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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30 04:25: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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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香雪

出版社:中国友谊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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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商:最后的传奇

墨商:最后的传奇试读:

第一章 风起潮涌。

乾隆六下江南,引人注目的却是富甲一方的徽州。

自折色法,徽商崛起,纵横商海三百余年,两淮盐业几乎被徽商垄断。徽商浮出商海,而有着“七山一水一分田,一分道路和家园”的徽州物产再次引起世人瞩目。

徽商江春斥资三十万银两于“康山草堂”接驾乾隆的第二日,程尚德心急如焚地从婺源坑口赶回渔梁坝埠头。他想把汇源墨砚斋的存货捎往文人显贵云集的扬州。运气好的话,汇源墨砚斋会挣得盆满钵满。

十几年的墨业生涯,程尚德终修成正果,净心墨名扬四海,尤其以药墨、油烟墨闻名于世。

到了埠头,程尚德第一个跳下船,走入店铺林立的渔梁街。以商贾阜货而行市的渔梁街货物云集,渡船点点,人影憧憧,官吏相与庆于庭,商贾相与歌于市,农夫相与忭于野。悠悠的练江之水中,休宁的松萝茶和罗盘、祁门的瓷土、深山的杉木、徽墨皆整装待发。

然而志得意满的程尚德半路就被人挡了道,此人是屯溪陶然印社的东家方老爷。方老爷正欲前往扬州购买芙蓉石。

看见程尚德,方老爷就笑了。“乾隆帝的口一张,扬州的文人雅士会争相购买净心墨,净心墨的存量恐怕不足了。”方老爷笑着说道。“哈哈,方家的印莫不如此。”程尚德朗声说道。“程家的药墨可有延年益寿之功效?”“世人都想长生不老,秦始皇遍寻长生不老药,闻着药味儿都让人放心。古往今来,没见过挣下一大份家业却不想长寿的。”程尚德说道。“此话不假,炼丹的作用就是得道成仙,药墨也是独一份,净心墨广为流传的关键在精致的墨模。”方老爷说道。“以新安山水墨模制成的墨亦为推陈出新。”

用墨之人都清楚精致的墨模所需不菲。精雕细刻的墨模会吸引无数附庸风雅的文人。想要在制墨行业立足,墨模的推陈出新必不可少。程尚德认为将眼下皇帝待的地方——西湖美景入模会有效应。看着方老爷沉思的脸,程尚德微微一笑,他可不想让这个想法被其他制墨家抢在前头。“眼下老夫前往扬州购买篆刻用石……汇源典当能否拆借银两?”“方家的印社即是最好的抵押物。”程尚德哈哈一笑。“多谢程老爷,以……”“三分的起息,徽商本是亲帮亲,邻帮邻。方老爷什么时候要?”“从扬州返回时即用。”“方老爷可直接去铺子里办理。”“多谢程老爷。”

此次去婺源龙尾山,程尚德遍寻流落民间的歙砚。龙尾山的金星砚石越来越少,近年来,民间的采石艺人很难采到上品的砚石料。两天来他只购得几块眉纹、玉带石料。峰回路转,在龙尾山脚下他看见那两块金星砚石。自明代后,官方虽未正式开采龙尾山的砚石,但金星砚石不易觅得。

在龙尾山,程尚德巧得一款歙黄砚。卖砚的姑娘显然并不知此砚的来历。看见砚石色黄如蜜、石质坚硬、形如游龙腾飞,程尚德心想这就是遗落民间的黄龙戏珠砚,暗自一笑。程尚德在砚台上敲了三下,果然水满砚池。“此砚来自……”“家父从山中得来……奴婢并不知从何而来。”

姑娘要价三十两银子,程尚德给了她五十两。这款砚台至少值三百两银子,而程家的收藏中又多了一款唐代的砚台。砚台的收藏中最让他可喜的是一款蔡襄用过的歙砚,就是那句有名的题词:“相如闻道还持去,肯要秦人十五城。”

程家袓上是著名的砚雕工。自清初程家香火不旺,歙县仅留下程尚德曾祖父这一支脉。程尚德的曾祖父死后,留下这两座一模一样的宅院。程尚德这一脉有了两个传人。至堂兄程尚铭这一代,他不愿再当砚雕工,外出川蜀做木材生意。这一去十八年,走之前程嘉贤尚未出生。

程尚德没进自家宅院,却进了堂兄程尚铭的宅院。程尚铭至今未归,这两年来更是音信全无,侄子程嘉贤外出寻找父亲下落不明,大嫂俞氏因此日日以泪洗面,目前已双目失明。

俞氏是婺源茶商俞家的大小姐,靠着刺绣和几亩茶林含辛茹苦地抚育孩子。俞氏刚满四十岁,却有着五六十岁人的容貌。为了避免家人同情,俞氏极少回婺源的俞家茶庄。俞家几次要接她回婺源都被她拒绝了。俞氏习惯了歙县,习惯了程家二宅的一切,连这里的冷清都习惯了,俞氏对生的渴求快退到娘肚子里了。

此去婺源,程尚德见到亲家俞老爷。程家喝的茶历年都是做茶叶生意的俞家送的。程家虽在竹铺有五亩的茶园,生产竹铺大方茶,但程老太爷极爱喝这竹铺大方茶,明前的纯芽仅够他一人喝的。程尚德喝不上竹铺大方茶,只有二少爷嘉贤和三少爷嘉堃能喝上老太爷的茶。临行前俞老爷送了程家两斤茗眉茶。

细雨中,中堂的光线很暗,一身对襟襦裙的俞氏坐在中堂的阴影中熟练地编竹篮。透过天井的细雨声,俞氏留意到程尚德急促的脚步声。她知道程尚德去了龙尾山。“二老爷回来了,银荷给二老爷倒茶。”程尚德尚未来到中堂,俞氏就高声喊道,“沏新茶。”“大嫂,我坐会儿就走。”程尚德把一些枇杷和茗眉绿茶交给丫鬟银荷。

银荷还未来到中堂,新茶的香气就飘进了屋子。银荷并不把茶递到俞氏手里,而是放到俞氏旁边的桌子上。俞氏争强好胜,不让他人过多照顾自己。“还是茗眉茶好喝,从小喝惯了。”俞氏喝了一口茶后说。“今年的春茶喜获丰收,俞泰昌绿茶要在广州办分号。”程尚德说。“分号?再多的金银也暖不热香衾绣被。”俞氏说。“商人免不了东奔西走。”程尚德说。“二少爷可有什么消息?”俞氏问道,那双无神的眼睛里也闪出一道光来。

每逢外出的人归来,俞氏那颗死去的心就会重新活过来。程尚德看见大嫂眼中显现的光芒,洋溢着快乐的心像撞到了金星砚石料又弹了回来。“尚无二少爷的音信。”程尚德说。

俞氏的脸又黯淡下去。银荷端着洗好的枇杷过来了。“五月枇杷香,在屋里我都闻到了。”俞氏说。“这是二老爷带来的枇杷。”银荷笑着说道。“大老爷和嘉贤吃不到这么好的枇杷……”俞氏说。“川蜀的枇杷也不错……”程尚德安慰道。

俞氏垂下脸,陷入静默之中,一根篾条从手里掉落了。银荷捡起掉到地上的篾条,想递到俞氏手里却被挡开了,俞氏重新拿起一根篾条编织竹篮。

近两年程尚德多方打听,仍是未闻嘉贤丝毫消息。无徽不成镇,徽商遍布各市各行,打听消息并非千难万难。大老爷在两年前谈一桩木材生意时失足落水而亡,嘉贤下落不明。程尚德派家丁汪开泰前去川蜀寻找嘉贤未果。

银荷想要把枇杷拿到灶前,刚走到门口就听见俞氏尖厉的声音:“这是留给二少爷的枇杷,难不成丫鬟要吃!”

银荷知道太太想起二少爷了,每当太太想二少爷时就会为难她:“太太,奴婢把枇杷收到灶前,等二少爷回家再吃。”“放到高处,防鼠虫咬。”

银荷无奈地笑了,枇杷等不到二少爷归家那日就会坏掉,最终还是会被扔掉的。从银荷手里扔掉的物品已不计其数了。

程尚德对俞氏讲述了眼下乾隆下江南一事,却未能提起俞氏的兴趣。程尚德看了俞氏一眼就告辞了。他暗想这个徽州女人恐怕要在等待中熬尽最后一滴热血。

程尚德回到家里,妻子叶氏正在做晚饭。叶氏来自黟县南屏的砚雕世家,是一个随和果断的人,身形高挑丰满,有着美人标准的宽额尖下巴。叶氏微微一笑,接过程尚德手中的包袱。程尚德一进门她就嗅出了草药气味。

不知从何时起,她注意到程尚德从街上回到家里身上总带着草药的气味。而在程尚德意识到去慈仁堂是为了见谢姑娘之前,叶氏就明白了程尚德的心已从砚台移到了谢姑娘身上。叶氏明白隐秘的恋情不能在暗中发酵,一开始就要把程尚德心中隐秘之事说开,说开了就不好再要求什么:一切都摆到阳光下了,还有什么不可见人的?“老爷去了慈仁堂?谢老爷开了什么方子来治老爷的心病?”叶氏笑着问道。“太太就是我的良药,虽苦口却能治百病。”程尚德静静地看着叶氏的眼睛说道。

叶氏的这句话把萦绕在程尚德心头的柔情蜜意全赶跑了。他的心重回眼下乾隆下江南带来商机一事中。“铺子里有什么事?”程尚德问道。“无非是拆借银两之事,眼下徽州四业的扩张势不可挡。”叶氏说道。“徽商蓄势待发。”程尚德走入天井停下来问道,“三少爷呢?”“去竹山书院了,姚鼐前来授课。”“给三少爷留些枇杷,叫小姐们来吃枇杷。”程尚德对婢女碧儿说道。

叶氏见他的衣服湿了,张罗着给程尚德换了件朱青色粗布长衫。干爽的衣裳穿在身上,把程尚德原本的快乐又激活了。

程尚德是乾隆二十四年的秀才,乡试屡次名落孙山转而从商。他熟谙文人雅士的兴趣爱好,喜欢书画,爱好收藏,对书画、笔墨纸砚情有独钟。墨砚斋以歙砚、徽墨而誉满扬州。乾隆四十六年,程尚德的长子程嘉道接管扬州的墨砚斋。程尚德有了更多的闲情逸致把玩书画、徽墨、歙砚。

他聘用精良的雕工制作砚台,收集徽州优良的徽墨。李后主之后在明代受到冷落的澄心堂的纸从宫廷流落到民间,程尚德斥巨资收入囊中。闲暇时习赵孟的字,绘山水画,崇尚倪云林笔法,构图洗练,意境荒寒,疏密相衬,枯涩高远。

从厢房出来,程尚德进了后院的净心斋。程家的净心斋用来制墨、雕砚,一来丰富徽墨的品种,二来满足程尚德和老太爷的书画之用。这是他与匠人们专用之处,女人不得入内。一月一次的扫尘都是由叶氏亲自做。

净心斋的门外,程尚德被汪开泰追上,给他拿来两封来自扬州的信。他先拆开大少爷程嘉道的来信。一年四季大少爷少有信来,这封信倒来得及时。信中嘉道说眼下扬州汇聚着大批文人雅士,要尽快把汇源墨砚斋储备下的净心墨和砚台赶早送往扬州。程尚德哈哈大笑,又拆开江少奶奶的信。江少奶奶是程尚德的大妹,嫁到扬州江家,她的信不外乎提到南巡带来的商机,与嘉道不谋而合。“自南唐李后主唯徽墨为御用墨后,士绅无不效仿。”程尚德对从制间出来的制墨工叶存世说道。“御用之誉不是轻易可以获得的,得到天子的青睐,徽墨就大放光彩了。”叶存世微微一笑。“天子的力量无处不在呀。”说完程尚德大笑起来。

屋内漾着龙脑香的气味,制墨到了和剂阶段。制墨工正往和剂后的墨中添加珍珠粉、龙脑香、大梅片、公丁香等数十味中草药。程尚德一看这种配方,就知道是程老太爷要的墨。“烟,老太爷验过吗?”程尚德问道。“验过了。”“这是上等的好烟。”程尚德细看过墨粉后说道。“老爷,净心墨两日后方能坐担。”叶存世说道。“捶捣不得少一棍,注意天气变化。”说完程尚德就走了。

来到净心斋的程尚德图个清静,想要细看龙尾砚石料,琢磨着如何雕刻方能依石成形。这石料生有特点,似有江水潺湲状。他心里拿不定主意,顺其石料雕刻成定会是一款奇砚。程尚德把石料拿在手里几次三番地把玩,他知道一旦动手雕刻,再也无法改变了。

程尚德走过晾墨区,来到净心斋的砚雕工唐燠身边。唐燠从雕刻中抬起头,看见程尚德手里的眉纹石料。“好料,依形雕刻定是一款奇好的砚台。”唐燠放下手里的刀具说道,“有隔岸观火一说,也有隔砚钓鱼一说。”

唐燠的话让其他制墨工都停下手里的活计。程尚德明白唐燠的意思了。“这一块石料呢?”程尚德拿出另一块石料说道。“石料的一侧有深浅不一的纹理,可从这里着手依形而刻,砚池设在另一侧。”唐燠看了一眼就笑着说。

经唐燠一说,程尚德的眼界开阔了,对石料有了丰富的想象。经过三年的习砚,程尚德尚不能做到一眼就能准确看出石料潜在的形象。他心里一高兴就说今日可以早些收工了。唐燠和制墨工谢过程尚德后纷纷走了。

程尚德放下石料出了月华门,来到前院当铺的柜台旁。掌柜汪思训翻开账本请他过目,有五笔抵押拆借银两业务,有两笔租赁费用进账,还有些不起眼的典当。汪思训有着多年的典当经验,精于业务,工于算计,人称一眼尺。这是三笔大的银两拆借,五分的起息,两淮盐商的借贷。眼看着银两借贷要多起来,外借的银两要回收。

程尚德抬头看见汪掌柜那双精明的眼睛,心里的暗流搅得他不舒服,感到汪掌柜看到他的心里去了。汪掌柜的目光就是具有这种能把人看透的犀利。程尚德常常觉得汪掌柜要另起炉灶了。“把地租、铺子里的银子收一收。”程尚德说道。“老爷是想……乾隆帝下江南之后,徽州的商人会像蘑菇一样一夜之间就冒出来,银两的拆借会更多。”汪掌柜笑着说道。“当铺的业务会逐渐增加,收益好年底再给汪掌柜二十两银子。”程尚德说。“多谢老爷,这一年及以后几年闲不着,两淮盐业营运的银两就是典当铺最大的盈利。”“过两天把铺子里的存货送往扬州,查一查墨砚斋的账簿,再去各处收收陈年的地租。”“省了一笔运脚费。”“近几个月,嘉道过度支取了。”“是,老爷,扬州的生活不比歙县。”“无非是跑马、听戏、斗鸡走狗,并不是扬州才有的生活,歙县也有。”程尚德说。“老爷所言极是。”

程尚德暗想,汪思训真是看到他心里了。嘉道从幼年起就聪明伶俐、活泼好动,不喜读书。眼看从仕无望,程尚德着手培养儿子经商的本领。也许命中注定嘉道从商,抓周时他抓到一把算盘——算盘是叶氏临时放进去的。

近几个月,嘉道在扬州瑞丰钱庄提兑二百两银子,频频出入怡春苑,喝花酒、赌博、跑马、捧名角,无所不为。接到江少奶奶的信,程尚德确信了传言的真实性,却迟迟未想出如何处置不安于墨砚业务的嘉道。眼看汇源典当将在扬州开办分号,嘉道却不能专心于铺子。

此时程尚德想起早年定下的亲事,嘉道也是该成亲了。亲事七年前就已说定,姑娘是叶氏妹妹的孩子。年前汪家打发人来促进亲事,但程尚德那时还想等嘉贤归家后再办。

放下账簿,程尚德感觉到汪掌柜很得意,但他却不发一言。程老爷对汪掌柜的态度是拉拢与胁迫。在长年累月的较量中,程尚德不会一味地把程家买卖的商业机密全告诉汪掌柜的。

汪掌柜为程家的创业立下汗马功劳,也学到做生意的全套本领。如今他还留在程家不过等待另立门户的机会。程尚德告诫自己对汪掌柜不能掉以轻心。汪掌柜就是汇源典当日后的对手,另立门户会抢走一些买卖的。

程尚德想起汪掌柜上次在《古木飞泉图》上的失手,吩咐道:“留心张舜咨那幅《古木飞泉图》。”“是,老爷。”汪掌柜低眉顺眼地答道。

程尚德出了铺子向中堂走去,他到中堂拿上枇杷去看程老太爷。程老太爷住在程家大宅后院里一片茂林修竹的独立院落中。

程老太爷身材高大,鹤发童颜。一张越发趋向儿童的脸上还留有早年辛苦的痕迹。老太爷练完内功走出内室,刚在太师椅上坐下,捧上茶,就看见程尚德一脸喜色地走来。他猜想儿子这么快返回,定是听说了乾隆下江南之事,而此次龙尾山之行的收获许是不小。

老太爷对乾隆皇帝下江南并没有徽商普遍持有的乐观。官吏随意地征收各色杂税,有法不依,老太爷心生疑念。乾隆下江南,表面上徽商风光无限,实际上捐出的银子耗尽了家里的赀货,连辉煌的盐商江家也要靠皇帑运营盐业。

老太爷常用药墨书画,长期服用仙丹,屋子里弥漫着药香。程尚德对草药的药理不明,信奉是药三分毒。村子里常有误服草药而亡的事发生。

案几上老太爷临摹的元代画家吴镇的山水画《渔父图》漾起药香。老太爷的笔法历练圆润,师法自然又有不小的收获。画中远山丛树,流泉曲水,老树平坡,溪水一泓,小舟闲泊,渔父坐船垂钓,意境幽深。吸引了程尚德目光的是案几上那款卢氏的鱼龙戏珠漆砂砚。这漆砂砚有发墨之乐,无杀笔之苦,无奈老太爷不愿转手于他。“若拿‘百一砚’或曹素功的‘天瑞墨’,可换这款鱼龙戏珠漆砂砚。”老太爷看透了程尚德。

听父亲又说起“百一砚”,程尚德更想一见“百一砚”的庐山真面目。“父亲,此去龙尾山偶得黄龙戏珠砚。”程尚德从怀里拿出砚台说道。“歙溪罗纹、刷丝、金银间刷丝、眉子四品,新、旧坑。四品旧坑,并青黑色,纹细而质润如玉。罗纹直如极细罗;刷丝如发密;眉子如甲痕,或如蚕大。此乃罗纹砚石。”老太爷一边赏玩一边说道。“父亲高见,市面上流行一种铜雀砚,不知真伪。”“铜雀台瓦,入水经年之久,故滋润发墨。世多伪者。”老太爷放下砚台说道。

他笑了笑,让老太爷吃枇杷。“三少爷从竹山书院回来了?”老太爷问道。“父亲,还未回来。”“此去婺源见到亲家俞老爷了?”“俞老爷的茶叶生意越做越大,要在广州办分号。”程尚德抓住机会说道。

老太爷知道徽商的足迹遍布大江南北,办分号是扩大生意最广泛的方法。当年中原士绅为躲避战乱进入徽州,如今徽州人踊跃走出这“七山一水一分田”之地。据老太爷观察,旗人的八旗子弟已不骁勇善战,平定大小金川前后耗时三十年,消耗六十万清军和大量的皇帑。战乱终究会找上门的,桃花源被源外的人所熟知,已不是桃花源了。眼下人们被表面的歌舞升平所蒙蔽,只想着享乐与安逸。“不要太乐观了。夫合天下之众者财,理天下之财者法,守天下之法者吏也。吏不良,则有法而莫守,法不善,则有财而莫理。”老太爷淡然地说道。“眼下国泰民安、百姓乐业,正是创业的好时机,战乱对商人总是致命的打击。明末的战乱使得徽商一度消沉,康熙年间复崛起。”程尚德随口说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人的一生就是祸福相依,与自然界的草木枯荣一样,眼下正是徽商的好时机。”“命里八尺,难求一丈。”“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我还未到知天命的日子。”“眼下的徽商在饮鸩止渴。”

对程老太爷的话,程尚德并不放在心上。

徽商家族中曹氏父子在朝廷里把持朝政,江春为盐商之首,胡贯三挣下七条半街、三十六典,倪家木材生意亦蒸蒸日上,茶叶远销欧洲,四大名砚里有歙砚,徽墨却是独一份。眼下的日子越来越好,当铺的借贷平稳地增长,墨砚斋的生意越做越大。这一切都给程尚德想要扩大家业吃了定心丸。“汇源典当也可像胡老爷的杂货铺一样开到大江南北。”程尚德忍不住说道。“自家顶上的金銮殿,别人看着鬼点灯,虽说盐业是一本万利,却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也有阴沟里翻船的。最快只能办理来年的凭帖。”程老太爷说完闭目养神。

程尚德急于求成的心不会因老太爷的话而消失的,乾隆下江南带来的商机就在他眼前闪烁。程尚德走远后,程老太爷悄无声息地打开了满顶床的箱柜。那里是他私下攒下的备不时之需的银两。这个儿子他最了解,做事全凭一时的热情,脾气急躁。他有意打击儿子,就是想让儿子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

夜里,叶氏被辗转反侧的程尚德吵醒了。她知道老爷正考虑办分号一事。自老爷再次走进中堂,她就看出他的心神不似先前那么明朗了。程家的铺子虽说掌管在老爷手里,可起定心作用的却是程老太爷。依着老爷的主意,扬州的典当铺早两年就要办起来了。“睡吧,五更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考虑也不迟。”叶氏轻声地说道。“老太爷的话有一定的道理呀,眼下能办理来年的凭帖了。”程尚德喃喃自语。“老太爷过的桥比老爷走的路都多,老太爷的话可是至理名言。”

叶氏的话让程尚德记起,铺子几次大的变革都是在老太爷的授意下办成的。程尚德虽这么想,却不甘心,仿佛白花花的银子都从指缝里溜走了,同时他也明白程家的家底到底薄了些。这么想着他倒睡着了。

次日清晨,程尚德尚未去铺子,就见汪开泰来请。一脸疲惫之色的方老爷连夜从扬州返回歙县。方老爷脸上的疲惫之色再添些许的踌躇满志格外引人注目。看来方老爷圆满地完成了扬州之行的要务。

方老爷是前来拆借银两的,聘请篆刻的匠人已赶往屯溪。

见方老爷走进铺子,程尚德叫伙计上茶。“方老爷只喝竹铺大方茶。”程老爷吩咐道。

程尚德见方老爷急于要说拆借银两之事,笑着说:“不急,先喝杯茶。”

见程尚德如此,方老爷那颗焦急跳动的心放缓了速度。伙计叶祥禾送来茶水后退至一旁。三杯茶下去后,程尚德笑起来说:“茶欲白,墨欲黑;茶欲重,墨欲轻,茶墨俱香呀。”“茶墨本是一家,修身养性。”方老爷压抑着内心的焦急说道。“扬州的情形如何?”程尚德问道。“眼下是徽商的契机,盐商鲍家、江家,典当业胡家蓄势待发,左卫街开了两家钱庄和一家当铺,皮市街新开张两家墨店和一家玉器店,裁衣街增了两家铺子和一家茶庄,翠花街新开一家钱庄。”方老爷心情极好地说道。“乾隆帝下江南的效应开始了,徽州的物产要走进千家万户了。”“盐商斥巨资接驾,真是一本万利呀。”“眼下的商机更有利于方老爷的印社发扬光大。”程尚德笑着说道。“汇源墨砚斋的掌柜身手不凡。”方老爷看了一眼再次走入柜台的汪掌柜,对着程尚德说道。“方老爷,典当的买卖要有抵押物,这是业内的规矩。”汪掌柜恭敬地说道。“汪掌柜,给方老爷支取银子,陶然印社就是最好的抵押物。”程尚德笑着说道。“多谢程老爷。”方老爷微微一笑说道。“不要说这点银子,上百万两的银子方家都会有的。”程尚德哈哈一笑。“程老爷为人爽快,这笔银子三分五的利息。”方老爷痛快地说道。

程尚德哈哈大笑,方老爷亦笑了起来。

汪掌柜点好银子,写好了契约。方老爷签字画押,取银子。

一切就绪,方老爷要走。程尚德也不多留,把方老爷送到渔梁坝。

待程尚德从渔梁坝返回铺子时,在门外碰到了一身绸衣裤的扎染商许老爷。程尚德哈哈一笑,示意许老爷先请。进了铺子,许老爷连一向喜爱的古玩字画都不看了,那张窄额的尖脸就定定地对着程尚德的宽额方脸了。“程老爷,不瞒你说,今朝在下不是来买瓷器的,而是来拆借银两的,抵押物就是许家在槐唐的园子。”许老爷开门见山地说道。“乾隆下江南带来的商机让许老爷坐不住了?”程尚德笑道。“程老爷有所不知,盐商鲍老爷已前往扬州营运盐业生意,丝绸商汪掌柜亦前往杭州办理丝绸生意,听说程老爷的亲家俞家已在广州开办了分号。”许老爷性急地说道。“既然如此,汪掌柜验房契。”程尚德转身对许老爷说道,“近来拆借银两的客商太多,汇源典当周转不灵,四分利息如何?”“程老爷真会说笑,扎染的盈利都不足六分,抛却衣食住行剩不下三分。”许老爷微微一笑说道。“汇源典当不是金山银山,许老爷三分五的利息。”程尚德沉着脸说道。“痛快,说定了。”许老爷转身对汪掌柜说道,“汪掌柜,这房契能当一千两银子吧?”“许老爷说笑了,请验银子。”汪掌柜说道。“汇源典当的银子不用验。”“许老爷,汇源典当收进两件哥窑瓷器,鉴赏一下?”汪掌柜说道。“来日再观赏,就此告辞。”

许老爷拿起银子匆匆走了。叶祥禾沏了茶捧给程尚德,茶尚未喝到口中,程尚德就看见杨家二少爷急步走进铺子。

这杨家二少爷在川蜀做木材买卖,生就一张精明的生意人的脸。徽州除了盐业,木材生意亦是主要的产业,利润极大。杨家二少爷素来将买卖做得滴水不漏。

自杨家二少爷进门,程尚德就打定主意,要以四分起息。“二少爷想要看看古玩字画?”程尚德抢先说道,堵住汪掌柜的嘴。“那是文人雅士的喜好,敝人是生意人。”杨家二少爷简短地说道,“生意人就要谈生意。”“眼下,二少爷做什么买卖?”程尚德问道。“木材买卖,皇帝的一趟江南之行使得扬州、杭州需要大批的木材兴建房屋宇舍。”杨家二少爷的狐狸脸露出了一丝狞笑。“二少爷刚成亲,留下新婚妻子空守闺房,恐怕……”“唉,徽州的女人不都是如此吗?杨家与程家世代为邻,程老爷能否低息拆借银两,以资助敝人完成眼下的买卖?”“不瞒二少爷,你来晚了一步,汇源典当已拆借不少,一时难以拿出大宗银子,若二少爷早来一步尚有可能呀。”程尚德微微一笑说道。“二分起息,这已高于官府借贷的利息了。”杨家二少爷说道。“二少爷还是去别家看看吧,汇源典当已没有闲银可拆借了。”“这歙县还有谁家的实力能比得上程家?徽州商人素有‘亲帮亲,邻帮邻’的美德。”“二少爷,老夫难为无米之炊呀。”“程老爷,三分起息。”杨家二少爷一咬牙。“汪掌柜,库银还剩多少?”程尚德说道。“老爷,不足千两银子。”汪掌柜说道。“二少爷请另去他处,这些银子已定给了盐商江家。”说着程尚德做了一个送客的手势。“程老爷,四分起息,以杨家在竹铺的茶园抵押。”杨家二少爷的脸色已经白到极点了。“二少爷爽快,这样吧,这一千两银子先拿回府中周转,过两日老夫再送银一千两。”“程老爷,敝人两日后出门。”“二少爷放心,耽误不了事。”

杨家二少爷验完银子,不甘心地走了。程尚德吩咐把程家压箱底的银子拿出来,以备近日银两拆借。“银两拆借的起息不得低于三分五。”说完程尚德走出柜台。

程尚德出了铺子去了商会,在会馆那儿,程尚德见到了行色匆匆的徽商会长。会长汪思定被前来打探消息的徽商围在中央不得脱身。一位木器店的老爷说,明日赶往扬州办分号;一些商人在询问如何领凭帖;绸缎商汪老爷拉住汪思定正询问丝绸行情;米铺的汪掌柜正急于找到东家。好不容易等到汪思定从人群中出来,程尚德迈步上前,谁知汪思定挥挥手匆匆走了。程尚德在会馆内待了五分钟后,突然恨不得能即刻到扬州把汇源典当办起来。出门时他撞到了一个人。

他面前站着汪启茂墨店的东家胡天柱。乾隆四十七年胡天柱承顶了汪启茂墨店。今朝胡天柱到扬州聘良工刻模制墨,出奇制胜。胡天柱想要以精工细作的墨模和药墨闯出一条路来。程尚德被胡天柱拉住走不了,他要向汇源典当拆借银两。程尚德本想一口回绝,却抹不开脸面。胡家的墨终究是净心墨的竞争对手。“胡老爷来晚了,除去周转,铺子不剩多少银子了。”程尚德一脸无辜地说道。“总有这个数吧?”胡天柱伸出五个手指问道。“这个数是铺子的总数了。”“那么这个数呢?”“两千两银子,四分的起息,胡老爷看……”“就两千两银子吧,到别处再拆借不足的银子……”

程尚德趁胡天柱沉吟不语时告辞。他就这么朝前走去了,又一次在金字招牌面前站住了。慈仁堂的柜台后只有谢姑娘守着,程尚德信步走了进去。“今日可有老夫要的药?”程尚德微微一笑问道。“程老爷若想要砚台倒有,但并不能医治程老爷的病。”谢姑娘说道。“依谢姑娘看,什么药可医治老夫的病?”“那药是不卖的。”

程尚德哈哈一笑说:“谁说老夫想买了?”“不买药,程老爷到慈仁堂做什么!”

谢姑娘一转身进了后堂,程尚德笑着离开铺子。程尚德即使在这里受了气也高兴。走了两步,他看见几位伙计正热火朝天地收拾一家店铺,看样子要新开张铺子了。他从斗山街转来时遇见了一头汗水的叶祥禾。一见着程尚德,叶祥禾就像见了救星般。“老爷,汪启茂墨店的胡老爷要支取两千两银子,库里的现银不足了。”叶祥禾开口说道。

程尚德吃了一惊,立在了许老爷的扎染铺子前。他离开铺子也就两个时辰库银就没了,而胡天柱可以说转身就去铺子支取银子了。他暗想到,若胡天柱支不上银子,对外张扬汇源典当库银不足,定会影响到买卖。想到这里程尚德惊出一身冷汗。“先稳住胡老爷,待我再去筹集银子。”

程尚德匆匆的脚步,不仅敲击着叶祥禾的心,也敲击着他自己的心。程尚德在前面大步走着,叶祥禾在后面小跑地赶着。程尚德进大宅后往净心斋走去,走到半路他转回来又朝着铺子走去。他想起在银库的粉彩镂空转心瓶里还有五千两银子,急跳的心顿时放缓了。一进铺子,他见柜台上放着一包银子,汪掌柜正登记入库。“哪里来的银子?”程尚德问道。“老太爷拿来的,说是为了眼下银两拆借,暂时放到库里。”汪掌柜说道。

程尚德的心一下就踏实了。老太爷还像当年一样举足轻重,依然像当年一样运筹帷幄。眼下正是需要大量银两的时候。程尚德心花怒放,脸上满是喜色。汪掌柜看了一眼程尚德,微微一笑。“有多少银子?”“两万两银子。”“老太爷技高一筹呀。”“再有拆借银两的,四分的起息。”“是,老爷。”“胡老爷走了?”“拿上银子就走了。”

程尚德长出一口气。出了铺子,程尚德来到灶前,跟着他来到灶前的是程尚德嫁入棠樾鲍家的大女儿琴心。可怜女儿嫁过去没两年,夫婿即故去,连个孩子都没留下来。妻子叶氏怕女儿寂寞,将其接回家小住。

在奉朱子为圭臬,一切事宜皆以《文公家礼》为准的徽州,女人的尊严和地位并不高。不知怎的,程尚德的心格外难受。他不愿女儿改嫁,更不愿看到如今的结果。

夜晚,叶氏在油灯下刺绣,程尚德说起嘉道的亲事。他把烟袋放到柜子上,叫叶氏放下手里的刺绣坐到床上来。他不想叫妻子着急,只说在安苗节前把亲事办了。时间有点紧,但他知道,叶氏为了儿子的亲事,早两年就已备齐各项物品。

女孩家是宏村人氏,是叶氏的外甥女。宏村位于黟县东北部,建于南宋,为徽州第一大姓汪姓子孙聚族而居的地方。

这是一桩门当户对的婚事,叶氏极为满意。但有一点叶氏没弄清,外甥女千弦并不是事事都同她一条心。“嘉道的亲事早该办了。”叶氏一边放下帐子一边说道,“妻贤夫祸少,子孝父心宽。”“太太说得极是。”“千弦是妾身看着长大的,嘉道也认识。”“要不是怕大嫂伤心,早两年就提出了。”程尚德看着妻子愉快的脸说道。

叶氏笑了,轻声说道:“老爷,今夜可以睡着了。”

程尚德哈哈一笑把叶氏扑倒在床上,叶氏顺势吹灭了烛火。虽然程尚德心里时刻装着谢姑娘,可是他并不能把叶氏从心里赶出去。他与叶氏相濡以沫近二十年,早把叶氏当成亲人来爱了。他心里亦未想好,把谢姑娘迎进家门后,如何面对叶氏。

第二日,程尚德着手安排汪掌柜前往扬州一事。近一年制作的净心墨和优良的砚台已打包好了。汪掌柜一直瞅程尚德手中的那款砚台,那是程尚德耗时三个月雕刻而成的鳌鱼吐水的眉纹砚,正是这款砚台让程尚德感到刻刀游刃有余了。近来忙于生意,从婺源购来的两块砚石料尚未动手雕刻,手又生了。“这些货最快也要半年方能告罄,程老爷大可留下这款砚台。”汪掌柜说道。“拿去卖个好价。”说完程尚德着手包装砚台。

汪掌柜微微一笑,打理好包袱。他正拿不定主意是直接走呢还是叫一顶轿子,却听程尚德吩咐汪开泰备轿。

送走了汪掌柜,程尚德查看地契。程家在宏村尚有五亩水田,宏村的亲家是务农人家,这五亩水田就是最好的彩礼。他刚想喊汪开泰,又想起他出门送汪掌柜了,就吩咐叶祥禾让汪开泰从街上回来就去后堂。程尚德翻开账册细看近几日的买卖。他看见一笔唐模千秋墨庄汪老爷拆借银子五百两的买卖,是叶祥禾做成的。他暗暗叫苦,这是助纣为虐呀,这位汪老爷觊觎府城墨业市场多时,一直苦于没有资金。

此时程尚德明白了商机亦是危机,老太爷的话不可不听。程尚德对净心墨有十足的把握,即便千秋墨庄开业也应该不会有大的影响。他手打算盘粗粗一算,年底将会有万两银子进账。他刚放下账册,汪开泰就进来了。“明朝去万安的赵家,为大少爷的亲事选个良辰吉日。”程尚德说道。

汪开泰答应着出去了。程尚德一身轻松地上街了,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他往往能第一时间知晓街上的风吹草动。

叶氏久盼的亲事启动了。纳吉和纳征之礼三年前就行过,如今是请期和迎娶之礼。三日后汪开泰从万安回来了,带来风水先生选定的吉日。程尚德书男女命于绢制庚帖,又附上五亩的地契和二百两银子送往宏村。银子是让新娘子置办新装的。

第三天,程尚德收到女家的回帖,一切均按照程老爷定下的办理亲事。程尚德打听了一下汪家的近况,就打发汪开泰去了铺子。程老爷志得意满地到茶房里找到叶氏。“汪老爷回帖了。就定在安苗节的前三天娶亲。”程尚德像通知般地说道。“日子紧了点,老爷,办亲事要这个数。”叶氏放下手里的活计比画着。“紧着点用,汇源墨砚斋的银子都拆借了,办亲事不要超出五百两银子。”“这是程家多年来的头件喜事了,五百两银子并不能办得热热闹闹的。”“外面风光点,家里的陈设就不要太奢侈了。”

安苗节前后正是人们最忙的日子,不过,叶氏没有提出异议。程家便按部就班地准备亲事了。

琴心帮母亲准备婚事,在程家要多待几日,鲍家来接少奶奶的轿子空着回去了。这不过是缓兵之计,要不了两天鲍家的轿子会再来的。果真琴心没在程家再住满三日,就被接回鲍家了。

第二章 无妄之灾。

程尚德从斗山街到打箍井街再到大北街,看见新开张不少铺子。打箍井街吴家的染坊令程尚德刮目相看,虽是新开的,规模却不小,前来染色的人也不少。斗山街上那间新收拾出来的铺子开张了,是一家墨庄——千秋墨庄,此为唐模汪老爷在歙县开的分号。一见千秋墨庄,程尚德想起它开业用的银子还是程家的。

程尚德尚未走进铺子,就看见杨家大少爷从铺子里走出来。杨家祖辈上都是做官之人,曾官至二品,如今官运尽失,后辈子孙读书不上进,多为捐纳做官。杨家的木材生意做得红红火火,杨家大少爷却自幼喜好读书,但运气不佳,乡试屡试不中,赋闲在家。

杨大少爷平日里吟诗作画,纵情山水,无所事事,对家中买卖之事不闻不问。然而他的见识并不比做官之人低。杨家大少爷几次落第,郁郁不得志,放弃了科举考试,倒把心思放到墨砚的收藏和注经考学上了。“程老爷来看墨?”杨家大少爷说道。“哈哈,千秋墨如何?”程尚德笑着问道。“程老爷看这款油烟墨,不输于净心墨,也不比净心墨更好。”

程尚德听见杨大少爷的话站住了。他接过千秋墨,以行家的眼光看、闻、听、掂,完成了对墨的鉴赏。他暗想这墨的确不输于净心墨呀,这墨终将抢走净心墨的市场。“好墨!杨大少爷不要忘了净心墨入水不化。”

程尚德的这句话被千秋墨庄刚走出的一位老爷听去了。此人一转身又进了铺子。“这是净心墨立于不败之地的法宝。”杨大少爷把千秋墨放入怀中说道,“程老爷去千春茶庄喝茶吧。”

程尚德哈哈一笑随着杨大少爷走了。千春茶庄里喝茶的人更多了,聚集着各行各业的商人。一到茶庄,杨大少爷就被一位捐纳的候补道拉走,进了一包间,门帘一晃,他们的身影就消失了。程尚德要了一壶绿茶,慢慢地品。程尚德从千春茶庄出来时,看见几位秀才从千秋墨庄出来。等那几位秀才走远了,程尚德走进千秋墨庄。

铺子里飘着淡淡的麝香。程尚德仅一眼就看清了墨庄的格局,铺面不大却干净整洁。千秋墨庄只做墨的生意,柜台里摆放着松烟墨、油烟墨、药墨,还有漆砂墨。墨品中有集景墨也有套墨,从墨品上看墨模都出自于雕刻高手。墨庄的主人颇有生意头脑,以唐模的檀干园入模制墨,檀干园十景套墨甚是不错。

伙计被柜台前买松烟墨的秀才缠住了。程尚德假装选购墨品,却听伙计向秀才兜售药墨。此伙计机灵、活泼,很懂得文人购墨之心理。不出五分钟,两位秀才在伙计的兜售下购买了两款药墨。在伙计把秀才送出铺子时,程尚德也离开了铺子。

回到程家大宅的程尚德直接去了净心斋的制墨间。叶存世正在翻晒墨品,一见程尚德严肃的脸,叶存世就知道又有事了。“以十二生肖制模如何?”程尚德开门见山地问道。

此前程尚德说起过此事,却一直未见行动。如今市面上的墨多以景色入模,叶存世不能确定十二生肖是否能引起文人雅士购买的欲望。“文人也许难以接受,恐怕十二生肖为村夫野老所喜闻乐见,”叶存世说道,“而墨的消耗者多为附庸风雅之人。”“若是天干地支就不一样了,纪年法是每个人都关心的。”程尚德说道,“请唐燠过来。”

一会儿唐燠从砚雕室过来,程尚德说出了刚刚溜入脑海里的想法。唐燠的眼睛一亮,程尚德并没有忽略这小小信息。“这要比十二生肖更有市场,净心墨会占领歙县的墨业市场。”唐燠说道。“把手中的砚台先放一放,拿出图样再雕刻。”程尚德爽快地说道,“明日去账房支取五十两银子。”

叶存世送程尚德到门外时问道:“新开张的千秋墨如何?”“墨好,墨模要更好,才能有市场。”程尚德说完走了。

铺子外,程尚德遇一白面书生。他见惯了歙县内各色人的脸,这张脸却不同于他见过的任何一张脸。他常自我吹嘘,生意人就要有这样一双眼睛。第二眼他就看出这白面书生有一双与他一样的眼睛,程尚德有了不祥之感。

次日程尚德早早地来到铺子里,他想要看一看千秋墨庄开业对铺子的影响。叶祥禾刚把柜台里外清扫干净,就见昨日的白面书生进来了。叶祥禾不失时机地推销铺子里的墨品,白面书生并不瞅其他物品,专挑净心墨查看。无须叶祥禾过多的口舌,白面书生购买了矸石墨。“听说矸石墨入水不化,可为真?”白面书生笑着问道。“先生说得没错,矸石墨入水不化。”叶祥禾说道。“若果真如此,倒是奇墨了。”说完白面书生走了。

白面书生走后,叶祥禾笑着说:“若都是这样的买主倒省事了。”“这位书生不像买去用,而像买去……”程尚德的话被老太爷打断了。

程老太爷在炼丹房坐不住了,来到铺子里。这几日虽不见儿子事事汇报,但他对街上的事却耳熟能详。

当铺刚收进殷商代的伯格卣,老太爷让程尚德去鉴赏。程尚德把眼前的疑惑丢至脑后,走进当铺。程尚德看了款式和落款后,确定为汉代的铜制伯格卣。“殷商代制品市面上极少见,但伯格卣时而会出现在市面上。”程尚德放下伯格卣,说道,“八月剥枣,十月获稻;为此春酒,以介眉寿。正是殷纣王荒淫腐化,极尽奢靡,才会有这伯格卣流传下来。”“有长进了。”老太爷说完就出了铺子。

程尚德看了看当票,当票显示汪掌柜以极低的价格将此物典当下来。程尚德一高兴,来到净心斋习赵孟的字。

第三日程尚德路过斗山街上,注意到千秋墨庄已不像刚开张那么热闹了。程尚德心情愉快地往程宅走去。远远地他就看见大宅门前挂着书写着“当”和“墨”的两个大红灯笼,同时他注意到有不少的人聚集在铺子外。程尚德以为是前来购买墨砚之人,走近才发现那些人正与叶祥禾和叶存世纠缠在一起。

原来这些人是来摘程家汇源墨砚斋牌匾的,“童叟无欺”铜字牌匾已被摘下来了。“程老爷来了。”叶存世大喊一声。

一见程尚德走来,爬到木梯上正要摘牌匾的白面书生又下来了。“程老爷来得正好,事情也可说清楚了。”白面书生转向看热闹的人群说道,“请大家评评理,矸石墨素以入水不化而闻名,今日我们几个文人雅士在檀干园饮酒作诗,一不小心把矸石墨落入小西湖中,谁知小西湖即刻成了墨湖了。”

围观的人群发出哄堂大笑,有几位大叫着摘牌匾。

听了白面书生的话,程尚德明白被人算计了。前日此人买墨时的痛快,原是为了今日的落井下石。“何以见得?”程尚德想暂时拖住此人。“杨大少爷为证,今日的诗文赛会,杨大少爷也参加了。”白面书生说道。

此时程尚德才看见立在一旁想躲避的杨大少爷。白面书生的话却让杨大少爷走不了了。众人的目光齐射到杨大少爷身上,杨大少爷索性坦然地望着程尚德,却也不说话。见此程尚德清楚了眼下的情形。“恐怕是制墨工弄错了,不过既然如此,凡购买了矸石墨的顾客都可以换购新款的‘天干地支’墨,此为汇源墨砚斋新推出的墨品。”“一句‘弄错了’就想息事宁人?商人的诚信丢到哪里去了!”白面书生气急败坏地说道。“汪少爷不要得理不饶人。”杨大少爷劝说道,“千秋墨并不能留存千秋。”“只要是矸石墨就能换?”一位落第的秀才问道。“从汇源墨砚斋购得的矸石墨一律包退或包换。”程尚德大声地说道,“若想换购天干地支墨的顾客,请一个月后来。”“程老爷,敝人先把话撂这儿了,一个月后来换购天干地支墨。”杨大少爷说完带头走了。

一会儿看热闹的人陆续走了。人群中的几位秀才却议论这汪少爷做买卖急功近利,墨好坏自要用者评说,千秋墨并不能留存千秋。汪少爷一脸尴尬地想溜走,却被叶祥禾拦住了。“汪少爷把‘童叟无欺’的牌匾挂上去再走。”叶祥禾说道。

有几位尚未走远的秀才叫道:“汪少爷摘下来再挂上去。”

汪少爷伺机想溜却被叶存世挡住了。在几位秀才的叫喊声中,汪少爷把“童叟无欺”的牌匾挂了上去,然后灰溜溜地走了。

等众人走远,程尚德一脸严肃地走进铺子里,吩咐把矸石墨撤下柜台,重新和剂,加入“天干地支”墨模。不一会儿,汇源墨砚斋里的矸石墨墨品全不见了。程尚德沉着脸向制墨间走去。

天干地支墨模尚未全部雕刻出来,有些墨模的样式尚未最后敲定。叶存世和唐燠还在构思墨模,十二地支尚有戌狗和亥猪尚未成形,其余的都已成形了。“先雕刻已成形的墨模,剩下的再放一放。”程尚德说道,“火烧眉毛了,不能按部就班。”

其实叶存世和唐燠已听说了矸石墨的事端了。“程老爷请放心,天干地支墨月余后就上市。”唐燠说道。“这千秋墨庄的汪老爷是要拆汇源墨砚斋的台呀。”叶存世说道。“汪老爷却没想到,这一闹也为天干地支墨做了宣传呀。”程尚德说道,“天干地支墨想要收集全了极为不易,六十个墨品会有很大的市场空间。”“此墨将会迎来更多订单。”叶存世说道。“此乃不幸之中的大幸,切不可再出差池。”程尚德说道。

七日之后,陆续有人前来打听天干地支墨,叶祥禾以尚在制作之中为由,把来人打发走了。再往后前来汇源墨砚斋过问此墨的人更多。等此套墨终于面市时,歙县之内的文人雅士全聚集到了汇源墨砚斋。杨大少爷是第一个换购得此墨之人。杨大少爷赋闲在家,交游广泛,经他的口,天干地支墨尽人皆知。

被人交口称誉的天干地支墨,让千秋墨庄的汪老爷坐不住了,带着汪少爷前来道歉。“犬子年少无知,多有得罪。”汪老爷说道。

汪少爷则走至程尚德的面前拱手抱拳道:“晚生在此给程老爷赔罪了。”

程尚德哈哈大笑说:“年轻人有闯劲不是坏事,却要注意方式方法,再有个三五年,汪家会成为墨业大家的。”“谢程老爷吉言。”汪老爷说道。“汪老爷拿两款净心墨去用吧。”程尚德转身对汪开泰说道,“拿两款净心墨来。”

程尚德把汪家父子送至铺子外,待他们走远后哈哈大笑。这笔买卖成为程尚德墨业生涯中的得意之作,时常在老太爷面前夸口。

汪掌柜从扬州回来了,收回了地租,查清了扬州的账册。扬州的账上差着二百两银子,被大少爷过度支取的银子都用到了跑马、捧角、赌博上了。汪掌柜同样带来扬州诗文赛会的盛况以及汇源墨砚斋买卖空前地好的消息,这无疑让程尚德的心劲又上一层。程尚德让汪掌柜先回家歇息,次日再来上工。

购买墨砚、古玩的商人络绎不绝,程尚德有两日未出铺子了。送走一位典当瓷器的商人后,他想去街上转一转。尚未走出柜台,他看见杂货商唐老爷走进铺子。唐老爷原本靠着几亩田产过活,年初在打箍井街上开了一家杂货铺子,因经营不善,已闹到举步维艰的地步。

程尚德请唐老爷坐下,唐老爷几次欲言又止。程尚德装糊涂并不问他为何而来,这时又进来一位秀才,买了些笔墨和宣纸。秀才走后,唐老爷犹犹豫豫地走上前来。“程老爷可否能拆借老夫二百两银子?眼下实在过不下去了。”唐老爷说道。“唐老爷可有抵押物?”程尚德慢悠悠地问道。“只有几亩薄田可作抵押。”“田产已抵押给汇丰典当了吧?”“若再有一条路,老夫也不会来典当,积压物销不出去,必需物品又没银子进货。”唐老爷叹口气说道。“敝人给唐老爷出个主意,高薪把西递村胡老爷家的伙计雇上即可改变现状。”程尚德说道。

杂货铺程尚德去过两次。唐老爷初次做买卖,又无道上人的指点,货物摆放得杂乱无章,铺子里常不清扫,因而少有人进去。油盐酱醋、针头线脑的日用杂货都是百姓日日要用的物品,唐老爷的铺子里并不少。铺子不需要再进必需品之外的货物,只要把这些经营好,就能维持一家人的生活。“眼下老夫手里无任何现银。”“若按敝人的话去做,这里有十两银子,拿去用吧。”程尚德从怀中拿出十两银子递给唐老爷。

唐老爷接过银子千恩万谢地走了。程尚德吩咐叶祥禾好生守着,就出了铺子。街上又有新铺子开张了,一家酱菜园开在斗山街,还有一家木器店开在了东街上。街上的行人也要比前些时候多些。回来的路上经过千秋墨庄,程尚德看见有几位秀才刚进去。他清楚眼下最火爆的是典当业。

程尚德从后堂直接来到制墨间。叶存世一见程尚德,走了过来。“老爷,这是雄村曹家的订单,天干地支墨和净心墨各要一套。”叶存世高兴地说道。

雄村的曹家是官宦之家,历代以读书扬名。曹文植官至尚书,他的儿子又喜好读书。雄村的曹家以及西递的胡家素来用程家的墨。“不愧为尚书之家,松枝要沥尽胶香,墨才不涩笔。”程尚德说道。“是,老爷。”“晾晒要注意气候变化。”说完程尚德走了。

斗山街吸引着程尚德,两日没去了。他刚走到金字招牌下,见府衙的师爷从柜台前转来,且听见师爷说:“谢姑娘要与哪家结亲?”

程尚德看见柜台上的两包点心,他的心也像点心一样膨胀起来。谢姑娘正要说什么,看见程尚德却又改口说道:“非官宦或书香门第之家不结亲。”

此话令师爷回转身来,看见程尚德就笑了。谢姑娘的话明显是对程尚德说的,府城里除了谢老爷,尽人皆知程尚德迷恋着谢姑娘。师爷倒暗中倾心谢姑娘,无奈谢姑娘的心只在程尚德身上。“谢姑娘想过那穿花着锦的日子。”师爷笑着说道,“谢姑娘,不知可有程老爷想买的药?”

师爷向程尚德点头后就走了。此话亦点醒了程尚德,他记起常在慈仁堂碰见师爷。他心一动却又暗暗一笑。“谢姑娘应懂得,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呀。”程尚德朗声说道。“程老爷懂的多,却不知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谢姑娘想要什么?”“若不知本姑娘想要什么,程老爷也不必来了。”

此时谢老爷送一位病人从后堂出来了。谢老爷见了程尚德,客气地招呼了一声,就嘱咐谢姑娘,这服药要比前两服药多一味僵蚕。他常见程尚德却不知为何一直不太热情。程尚德闷闷不乐地回到程家大宅。

叶氏张罗着汪开泰把为大少爷亲事定做的满顶床抬到新房里。程尚德一进门她就看见了,这不是她素日常见的生龙活虎的老爷,而是垂头丧气的老爷。走进中堂,叶氏闻到更浓的草药味,知道老爷从药铺直接回家了。一看老爷的脸色就清楚,老爷已知晓谢姑娘定亲一事。这是老爷心上的脓包,要把它挤破,不能让它在心里溃烂。“老爷可是从街上回来的?前两日在街上听人说慈仁堂的谢姑娘定亲了,男方入主慈仁堂做上门女婿。”叶氏把沏好的茶水放到桌上说道。“谢姑娘早晚要定亲。”程尚德低声说道。“这谢老爷呀,儿女双全了。”叶氏装作没看见老爷的脸色,一味高兴地说道,“老爷,看一看新做的满顶床。”

程尚德极不情愿地跟着叶氏来到二楼大少爷的厢房。“老爷,我还能记起那年叶家用金丝楠木做满顶床的情形,转眼嘉道都要成亲了。”叶氏手抚床柜说道。“嘉道成了亲,也好打理铺子。”说完程尚德下楼了。

程尚德走远后,叶氏偷偷地笑了,紧接着张罗匠人制作多宝格。

从街上转回来的程尚德走进铺子,就看见正买徽墨的杨家大少爷。

叶祥禾拿出几款刚从外收购来的徽墨、新出的宣纸任杨大少爷挑选。徽墨市场如今被歙、休、婺三大派分摊了。官宦之家出身的杨大少爷更喜欢歙墨。歙墨的造型端庄儒雅,烟细胶清,重香料,重包装。

杨大少爷是个识货的人,首先跳入杨大少爷眼帘的是天干地支墨的戌狗和亥猪墨品。汇源墨砚斋总把自家的墨砚摆在最显眼的位置上。然后他从摆在柜台上众多的墨中,又看中胡家的药墨。杨大少爷不仅会写诗文,还擅长书画。他用墨极为讲究,写字要用油烟墨,作画则要用松烟墨。

叶祥禾拿起净心墨递给杨大少爷。杨大少爷挑选墨也是个好手,先看、掂,再听。闻就不用了,墨的香气飘散在铺子里。杨家大少爷正因闻到龙脑香,方来买新推出的净心墨。

杨大少爷用手指轻弹墨锭时,程尚德说道:“这些墨都是用窑里最尾端的烟制作的,声音清脆。”“好墨,程家的墨快要赶上曹素功的‘非烟’了,这款墨我要了。”杨大少爷说道。“再来一款胡家的山水套墨。”叶祥禾说道,“集锦墨还可收藏。”“还是杨大少爷识货,这套山水墨刻工精良。”程尚德走上前来说道。“与程君房的墨不相上下了。”杨大少爷调侃道。“这里有笔墨纸砚,杨大少爷可以试试这净心墨。”叶祥禾说道。

柜台右侧单独摆放一长条桌子,上置笔墨纸砚。叶祥禾已研好了墨,杨大少爷拿起湖笔,挥笔写下“风花雪月”四个大字。这字倒有柳公权的遗风。门口处有人大喊:“好字。”

铺子里走进一人,西递胡贯三的大公子——胡大少爷。胡家亦是官宦之家,这大少爷饱读诗书。“胡大少爷,可以一试笔墨。”程尚德说道。

胡大少爷并不推却,走上前来,拿起狼毫写下“名留青史”四个大字。“好墨,丰肌腻理,光泽如漆,光明可鉴。”胡大少爷说道,“净心墨快赶上李墨了,来两套净心墨。”

程尚德哈哈大笑。众人也笑起来。“胡大少爷在这里,把唐燠新近雕刻的金星砚拿来看一看?”程尚德不等叶祥禾上前,转身把前两日摆到柜子里的砚台拿到柜台上。“雕刻技法又有提升,不愧为唐家的雕工。”胡大少爷接过砚台说道。“砚台,一要看石质,二要看雕刻技法,胡大少爷好眼力。”程尚德哈哈一笑说道。“砚台不像纸、墨、笔,易损耗,更易流传下来。”杨大少爷道。

程尚德知道,杨家收藏着许多名砚,杨老太爷对砚台情有独钟。杨老太爷爱砚如命,可谁也没见过杨家的砚台。“苏东坡可是砚台收藏之大家,那些砚台却石沉大海。”程尚德说道。“名砚不是拿来用的,而是供的。”杨大少爷笑道。“哈哈,杨大少所言极是。”“这一款鲤鱼摆尾不错,我要了。”杨大少爷说道。

程尚德正等着杨大少爷这句话,笑了笑,出了价。杨大少爷满不在乎地挥挥手说:“一会儿家仆会送银子过来。”

程尚德哈哈大笑,为杨家大少爷的爽快而笑。那边叶祥禾已经包装好了墨和砚台。杨大少爷接过墨和砚台,就此与程尚德告别。胡家与程家是儿女亲家,早年间胡家小姐许配给三少爷了。“胡老爷可好?”程尚德问道。“家父忙于买卖,身子骨越来越硬朗了。”胡大少爷说道。“徽商闲不住的,眼下的乾隆帝下江南非同小可。”“胡家的铺子又开了两家,徽商还有更多的事要做。”胡大少爷笑着说道。

程尚德哈哈大笑,又问道:“胡大少爷前来为何?”“为了眼下的春殿,入仕为官也是徽商最为在意的事。”

程尚德想起尚在读书的嘉堃来,再过两年也要参加秋闱了。“胡老爷明鉴万里,仕商两不误。”“家父让不才过问银两拆借一事,程家可否拆借三千两?”“不瞒胡大少爷,程家近期要迎娶少奶奶,银子周转不灵,也许能凑出两千两。”程尚德微微一笑说道,“徽商本是亲帮亲,邻帮邻,三分的起息如何?”“就三分的起息,以胡家西递的水田作抵押。”胡大少爷笑着说道。

程尚德吩咐叶祥禾验地契,支取银子。胡大少爷签字画押。胡大少爷要的墨也已备好,胡大少爷拿起墨说还要赶回西递村。程尚德于是将其送出门外。“千秋墨庄有何动静?”程尚德看着胡大少爷走远后问叶祥禾。“听说要推出新墨品。”叶祥禾说道。“留意汪少爷,不要牌匾被摘了都不知情。”程尚德说着查看账本。

今日又有两笔银两的拆借,库银不足千两了。程尚德放下账本走入仓库,分门别类的仓库中有一间密室只有程尚德有钥匙。打开的铁制大门扬起一股细灰,程尚德挥袖走入密室。靠墙放着铁制的一人来高的柜子,程尚德拿出一把久未用过的钥匙打开柜门,柜中放着一酸枝木的盒子。

程尚德打开蜜蜡黄的缎子,拿出盒中那件镇店之宝——粉彩镂空转心瓶。程尚德转动内瓶,细看闪过的五彩,他暗笑还远未到动用此瓶的艰难时期。他把瓶子放回盒中,锁上了柜门。出了密室,程尚德再次锁上大门。出了仓库大门时程尚德碰到了叶祥禾,叶祥禾笑了笑,把新当的物件放到柜中。“库银吃紧,小心银两的拆借,该要的账往回收一收。”程尚德说道。“是,老爷。”叶祥禾答道。

程尚德走出铺子,去了净心斋。他终于确定了那两块砚石料要雕成什么样。他拿起刻刀静下心来依纹而雕。唐燠经过门前,看见程尚德平心静气地伏在石料上笑了。很久没见程尚德雕刻了。

今天是取烟的日子。程老爷吩咐叶祥禾守着铺子,他则来到净心斋。烟窑冷却下来,制墨工正在取烟。他刚走到烟窑前,就看见老太爷从竹林那儿身轻如燕地走过来。看见父亲的身手,程老爷笑了,老太爷是来查看烟的质量的。他打开烟袋,手指一落烟就飞起。“好烟,这烟用来制作净心墨极好,不要忘记放龙脑香。”老太爷说道。

净心墨是程家推出的墨品,程家只用最好的烟来制净心墨。汇源墨砚斋的净心墨常被杨家大少爷买走。“父亲,净心斋的墨逐渐被人赏识了。”程尚德说道。“若做到‘百年之后,无君房而有君房之墨;千年之后,无君房之墨,而有君房之名’,程家的墨就算做到家了。”老太爷说着进了净心斋。

制墨工正在捶打墨坯。老太爷看了看墨坯的成色,说道:“墨一斤,以好胶五两浸梣皮汁中,其皮入水绿色,解胶,又益墨色。可下鸡子白,去黄五颗,更以真朱砂一两,麝香一两,别治细筛,都合调下铁臼中,宁刚不宜泽,捣三万杵,杵多益善。”“是,老太爷。”制墨工说道。“父亲,这是前两日新制作的松烟墨。”程尚德拿起墨桌上一款正准备装匣的墨说道。

老太爷看了看墨没吭声,这是要试墨。叶存世放下烟袋,走向靠墙放的书柜旁,从中拿出笔墨纸砚。宣纸铺放到桌上,墨已发好了。程尚德努力不去注意叶存世手上的黝黑。制墨人一天洗十次手,也洗不干净手上的墨渍。“墨之就试也,如吹竽,必一一而吹之。”老太爷笑着说道。

老太爷运笔写下“百岁千秋”四个大字。“松香未尽,此墨有滓结不解之病。”老太爷放下笔走了。

松烟墨制作前先要将松树流去胶香,然后伐木。此法就是在木根处凿一小孔,炷灯缓炙,则通体膏液就暖,倾流而出也。“这批墨不要落款净心墨。”程尚德对叶存世说道,“不要忽视制墨的每一个环节。”

待程尚德出得净心斋,老太爷已走远了。程尚德闷闷不乐地返回铺子。他从柜子里拿出收藏目录,刚翻开就见亲家俞老爷走了进来。俞大少爷、俞二少爷押船去了汉口和广州,俞老爷随船去北京,顺路拜访程家。

徽州的绿茶自古就有“早春英华,来泉胜金”的美誉。以溪头梨园茶、砚山桂花树底茶、大畈灵山茶和济溪上坦源茶为贡茶的婺源,历来是茶商云集之处。这一年,俞家春茶号迎来茶史上最大的茶叶产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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