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话周庄——全球华人散文·诗歌创作大赛获奖作品选(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5-30 11:54: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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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文学报

出版社: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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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话周庄——全球华人散文·诗歌创作大赛获奖作品选

夜话周庄——全球华人散文·诗歌创作大赛获奖作品选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夜话周庄——全球华人散文·诗歌创作大赛获奖作品选作者:文学报排版:KingStar出版社: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时间:2012-10-09ISBN:9787561799666本书由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序周庄,为何总在梦中遇见你陈歆耕

周庄是一滴水,从这一滴水中映照出江南。这一滴水中有江南湿漉漉的氤氲水汽、蓊郁葳蕤的草木、似断还续的丝弦之音、杜丽娘飘拂的水袖、轻柔到如鸟啁啾般的情人絮语……

因此涓涓缠绕周庄的水,是周庄的血脉、周庄的魂魄、周庄的女人;而小石桥则是周庄的脊梁、周庄的胸膛、周庄的男人;于是这小桥流水、刚柔相济的周庄便有了生生不息的“人家”。

周庄的水最摄人心魄处在“静”,水平似镜,宠辱不惊,乌篷船荡出的涟漪,是她脸上偶尔露出的笑纹;周庄的桥最令人难忘处在“实”,坚实稳固,厚德载物,历经千年无数人踩踏而无一丝被磨削的痕迹……

周庄太伟大了,伟大在她始终在向人们宣示着某些亘古不变的信念!

今年4月至8月,文学报社、昆山市文联、周庄镇人民政府联合以“夜话周庄”为题向全球华人征集诗歌、散文。起初我颇有点顾虑:周庄前几年曾经分别组织过诗歌、散文征集活动,收获了很多优秀作品,再搞类似的征文活动会有效果吗?看来,我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征文启事一发出,成千上万来稿便源源不断塞满邮箱,妙文佳作联翩而至……

细读来稿,我发现有一个关键词出现的频率最高,那就是“梦”——梦幻、梦想、梦寻、梦回、梦萦……此种重复似有某种形而上的文化意味,一种隐秘的群体性心灵共振。请读我随意摘录的文字:

汤显祖说他写《牡丹亭》是“因情成梦,因梦成戏”;那么我们之写周庄呢?朦胧中,似有一个清纯秀丽的女子在轻声哼起一支很好听的歌,那旋律像是既有昆曲韵味,又有大、小《九连环》的腔调……使人一听就魂飞梦萦……

如果说,周庄的夜色恬淡祥和,是一幅柔软的江南彩绸;那么,夜色里的周庄则自由灵性,是一片神奇的梦幻天堂。

昆曲在周庄的街巷里常驻。

周庄在昆曲的雅韵中青春。

闲步。发呆。听曲。寻梦。

手机没电了,真好。

……

梦、梦,还是梦,现代人在周庄寻梦,又在梦游中与周庄相遇。难道仅仅因为亦真亦幻、亦实亦虚、夜色迷蒙中的周庄最适合进入梦境,成为梦的意象?那位作者在文尾突然跳出一句“手机没电了”,真是神来之笔。“手机”作为现代性的典型标志物之一,是否正隐含着一种与周庄人文精神的对抗与冲突。记得某个早晨,我开车上班途中,突然记起手机忘在家中了,忽的有“失魂落魄”之感,赶紧折回家把手机取出。早在19世纪法国诗人波德莱尔就说过,现代性反映在我们每天过的日子,是“临时的、短暂的、瞬间即逝的”。到了当下,则表现为一切都在“快餐化、商品化、物质化”,我们的灵魂始终处于不安与躁动之中。现代人都很忙,时时被各种无尽的欲望裹挟,物化的日常生活,让人丧失了主体,成为商品与物质的奴仆……

周庄的精魂和魅力就在她内含着一种叫做“人文”的东西。李欧梵教授说,“人文就是以人为本的文化”。人们缅怀周庄,是缅怀一种更符合人的生活方式。周庄在告诉我们,有一种生活叫做宁静淡泊,有一种人际关系叫纯朴温情,有一种爱叫情调,有一种声音是来自灵魂深处的召唤……现代人一走进周庄就似找到了记忆的故乡,找到了那个可以安妥自己灵魂的家。因此陈逸飞才将描绘周庄双桥的油画命名为《故乡的回忆》;三毛一走进周庄就失声痛哭,声称这里才是她的家。但这个“家”并没有使她停下匆忙的脚步,她其实像很多人一样只能是周庄的匆匆过客。有一只无形的命运之手在推搡着人们疯狂地奔向不可知的未来……

其实,只要心中有周庄,周庄就永远与你相伴,无论你走到天涯海角、戈壁大漠还是身处红尘滚滚的都市。万般无奈的是,现代人既迷恋“周庄”,又无法在心中容留可以珍藏“周庄”的空间,于是,周庄总是在破碎的梦中成为飘忽而过的意象。

似乎更无奈和更不可抗拒的是,来周庄寻梦和身处他乡却常常在梦中与周庄相遇的人会越来越多……

有“周庄之梦”,证明现代人毕竟心存一种美好的希冀。不过,我更期待梦想照进现实!2012年9月“夜话周庄”优秀作品选·散文家在周庄周闻道

不是去游览,而是要回家。此刻的感觉就是这样。姓周的家不在周庄,又在哪里呢?何况魂归。

初夏姑苏,清爽宜人,不躁不热。这样的天气,最适合安放心情,就像家。曾在一篇文章中写过,有房屋不是家,因为有房屋的地方很多;可供吃饭不是家,外面到处都有饭馆;能够就寝也不是家,宾馆路店都可安下身子。家是“放”心的地方。这里的心,不是物质的,不是人体胸腔之内、膈膜之上、两肺之间那个形似倒垂莲苞的东西。而是精神的,是灵魂的另一个名字,或老子《道德经》中的道。“放”心,也不是担心的反义词,不是主谓结构,而是动宾结构,放置的意思。要放置灵魂,需要圣坛。天下何处可配,于我,最是周庄。

比如今夜。

从苏州到周庄的距离并不远,思绪却被一路拉长,从白天,伸入到夜。我相信,穿过时空,是要我看看家的前世。

刚看过《姓氏来源》,前不久在西安半坡遗址买的。装饰典雅而古朴:一帘长卷缓缓打开,卷头是两柱华表,浮雕缠绕的龙身,张扬着一种图腾;原本规整的文字,经若隐若现的历史浸漫,显得有些隐秘了。透过那满面的规整与隐秘,我追溯周姓的起源。这一追,就追到了远古的黄帝和轩辕。视野模糊诡谲,心情被沉重纠缠,来路漫长而多舛。多少先宗的足迹,从刀光剑影中趟过。安宁被战乱、颠沛和欺侮践踏,心无放处。家是路旁的树,树叶被风雨吹落。惟有血还是热的,流淌在周氏家族一脉相承的体内,从未曾干竭、间断、冷凝。岁月抹平了记忆,回家的我,站在周庄的双桥树下,分不清什么是后稷始祖的张望,什么是周昌、周勃、周亚夫的呐喊,甚至连周文王的丰功伟绩,也觉得遥远而虚无。我更不愿去猜测,如果没有周郎的赤壁大火,历史将是什么模样。更不要说他乡异姓,到了周庄,是什么结果。就是你逃过了水灾瘟疫,涉过了大海彼番、神盆聚宝,挣得富可倾国,也难逃得过强权算计和充军发配的命运。

在周庄,沈万三就是一例。

可是消失了,一切都消失了,消失于深邃的夜,似流星。那些厮杀,那些征战,那些欺侮,那些一路的风风雨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此刻,我感受更多的,是满庄的闲适优雅,富足安宁,与夜相拥。难免有了怀疑,难道几千年的磨难,终于修得正果;是周庄在等我,还是我在寻找自己的归宿。

很快发现,怀疑是多余的,真的是回家了,就在今夜。

一切都难以拒绝。我说的是闲适优雅,从周庄,不,是我家的各个角落浸润出来——这水,这田,这镇。

周庄的水有多少,我问了几位当地人,都没有确切的回答。比较普遍的说法是,周庄是江南水乡,人间天堂;天堂里有多少水,这里就有多少。当然,百问不如一见。当你走近了,便发现这里的水不仅多,而且很有秩序。它们分别以湖、河、江的形式存在,既独来独往,又藕断丝连,哪一家要一统天下,都不可能。大的太湖不说,在周庄的方寸之地,能称之为湖的,还有很多。比如淀山湖、阳澄湖、澄湖、傀儡湖。河则有北市河、后港河、油车漾河、中市河;还有白蚬江、吴淞江、娄江。这些江河,各有各的路数:要么纵横东西,要么步行南北。一来一往,就织地为井;而身边的湖,正是它们坚实的根系。如果说,江河是水的行走,湖则是水的停顿;江河是水的省略号,湖则是水的顿号。周庄之水的妙处在于,它总是走走停停,或走与停交错,省略号与顿号结合。间或再有一些石拱桥,在江河间飞来跨去,制造些暧昧。不过,这一切,此刻并不清晰。原本的暧昧,被夜色放大,这些水,便幻化为光,悠悠忽忽,似醉汉,在叙述着周庄的白天。闲适优雅就写成了,在不经意间。

不要一提到田,就想到躬耕田亩,是为农桑。周庄不同。或者说,周庄已基本没有传统意义上的农田。在进入周庄之前,汽车穿过了一片田野,水网密布,鸭戏其上,乍一看,很江南。可当地人介绍,那些田并不属于周庄,且没有嫩绿的稻秧,或快要收割的油菜、小麦之类。按理说,在这个季节,在江南鱼米之乡,田野是该有这些植物的。幸好不是周庄,否则,真要动摇了我前往的兴趣。奇怪的是,到了周庄,仍然不像庄。街道宾馆小楼花圃,小桥流水阁楼古榕,优雅地排列着,端的是现代化小城。正在纳闷,随主人信步中才发现,这只是外围,我们是由城入庄。真正的周庄躲在里边,走过一段花草扶疏的街,穿过一道宽阔高大的门,或叫牌坊,再往左侧一拐,就到了。

仍只见庄,不见田。不是因为夜,而是本来就没有。

没有田,还能叫庄吗?

我陷入一种悖论式的纠缠。就是在这种纳闷与别扭的纠结中,周庄式的田,庄田的田,走进了我的视野。

庄田又叫蒲田,是南湖西面的一个圩。不仅名称,功能也与常说的田大不一样。不为耕作,也没有春华秋实。有的是湖边的香蒲、芦苇,护卫着独圩,让候鸟栖息,也让游人观赏。恰好与周庄的闲适优雅珠联璧合。传统的田园耕耘收割,已被打捆,托付给梦,通过“打田财”来表达。据说,周庄的“打田财”习俗由来已久,《周庄镇志》就早有记载。后来,这种风俗,甚至传到江浙沪一带。是夜晚,闹元宵那天,人们扶老携幼,从四面八方赶来,聚集到广场。当桅杆上彩灯内的蜡烛燃到尽头,他们就开始鸣放随身携带来的鞭炮、爆竹、烟花,祈祷声骤起,高吭而悠长:“炭炭烧烧田角落,牵砻三石六……”且用月炮、九龙抢珠、“五百鞭”、“一千鞭”,向杆上悬挂的“田财”射击。在祈祷的同时,还要驱傩。祈祷与驱傩并举,只为求得风调雨顺,岁岁安宁。周庄人似乎早有用意,在几百年前,就在用自己的方式,演绎了庄的含义,直到今天实现。

走完了周庄才明白,所谓的庄,已不是传统意义的,而是镇。与许多古镇不同的是,这里的各类古建筑,从深宅大院,重脊高檐,河埠廊坊,过街骑楼,穿竹石栏,全福讲寺,到沈厅,双桥,迷楼和张厅等,不仅具有鲜明的唐风宋俗,而且,经过纵横交错的水系一分割,便形成依河而街,偎江而阁,桥街交吻,阁水相映的奇妙景象。夜只是一款鸡尾酒,由月色,灯光,清风,和贪婪的黑勾兑而成,装满了周庄,包括这里的湖,这里的江,这里的河,这阁楼空巷小桥码头的每一个角落。古朴幽静,典雅闲适,都不是装出来的,没有虚伪矫情。而是内在的神韵,蕴含在古镇的血液里,不需要说出,只需要静悟。

领略了这水,这田,这镇,我产生了一个疑问:这千年的风雨周庄,究竟是怎么沉静下来的?仅仅因为夜?我怀疑。

哦,是要歇歇了。

不是顿悟,而是必然。人不能总是征战,奋斗,漂泊。再势不两立的厮杀争夺,都有息战;再宏伟壮硕的千秋伟业,都有泊岸;再遥远神秘的旅途,都有归处;再放飞无羁的心,却有落脚。那泊岸,那归处,那落脚,就是家。

依然是周庄,这个夜。

小家碧玉般的周庄,托着一份难得的闲适优雅,多情而温馨地守望在姑苏。为我,也为大家。回望来路,它从朦胧的摇城出发,四面泽国,咫尺往来,携带着吴王少子摇的雄心,汉越播君的壮志,周迪功的捐田建庙善举,沈万三的丝绸、刺绣、竹器、脚炉和白酒等,风雨兼程,从烟雨江南走来,一走就是几千年。走过了遥远的春秋秦汉,走过了盛衰几时的唐宋元明,走到了康熙治下。才以周庄命名,把迪拜的范例,沉淀为家,让积攒一世的闲适优雅固化。终于,这心有处放了。不仅我,不仅周姓人家,包括一切有缘之人,只要你舍得抛弃浮华。

于是,在经历几十年风雨后,我回来了。

不仅今夜。夜周庄:水与梦的镜像张灵均1:那么远,又那么近

那么远,我从湘北来,已近黄昏。

天地之间,暮色开始合围。夜周庄在店家的打烊声中开始了。只见伙计抱出一摞摞陈旧的木板,依次放在门槛中的木槽里,用力推了一两下,发出“咚咚”的声响。一个拎着拖把的女人,来到河边洗涮,在逆光里像个剪影,如同我小时候看过的皮影戏,正丰富着我手中的镜头;那归家的乌篷船裁剪着水波驶过来,看不清船娘的模样,却听得见她摇橹的声音不紧不慢,由远而近,又由近而远——

河风吹过来,岸边草本植物的叶子,还在微微荡漾……

一个孩子赶着几只鸭子,鸭子“嘎嘎”地叫,似乎还在贪婪那方流水。

几声蝉鸣,把我的目光从东头这棵樟树,扔到西头那棵樟树上。走近,不见蝉,连蝉鸣声也听不见了。只有几只雀鸟,从这根枝头,跃到那根枝头,逗人。

这边的双桥,垂直吊下一盏盏红灯笼,似乎在招呼着夜行的归人,到家了,到家了!那厢的檐下,也是一串红灯笼,随风晃动;河边临水的石阶上,散落着淡淡的灯光,柔和如月色,照着汲水人家拾阶而上;酒肆茶楼,挑灯高悬,光线漫溢,泻过木窗格子,让粉墙黛瓦的玲珑曲线,美轮美奂地倒映在水里,成全了一个留美画家陈逸飞的声名。

是谁的吴侬软语哼出江南小调,从一扇光亮的窗口飘出来,悠扬婉转……

那么远,又那么近。2:东方的小家碧玉

一个人要了一条乌篷船。

乌篷船疑似一座行走的岛屿,也像安装了轨道的游机,船头是我的机位,我把两岸窗口显影出来的各式人物,连同建筑景物一并收进了我的镜头。其实,我刚才也坐在某一个光亮的窗口,看水面过往的船只。而此刻,只不过是交换了场景而已。

伫立船头,来不及跟迎面擦过的船上游客打招呼,我的目光无意瞥见一架飞机,从我头顶的夜空掠过。我猜:飞机上的乘客一定投下惊讶、好奇的目光。或许,在刹那间,他们完全颠覆了自己的意识,已经分不清哪是天庭,哪是人间?从空中看下来,那些水面闪烁的灯笼,像金属拉链的齿,抑或纽扣,沿河两岸有序排列着,敞开了河流的风衣,让周庄的夜色衣袂翩翩。

那折射的灯光以及波光,星星一样闪烁……

飞机上看夜周庄成了银河系,让人多了几分神秘。

其实,在这种空间距离中,天上的飞机也不过眼中滑过的流星,擦了我匆匆一瞥的目光,还没有焐热,就稍纵即逝了。

夜渐深,枕河人家室内的灯渐次熄灭,只有挑起的红灯笼一直不眠。像天上的星星,灿烂在银河系里。

这让我想起法国塞纳河的波光,可以使巴黎折射成为一个梦。而巴黎反过来又把塞纳河打扮得如此华贵富丽,如此精致妖娆、名声显赫。这是不可思议的一种互相创造的关系,因为这样的创造和激发,使她们彼此拥有了如此充沛的激情和不衰的活力。

从这个意义上说,太湖的水与周庄相互遇见,又是多么神似。水孕育了周庄,创造了周庄,还使她具有了灵魂,以及灵性。而周庄的繁荣也让湖水也好,河水也好,四季循环,或急湍,或舒缓,淌着,流着,即使流水拐弯抹角,也会在某一处交融相会,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如果说:巴黎塞纳河是西方的大家闺秀。

那么,姑苏周庄便是东方的小家碧玉。

走下乌篷船,我似乎意犹未尽。3:梦见你,是我的创可贴

我是前一夜,才下决定来的。因为,是我又梦见了你。

曾无数次梦见周庄打湿了我的衣襟。

周庄浮在昆山西南的众水之上,似乎还在梦里轻轻摇晃,像泊在水面的乌篷船,难免有海市蜃楼的幻觉滋生。不知是梦太沉,压得船身吃水很紧,还是江南一律向周庄倾斜,全世界崇尚闲适文化的人投来了目光。那接踵而至的步履,让周庄日常生活的天平秤还在翘尾。人气攀升的周庄,显露出现代都市人的价值取向,从而也奠定了周庄在整个江南的份量。

梦见你,是我的牵挂,如同睡梦里垂钓。

双耳的铃铛,在枕边颤栗着,一直响个不停……

我家住在浩瀚的洞庭湖畔,见过太多太多的大水,并没能如梦把太湖流域的水乡周庄轻松地钓起来,却被鬼魅的周庄丝线般拽得心急火燎,像打了千千结。

第二天,只身前往。是去圆梦,还是拆结?

我不过是洞庭岸边的一个凡夫俗子,不是神话传说中的柳毅,可以沿着君山岛上的一口水井,直接走下去,一直可以通到太湖,为小龙女传递情书。我曾在古典戏文里见过龙王的三公主,也曾想象过她的美丽、善良、聪颖,还一度在现实生活中寻找我心目中的小龙女,却始终没有找到。便在梦境中猜想:水乡周庄莫非是小龙女前世的化身,撩拨现代都市人身心渐渐枯竭的相思之情。

这个被人称作柔软的姑苏水乡,就这样成了江南的代名词,立在都市的另一端,立在梦的深渊,模糊又清晰。让人心智进入一种莫名的、不知所措的情感复苏状态,而成为无法抗拒的精神领地;像一只长途跋涉之后的倦鸟,找到了它的栖身之所,能安然地梳理羽翼;像在繁华的尽处,在思念与泪水交织之处,在疲惫与困顿挣扎之处,看到的一盏黑暗深处的暖光;这无疑是梦的憩园,让枯藤长出青枝绿叶的植物。仿佛,是谁伸出了千佛手,给人的灵魂以最充盈的慰藉。

或许,这就是现代人迷恋周庄的理由。

梦见你,是我的创可贴。4:石头也是一种修行

今夜,我是一个虔诚的霞客。如同寺庙里的香客,是还愿,也是修行。

走在夜晚的周庄,只见横跨南北市河的富安桥与楼联袂,双桥则由世德桥和永安桥纵横相接、石阶相连而成,桥面一横一竖,桥洞一方一圆,被人叫作钥匙桥。尽管石桥小巧,伫立桥头,伸开双臂,依然可以兜入满怀的凉风,被梳理过的桥面突现早已被人摸得光滑的石刻。

桥下半百的婆婆,正忙着水边清洗物什,上下抖动。

其实,她年轻的时候,也许常常挎着满篮的衣服,带着棒槌,挽起了发髻,在水边的石阶上敲打。然物是人非,这种场景已经成了绝唱。

这些个石头,其实再普通不过了。但砌成石桥之后,被人反复的抚摸,有了灵气,加上水泽的温润,便有了精灵般的气息。明知道上面那怪兽和石狮都是些钝物,可是那流转的眼珠还是泄露了它们近千年的修行。

站在桥的顶端,得到的感受不是指挥千军万马的豪气,却是一览水乡的便利。人行到这里,什么功名利禄全部远逝。几百年历史风云,也就这样跌跌撞撞过来了。而人生的几十年,不过是眨眼间的事情了。

富有历史感的神秘性,正是留给我们想象历史的巨大空间。

到了“贞丰泽国”的牌坊前,我不忍再往前走,生怕跨出牌坊,就回到了现实中。仿佛牌坊就是九百年历史与现实的分界线。

我以诗人的目光打量这牌坊,一时半刻也无法洞穿她背后的时间意义。

在江南,我见过不少的牌坊,并以彰表烈女节妇居多。它们纵情恣肆,张扬于镇口或村头,仿佛要天长地久,与山石同寿。而眼前这个“贞丰泽国”却不尽相同,它明确告诉游人,在贞丰年就已经是水乡泽国了。古籍载:周庄曾称贞丰里,北宋开始叫周庄。而真正声名显赫到了明代,因巨富沈万三利用镇北蚬江水运之便通番贸易,才使得周庄成为粮食、丝绸、陶瓷、手工艺品的集散地,遂为江南巨镇。到了清康熙年间,已经是富庶水乡,才正式定名周庄的。

我以步履计算,又梳理一遍周庄,以此弥补白天的喧嚷带来的不足。也可以说是穿针引线,向每一个活灵活现的景物道别,用这一天来的熟稔与陌生,抚摸我心中最柔软的江南。为先前的一个梦,兑现自己的诺言。

我以傻瓜镜头,记录我打量周庄的足迹。

今夜,每一个人都可以是真实的镜头人物,也可以是人家的热心观众。5:血脉里的儒雅

今夜,我还想见识周庄的儒雅,不是沈万三,不是柳亚子,也不是叶楚伧,尽管这些人物也儒雅过。也不是他们生前留下了富丽堂皇的建筑,那不过是财富的纪念碑。恰恰是民间那些还活着的匾额、雕刻、门联等,才是我欣赏的大众儒雅。或许,因为诗书传家、攻读入仕的理想永远占据了周庄人心灵的一隅,成为心灵中最敏感、最多情的一部分,是他们对宗族历史的深情回眸,以及自我的温情抚慰。他们把儒雅镌刻在匾额上、雕琢在额枋上,呼应来自并不遥远的祖居地的期冀,呼应内心不曾被财富湮没的对诗书功名的向往。

也许,建筑装饰的炫耀意识在屋主心目中,与文化纪念无涉,而是非常现实功利的。也许,这一功利的企图关乎人们的宗族、地位、名誉以及各种利益关系。标榜的文字只是其表,而儒雅的影响还是深入建筑的内心了,成为它的骨髓和精血,成为它的灵魂的一部分。那弥漫在建筑上的教化意味,与热衷于教化大众的社会氛围,是息息相通的,也是复活的儒家教化精神之滥觞。它与民俗信仰水乳交融地结合在一起,获得了线条、笔画和颜色,以雕刻、书法、绘画等艺术形式呈现在乡村日常生活环境中,润物无声地滋养着人们的心灵,从而唤醒人们协调、修养内在心性的自觉。

是的,世事无常,人心不古。

在今天,那些充斥于祠堂、戏台、书院、牌楼乃至民居内外的教训和推崇,还能怎样约束人心、清洁民风,那是颇可置疑的。甚至,在那摩托骑进古巷、门楣抹着口红的现实环境里,我怀疑所谓耳濡目染、潜移默化的作用。但是,不管今人是否普遍接受,它们的确以其鲜活的思想和感情存在着,顽强地传授着历史的精神和经验,以其镜像映出血脉里的那份儒雅,是它们保全了人们对宗族历史的文化记忆,并为我们描绘出历史生活的精神气韵。6:月亮的种子在发芽

今夜,哪怕我走累了,随便在桥头靠一靠,歇息一下,就已经成为了别人的风景。也许,我只是人家镜头里一个不起眼甚至模糊的剪影,却因得了周庄的福泽,才有幸收进了陌生人的影集里,而全然不知。若是在这样的情境中,在那么多擦肩而过的陌生面孔中,遇上现代版的小龙女,或者说人家只是对我微笑一下,就过去了,那也是美好的。

请不要怀疑我此刻意念的纯度。

歌德说过:唯有太阳有权力身上带着斑点。

我说:今夜,一切美好的细节都是月亮的种子,发着相思的嫩芽。

请允许我,再回头看一眼渐行渐远的背影,让那一瞬的美丽定格在记忆里,温馨而持久。回到客栈,喧嚣落定,周庄安静了。不远处的河水里,几粒蛙鸣衔着缕缕月光送过来,如水、如梦、如幻,把伫立窗前瞭望的我,一遍遍覆盖。明儿上午,我就要离开周庄了。

今夜,竟生出几分不舍。世界不及这夜的长龚安琪

这样的水乡,总是惹人淌出泪来。

我是个莫名情绪的人,跋山涉水只为景色能装点杂芜的人生。夜路漫漫,江南的水乡是不会酣睡的。它不像大城市里因狂躁而有着病态的深度睡眠。即使火灾或雷雨,都是不能戳痛神经粗大的城市人。而夜下的南国,水声荡漾,灯影绰绰,风声树语。这里的夜,是任何一首深情的文字之外的恬静和细密。

但这里是藏着大多数人的故事的。口耳相传的深巷,细如瘦肠,这是人的情绪和时光的无涯。我漫步,也狂走。每一个来周庄夜游的人,长长的寂静无声。一种背影可以一直走下去,就像末日一样既无惶恐又不再矜持地走下去。在这里,和你擦肩而过的无数的人都是我们情绪的一个因子。或是曾经的你,或是欢喜的你,或是憎恶的你……当我走在这漫漫长夜里,欲要无尽叙述下去的时候,周庄的夜风又在抚过我的脸颊。它轻视着言语,却那般深重地托住我的眼,耳,口,鼻。它把我的五色杂念都捧住了。并且深深地低视着这样一个孤独无依的人。

于是刹那,我自负到自欺,再到瓮声大哭。我的情绪是某个不知名的城市里带给我的压抑,我的眼泪是某个无名状的人带给我的欺侮。即使人的坚强可以战衣盔甲,可以在川流不息的时间里耽搁着,可以在疲倦到无法承受的地步却仍是脊梁不弯,但终究安稳不如周庄这温暖的夜色。原来,痴怨和嗔恨可以经得起风霜雪斗,却永远经不起这深情的夜和这夜的温暖。

这是周庄的夜,让我遇见这样的自己。以致此后的别离成为一种挂念。有时候一座城,哪怕是碗口大的家都是一种难以安抚的拒绝。这算是人世的悲哀如嚎哭,长欺如倦态吧。

我虽然痴傻,为了皮毛而付诸血肉,但我不规避和淡漠。我是个典型江南的女子。所谓的深情,其实是一种托付和责任。看着行人如驼铃,面目生色的春天里,我愿让每一个过客都住进我的心里,正如这夜的周庄愿让每一种情绪的我住进它的韵度里。我该是窃喜里的踟躇,边落寞边欢愉。朋友总说,这样的我,无法无天,没得救了。于是放任,既是溺死也是洒脱。恶性,如勇敢般的涌入这如幻的夜,不禁让我有吟游诗人的兴致。放在干枯的嘴上的路灯,一盏胜似一盏的开放,或沉寂或喧叫。每一个人有每一座城市的印记,因而也带着每一种桀骜的怪脾气。

周庄的夜,像一把怀古的黑伞,撑着清明寒雨的霏霏,不能说太多的凄凉。我倒也不在乎那流浪者的心声,像倔强的出名,咿咿呀呀唱着跑调的怀念的歌子。只惊异这江南的小镇,为何有一缕掠过发迹的潮退的风。也许是雨后打起尘间的泡泡,把每一个来周庄夜游的行人的悲哀都打散了吧。偏偏是落花时节又逢君的相会,聊起来也是满心满脑的欢畅的苦遭。

于是,在酒楼,在以天为盖地为庐的夜的风景里,金发橘面的有,黑眼睛黑头发的有,张三李四,赵钱孙李。从来不在意符号的我,略去叫卖的铜环,踏过每天一抹擦的橱窗。我在意的,似乎是纯粹的热烈与孤独。所以,来周庄的人,最好是两人成行。兴致来时,便分道扬镳走,将人生的潇洒大气走进夜的周庄,冥冥幽幽,让闭目的人游戏在波澜似的树涛和巷深中。即使迷路也无妨,更何况,这迷走的心情是周庄的雨,让你哭成雨季,才能去造虹。当然兴致深浅,都不妨碍这夜的阔绰和风姿。

从荒凉到可慰,这其间其实是在画夜。

好了,我的悲凉被这一番欢畅的爱抚,荡出尘外。或许城市人总喜欢于遣词造句,因为我们总习惯于被人牵制着,放肆地牵制着。以致踟躇不前咬文嚼字成了生活,成了琐碎,成了我们的固执。即使赞美或歌颂都有着非比寻常的意外。看啊,我就是这样一个出现意外的人!即使,我热烈地喜爱这片夜;即使,我异乎寻常的深情就像履行公务……我开始责怪起自己,怪这周庄的夜使人乱想,更怪自己因为生命的感动而失去了坚强的外衣。

我,开始往回踱步。在夜的寒气里,迷梦成雾。于是想起要得意忘形,放浪形骸或终须一搏地走。生命的苦与乐并非一场邂逅就能释怀的,这一点我很清楚,甚至明白它们化作时光便成了细水长流的平淡。但是,依然用尽全力地感谢这夜的周庄。清静,古朴,带有母性的光辉,让如痴如醉的孩子有了躺息的欢畅。想必这就是千言万语,千言万语留不住的时光。

我是个爱恨极不鲜明的人,又或是说拖泥带水让爱恨成了混沌。但今夜,我尝过了这周庄的美丽,却决定毅然地走,绝然地离开。或许我就是个热爱逃避的人,热爱比沉湎好。

当我转身想要继续投入茫茫的人海,当汽车火车的尖笛声刺破苍穹,我还是不忍回望了这份难忘。我别了,这周庄的夜!我别了,这夜的周庄!经年之后,我或许不再回来;而明天,我必将抵达这温暖的中心!水夜简平

周庄是水成就的,周庄的夜是水的夜。

去过无数次周庄,但最让我迷醉的总是水雾弥漫的夜色。

夜的幕帷将垂未垂之际,坐小木船在水围中慢慢荡漾,欸乃的橹声中,日月应声替换,落日的余晖浸没于水中,白天的喧闹也在水中消溶了。夜色降临,此时的古镇,才显出它最神秘也最迷人的一面,那便是它的宁静和典雅。

于是,诗意便在水夜中铺排开来。

周庄最多的无疑是水了,一切都依水而建,桥就是街,街就是桥,犹如天和地没有了边界。深宅大院也罢,阁楼廊坊也罢,无不临河,仿佛水是最深的根基,是最值得信任的依靠。舟楫穿梭于密布的水网,同时将千年的故事也串连了起来。

我曾在朗月当空的夜晚走在周庄的街上,红灯笼一盏一盏地在风中轻摆,如同月亮边上的一粒粒星子。我不知道这般的宁和源于怎样的时光。江南曾有“残山剩水”之称,历经朝代兴亡更替的古镇,那些半露半没于水面的石阶,除了附着着淘米、洗衣的百姓的自在,难道从未有过兵荒马乱刻下的痕迹?我想那一定是有的,有过兵燹,也有过劫难,只是在夜晚流淌着的河水的安抚下,古镇渐渐消弭了痛楚,愈合了创伤,然后在全福晓钟声里一次次苏醒。周庄以它的豁达和智慧走过了千百年,由此盘活了今天的每一条河道。

这就是双桥了。一座石拱桥和一座石梁桥联袂组合,一横一竖,一圆一方,别致地架设在银子浜和南北市河的交汇处。分叉的河流分叉的桥,其实就是一个十字路口,一个必须选择的方向。我席地而坐,望着星空。这时,我看不见河了,但我知道水在我的四周淙淙流着。在我看来,双桥是一种象征,有着厚重的历史感和深邃的哲学意味,周庄的出色在于它的随遇而安,就像即便在十字路口也不为难犹豫的旅人,所有的选择,不管是繁华还是萧瑟,总是可以因着水而轮流旋回。夜色轻轻地覆盖了水波,也覆盖了旅人零乱的步履。于是,我明白了双桥为何又叫钥匙桥,因为它开启了每一个方向,而水在夜里向着每一处奔涌而去。

我也曾在夏末的雨夜漫步周庄,此时整个古镇显得隐隐约约。只有在夜里,透过一间间屋子漏出的光亮,才能看出雨是有线条的,随着风的动静,一会倾斜,一会笔直;雨也是有颜色的,那是一片片白色的水雾,或浓或浅,飘移着掠过小巷、石桥和屋脊。我没有打伞,任由雨水落满我的身子。雨声和水声重重叠叠,哪里还分得出彼此,我忽然想起李白写过的一句著名的诗来,那么,这周庄的河水也应该就是来自于天上了。天上的雨和河中的水原来是绾在一起的,落下的雨就是升起的河水。倘真如此,那沁人心脾的雨水会不会永远清纯干净呢——而今,大地、江河的污染已让我们痛彻肺腑。

此刻,我坐在东市河畔古戏台边的茶楼吃着阿婆茶,外面依然夜雨纷纷。揭开青花瓷茶盖,看一眼古戏台,心想多少戏文上演过后,毕竟散失了几多雅韵、几多场景,古镇原有的八景有的早已影踪难觅。好在戏台下木长凳犹在,悠扬的丝竹为雨夜陡增了几份安适,也添了几许新的风情。河水沉静,除了影影绰绰的几枚灯影,只有雨点滴落泛起的涟漪。而此时,我想即使风雨大作,都市里照样是霓虹闪烁,散不尽喧嚣和烦躁,而长长的看不到尽头的璀璨光带,可谓耀眼而壮观,然而它却不仅吞噬了广袤的夜空,也吞噬了人的宁静的心灵。我记起许多年前与画家陈逸飞的一次闲谈,那时他正在导演他的电影《人约黄昏》,在上海豫园附近的松雪街上。我说,在你所画的周庄的油画中,我更喜欢的是那幅夜色里的周庄,河岸两边的屋子灯都歇了,惟有一间有高高石阶的宅屋敞开着大门,红灯笼闪着朦胧的光晕,那是一处自家的小码头,六七只舟子横在水面上,水雾氤氲。陈逸飞轻声地笑着说,那时古镇一定是睡着了。我又问,你是宁波镇海人,周庄并不是你的故乡,可你却将周庄油画总题为《故乡的回忆》,那是为什么呢?陈逸飞想了想说:“周庄应该是我的第二个故乡,那是我的精神故乡”。我不由得想起那位诺贝尔文学奖桂冠诗人布洛茨基,他是出生在前苏联的犹太人,后来流亡到美国,但他对水城威尼斯却情有独钟,最后葬在了那里的墓岛。他像候鸟一样,每年都要去威尼斯过冬,他也曾说过,那里是他的精神的故乡。

今夜,我又来到了周庄。无风亦无雨。头顶上是一轮弯弯的月亮,借着月光,我一一走过沈厅,张厅,迷楼,一一走过富安桥,贞丰桥,福洪桥……在古镇尽处,河面开阔起来,有一只小船无声无息地从水上滑过,轻盈地驶往更远的有着无限憧憬的夜色深处,只是将河里的月亮摇晃成了一摊金银的碎屑,可一会会,碎屑便迅速地拼合在了一起。恍兮惚兮。我想,其实月亮是周庄夜晚沉睡的水,而水,正是千百年来未曾离开过这里的月亮的倒影。布洛茨基说:这是一个倒影与它的对象之间的情事,“这里是一个梦,我不断地回来我的梦里。”寻梦周庄杨守松

周庄的白天属于游客;

周庄的夜晚属于昆曲。

古戏台昆曲演出落幕,“最撩人春色是今年!”《牡丹亭·寻梦》,婉转缠绵悱恻,径曲梦回人杳……

带着美到灵魂的余韵,我在南湖静坐,发呆。黄昏,入夜。而后闲步,寻梦……

五湖四海的游客远去了,天南海北的声音消散了,只有南湖的水,留在月明云淡的周庄。波光粼片,神曲水磨,在轻薄如绸的小河里流转。落单的小鸟带着凉意,伴着流水迤逦飘零,痴迷,执着,犹如杜丽娘之寻梦,哀婉缠绵又美丽无比。

偷腥的花猫,贼心贼胆还有贼艺:蹑手蹑脚轻轻一跃,便从这边的屋檐飞过了街巷,神不知鬼不觉,练了轻功似的美妙——

天意此时,小鸟落在庭院的梅树上,随之发出盈盈的和鸣。

杜丽娘唱:守的个梅根相见!

柳梦梅念:我的嫡嫡亲亲的姐姐呵……

多情的沿河垂柳,初夏的蝉语蛙鸣。蛙鸣若莺声燕语,垂柳似春心飞旋。微风拂过,水袖曼舞,鱼儿啜水,两相“吻”合。欢鱼翠柳,云心水心。是柳梦梅折了赠与杜丽娘的柳枝么?是陈妙常和潘必正“琴挑”的弦外之音么?是贾宝玉林黛玉花前月下的清词妙句么?

瘦弱的摄影师背着沉重的三脚架,在粉墙黛瓦间捕光捉影。他拍到了一对情侣在小巷深处秀爱的镜头,他能捕捉到看不见摸不着却是无处不在的吴语雅韵么?

白天的昆曲在夜晚的周庄延伸;

周庄的夜晚在昆曲戏文中“水磨”。

水磨水磨,折磨你我。一旦“磨”如周庄,岁岁年年梦回莺啭,就是生生死死万劫不复!

很难想象,如果没有昆曲,周庄的夜晚会是怎样的沉寂,白天会是怎样的喧闹;更难想象,如果没有昆曲,周庄怎么会评为全球十个“最美小镇”之一!

周庄俗极而雅,雅而还俗。俗而蔓延,雅而绵久。

悄无声息地,“艺栈”在周庄出现了。古琴古筝二胡评弹玉雕竹刻茶吧书吧……一个一个“艺栈”串起来,就如一出一出折子戏,珍珠似的鲜亮,美玉一般雅致。星空灿烂,艺栈闪烁。欣赏把玩,意蕴绵绵。近朱者赤,近曲者雅。即便土生土长的“吃讲茶”,也已经消磨了调解邻里纠纷的“传统”,生生地演绎成为怡情休闲的“堂会”。

周庄不只有蹄髈,周庄有昆曲;

周庄不只有沈万三,周庄有陈逸飞。

因为陈逸飞的油画,双桥点石成金!

昆曲六百年而青春靓丽,靠的是文化的底气,周庄九百年而兴旺发达,靠的是文化的积累。

双桥下面就是银子浜,银子浜有“聚宝盆”。昆曲《烂柯山·痴梦》之所以长演不衰,就在于人性中权钱的图腾挥之不去。殊不知,聚宝盆只是一个传说。况且,沈万三那厮倘若有文化,也不至于炫富惹祸,流放他乡。而同时期的顾阿瑛比他有钱的多,却不在皇帝面前摆阔,只去筑起私家园林,广邀天下文人雅集,琴棋书画,诗酒酬唱,就这么唱出了百戏之师昆山腔……

昆曲从古戏台流进了南湖,南湖水经过小河流到了银子浜。沈万三愣有所悟,想到了文化,甚至想到要秀昆曲……

现在的周庄人比沈万三聪明多了,周庄早把昆曲做了自己文化的底色!

月朦胧,鸟朦胧。小院幽窗,如梦似幻。长清短清,长眠短眠。雨丝风片,清梦无痕……

茶楼打烊了,一个人没去处,慵懒漫步,独自流连。

所有的面孔都不见了,只有一个面孔,那就是我:昆曲。所有的声音都隐去了,只有一个声音,那就是我:昆曲。

周庄在梦里听戏,昆曲在周庄梦游:游园惊梦,亭会佳期,下山[1]借茶,题曲酒楼,瑶台小宴,醉皂醉写,断桥水斗,送京望乡……

古戏台的昆曲演出十一年了,每周六天,每天三到五场。姹紫嫣红,梨花带雨,法曲几度,似水流年:昆曲演了至少一万场!

昆曲在周庄的街巷里常驻。

周庄在昆曲的雅韵中青春。

闲步。发呆。听曲。寻梦。

手机没电了,真好。

[1] 均为昆曲折子戏名。在周庄的夜色中陈益夜船

夜色渐渐笼罩了古镇。前来造访的游客,要么去观看实景演出《四季周庄》,要么结伴行走于街巷。终究,静谧成为了基调。我走累了,坐在石栏上,看着河上的波纹掀起皱褶,什么也不做,只觉得浑身的每一个关节都在放松。一场台风刚刚用宽大的衣袖掠过原野,席卷残枝败叶,径自远去。风雨渐浓,竟给人留下了几分寒意。

此刻,该是月儿最圆最明的时分,却阴翳蔽天。惟有几颗星从云隙里钻出来,随即又隐匿了。悬挂在市河左右的一盏盏红灯笼,分外引人注目。红灯笼渐次排列在柳梢纷披的水巷深处,摇曳的光晕涂抹着丛丛绿叶,让它变得迷朦一片。我已经循着灯火的指引,在古镇区走了一圈,把小街小巷小桥都走遍了。没有任何目的,像风一般自在,我发觉自己的神经竖起了耳朵,甚至闻到了古镇即将进入梦乡时十分安逸的鼻息——如果独自摇一条船,在夜色笼罩的水巷中穿行,古镇给人的那种纯粹的美感,是不是更加无与伦比?

一位老太手抄大竹篮,由孩子搀着,从我的面前走过,神色安详地打量一眼,说:“哦,等夜船啊?”

我转过脸,注视她们的背影,直至她们的脚步声在夜色里渐渐消逝。多么熟悉的声调,顷刻间穿越了我的童年、青年和中年。

是的,我坐在河边,等候夜船。真的有船会从夜幕中驶来吗?摇船的老人以前是否在急水港上摆过渡?他将给我讲什么陈年旧话呢?我不知道,也不必知道。光是“夜船”这个字眼所构成的意象,已足以让人兴味盎然。

从十六岁到六十岁,数不清来过周庄多少次,为了很多原因,乘坐过多少船——木船、帆船、渔船、轮船,寒冬腊月走封冻的澄湖,夜色深沉去宽阔的白荡。从来也没有把自己当作一个游客,可周庄已从默默无闻的僻壤,一跃而成为名噪天下的游览胜地,带动了星罗棋布的水乡古镇。这个过程既平凡又深刻,完全可以写成一本令人读不尽的书。你看,连聚集在沈厅水墙门下的那些游船,都成了颇有魅力的一景。还有船娘不加修饰的吴歌……

突然想起了明人张岱的《夜航船》。“天下学问,惟夜航船中最难对付。”为了证明这个观点,他讲了一段故事。“昔有一僧人,与一士子同宿夜航船。士子高谈阔论,僧畏慑,拳足而寝。僧人听其语有破绽,乃曰:‘请问相公,澹台灭明是一个人,两个人?’士子曰:‘是两个人。’僧曰:‘这等尧舜是一个人,两个人?’士子曰:‘自然是一个人!’僧乃笑曰:‘这等说起来,且待小僧伸伸脚。’”

僧人的风趣,正是张岱这位以“书蠹诗魔”自诩的学者的幽默。没有足够的学问,原来是在夜航船中连脚都不能伸的。

如果把周庄比喻成一艘夜航船,谁又敢轻易把脚丫伸出来呢?长牵路

黄昏时分,当潮水般的游客从古镇退去,前来夜游的游客纷纷涌入时,我的车越过了急水港大桥,驶向澄湖畔。是的,懂得夜游,才是懂得古镇——这时候的周庄是本质意义上的周庄。不说南湖的星月和后港街上的灯火,光是澄虚道院内的那株琼花,在暮色中开放得如银盏般地耀眼,便足以让人久久驻足。

人往往会随大流。

很快,我来到了澄湖南岸的长牵路。只有本地人才听说这个流传了不知多少年的名字,想起它当年牵路长长的模样。如今,这里已经无法见到风帆,牵船更是早已绝迹。挂在人们嘴上的地名,只是对历史的一种祭奠。湖边,一条宽阔的公路平坦如砥。路边,田畈里的油菜花金黄一片,几乎将人的眼睛都要灼通。麦苗则绿得很浓,像是泼翻了绿色的油彩。可惜没有紫云英了,否则加上暗红色,色彩的对比更要强烈。黑白相间的蚕豆花也越来越少。

记得上次是在立冬季节走过长牵路。湖畔丝毫不见萧瑟之意,晚秋收敛了生命的蓬勃冲动,将全部的希望蕴藏在植物的根茎和果实中,以静待来年,它就显得分外庄重。路边的那些树木,摇曳着浓郁乌亮的叶片,绿得很有层次。偶尔有几片落叶飘下,让我想起一位俄罗斯作家的比喻:“秋天是踏着车来的,它带着薄薄的霜花闪光的红叶。”

此刻,春天的湖面上笼罩着淡淡的暮霭,模糊了天水相接的边缘。阳光消逝了,可蓝天依然高远而明朗,芦丛围拥中的湖水便显得分外澄澈。近湖,密集的网箱留下纵横交错的青灰色线条。它们如五线谱,让平静的湖面显出了韵律。

如果在早晨,那颜色确实像纯度很高的宝石,毫无瑕疵,诱人目不转睛地凝视。在水环境污染日益严重的今天,能见到如此明净的湖光水色,实在是一种难得的享受。

如果说高楼大厦分割着挤兑着城市空间,让人们的生存天地变得分外狭窄,已经成为一种世界性的流行病态,走过了六七十年代盲目“围湖造田”弯路的人们,深深懂得湖泊对于保护生态平衡的特殊作用,对它倍加珍爱,千方百计地让它保持原生态。尽管澄湖的庄鸡、野鸭、翠鸟,已寥若晨星。

澄湖总是呈柔美之态。尤其在雨天,明镜似的湖面被雨点击起密密麻麻的水泡,犹如一匹被揉皱了的巨幅灰绸,在风中铺展。一道一道弧形的水带,不知是风吹成的,还是船尾拉出的,带着晶亮的丝绸质感,煞是动人。每年七八月份的台风季节,湖上的浪涛像无数白毛牯牛你追我赶,让帆船和湖鸥都失去踪影。但这只是湖的一时任性,而不是它的天性。谅是苏东坡,在湖边也不会留下“浪淘尽千古风流”的绝唱的。

我在长牵路上思索着时序和季节的意义。

不仅仅是大自然的轮回,也不仅仅是生命的节律,许多看似重复的事物,它的内涵在演进中已悄然变化。“天地革而四时成”,我们怎能只从字面上来理解?岁月的廊檐下

我陪同几位远方的客人,准备住在古镇的民居客栈内。

在一座老宅的船埠边,看见两个女船娘拉开在湖风里练得很响亮的嗓子,向前来夜游的日本客人请教,问他日语“星期天”和“请上我的船”该怎么讲?游客是复旦大学的留学生,一边笑,一边挺耐心地校正着她们的发音。他得到的回报,是欣赏一首悠扬委婉的船歌。

女船娘的父亲,是南湖畔的渔民,在连家渔船上风雨飘摇几十年。她们的母亲、祖母乃至上几代人,没有离开过村庄,没有见过高楼大厦。逢年过节才穿着草鞋,上镇去买点非买不可的东西。现在,她们见多识广。每天都有各种不同肤色的客人远道而来,瞬息万变的环境使她们无比机灵,一眼就能看出美元和欧元、韩元有什么区别。

岁月如一条筑在河边的廊檐。生活在廊檐下的人们,感受着流逝和变迁,也不断地选择自我。

九百多年前,人们就在地处偏远的贞丰里筚路蓝缕,寻求富庶的机遇。后来,携带金银细软,跟随宋高宗南渡的金二十相公,半途中竟迷恋水乡的清淳,在周庄居住了下来,以躲避兵燹战乱。荒僻之地因而变得人烟稠密。自然,周庄的勃然兴旺,当归功于江南豪富沈万三,尽管他的发迹史要从逃难的破船说起。

自古以来,人们从未想过以旅游为生。

湖荡如天然屏障,阻隔交通,也闭塞着视野。不少人一辈子走不出古镇,在小巷陋街中终善其身。他们梦寐以求的是安逸生活,晨有一杯茶,午有一壶酒,儿孙绕膝,紫燕绕梁,这已经足够。但,也有很多人不甘寂寞,渴望像沈万三似的发富。古镇的商业活动,始终没有消淡过。只要看看中市街两边的明清建筑就清楚了。布店、茶馆、酒楼、米行、会馆、客栈、杂货店……应有尽有。这,构成了周庄廊檐下百年不变的生活。沧桑岁月,将时光凝固在街巷的每块砖石、每条阶沿间。粉墙蠡窗、厅堂陪弄构成了一派清静、幽雅的氛围。古镇的每个角落,既是属于百姓的鲜活的原生态,又是厚朴而又耐人寻味的人文景观。这种景观的神韵,乃千年积淀而成,闪烁不可磨灭的光芒。一座苍颜斑驳的石拱桥,一幢居住过某位名人、孕育过某个传奇的老屋,便是一份不可再生的人文资源。

对于这样的生活环境,周庄人熟视无睹。直到那些来自钢筋水泥丛林中,整天为喧嚣的都市生活所累的人们,为古镇风情而大为惊叹时,周庄人才恍然大悟。

事实上,假如谁都认为奇货可居,周庄或许早已不成为周庄。

由于人生的巧合,三十年间,我有幸参与和目睹了周庄的旅游开发。如今,起步时的艰难探索已成为往事。一年四季游客摩肩接踵,似乎是理所当然。一切都符合预想又超越了预想。当游客们为周庄保存着如此众多的明清建筑而赞叹,为小桥、流水、人家的精美格局而眩惑,为充满阴柔之美的风情而陶醉时,谁曾计算,古镇已有多少人靠旅游业发家致富?沿街的老屋修复后,成了意趣盎然的古玩店。“冀派”内画艺术大师王习三的徒弟,居然在这里开设了十一家分店。南湖畔的渔家女儿,不再捕鱼捉蟹了,而是双手摇着游船,在市河里唱起悠扬的小调……

夜色里,望着富安桥的武康岩护栏,我思索这样一个题目:是不是让整个古镇成为具有文化魂魄的商品,这才是周庄?乱看周庄王春鸣

很有可能,周庄,起初只是江南的一点乡愁,后来终于沦为一群又一群游人的集体记忆。连我居住的这个小城,这些年,也有很多人反复写着它,梦里周庄,雨里周庄。我想,这么多人都去了,我就不要去了吧。那些青石路,应该被踩得差不多了。那些风景,被指指点点,迎来送往的,也都老了吧。

却有一天什么也来不及想,就自己开着车,迷着路去了。一路上听的忧伤的苏联民歌,还在耳里,就随人潮涌进了张厅,沈厅。看到许多房子和一两个错别字,导游的声音最大。周庄原来这么没趣,连卖的东西也都和别的旅游地一样。有点意思的,是沈万三水底墓。顺着桐油漆的木头指示牌,几乎一直走到了出口,连个影儿都没有。只看到有人在叮叮当当造一只木船。他家的檐下,簸箕里盛着青色的蚕豆壳和掐下来的蒜苗尾巴。我问他水底墓在哪里。他的手在空中胡乱一挥,朝水边一指:“没有的,只有一个大概的方向。”有人无法释然,说,明明画着指示牌的呀!他真没有见识,也许在周庄,景点,都是一种传说和想象。做船的周庄人表扬我说得对。紫色酢浆草一簇簇的,开在水边的石缝里,这里是周庄低调的艳丽。

另一个出口处有古戏台。西下的太阳照着寥落的长凳。没有游人,台上演员兀自唱着:“从今后,把钟楼佛殿远离却,下山去,寻一个年少哥哥!凭他打我骂我!说我笑我!一心不愿成佛!不念般若波罗!”水磨调子将一曲《思凡》搅得缠绵婉转,我就接近窒息地站在谢了的垂丝海棠树下,树影将剪碎的阳光泼在她的水袖我的眼帘上。

夜了的周庄变得可爱。那些没打烊的小店,每一个门口都有人做出笑容呼唤我:“来呀,喝一杯阿婆茶。”“吃饭了吗?到我家来吃饭。”“珍珠粉,十元钱四包了!”我渐行渐远,他的声音追过来,“十元钱五包了!……十元钱六包了……”我终于受不了了,白天他是卖十元钱三包的呀!我折回去了,到门口停一停,等他喊“十元钱七包了!”他才不喊了呢!笑眯眯地得逞似的看着我。我就十元钱买了六包。红红的灯笼照我回客栈。

一眼就看见那个土布店了。芦菲花布,浅蓝条子布做成的旗袍和裙子挂在织布机上面的墙上,满屋子都是棉花和外婆的味道哇。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迈进去,解下了一件盘花扣的短袖上衣。淡淡绿线格子,穿上它,我很像小红。问题是,叠着衬衫穿上去,根本扣不上,所以我就问斜着身子看我的店主,“有大一号的吗?”

她皱着脸,也不笑,脖子里晃荡着一根皮卷尺,白底红刻纹的,凑近我反问:“是不是真要?是要我就给你找。”我被她问得郑重起来,说是。

她就猫腰弓背,比比划划的,一本正经地找了一会儿,拉出来一件。我说不对,不是一个颜色。她瞪我一眼:“不都是淡色的吗?你不要开玩笑,真的要你就先穿上,阿姨帮你挑的还有不好的?!”我挣扎,被她一把拽住,一粒粒盘扣扣上去。我说我不喜欢这个滚边,颜色不协调,也嫌大了一点。她假装生气地拍着衣服:“这个穿了不要太好看!洗洗它就缩水了,一衣缩三水,保证你缩到正好!”我根本就不想要这件衣服,却说不出口了,只好说你不要骗我,我家里的土布衣服怎么一水也没有缩?我还是喜欢那件。“可是那件你嫌小啊,你这个姑娘怎么这样固执的?那个有什么好看的?”她直摇头。

我只管把她套在我身上的衣服一粒粒扣子剥下来。说要脱了衬衫直接试绿线格子的。她一脸嫌麻烦的样子指指后面,那里用一块土布帘子潦草地隔出更衣室,后面还有窗子,斜对着双桥,桥上游人如织,窗帘几近透明。我觉得没有办法,她豪爽地说:“脱!哪里有人?只有水!”

出人意料地合身。镜子里映出周庄夜晚的飞檐黛瓦和一个温静贤良的我。她笑逐颜开:“还是你自己有眼光,正正好!这件好!我帮你挑的不好!”

正正好什么呀?你不是一衣缩三水吗?嫌小了!“姑娘,我刚才骗你哪,现在我说真话,不缩的!”她得意地转个圈圈,“做生意嘛就是这样的。你喜欢的大小不合适,我肯定要说它不好看,撺掇你买其他的。不然就做不成了嘛!谁知道两个固执的遇到一起。你偏偏要第一眼看中的,那我就转过来再说这件好啦!”

嘿,我反倒是无话可说了,只叫她别乱开价吓我,不过还是吓了一跳。这么好的土布,价格却低到让人吃惊。临走我不记得究竟是拥抱了她还是仅仅握了手。问到她姓周,跟周庄一个姓。以后我穿上土布衣服就会想起她。不由分说的样子,精明却天真的眼神落在你的身上时,劈里啪啦地爆着细小的芒刺。

我最后要走的时候已经被周庄的小店打扮得布衣荆钗,包里藏着麻绳布艺,手里拎着竹篾壳子热水瓶。经过北市街73号,在众多阿婆茶,酸梅汤,豆腐花,万三蹄的招牌之间,漆色剥落的木门安然半掩。煤球炉上水开了,用黑发卡拢着花白头发的奶奶伸手拎住铝壶,一缕缕水汽升起来,空气里噗噗地浮泛着生活的味道。在她身后,是她的正要上楼的老头子,背对整个周庄,他先在狭长的楼梯口颤巍巍咳了一声,然后慢慢向上爬,二楼的天窗里漏下光来,将一个黑色佝偻的身子,像剪影样映在一团长着毛边的光明里。

周庄,猫在瓦上船在水里,青石小路带我胡乱走走,看到的无非是一个家的样子。袅袅水袖,牵我过双桥宋德咏“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优雅、靡丽的昆曲在中国第一水乡的古戏台悠悠飘荡,又把我们吸引到周庄。为研讨如何把昆曲与周庄像《牡丹亭》里的一对恋人那样,在银幕上组合成戏,我和萧秋已多次在这里徘徊踯躅,冥想苦索。

昆曲中的水袖,轻灵飘逸,婆娑弄影。她是优伶的柔软而又灵动的眼神和肢体语言,是旦角的延伸的手臂和生命的翅膀。听罢《游园》日已暮,在依水而筑的古镇饭店用鲃鱼、白蚬呷酒后,觉得脸热微醺便出门兜风,想到哪里走走却又找不到什么新去处;正沿着青石板铺就的小街往回走时,朦胧间似听得有人在轻唤:“不要走,跟我来!”一个嗲溜溜、糯嗒嗒的声音,吴侬软语,就像刚才舞台上的杜丽娘伸过来一条手臂,不,甩过来一条水袖,牵着我向前走去。她是谁?真是杜丽娘,还是哪里来的眉清目秀的古典绝色女子?我迷糊了。少顷,忽觉那袅袅的、飘飘的水袖,变成了长长的、玉臂也似的水巷;一会,那盈盈的、会舞蹈的水袖,好像又变成了弯弯的、会唱歌的小河。她牵着我晃得儿、晃得儿地沿着充满江南情调的绿水碧带,留下一串涟漪……

尚记得,我曾被那明代戏曲家梁辰鱼《浣纱记》中那位吴王宫里人的水袖,从六朝古都南京,牵到姑苏城外的吴国城楼,又牵到十里洋场上海滩的电视台与电影厂的摄影棚和录音厅,再牵到国际大都会香港……但是,看惯了维多利亚港湾的灯红酒绿、声色犬马和外滩两岸摩天大楼的繁华、喧嚣,一听到从水乡泽国传来的那被水浸绿、被雨泡嫩的清婉妙音,不免会触动天涯归来的游子情弦。自从晚明时期,中国剧坛随着昆腔新声的崛起,那一代抱负宏伟的昆山文人和曲师,使词采炫耀、清丽迷人的昆曲自民间传到皇室,风靡九州,尽人皆爱。就像今日香港之“舅少”(歌迷),只要哪位歌星用粤语引颈一歌,就会四处响应随曲相和;当年的昆曲“粉丝”也是这样每年八月中秋都拥到苏州名胜虎丘聚会,“水磨调”一唱艳惊四座,趋之若鹜,盛况空前。直至千禧年后,又多次举办规模非凡的苏州虎丘中秋曲会,其间恰逢世界文化遗产大会在苏召开,昆曲、苏州园林和周庄均先后入选“世遗”行列……

哦,说起这“百戏之祖”昆曲中的水袖,不但将从小就在媚香楼经苏州曲家苏昆生教习的秦淮名妓李香君,和“秦淮八艳”中的其他佳丽牵进艺苑;还有从小在苏州玉峰教坊习练的陈圆圆,这位倾国名姬也常在觥筹交错间挥舞水袖,饰演昆曲欢娱助兴,唱得听众销魂落魄。包括富甲江南的沈万三每当出海通番回到周庄,摆筵款待当地的达官贵人和诸亲好友来到勾栏舞榭,由家班中的女乐声伶侍陪,还敞开正门抬着轿子去请文人雅士顾阿瑛及高则诚等人,各带了昆班来演唱他们摒弃功名、感慨人生的作品;席间,魏良辅吹曲教习众雏伶梦回莺啭,舞裙飞旋。连民国时期留学哈佛的顾一樵和梁实秋、冰心(谢婉莹)、谢文秋等学子才女,也被《琵琶记》中那赵五娘和丞相之女牛小姐的水袖,牵到波士顿演出该剧招待外国朋友观看,当时还专请正在纽约留学攻读美术的大诗人闻一多赶去设计布景与服装呐!想必那穿在两位女票友身上的水袖,一定翩翩悠长,飘飘欲仙,致使那番梨园翰墨至今仍袅袅萦香……“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伴着杜丽娘的呖呖莺声,那别有风情的水袖又拂动起来。她是水中的波痕,河中的泓影,岸边的清涟;更是爱的抒怀,情的舒展,人性的宣泄。她吟唱的“最撩人春色是今年”,其实也是对周庄的撩人春色的恋情!暮色中,我发现远处一座石拱桥的桥洞中猛孤丁地跳出了半个圆弧,渐渐升起成球形,离它越近它越扩大,再近,再扩大,最后变成了一盏大得撑破桥洞的鹅黄色的大灯笼;它和古镇上家家临水而挂的一串串小灯笼遥相辉映,煞是好看。不一会,前面又出现另一座小些的石拱桥,变换了位置和角度看那桥,却见半个桥洞在水上、半个桥洞在水中,两相连贯,跟初升的圆月错叠起来,可真是另一番奇观!……

袅袅水袖又牵着我贴着一家家的窗根儿迤逦而行。忽听得“扑通”一声,一只吊桶从旁边的窗口抛下来——幸好不是潘金莲的晾衣竹竿从窗口掉下来,否则打在什么人头上也许会闹出笑话来。哈!一路上,只见岸边院门里那一枝枝夹竹桃从漏墙花窗中探出头来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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