许你们待在这儿。瞧!”局长先生倏地指了指雷茜尔小姐房门门锁下面,装饰画上的一小块漆斑说:“瞧,都让你们什么人的裙子给擦坏了。全都给我出去!”罗珊娜•斯比尔曼站得离他最近,离那块门上的漆斑也最近,她听了马上就下楼去了,其余的人也跟着她走下楼去。局长检查了这个房间,什么也没有发现,就问我是谁最早发现宝石被窃的。最早发现的是我女儿。于是叫来了我的女儿,问来问去,结果仍没有问出什么值得一提的情况来。我女儿昨晚临睡前,亲眼看到雷茜尔小姐把钻石放进古玩橱抽屉,今天早上八点钟,她给雷茜尔小姐送茶去,进房一看,抽屉大开着,里面的东西没有了,于是,惊动了全公馆。佩妮洛普的作证到这里也就完了。

接着,局长大人要求见见雷茜尔小姐本人。佩妮洛普隔着门把他的要求向里面作了通报。只听里面传来了回答:“我没什么可对警察说的——我什么人也不见!”局长听了这话又惊又气。过后,我们就下了楼,迎面遇上了弗兰克林先生和高弗利先生。这两位先生也让问了几个问题。问完后,弗兰克林先生悄声对我说:“这家伙帮不了我们的忙,西格雷夫局长是个笨蛋。”接着,高弗利先生也悄声对我说:“一看就知道这是个十分能干的人,贝特里奇,我非常信任他!”正像古人说的,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局长先生又回到小姐的起居室,看看有没有什么家具给移动过了。正当我们在桌椅间检查探究时,小姐卧室的房门突然打开了,冷不防雷茜尔小姐从里面走了出来。她从一张椅子上拿了自己的帽子,径自走到佩妮洛普跟前。“今天早上弗兰克林•布莱克先生差你来告诉我,说有话要跟我说,是吗?”“是的,小姐。”“他现在在哪儿?”

我代我女儿回答说:“弗兰克林先生在大平台上,小姐。”

她二话没说,也没有理睬那位想跟她说话的局长先生;她脸色苍白,顾自走出房间,下楼到大平台那儿找她的表哥去了。

虽说这么做是不对的,可是当雷茜尔小姐在屋外遇上那两位先生时,我还是禁不住从窗口朝外看了。她装做没看见高弗利先生,径自朝弗兰克林先生迎了上去,高弗利先生一见马上就避开了,有意让他们两人单独在一起。她对弗兰克林先生说了几句气话,似乎弄得他有说不出的惊讶。看到夫人也来到大平台上,她就又匆匆地回到屋子里来了。接着,夫人跟弗兰克林先生说起话来,高弗利先生也加入了他们的谈话。瞧他们两人那目瞪口呆的神情,显然,弗兰克林先生把刚才的事告诉他们了。我正看到这儿,起居室的门猛地给打开了,雷茜尔小姐怒不可遏地匆匆走向卧室,双眼冒火,两颊通红。局长先生还想跟她说话,她大声喊道:“我没派人请过你!我不需要你。我的钻石丢了。不管是你,还是别的什么人,都休想再把它找回来了!”说着,她走进卧室,当着我们的面,把门锁上了。接着,我们便听见她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夫人设法跟雷茜尔小姐作了个别谈话之后,也公开承认自己根本弄不清小姐是怎么回事。尽管母亲费尽口舌,也只引出她一句话:“您一提钻石,就惹我发火!”

这么一来,雷茜尔小姐的事,我们就什么也探听不出了,月亮宝石的事也没有什么结果。

我们这位经验丰富的警官,查遍了整个起居室,也没在家具里发现任何可疑的地方,他问我说,仆人们是不是知道昨天晚上钻石放在哪儿。“我知道它放在哪儿,先生,”我说,“男仆塞缪尔和我女儿也知道,她和塞缪尔说不定和别的仆人也说起过这件事。公馆里的仆人,也许个个都知道昨天晚上宝石放在哪儿。”

接着,局长先生就问起了仆人们的品行情况。

我一下就想到了罗珊娜•斯比尔曼。可是我不愿把嫌疑扯到这可怜的姑娘身上,我已经认识她这么久了,她的忠诚老实应该是无可怀疑的。因此我说:“我们同行府里仆人的品行个个都是很好的,我们全都没有辜负我们夫人的信任。”这么一来,西格雷夫先生只有一件事情可做了,就是亲自讯问每个仆人。

正像人们说的那样,这位警官接下来的做法,完全把事情给搞僵了。西格雷夫先生和夫人面谈了一次。他告诉她说,钻石一定是内贼所偷,他要求夫人允许他立即搜查仆人们的房间和箱子。我们这位好心的女主人一口回绝,不准他把我们当贼看待。作为仆人的头儿,我觉得我们不应该利用夫人的宽宏大量,因而我就说:“我们感谢您,夫人,不过我们请求您准许搜查,这案子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我对局长先生说:“加百列•贝特里奇一做出榜样,我敢保证,其他仆人一定会跟着做的。这是我的钥匙,就拿我开头吧!”夫人握住我的手,含着泪水向我道了谢。

搜查过后,不用说,哪儿也没有钻石的踪影。西格雷夫来到我的小房间里,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我给叫到书房里去见弗兰克林先生。让我大吃一惊的是,正当我伸手去推门时,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门内走出了罗珊娜•斯比尔曼。

按说书房早上已经收拾干净,这儿已经没有女仆要做的事了。“这会儿你到书房里来做什么?”我问道。“弗兰克林先生把一枚戒指掉在楼上了,”罗珊娜说,“我来交还给他。”姑娘脸色绯红,一副神气活现的样子走了,这使我感到迷惑不解。

我发现弗兰克林先生正在书桌上写东西。他说他要去火车站。他刚一开口,我就听出,他那果断的个性再次占了上风。绵人已经消失,坐在我面前的又是一个铁汉了。“去伦敦,先生?”我问。“去拍个电报给伦敦。我们得找个比西格雷夫局长能干的人来帮我们。我已征得姨妈同意,发个电报给我父亲。他认识警察总局局长,他会挑个合适的人来办这桩钻石疑案的。说到疑案,顺便得说说,”弗兰克林先生说,“我觉得,要么罗珊娜的脑子不太对头,要么怕是月亮宝石的事她知道得太多了。”

听他这么一说,我简直说不上自己是更加惊慌了,还是更加担心了。“她拿了我掉在卧室里的一枚戒指来到这儿,”弗兰克林先生继续说,“我向她道了谢。可她没有离开,而是用一种非常古怪的表情看着我,对我说:‘钻石丢了,真是一件怪事,先生。他们再也找不到那颗钻石了,先生,是不是?不!拿钻石的人也永远找不到了——我敢保证。’说到这儿,她还朝我笑了笑!就在这时候,我们听到外面传来你的脚步声,于是她就立刻出房去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即使到了这时候,我也不能让自己把这姑娘的身世告诉他。再说,如果说她是个贼,那她干吗还要把自己的秘密泄露给弗兰克林先生呢?“最好还是,先生。”我说,“由我私下去跟女主人说一下。夫人对罗珊娜是很仁慈的,毕竟这姑娘也许只是有点傻头傻脑罢了。每逢家里出了点什么事,娘儿们总是喜欢往坏处想。要是有个人病了,她们就预言那人要死了。丢了宝石,她们也就预言再也找不回来了。”

我的这一看法,似乎让弗兰克林先生大大地宽了心,接下去他就没有再提这件事。在我去马厩吩咐给弗兰克林先生准备轻便马车时,路上听说罗珊娜•斯比尔曼突然病倒了。“怪了!我刚才看见她还是好好的呢。”我说。

佩妮洛普跟着我走了出来。“爸,在别人面前可别这么说,”她说,“这可怜的东西,为了弗兰克林•布莱克先生,心都碎了啊。”

这是对那姑娘的行为的另一种看法。要是佩妮洛普说得没错,那就可以解释,罗珊娜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行为了。她只要能引起他的注意,她说什么都不在乎。

我亲自给马套上挽具,随轻便马车来到前门,发现台阶上等着的不止弗兰克林先生一个人,还有高弗利先生和西格雷夫局长。看来,局长先生已经有了个全新的结论。如今我们这位经验丰富的警官认为,这是内贼跟印度人内外勾结合伙干的。因而他决定去一趟弗里辛霍,去监狱审讯一下那几个变戏法的印度人。高弗利先生则很想参加对印度人的审讯。弗兰克林先生就请他们一起去镇上。两个警察,一个留公馆,一个跟西格雷夫同去。这一来,轻便马车的四个座位正好坐满。

临走前,弗兰克林先生吩咐我说:“看好公馆,贝特里奇,等我回来。设法打听一下,罗珊娜•斯比尔曼是怎么回事。这件事,比你预想的要重要哩。”‘这关系到两万英镑啊,先生。”我说。“这关系到让雷茜尔安心的问题。”弗兰克林先生严肃地说,“我很为她担心。”他突然撇下了我,仿佛不想再跟我谈下去似的。

他们这就坐着马车去弗里辛霍了。我一心想私下跟罗珊娜谈一次,可一直找不到机会。她只是在喝茶时才下楼来一下,而且神情很激动,害了一种所谓的歇斯底里症,于是人家又把她给送回到床上去了。

晚饭前半个小时,两位少爷从弗里辛霍回来了。对印度人的审讯进行得认真仔细,由懂得印度话的默士威德先生从旁协助,可是结果还是一无所获,根本找不出怀疑变戏法的和仆人勾结合谋的理由。眼看事情毫无头绪,弗兰克林先生给伦敦发了一份电报。

到这时为止,案子毫无头绪,不过,再过上一两天,案子就会有点眉目了。至于事情到底怎么样?结果如何?请看下文便知。

第十二章

星期四晚上,一夜平安无事,星期五早上传来两条新闻。

第一条是:面包师傅声称,他在昨天下午,曾碰见过罗珊娜•斯比尔曼,她脸上蒙着厚厚的面纱,穿过沼泽地,正前往弗里辛霍。谁也不会认错她,错了那才怪哩!凭她那肩膀,就能认出她来,这可怜的小东西。不过,话得说回来,一定是这家伙搞错了,因为,正像你知道的那样,星期四下午,她不是一直都害着病,在楼上自己房间里躺着吗?

第二条消息是信差传来的。在雷茜尔小姐生日的晚上,可敬的坎迪先生冒雨驾车回家,害了重感冒。据说这可怜的人一直神志昏迷,嘴里尽说些乱七八糟的胡话。我们全都为这位小个子医生感到难受。弗兰克林先生对他的患病感到遗憾,主要是为了雷茜尔小姐,他认为他表妹也许需要请医生诊治一下。

吃过早饭,老布莱克先生给儿子的回电来了。电报上说,他已经物色到一个合适的人来帮助我们,这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克夫探长。预计他可能乘早车从伦敦来这儿。

我们大家都很高兴,急不可耐地盼望马上见到这位赫赫有名的警官。

探长驾临的时间一到,我就径直到大门口去接他。一辆马车从火车站抵达门口,车里走出一位头发花白、上了年纪的人,他长得精瘦,那骨架上像似一点肉也没有。一身黑色穿戴,一张瘦削的脸,脸色活像一张秋叶,又黄又枯。眼睛青灰,脚步轻柔,嗓音忧郁,长长的手指,像爪子似的弯曲着。其实,他倒更像一个牧师,或者是殡仪馆老板什么的,就是不像一个探长。他跟西格雷夫局长恰成一个明显的对比,对一户遇上不幸的人家来说,他看来并不是一位让人宽心的警官。“这儿是范林达夫人府上吗?”他问道。“是的,先生。”“我是克夫探长。”“请您往这儿走,先生。”

我们走进公馆,我就打发一个仆人去请夫人。这时,我们绕道走近后花园。在等候夫人时,克夫探长看到了玫瑰园,就走了进去。说起玫瑰园,他真还是个行家,园丁听了都大为吃惊,我却听得腻味透了。“这真是个玫瑰园的标准样子——四面见方,中间一个圆形。所有的花床之间都有小径。只是不该铺这样的石子路,应该铺成草皮路,园丁先生。石子路太硬,影响玫瑰的生长。这是白麝香玫瑰,贝特里奇——我们英国古老的玫瑰品种,”探长说,“非常名贵!”

我们原指望他来找回钻石,抓到小偷,他却在这儿说这一套,看来实在叫人失望。“您好像很喜欢玫瑰花,探长?”我说,“对于您这一行的人来说,先生,这恐怕是一种怪癖了吧。”“如果你仔细观察一下周围的事物,”克夫探长说,“你就会发现,在一般情况下,一个人的癖好跟他的职业是没有什么共同点的。有位夫人来了,这是不是范林达夫人?”

我跟园丁都还没有见到夫人,他却先看见了。虽说我们知道夫人该打哪儿来,而他并不了解。这一来,我对这个人的看法,开始改变了。

夫人好像有点局促不安,不知该说点什么。克夫探长替她解了围,他问,有没有请什么人来调查过这桩盗窃案。听了夫人的答话后,他就要求跟那位局长先生谈一谈。

夫人带路往屋里走去。在跟她走之前,探长临别还对园丁说了一句:“你向夫人要求换成草皮试试。”他用不满的目光朝小径瞥了一眼说,“石子不行!石子不行!”

我没法说清,为什么局长先生被介绍给克夫探长时,竟显得那么渺小。我只能给你说一说事实。他们一起走开,关起门来谈了很长时间。出来时,局长先生很激动,探长先生却打着哈欠。“探长想要看看范林达小姐的起居室。”西格雷夫先生大声说,“请陪他去吧!”

我带他上了楼。探长轻手轻脚地检查了那只印度古玩橱,又仔细察看了整个起居室。他又提了一些问题,多半是问我,只有两三个问题问的是西格雷夫,问这些问题的用意是什么,我不清楚。最后,他走到门边,察看了门上的装饰画。他伸出一个瘦长的手指,指了指门锁下面的那小块漆斑,这漆斑,西格雷夫先生前一天就已注意到了,还对挤进房间来的仆人们发了脾气。“真可惜,”克夫探长说,“怎么会弄坏的?”

他对我提了这一问题。我回答说,头天早上,女仆们都挤进这房间来,是她们的裙子给擦坏的。“没错!”西格雷夫先生说,“我命令她们马上出去。是裙子擦的!”“有没有注意到是谁的裙子擦的?”探长问的并不是自己的同行,而是我。“没有,先生。”

他又回头向西格雷夫局长问了这个问题,还说:“我想,您该注意到了吧?”

局长显得有点尴尬,但他说:“当然没有,探长。这是小事一桩。”

克夫探长看着西格雷夫先生,就像刚才在玫瑰园中看着石子路那样,接着说:“我上星期就调查过一个案子,局长先生。调查有两个方面:一是一桩谋杀案,二是桌布上一片谁也不知来由的墨水迹。我从事侦探工作以来,从没碰到过什么小事一桩。在进一步调查这件案子之前,我们得先查查弄出这片漆斑的裙子。还得弄清,这漆在什么时候是湿的。”

局长先生问,是不是需要他去召集起女仆,但克夫探长打算先搞清漆的问题。他问屋子里的人,有谁知道昨天上午十一点钟仆人们挤在这房间里时,这漆是干的,还是湿的。我就说这事弗兰克林•布莱克先生知道。不到半分钟,他就走进房间来作证了。“那扇门,探长,”他说,“是范林达小姐在我的帮助下漆绘的。我们用的油漆是我亲自调制的。这油漆十二小时内就干。擦出漆斑的这地方,是在星期三下午三点钟左右漆好的。还是我亲手漆的呢。”“今天是星期五,”克夫探长说,“星期三下午三点钟,这一片就漆好了,这油漆十二小时内就干——也就是说,星期四早上三点钟就干了。那天上午十一点钟,你在这儿调查,局长先生,在你怀疑是女仆的裙子把漆擦坏时,这漆已经干了八个小时啦。”

这时,克夫探长只对着弗兰克林先生一个人说了。“您给我们提供了线索,先生。”他说。

他的话刚一出口,卧室的门打开了,雷茜尔小姐突然走出房间,来到我们中间。“你是说,”她对探长说,一边指了指弗兰克林先生,“是他给你们提供了线索?”“小姐,”探长说,他那双青灰色的眼睛仔细打量着小姐的脸,“这位先生有可能给我们提供了线索。”

她回了回头,打算看看弗兰克林先生。我说“打算”这两个字,是因为她立即就又转眼往别处看了。她的脸涨得通红,随即又变得煞白。“小姐,能不能让我问您一个问题,”探长说,“您是否知道,您门上的漆斑是什么时候弄出来的?”“你认为一个年轻女士的意见值得一听吗?”雷茜尔小姐仿佛没听到他的话,顾自说道。“我很高兴听到您的意见,小姐。”“你自己去调查吧——别让弗兰克林帮你了!”

虽然我对她的敬爱仅次于夫人,但她的话说得这么恶毒,这么粗野,我有生第一次为她感到害臊。克夫探长那镇定的目光却始终没有从她脸上移开。“谢谢您,小姐,”他说,“您是不是偶尔知道点这漆斑的情况?会不会是您自己无意擦的?”“我对这漆斑一无所知。”说了这话,她转身就走,重又把自己锁进了卧室。只听得她一进房间,立刻就放声大哭了。看来,弗兰克林先生为这事,甚至比我还要难过。“范林达小姐因为丢了钻石,所以才有点火气的。”探长说,“那是块很贵重的宝石。人之常情嘛!人之常情嘛!”“刚才的事就别提了,”他对弗兰克林先生说,“谢谢您,我们已经知道漆在什么时候干了。下一步就是要弄清最后看到这漆完整无损是什么时候。”“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弗兰克林先生说,“我们把时间问题的范围缩得越小,我们调查的范围也就越小啦。”“是这么回事,先生,”探长说,“星期三晚上,谁是最后一个留在这房间里的?”“我看是雷茜尔小姐吧,先生。”

弗兰克林先生却突然插嘴说:“也有可能是你女儿,贝特里奇。”“贝特里奇,请你女儿上楼来吧。我知道,你们这位局长把使女们都给得罪了。使她们对我们保持友好态度,是很重要的。请代我向你女儿和其他使女致意,并告诉她们两件事:第一,我还没有证据证明,钻石是给偷走的,我只知道钻石丢失了。第二,我要求仆人们帮助我找到钻石。”“我可不可以告诉女仆们第三件事?这件事能使她们马上消除敌意。她们可以自由出入自己的卧室吗?”“完全自由,贝特里奇。马上去告诉她们吧。”

不到五分钟,我就把这些话全告诉了她们,女仆们听了全都要跟佩妮洛普上楼来帮助探长,我只得把她们拦住了。

下面是我女儿作的证:她对门上的画很感兴趣,锁下面那小块地方也注意到了,因为那是最后漆上的。夜里十二点钟,她跟小姐道了晚安出来时,那儿还没有漆斑;知道漆还没干,尽量留心不碰上它;可以保证,她是提起裙走的,当时漆画上确实没有污斑;不过,出来时,裙衫是不是碰巧擦了一下,那就不能保证了。记得那天穿的裙衫是雷茜尔小姐送的,取来了那件衣服,经她父亲认定,这确是那天晚上她穿的。仔细检查了那件衣服,上面哪儿也没有漆污。

于是,探长又用放大镜检查了那块漆斑。没错,这漆是什么人经过时给衣服擦坏的。从午夜到星期四凌晨三点这段时间里,一定有人进过这个房间。

克夫探长做出这一结论后,发现那位西格雷夫局长还留在房间里。“局长先生,你说的这小事一桩,”探长指了指门上那块漆斑说,“自你上回看到以来,已经变得有点重要了啊。眼下,根据这块漆斑得查明三点:第一,查明公馆里有没有一件衣服沾上这种漆。第二,查清这件衣服是谁的。第三,查清这人为什么在午夜和第二天凌晨三点之间,在这个房间里,还沾上了漆。要是这人说不出理由,那就不难找到是谁拿走钻石了。我就不再留你在这儿了,免得耽误你在镇上的正事。让你的人留一个在这儿,兴许我有用得着他的地方——祝你一路平安。”

西格雷夫局长虽然对探长大为佩服,但是他更为佩服的是他自己。他被这位赫赫有名的克夫狠狠刺了一下后,在离开房间时,他也尽力狠狠回刺了一下:“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发表过意见。眼下我只有一句话要说:这实在是在小题大做。”“你如此眼高手低,这样的小题是怎么也做不出大文章来的。”克夫探长回答说。他走到窗口,双手插袋,站在那儿朝窗外看着,嘴里顾自吹着《夏天的最后一朵玫瑰》这支曲子。后来,我发现他每当拼命动脑子的时候,他总爱吹这支曲子。

过了一两分钟,探长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就这么办!”接着就对我说,他要求跟夫人谈十分钟。“你已能猜出是谁偷走钻石了吗?”弗兰克林先生急切地看着探长问道。“没人偷走钻石。”探长回答说。

我们俩都要求他告诉我们他这是什么意思。“等一等,”探长说,“这谜底还没完全解开哩。”

第十三章

我把克夫探长带到女主人的房间,她一看见他,脸色就变得有点苍白了。她默不作声地指指两张椅子,于是我们就坐下来开始谈了。“我对这件案子已经有了个看法,”克夫探长说,“不过眼下我还不打算把它说出来。”接着,他就把刚才在楼上侦查的结果,以及他决定下一步怎么做,告诉了夫人。“有一件事是肯定的,”他说,“钻石不见了。另一件事几乎也是肯定的,门上那漆斑的漆,一定沾在了公馆里某个人的衣服上。在进一步侦查之前,我们得先找出那件衣服。”“你打算怎样来找到那件沾漆的衣服呢?”女主人问道,“我可不许你再去搜查我仆人们的箱子和房间了。”“我完全同意你的意见,夫人,必须考虑到仆人们的情绪。可是我也同样认为应该检查仆人们的全部衣服。”

他接着说:“要是我能对他们说,我打算检查每一个人的衣服——上至夫人,下至仆人——只要是星期三晚上睡在公馆里的人,全都要检查。那样,女仆们就不会认为自己被怀疑了。这无非是个形式,可是,仆人们对整个事情的看法,就会完全不同了。他们一定会把这看成是有关荣誉的事,尽力来协助这项侦查工作。”

我认为他的说法很有道理。夫人开头吃了一惊,后来也明白了。

她起身按铃叫来了自己的使女。“你应该手里拿着我衣橱的钥匙,对仆人们说话。”她说道。

克夫探长突然插进一个非常意外的问题。“我们是不是最好还是先弄清楚,公馆里别的小姐和先生也同意这样做吗?”“公馆里只有一位范林达小姐,”夫人露出惊讶的神色回答说,“先生也只有两位,就是我的外甥布莱克先生和艾伯怀特先生。绝对不用担心他们三人中有哪个会反对。”

这时,正好高弗利先生亲自来敲门,来和夫人告别。夫人向他解释了难处。高弗利先生当场就把问题解决了,他留下手提箱,把钥匙放到克夫探长的手中。“查完以后,”他说,“再把我的箱子寄来伦敦就行了。”高弗利先生跟夫人告别后,给雷茜尔小姐留下一张便条。依我看来,这张便条写得很清楚,他并不因为受到拒绝而就此罢休,下次有机会,他还是打算向她求婚的。弗兰克林先生目送表兄离去后,就告诉探长说,他所有的衣服都可以拿出来让探长检查,他的东西全都没上锁。这一来,只剩下雷茜尔小姐一个人得照他们的样做了,只有在这以后,我们才能把仆人们召集在一起,开始搜查那件沾漆的衣服。

夫人看上去更气恼了。“如果我把范林达小姐的钥匙送下来,”她对探长说,“我想我总该做完你眼下要我做的事了吧?”“对不起,”克夫探长说,“在开始搜查前,我想先看看府上的洗衣账册。沾上漆的也许是件亚麻布衣服,要是搜不出的话,我打算清查所有送去洗的亚麻布衣服。如果有一件不见了,我至少就能假定这件就是沾漆的衣服,是衣服的主人在昨天或者今天,有意把它给藏起来了。在仆人们挤进那间房间时,西格雷夫局长曾提醒他们注意门上的漆斑,这也许是他犯的另一个错误。”

夫人叫我按铃,差人去拿洗衣账册。罗珊娜•斯比尔曼送来了洗衣账册,这姑娘面色惨白憔悴。克夫探长一直全神贯注地看着我们这个干粗活的使女——她进来时,看她的脸,她出去时,看她畸形的肩膀。

这位神通广大的克夫探长,打开了洗衣账册,不到半分钟,就全都弄清了,随后合上账册。“夫人,麻烦您最后回答我一个问题,”他说,“刚才送账册来的这个年轻女人,在府上干活的时间,是不是和其他仆人一样久了?”“你为什么要问这个?”夫人问。“上次我看见她时,”探长说,“她因为偷窃还在坐牢呢。”

这么一说,可没办法了,夫人只好把实话告诉他。“我希望,你没有疑心她吧?”夫人最后又加上这么一句。“我已经对您说过,到现在为止,我对您府上的人,一个也没有怀疑过是贼。”

听了这句回答,夫人站起身来,上楼向雷茜尔小姐要钥匙去。她走过探长身边时,不由地打了个寒噤。

我们等了又等,始终不见拿钥匙下来。克夫探长对我不做一声,他只是顾自轻轻吹着《夏天的最后一朵玫瑰》。

最后,塞缪尔下楼来了,他手中没有钥匙,而是拿了一张给我的纸条。纸条上有夫人用铅笔写的两三行字,告诉我说,雷茜尔小姐不同意检查她的衣服。夫人当然不想带着女儿这样的回答来见克夫探长。我要不是年纪大了,脸皮厚了,我相信,想到要见他,我也会脸红的。“有范林达小姐钥匙的消息吗?”探长问道。“小姐不同意检查她的衣服。”“啊!”探长说道。他说话的声调就像是听到意料中的事似的。“得放弃搜查吗?”我问。“是的,”探长说,“得放弃搜查,因为你家小姐跟别人不一样,拒绝搜查。我们要么不搜,要搜就得搜遍所有衣服。把艾伯怀特先生的手提箱送往伦敦。把洗衣账册也还给那个送来的姑娘吧。”“下一步该怎么办呢?”我问。“到外面去,去花园走走,”他说,“我们去看看玫瑰花。”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下载完整电子书


相关推荐

最新文章


© 2020 txtepub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